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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六章 乌鸦陪侍的晚宴

欧必特公爵的宅邸坐落在贵族街道的南端,离王宫不远处。

身为现任国王汤马斯的前两任国王詹姆斯之弟,其一脉拥有在王族中最为纯正的血统,被视为大贵族般对待。

现任主人德兹·欧必特今年六十八岁。是个性稳重的正人君子,同时是「伊祖苏圣骸布」的管理者,与弗格等人的关系匪浅。

话虽如此,即使有几面之缘,进到公爵宅邸与腹地内这是第一遭。因为占地太过辽阔,在抵达会场前险些迷路。

由于作为晚宴会场的独立宅邸是专属用于社交,拥有用来招待国宾也丝毫不显失礼的大面积与规模。

首先外观极其奢华。

建筑物本身为六角形。基本上是采与王宫同样高格调的第二期普雷普样式,正面有一半镶上玻璃,显露出大胆的设计。各处搭配上五颜六色的彩绘玻璃,从门前的阶梯下方仰望夜空时,仿佛会像旋转灯笼般鲜艳缤纷。由于镶上玻璃,所以从外头也听得见乐队的演奏,浮现在黑夜之中的模样,呈现一股热闹氛围,十分夺人目光。

走到里头一看,不同于金碧辉煌的外观,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明亮耀眼的光线。

天花板的水晶吊灯点燃的不是蜡烛而是瓦斯灯。境内设有专属的造光所,以火光所无法比拟的亮度照亮了屋内。地板铺的是賛国制的高级地毯。柱子与天花板上的雕刻是由一流的工匠所打造。而且宅邸屋后连接着分馆,为用于招待来宾的接待室与厨房,没有任何可以挑剔之处。

晚宴开始后经过了将近半小时。

现在是晚上八点。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会场传出的喧嚣仿佛融进了夜晚之中。由于高挂着月亮,尚有几分明亮,但天空中布满云朵,或许会因为风向而陷入漆黑之中——换句话说是极适合进行袭击的天气。

两人负责警备的地方为晚宴的正面入口。

艾儿蒂坐在阶梯下方的喷水池边缘,神情茫然地迎着风。

从阶梯上方传来圆舞曲与探戈,气氛显得十分轻快,抬头一看,可以将屋内的模样尽收眼底。不过她仅有偶然瞄了一眼,似乎不太感兴趣。

眼神中甚至不带羡慕或是快乐,有如在眺望着夜空中闪烁的繁星,「好漂亮」这种程度而已——似乎完全没有想过,只要有些不同,自己便有可能是那片金碧辉煌中:

会为此感到悲伤,或许是弗格的一厢情愿。

弗格突然注意到她的手,放在喷水池边缘,指尖配合着曲调打着节拍。

弗格忍不住问道。

「……您对音乐有兴趣吗?」

「是呀,我很喜欢喔。」

艾儿蒂答道。

「不过,伊欧唱的歌比较好听。这里听到的都是没有歌词的音乐。」

未满十岁前的孩童时期,艾儿蒂因为心情不好或是闹别扭而迟迟不肯入睡的时候,伊欧总是会唱摇篮曲给她听。这个习惯维持到至今,宠溺成性的侍女有时仍会为任性的公主歌唱。

印象中歌词是这样子——温柔、温柔的枕头精灵呀,快去追赶逃跑的羊儿。

伊欧的歌喉虽是外行人,但称得上动听,连弗格都曾聆听入神。有时会拿出便宜的弦乐器,用手指进行伴奏。似乎是为了讨艾儿蒂开心而特地练习的。不过弗格怎么样练习都无法有所进步。

既然能够赢过一流的演奏家们,可说是无上的荣幸。

感受着内心的暖流,弗格环顾四周。

吞噬着从艾儿蒂身体溢出的毒气,借以强化视力。这么一来,夜间视力便能远远高过普通的人类。附近空无一人。偶尔会有看过的身影在庭园走动,想必是王属军的巡逻部队。

确认了怀表的时间,差不多应该去查看晚宴会场的状况。本来不太愿意让艾儿蒂独处,但迫于现状只能妥协。

「艾儿蒂,我必须离开一下。您不要紧吗?」

「我懂了。」

她乖乖同意,维持一贯任务中的态度。

「刚刚已经教过您我不在期间的应对方式,没问题吧?」

「嗯。」

只要有人打算跨上这座阶梯,一律采取攻击——招待的宾客全安排走后门。正面玄关是伪装。

「我会尽快赶回来。」

向艾儿蒂告别后,弗格快步走进正在举行晚宴的建筑物。

随着愈来愈接近,透出的音量与光线愈加强烈,打开玻璃制的门扉进到里面时,鼎沸的人声加上华丽的光景,完全达到饱和。弗格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贵族们完全不搭理走进来的弗格。

顶多心想,不符身分的贱民来找什么碴,不过这更不成问题。对于热衷于跳舞、聊天、用餐的高贵者来说,身穿廉价贵族服装的骑士等同于不存在。换句话说,就算进入视线之中,也不值得注意。

如同人类走路时不会留意路旁的一颗颗小石头。运送食物或是飮料的侍者所受的对待反而比较好,他们与弗格不同,派得上用场。

然而比起愤怒,弗格更感到同情。

因为这恐怕是属于他们或是她们的战场。即使像这样在社交界风靡全场,一旦潦倒,穿着不得体,或是爵位低贱却爱出风头,这类丑闻流传开来,便会立刻被逐出圈外。换句话说,会被当作不存在——如同现在弗格所遭受到的对待。没有什么比得上在社交界没有地位的贵族悲哀。对他们来说,人脉就是一切。无论是事业或是政治,没有人脉即代表不会成功。

用话术取代刀剑,用舞蹈取代拳头,他们想必也正在奋战不已。

算了,确实受到无视反而不会阻碍到弗格这边的战场。

绕了会场一圈,确认是否有怪异的气氛、视线或是动静。当然,这是独自便能胜任的工作,假设之中有人有所企图,自己的巡视动作便能形成有效的牵制。不晓得弗格实力的人,就算引起骚动,只凭王属军便能充分应付。

弗格看见理查德站在会场的深处。

正在与几个人与其同行者交谈。弗格悄悄接近,不经意出现在理查德的眼前,他随即察觉到弗格,并将脸转了过来。只透过眼神互相告知没有异常。

这样子巡逻工作便算告一段落。

下达的命令是每隔一小时巡逻两次,但时间上要不规律。

那么下次该选什么时候?十分钟过后好了。

弗格思考着这些事情,旋踵离去。因为只要发生骚动,就算在外面也可以立刻晓得。而且对于弗格来说,放艾儿蒂独自一人更让他担心。

用眼角余光看着跳舞的男男女女,在欢谈的人群空隙之间穿梭,朝出口走去。

然而,正在此时。

「……呃。」

「哇。」

有个娇小的身影突然从身材魁梧的壮年贵族背后冲了出来,险些与弗格撞个正着。

打算回避也已经来不及。对方因为冲劲过快,即将摔倒在地,于是弗格迅速抱住对方。一看见对方的脸——弗格的心臓悄悄地猛然一跳。

与充满会场的贵族们比较起来,身穿明显是高出一个层级的晚宴礼服。举凡光泽、质感与针工,皆十分精湛无比,让弗格当下在脑海闪过会不会因为碰触到布料的罪行而被斩首。这些深具独特设计的剌繍,想当然是出自王室御用的职人之手。

「……弗格大人。」

会什么她会独自在这种地方?

玛格丽特公主在弗格的搀扶下,露出吃惊的表情看了过来。

他去巡视会场后,没隔多久她便出现了。

因为她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机会。一个不留神,弗格便会回来。她不想与弗格碰面。所以才会立刻现身,走在黑夜之中。

坐在喷水池边缘的艾儿蒂发呆了好一阵子,但立刻注意到对方。

将视线望过去,当下让艾儿蒂露出吃惊的模样。

「艾儿蒂,好久不见了。你好吗?」

来吧,不晓得与自己见面会露出何种表情。

会是紧戒、恐怖、杀意,或者是憎恨?用充满期待的语气向她搭话——然而,得到的却是超乎预期的反应。

脸上露出接近面无表情的不在乎模样,并带着一抹微笑。

「……绮莉叶。」

艾儿蒂呼唤着她的名字,站了起来。

绮莉叶忍不住蹙起眉头。原本以为会不由分说便对自己展开追杀,为什么这家伙会露出这种迟钝的反应?

「你是在悠哉什么?我可是入侵者耶。」

绮莉叶甚至感到一丝怒意,露出嘲笑。

尽管如此,艾儿蒂仍没有露出敌意。她只是微微歪着头,开口问道:

「绮莉叶,你想要进去那栋建筑物吗?」

「如果我说是的话?」

一反问,艾儿蒂才终于露出笑容以外的表情。然而,那是悲伤的表情。

「所以我又必须杀了你吗?」

「……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思考片刻后,绮莉叶放弃捉弄艾儿蒂。

「虽然互相厮杀也很有趣,但很遗憾的是,这不是我这次的目的。」

「那么,今天可以不用跟你交战吗?」

「应该吧。」

「太好了!」

艾儿蒂露出再明显不过的灿烂表情,似乎发自内心感到喜悦。

「那么,要陪我玩吗?」

「……才不陪你玩啦!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说『什么』是指?」

看见对方激动起来,这次则是露出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难道她认为不用互相厮杀,等于可以一起嬉戏玩耍吗?她想必将初次认识的朋友「绮莉叶」,与一个月前交战的敌人「绮莉叶」,视为同样的存在吧。真是难缠的对象。

绮莉叶顿时乱了阵脚。

从以前便隐约感到不擅于应付艾儿蒂。即使自己对她露出憎恨与敌意,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反应,导致来不及反应。

对象是哥哥的话,便有释出杀气的价值,但是这么一来,当然无法与艾儿蒂交谈,无法达成自己的目的。绮莉叶只好死心,重振旗鼓走到艾儿蒂身旁。

停在一公尺的距离。

因为没有披上那件大衣的关系,窜进喉咙的花香十分浓郁,一不留神便会呛到。绮莉叶对毒气的耐性绝不算高,只有成人的平均值。

忍耐着不咳出来——却没有意识到为什么会想要忍耐——她向天真无邪地注视着自己的艾儿蒂说道:

「你啊,基本上现在可不是玩耍的时候……我是来给你忠告的。」

「忠告?」

「是的,没错。」

仅限于这次,绮莉叶没有与艾儿蒂等人为敌。

绮莉叶所协助的法王厅——也就是丁国,对于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所策划的悳国王子暗杀计划抱持反对态度。

理由只有一个,时机问题。

如果悳国王子迪特被成功暗杀,莹国与悳国的关系便会出现致命性的恶化。即使不到打仗的地步,也有可能会断交,加上莹国内部势力为主谋者,会因为诸国的舆论而让莹国瞬间被视为公敌。

这件事本身对法王厅而言,是值得庆祝的事。打倒背叛教义、创立新教的可恶莹国,是正统丁字教的长年悲愿。

然而,现在还不到那个时机。

以阳国为首,大陆方面有不少将炼术列为产业的国家。身为列强的莹国或是悳国出现双方破局的情形,那些先进国家必将会站在莹国那方。换句话说,可以轻松预想得到,军事面的平衡会大幅倾向于莹国。

首先,必须削减这个国家的力量。然后引起内乱,让产业衰退,让王家失去地位,人口流失,并向诸国宣示,站在莹国阵营无利可图。这么一来,丁国便能以正统丁字教的宗主国,用正义的铁鎚制裁异端。

因此,这次必须对悳国王子的暗杀计划做出防范。

当然,向艾儿蒂解释这些新教方面的理论也是白费唇舌。

所以绮莉叶决定简洁地告诉她最底限的内容。

「悳国王子的暗杀计划正在暗中进行着。执行时间不明。不过,应该会在晚宴结束后展开……虽然这是我的猜测,我认为展开行动时一定会很盛大。」

不会是雇用剌客与对方错身而过这种单调的计划。因为搜集了众多人才,肯定会光明正大进行袭击。

「什么意思?」

艾儿蒂露出惊讶的表情,但绮莉叶没有详细解释的力气与时间了。

绮莉叶往后退了一步。

「你不明白意思也没关系。等到弗格回来后,将我的话告诉他。这样便足够了。」

继续待在艾儿蒂的身旁,别提咳出来,甚至连脚步都站不稳了。令人吃不消的毒气——绮莉叶不禁心想真是难缠的体质。

「绮莉叶……?」

或许是察觉自己准备离去,艾儿蒂露出依依不舍的表情。

「不要露出那种表情啦。」

不禁失笑。

「还会再见面的。虽然不晓得下一次的立场会是如何,会必须互相厮杀,或是不用动手……可以的话,我还想再被你狠狠大杀一场。」

身上的蓝色衣裳落下水滴,坠至地面形成一圈泉水。

绮莉叶将双脚浸泡在泉水中,抛下一句话。

「啊,绮莉叶,等等……」

「再见了,艾儿蒂。好好存活下去吧……直到再次与我见面。」

接着绮莉叶的全身浸泡在泉水中,开始溶化。

在消失的前一刻,突然觉得为什么自己会说出「存活下来」这句话,但还来不及思考疑问,绮莉叶的意识便消逝在黑暗之中。

如果透过泉水增殖形同诞生,那么回归泉水便形同死亡。然而,记忆或许会透过蓝色的液体,传递给某处的绮莉叶。

墙上设置的烛火虽然足以照亮四周,但由于是不会阻碍睡眠的亮度,仍显得十分阴暗,可以判断出房间的主人是希望在假寐片刻时不需要刻意将烛火熄灭。不仅是房间最里面的办公桌,连中央的桌子也摆满了成堆的文件。她躺在长椅上,从脚边堆满空无一物的玻璃杯,由此可以窥见她是多么忙碌,同时也多么地疲劳。

摆放在房间角落的木椅上头坐着一位双手交抱的老绅士。因为有着一双细长的眼睛,加上维持着良好的坐姿,让人难以一眼便看出他也正在假寐。只要竖起耳朵,便能察觉呼吸声要比平常要来得响亮。

为了让悳国王子的来访平安落幕,他们进行着无数的工作。

不分个人、企业、国内外,对这次事件感到反感的势力进行牵制与说服,只是工作内容的一小部分。欧必特公爵宅邸周遭的警备,是向炼术师公会调动人员,配置在宅邸外围。由于王属军在晚宴所携带的武器必须兼具外观与实用性,所以安排生产订做。然后必须尽可能封锁王子来访的消息传进市民街道,因此必须进行情报控管。加上其他林林总总的大事到小事,不胜枚举。

因此这阵子以来,这两人都是处在无法好好睡上一觉的状态。

一小时前还睁着双眼——但过了晚宴开始的时间,之后只能全权交由王室方面处理,所以才会体力不支倒下。

稍早前手忙脚乱的模样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两人的鼾声格外凸显出房间的宁静。

然而原本会持续到早晨的这片悄然无声,却因为桌上的一张纸条而被打断了°

放在叠得高高、随时会崩塌的文件堆上头的一封信,飘落到了地面。

随即,一位少女仿佛从信中飞蹦了出来。

换句话说,打破这片寂静的正是踏在地上的脚步声。

「哇。」

她轻喃了一声。

宽帽沿的尖帽子与一袭黑衣,手上抱着橡木长杖,是一身典型魔法使打扮的炼术师——蒂·琪·莱姆环视着室内,露出一抹笑意。

「辛苦了、辛苦了。这样凭我一人就可以解决了吧——」

她自言自语着摇动长杖的前端,瞥了躺在长椅上的少女一眼。正准备对戴在自己右腕上的一串碧玉念珠咏唱「醒来」。

然而,就在此时。

「……哎呀、哎呀。」

从原本发出鼾声的嘴中,发出了带着错愕的一声低语。

「你有何企图?要与我见面是需要预约的,小姑娘。」

伴随着这句目中无人的台词,少女睁开了双眼。

「擅自入侵的行为可无法让人赞赏。」

不同于少女,是一个严谨的男人声音。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老管家不偏不倚站在蒂·琪的身后。

「哎呀呀——」

后颈感受着杀气,蒂·琪发出少根筋的叹息声。

「事情果然没有这么简单耶。」

「这是当然的,愚蠢的家伙。」

身为房间主人的少女——也就是雷可利,对蒂·琪训了一声。

「没看过的脸孔……卡尔布鲁克,你晓得吗?」

管家面对询问,思考了数秒后答道。

「曾经在远处看见她一次。是卡雅克家的千金吧?」

「唔,卡雅克纺织工厂吗?」

「哦,你知道得还真清楚呀。」

蒂·琪一脸佩服地露出微笑。

「而且我早在十年前离开那个家了。」

「卡雅克家的独生女,名字叫做蒂·琪吧?听说在七岁还是八岁的时候,陷入精神异常,之后便被送进郊外的诊疗所……」

「异常即代表着异于常人的能力,夫人。伴随着疯狂,会在某方面上获得极高的能力……这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老爷似乎也是类似的情形。」

「哈哈,以人类来说,罗兰的确是异类。」

只凭一眼便看穿自己的底细,而且还从容不迫发出高笑。

让蒂·琪忍不住蹙起眉头。

「好烦喔,我现在叫做蒂·琪·莱姆。喜欢石灰的味道。」

「那种东西有味道吗?」

「有喔——雨天时的味道要比晴天来得浓重。」

「……原来如此,看来你的确精神异常。」

雷可利蹙着眉头,终于从长椅上起身。

「不过,方才的炼术可真叫人瞠目结舌。」

「哎呀呀。被你瞧见了吗?」

「是什么原理?从信中出现……可以判断是藏在某种物质之中。要将身体缩小实在不太可能。这么一想,是仿造炼狱创造出了异空间吧?」

她的推理既明确又有条理。

「看出我的底细时也是,你们果然好厉害喔——只靠少量的情报,便能将细微的线索正确串连在一起,不愧是『雷可利之宴』耶。」

「……哼。」

蒂·琪反过来发出敬佩的赞叹。

这次轮到雷可利板起脸来。

「无论如何,是相当强大的炼术。没有『克拉夫念珠』应该无法发动。从这个层面来看,或许不能称上有用的炼术……应该说,与派不上用场没有两样。太过强大的力量可是会招致毁灭的。小姑娘,你的炼术已经超出人类所能负荷。」

「不用你多管闲事,呸——」

面对雷可利的一番苦言,蒂·琪吐出舌头回敬。

「而且能够闯进这个房间,我不认为是派不上用场的能力。」

「讲到重点了,小姑娘。」

雷可利挑起半边眉,指着蒂·琪。

「话说回来,你的目的是什么?」

「……看不出来吗?你很明显有性命危险。」

「我晓得你是来杀我的。不过,我是在问更根本上的问题。杀了我,你能够得到什么?金钱吗?名誉吗?或者是其他事物?」

卡尔布鲁克接过主人的话,继续说道:

「你是基于个人的意愿吗?或者是受到其他人的委托?」

「唔——」

面对接踵而来的询问,蒂·琪思考了片刻。

然而却不见她打算回答的意思。换句话说,她正在犹豫。

「……果然一个人是没办法的吧。」

这个瞬间。

「卡尔布鲁克!」

雷可利飞快呼喊着管家的名字,他随即握住悬在腰际的蛇腹剑的剑柄。会按照使用者的意识,自由自在移动的「艾莉丝七号」,瞬间开始脉动琪的身体。原本应该会束缚住对方的行动——才对。

「呃……『醒来』!」

虽然有些停顿,但在简短说完后,魔女的身影顿时消影无踪。

「唔………」

卡尔布鲁克发出短促叫声,几乎是在同时,蒂·琪再次现身。

「呃、唔!」

她出现在两人的包围之外。

高高地一跃而起,挣脱「艾莉丝七号」,在房门旁着地。

那副光景令目击者不敢置信。

创造假想异空间,里头暗藏着炼术「小人偶(Lime 1)」——将其瞬间发动。

老管家将视线落在失去束缚对象、掉落至地上的蛇腹剑,不禁眉头深锁。

片刻过后,做出了推论。

「难不成……是在我的剑上创造了出入口……?」

「答对了——」

蒂·琪拉长了尾音,竖起了食指。

「真亏你猜得到。果然厉害。我的招式都一一被揭穿了。」

「既然如此,你有何打算?小姑娘。」

雷可利把玩着从地上捡起的玻璃杯,开口问道。那个举动究竟是冷静的证明,还是用来佯装冷静。

「你要继续打下去还是要逃走?我两者都可以。只是,要打的话,我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二选一。」

虽然有着幼童的容貌,但从她身上发出的压迫感,感受得出历经了无数的战场,而且因为与外在的落差反而更突显了恐惧感。

然而那股气势——无法传达给头脑异常的少女。

「那个啊,关于刚刚的问题。」

她露出从容不迫的笑容,忽略少女的示威。

「你问我的目的是什么对吧?是基于个人意愿还是受到委托?我想还是告诉你答案会比较好。」

蒂·琪·莱姆不自然地退后一步。

莫非打算逃跑,两人警戒地观察着她的动静,只见她嗤笑一声,将手放在门把上。

「就是——这么一回事。」

她缓缓转动门把。

外侧的门打开的同时,从廊下传来一阵声响,某个东西倒进了房间。

倒在地毯上的是身穿围裙的年轻女子。

是在这栋宅邸工作的侍女尸体。

卡尔布鲁克睁大细长的双眼。

雷可利的眼神浮现敌意,将手上把玩的玻璃杯再次放回地上。

「向你们介绍我的愉快伙伴们——」

随着蒂·琪的这番——

从走廊陆陆续续跨越侍女的尸体。

全身武装的五个人,闯进了雷可利的勤务室。

受到搀扶的玛格丽特,一瞬间过后,将满脸通红的脸背对着弗格,并挣脱他的手。弗格没有抵抗地放开双手,往后退了一步,「恕我失礼」并行了一礼。

这副情景在旁人眼中俨然是青涩的少年、少女在社交界的初步接触。然而玛格丽特的表情充满着忧愁,弗格忍不住在内心感到困惑。

「……你果然也有来呀?」

片刻过后,玛格丽特先开口说道。

「是为了工作而来,因为我是王属军。」

弗格答道。不过尽可能保持平静,不带任何一丝感情。

「是吗……真遗憾。」

讲到真遗憾这句话时的音量小了下来。

如果自己不是为了工作而来,她有何打算?不可能不会对之前的事情感到尴尬,恐怕无法像往常那样天真无邪地缠着自己。这么一来,或许有可能会用社交界的方式,邀请共舞一曲。

弗格可以稍微理解这种少女情怀。

然而,如果玛格丽特仍对自己怀抱着一丝情怀——到头来最后谁都不会幸福。

玛格丽特有玛格丽特自己生活的世界,弗格也有弗格自己生活的世界。雨人的来往不具有个人感情。联系两人的只有政治。玛格丽特迟早会继承王位,弗格则是身为国家的道具。

而且,弗格不是人类。是透过罗兰之手所诞生出的人造人。

现在因为自己冷淡的态度而伤害到玛格丽特,弗格并非没有感到罪恶感。然而不得不这么做,不然恐怕会让她伤得更深——会对自己对非人类的怪物抱有好感这件事感到无地自容。

既然如此,不如在这个当下留下苦溋的记忆。得知真相后反而能够坦然而笑,感叹终究怪物无法理解人心,自己只是无法区分出喜爱道具或是喜爱人类的差别。

弗格自身亦然。弗格的性命与肉体,一切都应该是属于艾儿蒂的。没有义务为玛格丽特付出,因为为玛格丽特付出,势必会犠牲艾儿蒂。

——自己怎么可能那么做。

「玛格丽特殿下也很忙吧,我也必须走了。」

弗格维持行礼的姿势,后退了一步。

「由于这里人潮众多,请务必多加注意。」

说完,便移开视线,迈开步伐离去。

「弗格大人,等……」

无论玛格丽特说了什么,弗格都打算无视,转过身钻进了人潮之中。走到出入口的玻璃门时,不禁蹙起了眉头。

弗格怀疑自己的眼睛。

不知为何门外站着一个熟悉的身——艾儿蒂。

明明要她在喷水池待命,为什么会擅自行动?除了在刚开始执行任务的那段期间,艾儿蒂不曾违背过弗格的命令。

弗格慌慌张张跑出建筑物外,果然不是错觉。艾儿蒂窥视着建筑物里头,即使因为恐惧而裹足不前,她仍努力想要跨出一步的样子。

「弗格!」

艾儿蒂也发现到弗格。顿时因为放心而让表情松懈下来。

「怎么了?」

弗格询问冲过来握住自己的手的艾儿蒂。

「绮莉叶刚刚来过。」

「……什么?」

弗格瞬间大为紧张。忍不住将手伸向悬在腰际的弯刀把柄。

「没事吧?」

内心感到不妙。

如果绮莉叶乘机攻打过来,势必又会再次上演一个月前的激战。透过「群体」的力量展开数量战,会导致我方莫大的损伤。

然而与弗格相较之下,艾儿蒂的脸上没有透出焦躁之色。不——带着一丝类似焦躁的表情,但似乎不是针对绮莉叶。

「不是的,弗格。」

艾儿蒂摇摇头。

「绮莉叶不是来交战的。她是来转告我们。」

「怎么一回事?」

转告?究竟是指——

「呃……」

她的视线在空中游移,试图挖掘出藏在脑海中的那段话。

「悳国王子的暗杀计划正在暗中进行着。呃……还有时间不明确。不过,应该会在晚宴结束后展开。」

「什么……」

弗格当场哑口无言。

——悳国王子的暗杀计划正在暗中进行着?

自己当然不是没有想过这件事。不光是悳国王子,出席晚宴的重要人物——国王、王妃、理查德、玛格丽特等王族皆有生命危险,势必会从中挑选出袭击对象。

然而透过绮莉叶转告暗杀计划的存在,顿时更显事态的严重。已经不能只视为可能性。基于她的身分,恐怕私底下与某个组织或是国家有所往来,所以可以透过独自的门路得知幕后消息。

这是经历一个月前的「撕裂杀人魔」事件结束后所发现到的。

仔细回想,可以发现这一连串的事情有许多不自然之处。犠牲者的人数、将边狱院视为目标,以及袭击方式在内——难以看成是绮莉叶与伊帕西·特特斯两人基于个人因素所引起的事件。

再说「艾莉丝四号」与「克拉夫念珠」也是难以用个人名义取得的物品。尤其是艾利丝魔剑,欲取得必须透过某些组织的力量。

因此可以视为绮莉叶是在背后奉某人的命令,前来警惕艾儿蒂。然而无法判断情报的真伪。究竟是事实或是声东击西。

总之必须转告理查德。这么一来便能提早让悳国王子先行回避。只要返回城里便没有踏进陷阱的疑虑。

「艾儿蒂,抱歉,请您在这里等我一下。我要去报告状况……」

我先去一趟。

正当弗格准备开口说出这句话时,从背后传来玻璃破裂的巨大声响。

弗格立刻抱着艾儿蒂闪避至角落。回荡在耳中的尖锐回音令人无比难受,并夹杂着贵族们的尖叫声。回头一看,出入口处的彩绘玻璃门已经碎成一地。

「……唔!」

来了。而且比预想中要来的早。

接着,这次在艾儿蒂与弗格的面前响起殴击塑胶的闷响。

「障壁(Ehrle 2)」自动发动,防御住了攻击。

「唔……是枪击吗?」

感受得到冲击却看不攻击,由此判断出是小型子弹。然而附近没有疑似是炼术师。

人影。若不是躲藏在角落,便是超远距离的狙击,也可以使用炮击术式——只是这么一来,身为盾牌的艾儿蒂便无法离开现场。

经过数秒的警戒后,没有发射第三发的动静。从晚宴会场传来的尖叫声也稍微恢复平静,开始笼罩着一股骚动不安。看样子里头的人没有发现这是枪击所造成的。应该趁现在让所有人尽快回避。

「哇、啊啊啊啊啊!」

然而下一秒又从建筑物之中传出尖叫声。

尖锐无比的女性叫声——这是断魂之声。

「艾儿蒂,请您暂时留在原地继续发动」

弗格说完便走进晚宴会场。右侧原本有乐队在演奏,但附近的人群已经散了开来。

弗格边跑边抽出「艾莉丝十六号」。

每个人呆站在原地,虽然没有情绪失控,但说不定情绪失控还比较正常。在场来宾的每一位贵族,都因为恐惧而陷入了茫然自失。

地毯逐渐被染上血红,一位乐队的女性成员躺在血泊中痉挛抽搐。

站在一旁的是穿着廉价贵族服装的男人。细长的剑悠悠摇晃,血滴顺着刀身滑落而下。在瓦斯灯的反射之下,白银红光相交闪烁着。

「……这股感觉真是久违了呢。」

四十岁上下的消瘦容貌与闪闪发亮的双眼,令人联想到野狼。脸颊上的三道伤痕更加强调了这一点。然而比起外貌,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其散发出的气息。

既像是杀意又像是喜悦,却是两者皆非。仿佛涵盖了一切,有如从空洞呼啸而过的强风——虚无又令人恐惧的压迫感。

「你……是什么人?」

站在面前的弗格忍不住问道。是第一次与这种人对峙。

「喔喔,你害怕我吗?」

男人一副开心的模样,同时露出残虐的笑容。

「这家伙真叫人期待。也就代表你『知道我的事』。」

「我在问你是谁!」

弗格在不知不觉间摆出了备战姿势,紧握着弯刀大喊。

一旁有人代替男人回答问题。

「——我想你听过他的名字便晓得他是谁了。」

弗格仅转动眼球看了过去。

是一个熟悉的声音,来自人群的另一端。

「他的名字叫做雷德·欧塔姆。是在十年前在世上引起轰动的那位『杀戮博士』欧塔姆。」

随着这段话,人群之中的一位贵族突然倒地。

口中吐出血泡,便一动也不动。

「你不相信吗?不过,这是事实喔。他应该已经死了?真相是被隐藏了起来。现在出现在你面前的男人,很令人畏惧吧?发自你的内心深处。」

接着又有一个人倒下,这次是向前倒地。背部有道撕裂伤。

「哈,真敢讲耶。」

男人——被介绍是雷德·欧塔姆的那家伙,下流地用舌头舔了嘴唇。

「我也对你感到充分畏惧。」

「雷德,能被你这么说真是光荣啊。不过,在我们面前的他……弗格同样令人畏惧喔。正所谓人不可貌相。」

又有一位贵族倒下,这次是首级没了。

接着,四处不断有人倒地。无法判断是被杀害,或是因为过于骇人的惨状而昏厥过去。

然后现场开始发出此起彼落的尖叫声。有人连滚带爬地逃跑,有人退到一旁,在人群逐渐瓦解之下,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声音主人终于现身。

弗格已经晓得对方是谁。

曾经听过的声音与说话方式。

内心感到意外,同时也觉得正如所料。

欲事先将袭击者混进晚宴会场的来宾中,靠内部人的协助最为有效。换句话说,只要贵族或是王属军中的人叛变,一切便已足矣。

恐怕这个男人的同伙不只有名叫雷德·欧塔姆的男人而已。从王属军的骑士甚至是侍者、乐队成员,都可以看成潜藏着敌人。

「……难不成。」

弗格继续牵制着雷德,并瞪视那家伙,开口问道:

「特莉艾拉的事情也是你搞的鬼?」

「喔,是呀。」

右手握着沾着血脂的一把长刀。

左手腕戴着「克拉夫念珠」。

「是我让伊帕西·特特斯与她见面的。不过,会变成那样则是赌运气。没想到真的顺利让她抓狂,让我放心了不少。」

浮现在端正脸庞上的笑容,因为太过完美无瑕反而不带着人味。从唇瓣说出的话语透露出对他人的嘲笑与轻蔑。

「顺道一提,她现在跟随着我。下次让你跟她见见吧?」

「……别开玩笑了丨。」

弗格吐出这句话,已经许久没有感到如此气愤难平。

「是啊,我是在开玩笑。」

面对弗格的激昂情绪……

「我总是如此……为了好玩而引起騒动。」

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缓慢地停下脚步,露出一抹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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