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公主玛格丽特,诞生于距今十二年又六个月前。
母亲名叫希坦妮亚。生于阳国皇族的相关家系,十四年前嫁至莹国王家。深浓的红褐色头发与柔和的五官,被誉为拥有太阳般的美貌,与相差十岁的丈夫也成功建立起良好的夫妇关系。阳国是位于大陆西侧的新教国,跟随着莹国的脚步,将炼术纳入产业,在文化上也拥有许多共通点。或者是受惠于阳国的民族性,希坦妮亚天真烂漫的个性,让国王从失去前王妃的丧妻之痛中走了出来——总之,婚后一年半后所生的女儿玛格丽特,遗传了母亲的个性,并在良好的夫妻关系下,成长成一位个性开朗的女孩。
相较之下,艾儿蒂米希雅第一公主大约早玛格丽特三年出生。
母亲名叫艾尔莎。生于拂国王家。与丈夫莹国国王汤马斯是恋爱结婚,在王族通婚中十分罕见。闪耀动人的白金色头发与轮廓分明的五官,被誉为拥有月亮般的美貌。贤淑婉约的个性备受莹国国民爱戴。婚后迟迟没有出现怀孕征兆,四年后,在二十岁时终于得子。然而母女仅共度了短短的两个月时光,算进怀胎期间也不满一年。怀孕后,寄宿于女儿体内的炼狱之扉便开始无止尽地散发出毒气,随着胎儿成长,浓度愈发强烈,并侵蚀着母亲的性格——方说法是因为胎死腹中,母女双双去世。
艾儿蒂米希雅与玛格丽特是同父异母的姐妹。然而这是非公开的秘密。现任第一公主仍是玛格丽特,艾儿蒂米希雅在官方上已经不存在于世上。
✟
一阵沉默过后,最先开口的人是基亚斯·梅涅克。
「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态度比起愤怒更类似厌烦,同时带着讶异。与弗格感受到的紧张与胸口的痛楚完全无关,只是基于他个人的情绪。
基亚斯并不晓得玛格丽特与艾儿蒂的关系,单纯只是看弗格不顺眼,故意找碴。
「为什么像你这种家伙会在这里?现在这里应该是禁止进出的。」
所以他的怒气反而化解了弗格的窘境。
「我很抱歉,基亚斯大人。」
弗格浅浅一笑,低下头。
「是理查德下令这里禁止进出,我待在这里是听命于殿下……我现在正在这座外苑执行任务。」
「啊?」
基亚斯对弗格的那番话蹙起眉头,站在玛格丽特面前逞起威风。
「说谎也要有个限度。你是说因为无依无靠,受到怜悯才勉强被赐予骑士身分的你吗?」
基亚斯完全不听信弗格的话。应诙说,他打从一开始便打算刁难弗格。
「你为什么偷偷潜入这里?想必是来偷摘花或是偷捞鱼吧?只要拿去灰色街道便能卖到好价钱。」
「不,怎么可能……」
这里种植的植物与池塘养殖的鱼的确都是贵重的品种。然而,拿去灰色街道也没有真正识货的人,所以根本卖不出去。基亚斯的这种思考逻辑,俨然充满了贵族的傲慢。知识为一种财富,拥有知识的他,无法体会不具知识的人的心情。
然而,对于他的辱骂,接下来将无法继续在内心一笑置之。
基亚斯将视线投向躲在弗格身后的艾儿蒂。
「哈哈。」
发现两人牵着手,基亚斯脸上浮现嘲笑。
「原来如此。你趁着这里禁止进出,于是偷偷潜入跟身后的肮脏丫头幽会吧?」
从聒噪不休的嘴中说出了这句话。
「你说什么?」
「一介贱民还敢在王宫幽会……咦?」
他的话语陡然止住。
基亚斯对艾儿蒂的侮辱,让弗格无法抑制止满腔的怒火。
「……咦?啊、呃……?」
基亚斯语无伦次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的表情透露出不明白自己的身体为何会僵硬起来。他曾经为了加入王属军而学习剑术,多少有些经验——正因为只有浅短的经验,才会被弗格发出异样的气势所压倒。
弗格的表情并没有改变。
也没有怒目而视。
只是那股无法压抑的情绪在内心沸腾。
然而,那是历经无数腥风血雨的人才会散发出的敌意,足以让基亚斯闭上嘴,相对的,玛格丽特则丝毫没有察觉。
「基亚斯大人。」
弗格露出浅笑,表现出沉稳的态度。
「可以容我向您解释理查德殿下的命令内容吗?」
当然,弗格明白愤怒也不能改变什么。
所以努力开口说话,试着让头脑冷静下来,控制住情绪。总算让内心平复下来时,「啊……喔。」基亚斯颔首同意。
——不要紧,我做得到。
弗格开始说出临时编造的谎话。
「是稍早前的事情。这座外苑被验出——微量的毒气——当然是指炼狱的。好像因为某些原因导致环境出现变化,开启了地理性的门扉。」
玛格丽特的表情顿时紧绷了起来。
「所以理查德殿下才会任命我们调查。」
「讨、讨厌。我该怎么办……」
玛格丽特开始发抖。看样子无视禁止进出的命令,擅自闯进来的人应该是她。因为提到了雏鸟,每天来这里偷看鸟巢可能是这个野丫头的例行公事。而基亚斯则是为了阻止她而追了过来。
虽然对预期之外的人造成了吓阻作用,这也是莫可奈何。
——真是的,殿下应该更加严密地进行封锁才对。
想必只有摆张看板或是派驻一名卫兵吧。
「请放心,已经解决了。」
弗格露出笑容。与方才不同,是张没有毫无邪气的和煦笑脸。
「因为我们已经找出原因,将门扉关起了。已经不用担心了。」
相较于露出放心表情的基亚斯,玛格丽特脸上的忧愁仍挥之不去。
「啊,那个!弗格大人……呃,前面的草丛中有知更鸟的巢穴。里面有蛋……」
「玛格丽特殿下,您尽管放心。开启的门扉是在更远的地方,在森林里面。知更鸟的蛋一定平安无事的。」
「谢谢!然后,对不起。我擅自……」
与基亚斯不同,不愧身为王族,被臣下目撃自己有失体统的举动,仍会感到羞愧。
「不,任务已经结束了。」
然而,一直接受赔罪反而会徒增困扰。
身后的艾儿蒂从刚才便一直紧握住弗格的手,力道大到甚至会痛。她对陌生人感到极度畏惧,加上——害怕与他们交谈的弗格会被带到自己所不知道的世界。执行作战任务的期间,可以冷静到对周围视若无睹,但现在只是单纯的外出,情绪会不稳定也是正常的。
或者是从玛格丽特身上察觉到了什么。
弗格维持着脸上的平静,开口说道:
「玛格丽特殿下,以及基亚斯大人。可以请您们稍微让开路吗?呃,我明白这个要求很无礼……但我们两人因为刚才执行任务时暴露在毒气之中,还有些许残留在身上。」
「……呜,好的。」
玛格丽特轻声悲鸣,退到路旁。基亚斯一脸苦涩地瞪视着弗格,仍挺身庇护着玛格丽特。这番作为值得嘉奖,如同守护公主的骑士。
弗格的心脏评伴跳个不停,头的内侧滚烫不已,胸口深处阵阵作痛,四肢不受控制微微颤抖,只有握住艾儿蒂的手显得无比冰冷。弗格晓得理由。
是愤怒。
——为什么处境有如天差地别?
她们明明是姐妹,结果为什么会是这样?
身为姐姐的第一公主躲在弗格身后发抖,害怕身为自己妹妹的年幼少女,害怕纠缠着少女、自诩为骑士的少年,畏惧其他人的视线——尽管如此,她仍贵为公主。是在这座王宫出生的公主。本来应该可以坦然仰首阔步,却仿佛是误闯进来的野猫般畏畏缩缩。她低着头紧咬嘴唇,披着穷酸的漆黑大衣,被原本应该对自己下跪的伯爵家之子斥为肮脏之物。
身为妹妹的第二公主,对姐姐的遭遇浑然不知。仅知对方是王属军的炼术师,对她来说反而是令人恐惧的对象。证据就是,她对暴露在毒气的那句话感到害怕,立刻退到路旁去。弗格在内心忿忿不平。你的姐姐从出生那一刻,便被迫要与毒气为伍,还因此被幽禁在塔楼的地底下,无法自由自在地在城里奔跑,也无法每天守护鸟蛋,享受这类少女的冒险。陪伴在她身旁不是贵族少年,而是非人类的怪物——
当然,弗格内心很清楚,玛格丽特的人生绝非称得上是幸福。
本人想必还不晓得自己已经与素未谋面的悳国王子订下婚约。长大之后必须继承女王的位子,仅被要求即位,却不被允许拥有统治权,单纯只是一种象征,不具有国民偶像以外的功用。另一方面,本人会因为无法行使的权力而处处受限,反而会变成一场无止尽的梦魔。即使可以将无足轻重的权威作为政治力使用,但只要她仍坐在王位上,便无法亲自掌权——如果问愿不愿意让艾儿蒂步上这种人生,弗格肯定会摇头。
然而弗格仍然无法释怀。
至少玛格丽特的人生过得有意义。她会受到国民的爱戴,早晚会以女性的身分怀胎生子,享受天伦之乐。这是艾儿蒂永远无法得到的幸福。
弗格不发一语加快脚步,从玛格丽特等人的身旁经过。
他牵着艾儿蒂的手,仿佛想要逃离现场。
基亚斯没有做任何表示。只是一径地瞪视着弗格。分辨不出是出自于敌意或是警戒。幸好步道两侧是一大片花田,从「伊祖苏圣骸布」的隙缝溢出的炼狱香气会混进花香之中。他们似乎没有发现异状。
「不好意思,那么先告辞了。」
简单道别后,弗格正欲直接离去。
刚好时间也快到了。回到塔楼后,再请伊欧做甜点。在那片漆黑中所度过的平凡日常——即使所处的牢狱充满着令人窒息的毒气,也远比这座外苑要来得能够让艾儿蒂感到安心。
「那、那个……弗格大人。」
这时——
正当弗格转过身去,玛格丽特面带愁容地呼唤了一声弗格的名字。
「请问有什么事?」
弗格停下脚步,仅回过头去。
她用双手大大提起裙摆,眨了眨铜铃般的大眼。
然后欲言又止了一会儿后,微微垂下脸,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呃,请问随行的女性是……跟弗格大人很亲密的人吗?」
弗格露出微笑。
「是的。是我最重要的人。」
弗格回答,在这一刻才深刻明白到一件事。
玛格丽特对自己抱着一丝好感。
而自己现在无疑是一刀斩断了情丝。
虽说不知情,但她将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姐姐视为弗格的同伴,让弗格无法不感到愤懑。
然后——既然话已经出口,对于弗格而言,名叫艾儿蒂的少女在内心是比任何事物都还要重要的存在。
玛格丽特压低着音量,发出呜咽声。
也听得见基亚斯·梅涅克不知所措地安慰着她。
见到玛格丽特对弗格表现出好意,他即使陷入手忙脚乱之中,肯定也受到了伤害。
然后又会因为那份痛苦而将矛头指向弗格。
然而弗格对那些毫无兴趣,视为无关紧要。
「走吧,艾儿蒂。」
拉着紧握的手。刚才冰冷而颤抖的手,现在却莫名感觉到一股暖意。
✟
理查德与雷可利在王宫外苑进行密谈后的第三天晚上。
向贵族们正式发表了悳国王子的来访与具体日期,梅涅克伯爵家的屋内笼罩着一股紧张气息。
宅邸外的独立子屋设有主人用来招待私人贵宾的私人空间,完全禁止闲杂人等出入,对话不会有遭到窃听的疑虑。
在里面有两个人,一位是主人梅涅克伯爵,以及身为王属炼术师,却听命于伯爵,在暗中活跃的青年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
「两天后未免太快了!」
梅涅克不悦地吐出这句话。
他坐在摆放在房间中央的长椅上,频频抚摸着下颚的胡须。骨骼分明的脸颊因为苦恼而尽显疲态,尽管如此,仍穿着整齐是身为贵族的自尊。
「竟然保密到这种程度,那个可恶的小子。」
小子是指身为亲王又是大公爵的理查德。敢对拥有极高爵位的王族口出恶言,其他人听见当场昏倒也不奇怪。
不过优贝鲁欧原本便对王家不抱敬意。
「不用担心,伯爵大人。」
优贝鲁欧侧眼旁观着梅涅克的失控表现,以一抹浅笑来回应。
「即使迪特王子后天来访,但晚宴兼舞会是在三天后的晚上吧?要赶在当天之前将一切准备就绪,在时间上绰绰有余。」
「……真的吗?」
老人的猜疑心十分丑恶。不过这也是他这个人的作风。不相信周遭的人,一心执著于自身的地位与保身,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再说是靠梅涅克的血脉才让这一族爬到这个地位。
标榜历代祖先皆为贵族出身,实际上并无虚假。梅涅克这一家从五百年前便拥有爵位。然而,优贝鲁欧面前的这名老人,向上追溯其亲族关系,在百年前似乎只是居住在匐都的贫民。
当时长年处于战乱之中,是在莹国获得和平前的时代。教会腐败不堪,世上乱象纷耘,与周边邻国不断发生摩擦。
随着各处战火蔓延,经常有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为了飞黄腾达而参加义勇军。只要立下战绩便能以骑士身分受封为贵族,运气好被选为率领一军的将军的话,还会被赐予领地成为诸侯,被奉为英雄甚至可以迎娶公主一跃升为王族——在国内掀起这股一步登天的狂热风潮。
然而梅涅克伯爵的曾祖父却不是靠自己的本事出人头地。他的确有参加义勇军,但不是靠剑术而是靠阴险狡诈。
篡夺战友的功绩,在背底里陷害部队长,抢走指挥权,然后在兵粮中掺进毒药,借此不战而胜,并毫不留情掠夺已经平定下来的土地——他反复着这些卑劣却十分有效的手段,最后终于被没有男嗣的梅涅克伯爵家收养。
曾是默默无名的贫民男子,娶了伯爵家千金为妻。由于他显赫的战绩足以让国王留下印象,所以没有任何人反对。知道真相的人全遭到封口。实际上,他想必也是身怀本事的有能之士。在露出马脚前,自断脚筋,以负伤者的名义退伍,并看准战争结束的时机,开垦荒芜的土地,赚取大量财富。没有充分的觉悟与观察时势的能力,怎么样也法达成目的。
延续到现在的第四代,正是这名老人。
一族的来历是他本人亲口透露。在刚开始与他勾结合谋,暗地展开行动时——明明是任谁听了都会瘦眉唾弃的逸事,但他却显得十分骄傲,让优贝鲁欧印象深刻。
梅涅克本身恐怕也从优贝鲁欧身上察觉到了什么,产生了某种共鸣。虽然的确是极为卑劣又受人唾弃的出人头地手段,但因为这样才更令人敬佩。将羞耻与名誉视为身外之物,一心只为了达成私欲的那股欲念,反而更显耀眼美丽。
然而另一方面,这位梅涅克伯爵只是小人物。
「听好,优贝鲁欧。虽然我不晓得你准备了什么手段,绝对不要让事迹败露。如果有事迹败露的可能性,放弃这次机会也无所谓。」
「您是指一次手到擒来吗?」
「没错。万一失败可就不妙了。」
延续三代的狂妄野心,因为满足于贵族的地位与头衔,已经薄弱了不少。比起出人头地,更处心积虑于保身。纵然有欲念,更讲求达成的确实性,不喜欢采取大胆的手段。因为这种态度,让优贝鲁欧的针画被驳回了好几次。
当然,即使被驳回,优贝鲁欧仍在私下进行。
「可是,伯爵大人,这样下去公主与悳国王子的婚约便会顺利拍板定案。」
「唔……所以我们现在才在讨论对策啊!」
或许因为岁数的关系,他的欲望有部分是出自于爱孙的幸福,已经接近一种痴心妄想。让基亚斯·梅涅克迎娶玛格丽特公主,成为王家的一员——前三代或许还有可能实现,但这名老人恐怕是难以圆梦。
「不然细节全交给我处理好了?」
不过,优贝鲁欧认为正因为这样,自己才会在这里。
「这的确是是场赌注。可是,即使赌输了,也绝对不会让情势恶化。当然也不会事迹败露,这次的失败会带来下次的成功。」
优贝鲁欧为了让焦躁的老人放心,露出笑容。
「您明白吗?请回想一下之前透过丁国法王厅的协助,将『宝珠』流入悳国一事。最后虽然没能让悳国与莹国的关系破裂。可是……我们的企图有因此被公诸于世吗?」
「既然都失败了,还有意义可言吗?」
「不。因为那件事,『雷可利之宴』欠了我一个人情。以停止偷渡『宝珠』为条件,得到了敌人的贵重情报。另一方面,您晓得吗?那个『宝珠』——『克拉夫念珠』仍有少量在莹国流通。」
「唔。」
优贝鲁欧心想,这应该便是自己的功用。
「无论是『克拉夫念珠J或是『艾莉丝的魔剑』……实际上就算凑齐那些强力道具也没有意义可言,我们需要的只是必要的数量,并将其交给需要的人便已足矣,之后则等着坐享其成。如同之前的『撕裂杀人魔』事件。站在我的角度,应该可以称得上是以成功收场。」
接着对他的梦想注入力量与智慧。
「关于『克拉夫念珠』,边狱院的解析已经结束。换句话说,已经可以进行重现、加工、改良。研究结果不是也已经遭到窃取吗?被那个在边狱院中拥有一流头脑的她。现在她在伊莎小姐身边进行其他研究,跟随着那个女人。」
然后助长寄宿于他内心的野心、愿望与狂热。
「因此这次您也不用担心,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会按照我的计划、按照我的预料。即使受到阻碍,最后仍会落实。」
以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之名——梅涅克伯爵的眼底逐渐染上同样的颜色。
「这次将会是最大、也是最后的良机,伯爵大人。」
优贝鲁欧是真心想要实现梅涅克伯爵的梦想。他与自己有相似之处,自己也的的确确被他所拥有的那份卑劣而狡猾的特质所吸引。
所以他的目的同样也是优贝鲁欧的目的,会成为优贝鲁欧的必经之路。
乱为他的梦想与自己的梦想站在同一阵线上,同时,他的梦想终点站,比自己的梦想终点站更早以前便存在了。想让孙子与玛格丽特公主结婚?我来实现。想让梅涅克家成为王族?我来实现。之后,无论是玛格丽特与基亚斯会如何、王族或是贵族的身分会如何发展,既然已经替他实现梦想,便应该心满意足。没有资格抱怨。如同他曾祖父的作风,到那时应该也已经没有任何人会出来说话了。
「嗯……那么说出你的具体计划吧。」
「好的,接下来我来向您说明对策。不用担心。容我重申一遍,无论结果如何,都绝对不会危害到您与您的一族。」
内心思考着这些事,同时感觉到一股高昂与寂寞。
优贝鲁欧开始说明悳国王子暗杀计划的细节。
✟
基亚斯·梅涅克的房间位于宅邸二楼。
他不晓得优贝鲁欧与祖父梅涅克伯爵现在正在另一栋子屋进行密会。不如说因为他这几天都关在房间里,不太清楚外面的状况。因为窗帘拉上,让就寝时间也变得不规则起来,只能靠侍女送三餐时来判断时间。
原因只有一个——玛格丽特公主。
两人自幼认识,第一次见面时,基亚斯八岁、玛格丽特四岁。跟随祖父拜访王宫时,见到了讲话仍口齿不清的公主。
——你身为贵族,便肩负着保护这位公主的责任。
祖父的话至今记忆犹新。
对于早早丧父的基亚斯,祖父的话是无庸置疑的。母亲的嘴边也总是挂着「赶快成为像祖父一样伟大的贵族吧」。梅涅克家简单来说,是以自己与祖父为中心的机构。现任主人梅涅克伯爵为了栽培孙子基亚斯作为继承人,宅邸内应有尽有。至少基亚斯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基亚斯将成为足以保护玛格丽特的贵族视为其中一个环节。
基亚斯已经不记得那份心意是从何时转变成爱意。由于相差四岁,有一段期间基亚斯只将她视为「小孩」。经常呵呵大笑,身为公主却像男孩子般四处乱闯,摇摇晃晃跟在偶尔会到城里去玩的自己身后。一开始基亚斯似乎还感到厌烦。
然而,随着小孩成长为少女。
有着神似王妃的五官,柔和的轮廓显得惹人怜爱,并随着年纪增长,日渐美丽动人了起来。亚麻色的头发是身为王族的证明,仅仅如此便散发出一股高贵耀眼的光彩与威严。最近胸部也开始成长,让基亚斯不得不开始意识到对方是女性。在梦中将她拥入怀中已经是屡见不鲜。
所以并非因为祖父的话,而是出自于自己的意愿,才下定决心要保护她。之后以成为王属军骑士为目标,开始学习剑术。在努力修练之下,基亚斯在同世代的贵族之中,拥有过人的实力。想要守护在公主身旁,可以说是这个愿望造就了现在的基亚斯。
成为这个国家数一数二的骑士,并兼具一流的贵族教养与礼仪,或许迟早有一天可以坐在玛格丽特公主的身旁——基亚斯如此冀望着。伯爵以爵位而言,并不具有相当高的地位,但过去并非没有案例。现存的公爵家有一半以上,都是从侯爵或是伯爵,透过与王族通婚取得更高的地位。
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让玛格丽特开始产生兴趣的不是身为青梅竹马的自己,而是那个邋遢的王属炼术师。
虽说是骑士,只是被赐予的称号,实际上是个来路不明的小子,连父母都不晓得。身上没有流着贵族的血统,搞不好还是在灰色街道出生后被抛弃的小孩。他的身分本来别说是被王家瞄上一眼,甚至连呼吸相同的空气都不被允许。
然而,公主却变得只注视着那个男人,对自己弃之不顾。
基亚斯不明白,她受到那家伙吸引的理由,以及对基亚斯失去兴趣的理由。
所以基亚斯所能做的就是去讨厌那家伙——也就是弗格。
与自己年纪相仿,却似乎已经以王属军的身分大为活跃。冷静沉着的行事作风,甚至连对玛格丽特公主所采取的冷漠态度,一切都再再令基亚斯感到恼怒。在三天前这股怨慰已达到了饱和。
在王宫外苑,花田旁的小径所发生的那件事。
基亚斯对弗格已不是厌恶而是憎恨,并因为那股憎恨而深刻体会到自己的无力。或许是因为看见了玛格丽特的泪水、或许是因为无法让她停下呜咽。从那之后,基亚斯便什么都不想做,像这样躲在房间虚度光阴。
干脆就这样停止呼吸,沉进黑暗之中——
基亚斯思考着这些事,闭上了双眼。虽然一天中有一半时间都在睡眠中度过,意识仍立刻朦胧了起来。
✟
敲了数次门,并呼喊名字,仍等不到对方回应。握住门把发现似乎没有上锁。因次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像是打开自己的房门一般,毫不犹豫打开了基亚斯的房门,走进了房间。
没有灯光,室内十分阴暗。优贝鲁欧集中起视线,发现床舖的棉被鼓起来,并听得见沉稳的鼾声。明明才刚到晚上十点,却早早便就寝,让优贝鲁欧不禁苦笑。
不,对基亚斯来说已经不分白天、夜晚了。
优贝鲁欧当然知道——他这两天完全没有踏出房门,以及其原因。真是逗人发笑。竟然因为恋爱而卧病在床,这份可爱与单纯完全不像继承了那名老人的血统。
伯爵英年早逝的儿子,也就是基亚斯的父亲,个性与梅涅克一族的传统迥然不同。换句话说,这名少年没有遗传到那些丑恶的特质。
可能是因为生长的环境,或是其他因素。
当然,他仍兼备了贵族该有的气质、俗不可耐的自尊与气势凌人的态度。优贝鲁欧自己受到他讽剌与辱骂的次数已经无法细数。
「……真是的。」
优贝鲁欧轻声低喃,然后慢慢坐在床边。对方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老实说,优贝鲁欧感到同情。基亚斯仍不晓得心爱的玛格丽特公主即将步上政治婚姻。
从他闷闷不乐的模样来看,可以视为这是他现在的最低潮。然而这却突显出少年无论是面对恋爱、面对现实,都是多么幼稚而笨拙。
假设单纯只是因为恋爱而病倒,可说是蠢上加蠢。因为这反而是大好机会。没有比失恋的少女更急于展开新恋情的了,因为没有任何事物可以轻易抚平因为失恋所造成的心灵创伤。无法理解这一点,甚至逃进梦乡之中,不禁让人感到好笑。
话虽如此,他没有认清的现实不单单只是这样。
莹国为了更加蓬勃发展,公主的结婚对象必须考虑到天时地利人和,是极为重要的筹码。仔细一想,向其他国家的王族招赘,以政治策略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他却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一心认为公主享有自由恋爱与挑选伴侣的权力。
而且,为什么会痴心妄想一介伯爵有资格与公主结婚。这一点不光是基亚斯本人,梅涅克伯爵也是一样。
平常总是斥骂地位低阶的人要「认清自己的身分」或是「穷酸的下贱家伙」,却完全没有想过自己在位阶高的人眼中也会是同样的情形。大公爵、公爵、伯爵、子爵、男爵与庶民是毫无两样的。
是的——这就是现实。
对于位于最顶端的高贵者来说,自己以外的人皆为卑劣者。
所以玛格丽特对待基亚斯与弗格的态度才会没有多大区别。与身分无关,单纯只凭着印象与感情而倾心于弗格。这名少年或许会感到没道理,但实际上这不是不可能的,因为身分差距愈大,反而更容易燃起恋火。
「瞧您这副可怜的模样,基亚斯大人。」
优贝鲁欧俯视着将脸埋在枕头中的基亚斯,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没有任何反应。想必意识已沉入了深深的黑暗之中。现在的他陷入无法作梦的虚无之中。
三天后,基亚斯将会出席参加悳国王子的晚宴,将会在伤心欲绝之下,得知玛格丽特的未来。
当然玛格丽特本人也是一样。不久之后婚约将传进本人耳里;将会在晚宴过后,经过数次交流才被告知——不过,随着计划的进展状况,别说是婚约,与悳国的关系甚至有可能会一夕之间恶化。
换句话说,公主的命运、这名少年的未来,都掌握在自己手上。
「请好好休息吧,尽情地。」
优贝鲁欧说完,将放在脸颊上的手指移开,站了起来。
脚步悠然地走向房门,握住门把。
「……呵呵、呵。」
优贝鲁欧的阵阵轻笑,随着门扉开闭的细微声响而消散不见。
之后只剩下基亚斯·梅涅克的鼾声回荡在黑暗之中。
✟
本来应该是会感到眼皮沉重、早已进入梦乡的时间,却怎么样也睡不着。曾想过不如干脆点灯看书,但却没有那个心情。脑海中一片混乱,胸口怦怦乱跳。
究竟是为什么,艾儿蒂心想。
自己的房间——也就是位于塔楼地底下的牢狱,对她来说,等同于隔绝内心世界,一道具有绝对性的防护墙结界。无论在外头遭逢到何等的痛苦,只要回到这里便能将一切忘却,在黑暗中钻入棉被里闭上双眼,心情便能获得宁静。
与因为绮莉叶感到心情低落的时候一样。所以,相较之下,那件事应该根本算不上是什么。
艾儿蒂晓得玛格丽特的事情。
包括玛格丽特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是这个国家的公主,以及对方不晓得艾儿蒂是她姐姐的事情。
不过那些充其量只是知识。
即使晓得姐妹这个名词,却不晓得其真正的意义。
故事书中出现的姐妹形形色色,有的感情融洽、有的经常吵架,也会互相扶持或是意见不合,但无论哪一种都不符合自己与玛格丽特。对艾儿蒂来说,玛格丽特如同大部分陌生人,害怕与对方面对面交谈。
再说,现在仍无法理解公主这个名词的概念。艾儿蒂当然晓得自己也是公主。因为伊欧称呼自己公主殿下,这一点应该无庸置疑。可是,既然同样身为公主,为什么玛格丽特没有住在塔楼的地底下?
至今不曾对这件事感到在意。
这个世界除了玛格丽特以外,尚有许多自己不晓得的事情,去一一计较也无济于事。跟那些事情比较起来,玛格丽特的优先顺序一点也不高。
既然如此,为什么事到如今才又在意起这件事?光是思考——不,就算脑海中一片空白,不知不觉也会思考起这件事。
与自己不同,却拥有相同血缘的存在。
年纪看起来比自己小。比自己晚出生这也是当然的,否则应该称呼她为姐姐。
艾儿蒂再次回想起故事书或是小说中出现的姐妹。然而,对艾儿蒂来说,登场人物们的关系复杂多舛,似乎还是与自己的情形有所不同。
比方说《丽妮与安娜的故事》,姐姐丽妮总是会挺身保护妹妹安娜,相反的,《卡兹姆战记》出现的寇德姐妹,个性慢半拍的姐姐总是欺负妹妹。她们所迎接的结局,无非是两人获得幸福、其中一方丧命、双方陷入不幸——不行,头脑还是混乱不堪,无法冷静下来。
艾儿蒂将棉被盖至头部,缩起身子,紧闭上双眼。
就在这时。
从铁栅拦外传来鞋子踩在石板上的声音。
「……唔。」
不禁身体紧绷了起来,明明晓得没有这个必要。
脚步声当然是从上方传来的。
空荡荡的塔楼内部回荡着回音,「喀、喀」地音量逐渐转大。艾儿蒂马上听出是谁。应该说会来到这里的人只有两个人,艾儿蒂对双方的脚步声了若指掌。
弗格下楼走到铁栅栏前。
艾儿蒂庆幸自己躲在棉被中,如果来者是伊欧则更好不过。不明白是为什么,只感觉到心跳猛然加速,呼吸困难。
白天的记忆再次复趋过来是弗格与玛格丽特的事情。
不愿意见到两人交谈。
加重了紧握住手的力道,希望弗格不要到那一边去。
为什么?
平常工作时,无论弗格与谁说话——虽然自己遭到冷落当然会多少感到不悦,然而——从未像今天如此在意过。
艾儿蒂在棉被中一动也不动假装睡着,弗格也依然不发一语。只是静静站在椅子前,不知是十分钟还是十五分钟,经过了一段缓慢的时间。
一阵漫长不已的沉默之后。
最后弗格旋踵离去,再次踏上阶梯。仍不晓得弗格的用意,直到脚步声逐渐变远,艾儿蒂才终于吐出了一口气。
「……什么嘛。」
艾儿蒂低声喃喃自语。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到房间握住自己的手,陪伴着入睡。这么一来,现在所感受到的莫名不安便会立刻烟消雾散。
「笨蛋。弗格是笨蛋。」
自言自语消失在黑暗之中。他的脚步声只剩下余音缭绕,仿佛是细微的昆虫振翅声。
艾儿蒂没有察觉到。
对玛格丽特感到在意的原因,只针对姐妹关系是找不到答案的。
以往只要被弗格握住手便能消除不安,所以无法想像答案的线索是藏在弗格身上。实际上,他守候在自己身旁——握住的是自己的手而不是玛格丽特,这件事正是可以解开艾儿蒂烦恼的钥匙。
正因为是姐妹。
正因为姐妹的这层关系,让艾儿蒂无意识地察觉到玛格丽特对弗格的心意,内心因此感到浮躁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