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过桥米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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堪称风和日丽的午后时分。
天空谓朗,飘着片片薄云,清风悠然,空气中带着暖意。前往大街的匍都市民们,不分男女老少,个个面露和煦之色,为假日美景更添色彩。
坐在咖啡厅的露天座位眺望着大街的景象,自己脸上的表情肯定无法融入这条街的风景之中——弗格一脸苦涩地暗地思忖。
坐在对桌的人不晓得是否察觉到弗格的心情,只见她仪态优雅地舔舐着陶瓷杯缘,品尝杯中的红茶。
「……我不认为这种地方适合进行密谈。」
弗格语带嘲讽地说完,对方则是轻蹙起柳眉。
「你在胡说什么?咖啡厅与密谈可是有无法分割的关系喔。在极权时代,追求革命的市民们会聚集在咖啡厅,促膝交流彼此对政治的理念,离现今仅仅只有四十余年的光阴。」
那名少女——雷可利用着狡狯的语气,得意洋洋地说道。
弗格轻叹着气,摇了摇头。
「时代已经不同了。咖啡厅已经不同于过去,现在妇女与孩童皆可自由进出,是供市民休憩的地方。」
她遭到反驳却更加志得意满地附和。
「所以像我们这种打扮的家伙坐在这里,反而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
「或许是这样没错……」
不晓得自己在旁人眼里看来会是什么模样。为人严谨的长兄与喜欢异国风味的奔放妹妹,或是隔海远赴而来的客人被某个贵族带到大街上。
无论如何,充其量只是一男一女的毛头小鬼。即将成年的少年与年幼少女,适合这对组合谈正经事的场所少之又少。
因此选在咖啡厅绝非算是失—然而……
「你府上也不失是一个好地点。」
「哥哥,你真是不解风情耶。市民革命是由此发迹的。所以应该选在开放式的廉价咖啡厅,而不是豪华宅邸。要享受红茶与雪茄,而不是美酒与鸦片。身为市民的拥护者,并肩负率领民众责任的我,想要尊重那股精神。」
虽然她表面上说得振振有词,但语气中却感受不到一丝真切,充满虚情假意。
换句话说,只是单纯的强词夺理。
「……难不成你只是基于想要外出的理由,而选定这里?」
「女人不仅喜欢散步,更喜欢闲话家常。然后讨好女人的心情是男人的职责。」
她露出促狭的表情,用纤指抚摸着陶杯的表面,发出阵阵耐人寻味的笑声。
弗格见状也不禁感到错愕。
「这可不是在开玩笑。特地派我过来,结果只是陪你出来消遣吗?我本身也是有不少繁务在身。基本上,我跟你既不是朋友也不属于同阵营……目前只是尚未处在敌对关系。」
「即使如此,仍然改变不了我们的兄妹关系呀。」
「那不构成一起喝茶的理由啊。」
弗格正打算起身时。
「哥哥。」
却被倏然一变的嗓音所阻止。
与方才迥然不同,她露出带着挑衅意味的笑容开口问道:
「你认为何谓灵魂的存在?」
「……突然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弗格蹙起了眉头。
是单纯想将艰深的话题作为余兴,或者带有其他意图。她的表情暗暗透露出是后者。于是弗格只好反问:
「你的问题太过抽象了。你是指哪方面的定义?是自然科学还是哲学?神秘学、宗教学、炼术学……各方面都存在着灵魂的各自定义。」
雷可利答道:
「灵魂的定义在任何学术领域上都不会有莫大改变。是人的,不……是包含人类在内,所有生物的『根源』。是生物存在的核心。」
「话说在前头,我并不是学者。」
提出专业性的论点,弗格也无从答起。
「这不是什么高深的话题,不如应该说是初阶的理论。因为这是所有学术领域的共通思想……好,那么,灵魂所在的位置是?」
「『心灵』。也就是精神。」
「没错。灵魂寄宿于精神之中,让大脑产生意识。那么作为收纳灵魂,让灵魂在现世定型的容器是什么?」
「『肉体』。也就是身体。」
正如她所言,她所问的内容皆是基于这个时代的科学,也就是最根本的理论——因此回答起来毫不费力。
弗格抢先一步继续说道:
「接着肉体与灵魂产生联系,将意识指令传递至肉体……力量的来源『经络』,也就是血流与神经。身为存在根源的灵魂,寄宿于精神成为心灵,并产生意识,意识则透过经络转化为力量,传递至肉体。这就是俗称的『四源说』……好,你特地向我解释这件事,打算由此延伸到什么事物上?」
雷可利呵呵地笑了出来。
「如你刚才所说的,在现今的学术领域,四源说已经成为一种常识。灵魂与心灵、肉体与经络。透过这四大支柱让生物得以成立。不过呢,哥哥。」
她笑着——终于进入了正题。
「质疑这项理论的人,不但是我的丈夫,同时也是我们的父亲呀。」
罗兰·艾努·康菲尔德。
是创造出弗格等人造人的稀世天才,同时也是莹国的头号要犯。
「这是什么意思?」
即使处在人群熙来攘往、谈话内容不易被听取的公共场所,仍是必须有所顾忌的人名。弗格压低了音量,当事人雷可利却丝毫不以为意,反而显得更加得意洋洋,毫不忌讳地说道。
「正确来说,不是质疑,而是重新审视了真相。因为生物也是人类所创造出来的。在女人的腹中孕育肉身,并将灵魂降临至肉身……跳过这道神秘的过程,而是由人类自己孕育生命,这是在向神公然挑战。正因如此,人类为了获得更多知识,开始对根本存疑,以求领悟世界的真理,也就是根源。」
「……质疑之后的答案是什么?」
「我们的存在正是其答案呀。倘若罗兰没有领悟出根源,你、我、身为我的姐姐同时也是你妹妹的那个女孩子,都不会降生于世上。」
的确是这样没错。然而,自己想问的并不是这件事。
「那么,领悟出的根源究竟是……」
雷可利——阖起了双眼。
「是灵魂的行踪。」
她将剩下已经冷却的红茶一飮而尽,
「灵魂是自何处而来,又往何处而去?灵魂究竟为何?无法目测,任何仪器都无法提供科学上的分析。而罗兰则找出了真相。」
她无所畏惧地说道。
正统丁字教,也就是在旧教的教义中,人的灵魂被视为由神所创造而来的。
神所创造出的灵魂寄宿至人所生出的肉身,也就是胎儿,借此孕育出生命。生下来的人类存活于现世,死后仅有灵魂会从四源的束缚中解放,回归到神的膝下。于是灵魂会因罪孽的轻重而被分别送往天国或是地狱。
不过这些说法在现今而言,大部分只能算是宗教上的教义,不具有科学上的真实性。尤其在新教国——与旧教诀别的莹国更是显著。
在创立新教的莹国,神等同国王的地位。换句话说,也等于什么都不做。国王虽然在位,但不实施统治;神虽然守护着世人,但不伸出援手,既不给予责难,也不给予处罚。其他因为市民革命而走上民主化的国家也具有类似的思想。
神性万能遭到否定的神因此变成形而上的存在,与科学脱离了关系。人的灵魂不是神所创造的,而是透过空气、水等自然现象而生,这类理论开始变成主流,结果也引发不少声浪质疑天国与地狱的存在。
然而,另一方面,因为灵魂无法目测、无法观测,也没有人用科学的方式进行分析。所以在神不再是世界的真理之后,人类开始转而探讨灵魂自何处而来、又往何处而去这类根源的问题。
「话虽如此,那家伙找出的答案没有留下任何书面记录,老样子口风很紧。」
雷可利把玩着喝完的陶杯,露出缅怀的神色,同时透出一丝遗憾。
「灵魂是自何处而生?是以什么为原料?透过何种程序诞生?肉体死去后,灵魂会往何处而去?倘若消失的话,会以何种形式消失?不,在这之前……灵魂究竟是否真的存在?」
偏激的海利库斯主义者偶尔提倡的灵魂不存在论,自罗兰的口中说出,立刻跳脱假说的框架,增添了科学根据。
「你不好奇吗?自然诞生的人,与透过罗兰之手创造出的我们,究竟有何差异?人类与人造人的灵魂究竟是否为同物?」
挑衅的目光,以及暗藏在那双眼眸深处的一抹不安。
自己到底是何种存在。正确一点来说,自己的灵魂究竟是真是假。
想要知道真相的好奇心,与害怕知道真相的恐惧感——
体会到雷可利的心情,并深有同感,但弗格仍摇了摇头。
「说不好奇绝对是骗人的。可是,这不是需要优先讨论的首要问题。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
反正即使知道了也无济于事。
「我不是旧教徒°所以如同他们笃信宗教,我不认为人的灵魂是在神的祝福下而生。人的灵魂与野兽同样,皆是自然诞生的事物……而且作为容器的肉体是从猿猴进化而来,不可能只有灵魂才是最特别的。」
「呵呵。你的意思是若将野兽与人的肉体看成同个起源,灵魂也会是同样的存在,所以人类与人造人的灵魂没有任何不同之处?不过正统丁字敎至今尚未承认进化论,而且还有俗称的『受到神赐予灵魂的人才是真正的人』。」
「就算灵魂与人类不同,那又怎么样了?」
忍不住浮现的一丝笑意究竟代表着自嘲,抑或只是虚张声势。
「我与你不一样,具有比灵魂更异于常人的部分。」
是的——这是比追求灵魂真貌更实际的问题。
弗格拥有名为「消失点」,可以吞噬炼狱毒气的异常性。拿之前的四源说来比喻的话,或许那可以称为经络——细胞所拥有的「力量」。
不只是力量,精神与肉体也与人类有所不同。换句话说,四源本身便不同于人类,那么就算灵魂与人类不同,也不值得稀奇了。
因为自己这类人终究只是有着人类形貌的怪物。
「我很清楚明白自己不是人类。」
说完,看向自己的陶杯。不知何时已经空无一物。唤不起喝完当下瞬间的记忆,看来自己的情绪似乎相当激昂。
弗格没有续点第二杯,直接站起身。
「即使烦恼灵魂的由来,也只是虚掷光阴。无论与人是否相同,我存在于此,我身为我的事实是无法动摇的。」
「哼。」
少女视线向上地看着弗格,有着少女形貌的人造人一脸玩味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原来如此呀。哥哥,这就是你没有将自我的根本放进自身内侧的原因。无论你身为人类或是怪物、无论你的灵魂真貌为何……只要被那名少女所需要,那便是你的存在意义吧?」
「这一点你也跟我一样不是吗?」
弗格露出一笑,不是对雷可利,而是对其身后——退两步随侍在旁的老管家。
「卡尔布鲁克先生。比起你身为一位人类,更早成为的是服侍她的管家。」
「正如您所言。」
穿着一身称头西装的壮年男人,直挺的背脊将声音托出,没有一丝停顿。
「关于我是何者的问题,不具任何意义。」
「哎呀、哎呀。」
雷可利仅转过头,竖起了手指。
「卡尔布鲁克,我完全没料到会被自己的管家背叛……哎,算了。对我而言,光是可以晓得哥哥的想法便是一大收获了。原来如此,比起质疑人类与人造人的自我存在,作为一个男人贯彻自我要显得潇洒多了。」
「你还真会讽剌人呢。」
「因为我是女人。虽然看似不得要领的对话,但其实关系到自我的存在问题。」
这个自称是罗兰女儿又是妻子的女人,用稚嫩的脸蛋露出嫣然一笑。
弗格耸了耸肩。
「如果没有其他事,我想先一步告辞了。你不介意吧?」
「无妨。不好意思叫你出来。当作是赔罪,红茶的费用就由我出。」
「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弗格停下正准备伸进怀中的手,轻轻一鞠躬后便旋踵离去。真是的,白跑了一趟。
虽然今天没有安排工作,但更显得时间宝贵。弗格在心中抱怨着,向前跨了几步时,背后传来了声音。
「真遗憾耶。如果你对这个话题表现出更多兴趣……我还想跟你聊聊灵魂诞生与炼狱之间的关系。」
「……!」
弗格硬是拖着险些停住的脚步,毫不停顿地往前走。
当然也没有回过头,一径伪装出不感兴趣的模样,前往大街。
选在临走之际才直捣核心,是想故意捉弄自已,或是故意设陷阱,想套出这边的情报。无论如何,她的那份狡狯令人不敢指教。
压抑着狂跳的心臓,弗格的身影淹没在纷耘杂沓的人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