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的混乱。
眼前的敌人。
自曝身分的背叛者。
加上四处传来的尖叫声。
弗格在危机重重的状况之中,做出了最好的行动。
雷德·欧塔姆——首先不论其身分真伪——作势要对他采取攻击而跨出了一步。弗格散发着杀气,蹲下身体准备纵身一跃。
「哦,要来了吗?」
弗格用眼角余光看着一脸愉悦地扬起嘴角的雷德,扣紧安装在「艾莉丝十六号」的键器扳机,发动「消失点」以提高身体能力,然后一口气加快速度进行方向转换,转而向优贝鲁欧进行突袭。
「唔!」
弗格无视于立刻举起长刀抵挡的优贝鲁欧,在地毯上连踢了两下之后再次转换方向,穿过他的身旁离开现场。
换句话说,现在不适合与两人交战。
弗格认为袭击者不只他们。而且到处都听得见尖叫声,加上外头有狙击手待命,可以想见是制定十分周全的计划。拘泥于一、两个敌人是中了对方的圈套——比起这些,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首先是赶往理查德所在的建筑物深处。
在社交界的风俗,愈是重要的贵宾,愈会待在同一处不动。因为不发一语地站着便自然会有人聚集而来,不需要自行走动。利用这一点,王族们从一开始便被安排在会场的最里面。由于外墙没有镶上玻璃,所以不容易受到外面的狙击,而且容易直接朝分馆进行避难。
亲王已经带头疏散剩下的贵族。
「这里!快点!」
通往分馆休息室的门扉大大敞开,人们争先恐后地一拥而上。
不顾自身安全,站在最前线指挥,十足显露出他的作风。
「理查德殿下!」
「弗格吗?」
朝这边瞥了一眼后,立刻开始解说状况。
「我已经让大哥与迪特殿下先离开了!大哥刚好待在休息室休息……不得不佩服他的运气。迪特殿下因为跟我在一起,所以我已经先让他去避难。」
从他称呼国王为「哥哥」这点来看,果然无法完全保持住冷静。
话虽如此……
「……然后,那两人已经不在休息室。应该已经使用地下通路逃往欧必特大人的主屋。假使有刺客混进避难者之中也没有问题。」
一提到重大机密,则是握住弗格的手,不忘要小声耳语,这一点令人感到敬佩。
无论如何,王族平安无事。
那么下一步——正当弗格开始思考时。
「……请稍等一下。」
弗格发现他提到的重要人物之中,少了一个名字。
「理查德殿下,玛格丽特殿下呢?」
「还没找到。」
面对询问,理查德露出满脸苦涩。
「事发之际,没有在附近看到迦。现在也还找不到人。那个野丫头,我明明一直提醒她不要四处乱跑……抱歉,弗格,能够麻烦你吗?」
「我明白了!」
弗格立刻旋踵,往人潮的反方向急奔。
边跑边紧咬嘴唇。
——是我的错。
玛格丽特之所以没有待在同个地方,大概是为了要寻找弗格。可能从晚宴期间便一直四处乱跑,方才的相撞并不是偶然,代表她在那附近走动。
她要是有什么万一,会让自己后悔莫及。弗格决定一定要找到她,让她逃到安全的地方。根据绮莉叶透露的情报,敌人的目标是德国王子,但剌客们没有达到目的,会做出什么的行动,令人无法预测。因为从刚才便有好几具尸体躺在地毯上。包括贵族、侍者、乐队成员、侍者、骑士。对他们下手应该没有意义才对。
弗格漫无目的在会场奔走,环视四周。存活的人几乎已经一股脑地逃往后方的逃生出口,整个会场空荡荡的。眼前倒在地上的是尸体或是昏过去的人,站着的则是刺客或是幸存者。
弗格慌张地四处张望,视线的那一头……
发现了玛格丽特。
她躲在会场的角落,蹲着发抖。不只有一人,她被某个人抱着。是名少年——基亚斯·梅涅克吗?只见他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一副不可靠的模样。
两人似乎都没有受伤,所以弗格当下松了一口气。
「……唔!」
这时有个人影朝两人缓缓走了过去。
是个男人。褪去贵族穿的长袍,底下是细瘦却相当结实的体格。当场从改造拐杖中抽出白刃,露出下流的笑容。
不是无法赶上的距离。于是弗格立刻启动键器,吞噬毒气,一口气冲了过去。
然而在弗格的身体挡在玛格丽特等人与剌客之间前。
「咻」地一声。
某个从后方射来的白色物体,深深剌进男人的颈项之中。
「唔?啊。」
那家伙拄着改造拐杖,然后倒地不起。
弗格注视着杀死男人的白色物体,是前端尖锐的金属片。比起经过铸造的刀剑,状似被折断的树梢,像是用金属块粗糙地刨削而成。
是弗格再熟悉也不过的东西。
「……艾儿蒂。」
是她利用炼术创造出的「利剌」。
「为什么……」
不是在玄关处,而会在晚宴会场之中。
银发的公主睨视着男人的尸体。
深灰色的鞋子踏在地毯上。
与晚宴会场格格不入的粗陋腰甲下露出一袭长裙。
戴着不方便跳舞的长手套,紧握着拳头。
上衣大大敞开的背部上,印着几何学图案的炼术阵——
「您为什么会在这里?」
明明要她在外头待命。为什么不遵守指示?
不,不对。
不是没有遵守,而是自己做出判断后,才进入会场。
「对不起,弗格。」
艾儿蒂朝这里瞥了一眼,接着道歉。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脸色也显得苍白。想必感到很恐惧吧。没有奉任何人命令——独自决定是否要作战。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进来?为什么要出手?
那是因为……
「那孩子的处境很危险……所以……」
理由只有一个,为了保护玛格丽特——自己的妹妹。
「不,谢谢您。」
弗格对她的谢罪摇了摇头。
「多躬您的帮忙,救了我和玛格丽特。」
弗格走了过去,抚摸她的头并握住手。艾儿蒂这才停止颤抖。轻轻点了一下头。
弗格感到欣喜不已。
不是因为玛格丽特获救,也不是因为艾儿蒂主动出击,而是艾儿蒂出手救了玛格丽特。莫名有种获得救赎的感受。
话虽如此,现在当然不是可以放心的情况。
「喂喂,雷奇那家伙被干掉了耶。」
有个年轻男人悠哉地走进晚宴会场。
一头俐落的短发与胡碴,是曾在炼术师公会的集会处见过的男人。
一身方便活动的轻装。束在肩上的皮带挂着一排短剑。各种形状、长度一应具全,从投掷用到决斗用,甚至有狩猎用。
他是外号「小偷」的一流短剑高手。
「柯尔赛·麦斯……为什么你也会出现在这里?」
「没、没想到竟然知道我的名字,真开心耶,我阆出名气了。」
弗格挡在玛格丽特与基亚斯的面前,环视四周。
携带武器的家伙有七名——包含刚刚死去的男人,总计八名。
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站在十公尺外,露出游刃有余的笑容。
「无视我们的存在,选择出手拯救公主,真是高明的判断。我深感佩服。」
他身旁的雷德·欧塔姆把玩着剑,接口道。
「哈,还不赖嘛。这样不是很有趣吗?」
弗格无视于他们,将头转向身后。
「两位有受伤吗?」
「弗……格……大人。」
玛格丽特露出反应。她放开抱着基亚斯的手,转而朝弗格伸出手。
「……唔。」
是因为她的依靠不再是自己,或者让憎恨之人为自己担心,原本胆怯的基亚斯脸,±显露出强烈的意志。
他对弗格露出厌恶的眼神,然而在这个场合之下只是侥幸。
无论是何种感情,只要不是恐惧,便可以成为让自己站起来的力量。
「基亚斯·梅涅克!」
弗格大唤了一声,不是玛格丽特,而是基亚斯的名字。
「你的职务是什么?是呆坐在这里吗?」
「你这家伙……」
这次是愤怒。被下贱的骑士直呼名讳,形同是一种侮辱。
所以弗格明白又不留情地大声指责他:
「振作起来吧!能够保护玛格丽特殿下的只有你一个人!」
「吵……死了。」
基亚斯的声音带着颤抖,是他正在用尽全身力气的证明。
他缓慢地站了起来,搂住玛格丽特的肩膀拉向自己。
「轮不到你来说我!」
「逃生出口在那边,请赶快过去!」
弗格指向晚宴会场的后方。一面指着逃生出口,同时用手指对握着艾儿蒂的手做出暗号。她立刻施展炼术阵,在她周围飘浮着一排「利剌」金属片。数量为七,也代表着剌客们的数量。
这是一种威吓动作。示意对方一步都不得离开目前所在位置。
「动作快!」
弗格催促。基亚斯点了点头。他强硬地拉着玛格丽特的手,往后方走去。
玛格丽特不再多说什么,视线虽然固定在弗格身上,但仍顺着基亚斯的意思,双脚开始配合着对方。终于抵达逃生出口的两人,随即受到一名骑士的保护。连同前排剩余的人,将他们一同推进门内。
在旁全程守护的理查德注视着弗格,也跟着移动到分馆。
最后站在晚宴会场的——只剩弗格、艾儿蒂与剌客们。
翻倒的桌子、散落一地的菜肴、掉在地上毁坏的乐器,以及堆叠成山的尸体。原本是高贵者们的社交场所,现在反而是毫无秩序的乡下祭典更显得井然有序。
「……嗯。」
环视着周遭的惨状,首先开口的是优贝鲁欧。
「真是高招。虽然有部分犠牲者,但似乎已经完成了避难程序。」
他拍手鼓掌,用不带感情的声音给予赞美。
所以弗格握着「艾莉丝十六号」,向他发问:
「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你的目的是什么?」
在内心感受着这一连串事情所引起的不信任,开口说道:
「我们获知你计划暗杀德国王子的消息。可是,真的是这样吗?而且过程未免太不自然。」
应该说未免太随便。
假如目的是杀害迪特,应该可以下手得更直接俐落。只要神不知鬼不觉走到他的背后,剌上一刀即可。结果却引起无谓的騒动,最后甚至没有达成暗杀计划。
「刚刚也是。默默目送着避难的人。」
艾儿蒂的「利剌」可以达到牵制的抑制力有限。所以弗格打定对方会采取行动,思考着下一步。这个发展反而令弗格有些跌破眼镜。
是因为看穿了自己的想法才没有采取行动吗?不,没有理由不采取行动。
「这样……杀害王族或是贵族仿佛一开始便不包含在目的之中。」
也不明白优贝鲁欧大费周章自曝身分的理由。
只要不说便能瞒骗众人不是吗?他是隶属于王属军的炼术师。只要假装引导贵族避难,便可以一起进去分馆。
「还是说已经派剌客潜入后方的建筑物?」
这是弗格最害怕的可能性。当然,国王与迪特王子已经在欧必特公爵的本宅,没有性命疑虑,但是理查德等人却不同。
弗格不禁吞了一口唾液,等待回答,只见优贝鲁欧露出空泛的笑容。
「不,我没有派剌客过去那边。」他干脆的否定。不知究竟是否值得相信。
无视于弗格的顾虑,他继续说道:
「话说回来,你的观察真的很敏锐。哎呀……我们这么明目张胆会被察觉,或许也是正常的。」
「这是什么意思?」
「你猜对了一半。不过,有一半猜错。」
弗格气魄十足地质问,对方的表情却平静如水。
「你想说什么!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首先,第一点。」
优贝鲁欧竖起食指。
「你所得到的消息……德国王子的暗杀计划,在某方面来说并没有错。因为我们,面上正是以这个名目行动的。虽然不晓得是怎么泄漏出去的,哎,本来便没有隐瞒到底的打算,所以也无所谓。甚至可以说,泄漏出去反而比较有利于我们。」
优贝鲁欧把玩着长刀,接着在食指之后,竖起了中指。
「第二点。我们对避难的贵族们没有兴趣,正如同你的推测。如果没有受到你们的牵制,本来打算过去大开杀戒,但这件事不是很重要。无论是亲王或是玛格丽特,我们都不感兴趣。至少对我而言是这样……然后是第三点。」
接着竖起了无名指。
「最后是更正你猜错的部分。你刚提到——杀害王族或者贵族似乎不是目的——这一点不对。我们的目的确实是杀害王族与贵族。」
「这是什么意思……」
优贝鲁欧放下竖起的三根手指。
接着将手放在长刀的握柄上,摆出架式将刀尖指向弗格的脸。
他带着浅笑,按照顺序地逐一看向同伴们。
「柯尔赛·麦斯。」
「唷。」
首先是有着「小偷」外号的短剑使者。
「雷德·欧塔姆。」
「喔。」
接着是在十年前引发惨剧的「杀戮博士」。
「杰克·萨克利夫。」
「嗯。」
身穿乐队服装的男子,神经质地将手抵在眼镜外缘。
「玛兹·米欧。」
「是、是。」
身穿晚宴礼服的年轻女子,双手装备着手甲。
「柯尼利亚·芬。」
「嘿嘿。」
第五位的少年脱下侍者服,披上不知从哪拿出的灰色斗篷。
「西德·艾诺雷·杰克利夫特。」
「……遵命。」
这位壮年男人是担任警备工作的王属骑士。「彼得·罗伦斯。」
「嗯。」
似乎是趁乱潜入,是一名身高近两米的秃头男人。单手握着巨大的斧头。
然后……
「由于雷奇·欧利嘉已经遭到杀害,剩下我以及外头两人,以上总共十人。」
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散发出傲慢却又令人畏惧的杀气。
「王族与贵族……是的,我们的目的正是王族与贵族。」
他露出空泛的笑容——如此说道:
「换句话说,也就是你们。艾儿蒂米希雅公主与人造人骑士。」
✟
从敞开的门扉透进的月光,在没有窗户的房间带来仅次于蠘烛的亮度。
然而仅能在入侵者们的脚边形成淡淡的影子。
雷可利与老管家卡尔布鲁克·特菲,用锐利的视线瞪视着闯进自己勤务室的他们。敌人数量总共六人。四男两女。
每个人皆为握着武器的备战状态。
「……那么,卡尔布鲁克,有看过的长相吗?」
雷可利仅在嘴唇泛起笑意,睥睨着六个人。
管家做出回应,从右边按照顺序念出敌人的名字:
「是的。首先是哈希·吉兹拉那。是来自赞国的流浪剑士。」
有着仿佛融入黑暗之中的黝黑皮肤,细长的眼睛与一头白发。异国青年装备着有三道长刃的手甲,也就是俗称的铁爪。
「然后是『驭风者』苏亚·库拉乌斯。因为上个月杀害雇主而正在逃亡。」
穿着淡红色的外套,手上握着短杖的男人被叫到名字,挑起了半边眉。
「利奇·凯因与贝丝·凯因兄妹。最近开始崛起。」
携带着同样设计的剌甲的年轻男女。极为神似的两人,在脸上露出狂妄的笑容。
「然后是蒂·琪·莱姆……剩下的这一位应该是托诺邦·艾姆吧?你应该是从事医师一职。」
「啊哈!」
蒂·琪愉悦地发出娇声。
「托诺邦,他竟然晓得你的事情,真厉害耶——」
被唤为托诺邦的青年,不悦地扯下嘴角。
「『雷可利之宴』真是可怕啊。」
年纪大约超过二十五。是一位个子高挑的美男子。他把玩着突剌短剑,抛出这句话。
「六对二吗?」
眺望着他们——老管家眯起了细长的双眼。
「卡尔布鲁克,你想得太天真了。实际上是六对一……应该说你必须保护如赤子般无力的我,孤军奋战。」
「而且还在这么狭窄的屋内。夫人,您有什么想法?」
「哎,等等。」
制止露出一丝战意的管家,身为主人的雷可利轻轻哼了一声鼻子。
无视现场的气氛,态度悠然地向所有人发问:
「总之先让我继续问下去吧?你们为什么要取我的性命?」
一瞬间陷入沉默。
一开始回答的是「驭风者」苏亚·库拉乌斯。
「明知故问。过度榨取贫穷的市民,中饱私囊,视钱如命的人渣……为了用正义的铁锤制裁你们『雷可利之宴』。」
「哎呀哎呀,真是严苟呀。原来是被这么看待的吗?」
「因为他是海利库斯主义者,这也是没办法的。」
利奇·凯因耸了耸肩,对苏亚的思维忍俊不住。
「我们可不一样,单纯只是想要钱。贝丝,对吧?」
「对呀,利奇。钱是最美好的。」
「换句话说,是为了酬劳。那边的异国战士,你呢?」
「……为了向这个国家复仇。」
哈希发音有些不流畅地怒道。
「原来如此……哎,我不追究是发生了什么事。二十年前的战争,我们莹国对东方三国做了什么,我算略有所知。」
是在炼术尚未正式实用化前所发生的战乱,当时莹国与东方诸国的军事力有着显著的差距。换句话说,形同单方面的虐杀行为。
「你叫做托诺邦吧?你呢?」
下一个被问及的托诺邦不知为何没有直接回答。
「……魔女小姐,我可以说吗?」
他征询蒂·琪的意见。
「无所谓吧?」
蒂·琪态度随便地附和。
他似乎对此感到满足,重新面向雷可利。
「我有些奇怪的癖好……我喜欢观察人类的肚子里面。」
他把玩着突剌短剑,开始娓娓说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内容。
「粉红色的内臓、鲜红色的血液、雪白的骨头与蠕动的肉块,这些事物让我如痴如醉。我之所以会从事医师一职,也是为了满足这个癖好。不过最近开始无法感到满足。可能因为观察太多男女老少的肚子,我开始想看更不一样的五臓六腑。」
他满怀爱意地欣赏着爱刀,然后嗤笑一声。
「没错……例如人造人。」
他一脸开心地说道。
人造人这个单字让卡尔布鲁克的杀气顿时大增,雷可利则眯起了双眸。
——经过片刻的沉默。
「……是吗?原来如此。」
停顿了一下,少女模样的人造人理解似的点点头。
「蒂·琪·莱姆。你的动机已经不需要过问。我知道你们的雇主是谁。」
「哦,是谁?」
「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
这次轮到剌客们陷入僵硬的气氛之中。「哇哈!」蒂·琪愉快地发出叫声,以外的人都惊愕地睁大双眼。
「欸,为什么你会晓得?」
面对天真地问道的魔女,雷可利不禁失笑。
她按照顺序逐一环视着每个人,进行解说。
「海利库斯主义者加上为了酬劳的兄妹,然后是以复仇为目的的异国人,再加上猎奇癖好者与精神异常者……可以与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合谋,首先一定不会是特定的组织所策划的,可以视为个人行为。然后仔细观察一下,可以发现你们的武器没有安装键器。之中似乎也有天堂骑士……看来所有炼术师都拥有『克拉夫念珠』的样子。而可以取得『克拉夫念珠』的人有限。」
看向蒂·琪与凯因兄妹。
「接着是实行日。贵族们正在举办德国王子的欢迎晚宴……瞄准这个时机代表了什么?可以想到各式各样的理由,只要稍微锁定一下,便可以找出担心我会向哥哥求助的这一条线索。反过来说,哥哥也会向我们寻求协助。如同一个月前的『撕裂杀人魔』事件。会对此感到不安并知情的人,就我所知就只有那个家伙。」
看向苏亚、哈希与托诺邦。
「最后是我。知道我是人造人的人有限。因为我只有告诉过满足特定条件的人。首先是口风紧的人,加上会为这项情报带来同等利益的人。然后是符合下面其中一项的人,也就是说……绝对可以信任的人,或是绝对无法信任的人。」
接着——对不在场的优贝鲁欧投以憎恨之念。
「那家伙是后者的其中之一,而且是少数中的少数。」
面对如此断言的雷可利,现场的气氛不再紧张,而是一口气转为杀气。换句话说,是对威胁感到恐惧。
「雷可利之宴」为何可以统率国内的所有工会?为何可以掌控经济的局势?为何几乎所有市民都不晓得担任领袖的人的真实身分,却还是不抱怀疑地予以信赖?他们见识了其理由。
雷可利仿佛将情报操弄于股掌之间。
巧妙地选择公开或是隐藏自己的秘密,来精湛地揭开他人的秘密,愉悦地把玩着世界的秘密——比任何暴力都要令人毛骨悚然。
「哎呀、哎呀。」
看见众人的表情为之一变,雷克利轻轻耸了耸肩。
「看来点燃战火了。」
「欸——大家有什么打算?」
面对蒂·琪·莱姆的问题,每个人各自回答。
「我更加坚信,你非死不可……可怕的资本主义怪物。」
苏亚·库拉乌斯的情绪格外激昂。主张否定身分,重新分配财富,借此带来人民平等的海利库斯主义者来说,是最正常不过的反应。
「就是你的这份傲慢,蹂躏了我的祖国。」
哈希·吉兹拉那又将矛头指向雷可利。
「不只是肚子,我也想观察你的脑袋了。」
托诺邦用残虐的话语掩饰着自身的恐惧。
「既然名字都被晓得了,不杀了她不行了呢,贝丝。不然我们会没饭吃……会丢掉饭碗。」
「对呀,利奇。」
凯因兄妹做出的结论最为切实。
所有人握着武器备战。
因此卡尔布鲁克·特菲缓步走到雷可利面前。
「那么,开始动手吧,各位。」
雷可利坐在长椅上,举起一只手。
「不论是我们或你们,已经没有理由不交战了。」
接着如同傲慢至极的国王——挥下手臂,掀起战火。
「我允许你们尽情厮杀。」
✟
于是掀起的战争,在短短数十秒便对勤务室带来致命性的破坏。
「驭风者」苏亚·库拉乌斯所操控的旋风与真空刃将所有的文件、杂物吹飞,在地毯与墙壁留下爪痕。「艾莉丝七号」如果只是普通的蛇腹剑,卡尔布鲁克与雷可利老早被切成了碎片。
不知是幸或不幸,哈希·吉兹拉那是天堂骑士。无法使用夸张的炼术,相反地却一点一滴对卡尔布鲁克造成损伤。似乎是在故国所习得的变化自如的体术十分难缠。
凯因兄妹的联合攻击在多对一的状况下,似乎没有多大威力。然而,两人趁着攻击的空档,咏唱冗长的咒语。恐怕是打算发动高冠位炼术。透过「克拉夫念珠」强化后的炼术,或许可以将整个房间摧毁殆尽。
托诺邦·艾姆是生物系炼术的炼术师。他毫不手软地释放出好几十只小型的毒虫、羽虫,甚至是要用双手才得以抱住的可怕节肢动物。连卡尔布鲁克用「艾莉丝七号」所做出的包围网也偶尔会被逾越雷池,不得不用手拍落、用脚踩死。
蒂·琪·莱姆在后方布阵,带着窃笑在一旁观赏着他们的攻击。
「小姑娘,你不出手吗?」
雷可利用充满余裕的表情询问魔女。
「哎呀,明明是五对一,局势却不利于你们。」
不顾我方只能进行防御,雷可利试圚虚张声势。
「因为我很弱啊——」
蒂·琪也用与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格格不入的语气回答。
「没办法、没办法。出手也赢不了对方,再说也没有插手的余地。」
「的确……以现状来说,五人要同时出手也很困难。」
一般以多对寡的情形,只有前后左右可以同时进行攻击,换句话说,最多四个人。超过四人以上的话,会阻碍到彼此的武器与位置。
然而,炼术师则不能只是单纯挥剑。这个情形下,适合的人数为两人,最多三人。况且假如使用「克拉夫念珠」,可能会因为强大的炼术而不小心波及同伴。卡尔布鲁克只靠一把蛇腹剑便可以挡下所有攻击,除了归功于他的力量,也因为对方能够发挥的力量有限。
话虽如此,他们频繁地联手使出波状攻击,或是前后卫同时进行攻击,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喂喂。」
大量散布用毒气创造出的蜈蚣,托诺邦冒着冷汗苦笑。
「这位爷爷可不是盖的耶。背后是有长眼睛吗?」
用蛇腹剑一刀将四面八方而来的攻击瓦解,卡尔布鲁克露出笑容。
「能够得到你的赞扬,备感光荣。」
「……我承认你是一名战士。」
卡尔布鲁克顺便再挥出一记攻击,哈希大动作地往后方一跃,不甘心地龇牙咧嘴。
「不靠卑鄙的炼术可以打到这种程度,填是令人折服。」
凯因兄妹往后退了一步,两人不断咏唱着咒语。
「『醒来』!幻\仙境\降临\漫\骸骨\髑髅……」
「忍辱下跪\蝽鱼腐败\病虫狂吠\毒兔痉挛\『醒来』!」
总计已经超过百首。这段期间从不断开启的炼狱之门散发的花香,充斥整个房间。
只有苏亚一个人沉默不语。
脚踏实地操控着风,不停歇地进行着攻击。
「……卡尔布鲁克。」
雷可利轻唤了一声管家的名字。
「如何?在你身后发动的炼术似乎不好应付。」
『从咒语推测,应该是一种气体的提炼。』
卡尔布鲁克配合着从背后袭来的攻击,移动到雷可利的正面,仅用唇语表达。没有出声加上是阳国语,没有被任何人察觉。
「……原来如此。」
似乎是打算将整个房间的毒气,便化成另一种毒素。
例如硫化氢或是一氧化碳,只要吸入微量便会对身体造成有害——这个世上具有几种远比炼狱的空气要具有强力毒性的气体。当然,因为是炼术,经过一段时间,会在身体中再次恢复回炼狱的毒气,但遭到破坏的身体机能已经无法恢复,加上行动会暂时受到限制,形同致命性的伤害。
雷可利独自轻声失笑。
即使要犠牲同伴也毫不犹豫,从这点而言,那对兄妹的表现也是不遑多让。为了得到金钱的纯粹欲望,比起主义、思想或是兴趣要来得单纯明白多了。
——不过,完全没有打算赞扬的意思。
是时间上的问题。
兄妹必须花费多少时间才能完成炼术。雷可利的周围,也就是房间的中央,已经充斥着可恨的毒气香味。其浓度不是屏住呼吸便能轻松逃过一劫。必须赶快想办法。
雷可利在脑海中列出了几样对策。
一、破坏地板逃往楼下。
二、让管家停止保护自己,主动出击。
三、直接发动炼术,乘机偷袭兄妹以外的人。
并逐一考量其可行性。
「都没有胜算吗……」
每一样的前提都不利于我方。换句话说,都是有可能失败的手段。
「……没办法。」
老实说——虽然露出余裕的态度,其实雷可利的内心感到焦急。所以,才不想使出只能应付一时的手段。
叹了一声,再次看向持续抵挡着接二连三的攻击的管家。
『夫人……难不成。』
可能是察觉到了,管家用唇语表达惊讶,雷可利仅回以微笑。
「真是的。你都浑身是伤了。」
即使卡尔布鲁克是这个国家少数的天堂骑士,即使手握的蛇腹剑是「艾莉丝的魔剑」,但也无法一直抵挡五人的攻击。有好几次无法完全防御,可是他全用肉身挡下——为了不让雷可利受到波及。为了不伤到主人的一根寒毛。
当然,这是卡尔布鲁克·特菲的坚持。
雷可利充分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感到踌躇。
自己采取行动形同是在侮辱他,伤害到他的自尊。
「可是啊,卡尔布鲁克,我也有自己的坚持。你是……我心爱的管家,我岂能默默看着你因为无聊的战场而受伤。」
是的。无聊。
这句话道出了一切。
雷可利的战场是在算盘之上、是在书面之上、是在交涉场合之上、是在引领人好的方向发展而得到幸福的理想之上、是在身为亡父也是丈夫的罗兰透过炼术,描绘出让国家发展与繁荣的道路之上。雷可利将自我的坚持赌在这上面。
既然如此,卡尔布鲁克的使命,是保护为了理想而赌上一切奋战的雷可利。现在在这里进行的对决,究竟有没有达到那个价值?
不。完全没有。
因为他们并不拥有足以被雷可利视为敌人的灵魂。
「我明白了。」
卡尔布鲁克似乎妥协了,不再用唇语,而是直接笑了出来。
「……随夫人的自由。」
「嗯,不好意思,我就不客气了。这些家伙……称不上是敌人。」
雷可利从至今一步未移的长椅上起身。
「醉心于海利库斯主义的理想,不再用自己的头脑思考的愚蠢之人。」
她睥睨着苏亚·库拉乌斯。
「为了报酬而迷失为人之道本质的愚蠢之人。」
她对哈希·吉兹拉那啧舌。
「以为只要选边站便能获得更多金钱的愚蠢之人。」、
她对凯因兄妹叹息。
「用崇高的工作来满足自身下流欲望的愚蠢之人。」
她对托诺邦表示不齿。
「一半出自于好玩而滥用炼术,纯粹因为兴趣而破坏秩序的愚蠢之人。」
她对蒂·琪发出嘲笑。
「然后用不切实际的妄言眶骗他们,不表现出真心,笑着利用他人的愚蠢之人。」
她对不在场的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发出斥骂。
「愚者也是有愚者的原则、自尊与灵魂吧?可是,你们连这些都没有。甚至没有发现自己受到诳惑,毫无自觉地接受。这种家伙还打算与我的管家刀锋交战……未免太过傲慢且不知好歹!」
她朝长椅的椅背隙缝伸出手。
用手指夹出藏在里面的东西。
右右手各三管——是镶着软木塞的试管。
「喂喂,那是什么?」
托诺邦·艾姆露出紧戒,促狭地说道。
于是雷可利回答了他的问题:
「……『供牺之血』。是将我的血液煮沸后所提炼而成。」
雷可利毫不给予他们思考的空档。
她用嘴将软木塞咬开,挥手一洒。
如同翩翩起舞般地挥动着手。
雷可利的血液——鲜红的黏液流出试管,接触到空气的瞬间,立刻开始变质成火焰般的朱红光片。
状似羽毛又状似树叶。
光片燃烧着掉落地面,在房间的一部分熊熊蔓延开来。
勤务室一瞬间便被红莲赤火所包围。
「什么……?」
有人喊了出来。
「喂!这是?」
「不用担心。」
雷克利露出笑容,极其无情而残酷。
「不会烫吧?因为那不是燃烧物质的火焰。」"
「啊……呃!」
再次有人发出叫声。
「唔、啊?哇啊!」
「很痛苦吧?」
雷可利发出嘲笑,极其残忍而凶狠。
「用我的血液所做成的这个东西……不是物质。可以灼伤灵魂。」
这股力量只有雷可利与卡尔布鲁克知情。
如果自己是人造人的情报可以作为王牌,这便是杀手锏。
「供犠之血」所拥有的特性,与炼术息息相关,也就是毒气的无毒化。因此雷可利本身没有战斗能力——如此向其他人宣称。实际上正确无误。因为雷可利的身体能力几乎等同于女童,只能打得赢小孩子。
然而,将雷可利身上所流的血液取出,按照某种程序进行提炼,便能制造出特殊的物质。接触到空气便会氧化,如同起火燃烧般发出灼光,具有穿透目击者的体内经络,进而侵蚀精神并直达灵魂的破坏性质。
肉体与衣服皆毫发无伤,被燃烧殆尽的只有灵魂。
这是身为父亲也是丈夫的罗兰在领悟灵魂构造后的副产物。将自己的理想托付给爱女,赋予了这股可以追求理想的灵魂力量。
卡尔布鲁克早已闭上双眼,不去注视火焰。当然,这股力量对雷可利本身无效。仅会对人类的灵魂有效。人造人所拥有的灵魂与人类不同。因此不会被火焰灼伤。
从红莲赤火的另一端传来此起彼落的悲鸣。
那是灵魂的痛楚,灵魂的哀苦。
四肢疼痛欲裂,喉咙竭尽大喊,手指抓着胸口,覆住脸颊。然而,摇曳不已的冰冷赤焰,隐没了他们的痛苦。
无论是思想、正义、欲望、异常性,所有的意识在层层交织后,形成人性,换句话说,灵魂是在精神归位时才会显露而出。所以灵魂遭到灼烧时,流遍于精神的意识究竟会变得如何?
「……去死。」
雷可利低喃。
「你们的灵魂不配活在现世。」
随着火势开始变小,他们个个躺在地上,渐渐变得一动也不动。肉体没有死去,心脏仍在跳动。给予疼痛,身体仍会有所反应,砍断手脚也会出血。然而,他们已经不拥有自己的意识。
没有灵魂,头脑也无法产生意识,没有意识的身体形同仅具有生命的行尸走肉。
✟
最后火焰全部熄灭,为这场无谓的战斗拉下闭幕。
雷可利呼唤卡尔布鲁克,打算吩咐他清理失去魂魄的人类残骸。
「唔……」
但清点着一动也不动的尸体时,忍不住磨起了眉头。
倒在地上的只有五具尸体。哈希·吉兹拉那、苏亚·库拉乌斯、凯因兄妹、托诺邦·艾姆。换句话说,少了一具。
「……那个小姑娘。」
只有蒂·琪·莱姆的尸体没有在房内。
雷可利等人没有发现,「供牺之血」泼洒后起火燃烧,随即有一架纸飞机从勤务室的门扉飞往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