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5章

以明治时代建立的帝国图书馆、贵族院图书馆、众议院图书馆这三处为主体,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开馆的旧国立国会图书馆,在帝国历82年的现在,更名为皇立图书馆,并数度进行扩建与改建,迄今仍保有庞大的藏书量而屹立不摇。与旧国会议事堂遗址,也就是现在的宰相府相距甚近。

星期六下午。

东云与一斗原本计划在图书馆附近会合,不过在比较过东云的宿舍与一斗家的地下铁交通后,他们并未选择距离最近的车站永田町站,而是在宰相府前(旧国会议事堂前)会合。

要是一斗没有丧失记忆,不管怎么样他也不可能会选择在来珠地盘的宰相府前会面(♡理由·因为会被杀)。

既然没有记忆,那么也不可能异常习惯来到这个地方,不过一斗还是比约定的时间提早许多抵达会合地点。甚至还摆明了是在等人,在宰相府前来回走动,彻底采取想要被杀的行动。

……就在此时,一个影子无声地接近他。

「喂:」!

身后突然传来叫他的声音,一斗随即回头。

结果站在那里的,是身穿有着篷篷裙的娃娃装,戴着饰有蝴蝶结无边帽的东云,在一斗认识的人当中,就只有爱藤四菜会做这么可爱人气的时尚装扮。

不过,她散发出来的气息和平常不同。这点一目了然,就连迟钝的一斗也看得出来。他想起了前几天,东云让他看眼罩后方,露出那对金色眼眸时的她。

「你是……」

「西园寺一斗同学,你似乎不听我的警告……」

「啊……对不起……你的衣服……好可爱。」

「还好。不对,衣服的事不重要!」

对话牛头不对马嘴的微妙状况令东云勃然大怒!不过,立刻恢复冷静本性的东云,轻轻叹了口气后难过地说:

「……我就挑明了说吧,你别再跟东云见面了!」

东云没说「别跟我见面」。默默思考其中意义的一斗,抬起低下的头同时,东云的身影突然消失。

外表无疑是东云本人,不过举止与一斗认识的东云不同。一斗对于该如何判断这样的落差感到困扰,思考了半晌后。

『会不会是双胞胎……之类的?所以才会担心姊姊或是妹妹而来警告我?这样的话我就懂了……东云小姐又是那种个性……』,正当一斗如此认定时……

「对、对不起,我来晚了!我应该已经来到途中了,可是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人还在车站里……!」

喘着气出现的东云一脸抱歉,微微露出蒙混的笑容走过来。看到她身影的一斗不得不被迫取消刚才的假设。

因为就连肩膀上沾到的细小灰尘,都跟刚才出现的东云分毫不差。

「不……没关系,我也才刚到。」

「……你总是对女孩子这么说吗?」

就算说出宽容的话还是换来轻蔑的眼神,一斗只能苦笑。

「哈哈……哈……对了,东云小姐,你有没有姊姊或妹妹?」

「没有啊……怎么……你是为了那种目的才接近我的吗……?」

沉下脸的东云迅速往后退。

「不是不是!我只是突然想到而已,没有别的意思。嗯,啊,你的衣服好可爱。不过也算是还好吧?」

「……说得……也是……这么可爱的衣服就算由我来穿,也只算是还好而已。」

在说出「衣服好可爱」的瞬间,束云差点就进入「你总是对女孩子这么说吗?」的模式,所以虽然很快就再补上一句,不过那句话致命地糟。虽然没有往后退,不过东云的心情急速低落。

才一开始就让一再后退的东云心情低落,不过一斗总算成功抵达图书馆。光是这点就值得赞赏。

虽然刚才有过不愉快的事,但是进入皇立图书馆的东云展现出以往未曾见过的开朗神情,眼睛发亮,身体自然地地被书架吸引过去。

这里的书分为一般人不得进入,被称为「闭架图书」的馆藏图书,以及像一般图书馆一样,排放在书架上,可供自由阅览的开架图书两种,庞大的藏书几乎都是闭架图书。东云见到的是极小部分的开架图书。不过即便如此,还是跟藏书量比街头书店更少的第2小图书室没得比。

「我会待在这附近。」

一斗说完后,暂时留下一脸幸福的东云一个人,在为阅览者设置的几张沙发上坐下。

接着开始沉思了起来。

『如果那个东云小姐跟平常的东云小姐是同一人物……唔……也就是说,是在类似梦游症的状况下,不小心说出真心话,露出东云小姐的本性……?那是表示她果然讨厌我?』

终究还是没有什么好的想法。就在此时,在隔壁沙发上看书的少女突然开口对一斗说话。

「你似乎在烦恼……」

「呜哇,你是谁?」

「拨台雫……你高中的同班同学……」

顺道一提,她每个周末都在这个图书馆里度过。换句话说,这里就像是她的庭院一样。

「啊、啊……对喔……对不起,我的记忆……」

「我知道……」

到目前为止完全不看一斗,边看书边进行对话的雫到了这个时候,才初次瞄了一眼东云离去的方向。

「南德原同学她们今天说要到你家去进行魔女审判,你是在烦恼这件事……?」

「南……什么同学?」

「……算了,当我没说。」

难得雫积极地与他对话。话虽如此,不过也跟平常一样,是丝毫不带感情的口吻。

「据说把烦恼告诉别人,就能减轻一半……」

不是脑内的记忆,而是在知识方面想起了《名犬雪丽》中「好朋友要苦乐同当」的歌词,一斗点了点头。

「说得也是,我知道了。雪丽……其实……」

对于「雪丽」这个名称感到惊讶,侧眼看着一斗的雫,默默地听着一斗说话。当然,一斗在此时已经忘了雫的名字。

接着,听完事情始末的雫说:

「……原来如此。西园寺同学现在的记忆变得混沌……换言之,是脑部活动不完全的状态……另一个东云小姐是真实存在的人物吗……?」

「咦……?」

雫的眼睛眯起。

「……你将『她是不是这么想?』的想法投射在另一个东云身上,脑部让你见到郡个东云的幻影……有没有可能会是这样?」

「好可怕……」

一斗不由得对于带有精神分析的假设发出惊叹。

「追根究柢……那位叫东云小姐的人本身……真正存在吗……?」

「好可怕!」

雫不带感情的独特说话方式令恐怖感倍增。

「这么说着话的我……或许也是你的脑部让你见到的幻影……」

「好可怕!我好怕!」

是成功吓到一斗后感到满意了吗?只有口中发出「呵呵呵呵呵……」的笑声,眼睛完全不笑地望向别处的雫就此离开,不知去向。

跟她擦身而过的东云歉疚地走了回来。

「对不起,就只有我乐在其中,丢下你不管……因为找到了有趣的书,所以如果可以,这个……西园寺?」

「咦?啊、啊,嗯!好可怕!」

「……」

是因为今天刚见面,就责备他轻率的举动吧?是不是吓着他了……?东云有些为她自己的言行举止感到后侮,不过因为没有反省,所以也没有改采特别的行动。好可怕!

后来,东云也在雫离开后空着的沙发上坐下,两人并肩看书,同时像以往在第2小图书室里做的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西园寺,你翻页的手停下来了。那本书不有趣吗?要不要跟我交换?」

「……」

就连东云的提问,一斗也心不在焉。

「……西园寺?」

「啖?啊,嗯,对不起,什么事?」

「……不,没事。」

就像这样,一斗心中受到跟眼前的东云不同的那个东云的影响,对话明显牛头不对马嘴。

最后,在夕阳即将降临的闭馆时间前,原本就不多话的两人以更胜平常的沉默走在宰相府旁,朝车站的路上走去。

「……可以稍微绕过去一下吗,西园寺?」

位在宰相府东侧的庭园——旧国会前庭在那个地标改变的同时,也更名为「宰相府前庭」,展现出与以往相同的风貌。在东云的要求下,两人并肩走进夏日空气逐渐变得稀薄的那个地方。

「西园寺,其实你在图书馆里不开心吧?」

「咦……没那回事……」

「没关系,你用不着勉强,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

东云的侧脸显得落寞。这个表情狠狠地刺痛了一斗的心。

「对不起,因为西园寺很普通地邀我,所以我没想太多……」

「东云小姐……」

「约会那种事……嘴上是这么说,不过其实我有些开心。就连这样的我,也能被当作一般的女孩子一样地对待。可是,感到雀跃的或许只有我……说得也是,两个人并肩坐在图书馆里看书是不可能会感到快乐的。」

一斗反而感到吃惊。没想到她是在想了这么多之后,才接受他的邀约。

「看到西园寺……不开心的表情后……我察觉到,我应该不希望你露出这种表情才对……不过已经太迟了。」

这点对一斗来说也一样。应该不是为了让她露出这种表情,才邀她出来的。

「因为西园寺很亲切,所以我似乎有点误会了……」

「……」

一斗在犹豫半晌后,结果还是说出了以往经历过的,另外一个东云的事,以及他为此苦思不已的这件事。听了他的话以后,东云并无特别吃惊的表情,只是悲伤为难地听着,接着低声说:

「……原来……是这样。发生了那种事……原来是……这么样……」

接着有片刻时间,低头不语的东云闭上眼睛,接着当那对眼睛再次睁开盯住一斗时,一斗察觉到在他眼前的,是曾数度交谈过的“那个”东云的意识。

「……这不是我们……初次见面吧!我是十狼佐……这也不是我第一次自我介绍……唔,这不重要。」

口吻完全改变,眼神、态度也一样。一斗跟不上东云的变化,不由得呆住了。

「你知道什么是多重人格吗?你认识的名叫东云的少女,就是多重人格。」

原本长寿的天界人便常见先天性的多重人格,她也不例外。

「正确地说,东云不过是这个身体真正的主人……翡露榭菲娜·罗威尔啥兹产生出来的一项人格罢了。当然,十狼佐我也一样,这个身体里沉睡着许多人格。」

宿主翡露榭菲娜是个善良的少女。

第1人格露婕是女王,严厉地统治所有人格。

第2人格十狼佐是骑士,毅然地守护所有人格。

第3人格阿蒂尔海特是公主,善变任性。

第4人格兰格尔杭丝是智者,以广泛的知识及深入的智慧协助生存。

第5人格卡内吉是奴隶,接受所有痛苦的情况。

全部14种人格当中,第14种人格就是东云。

她是什么都没有,毫无优点的平凡少女。

十狼佐如此表示。

「掌握这个身体大部分主导权的,是露婕跟我。见过你的除了东云以外,就只有我。」

「原来……是这样……那么,十狼佐小姐讨厌我吗?」

十狼佐轻笑后,恢复严肃的表情。

「没错,我对你没什么好感。不过,那件事跟这件事无关。我不是因为私情才要你离开东云。」

「咦……?」

十狼佐的嘴角一瞬间抿紧了。

「在这个身体里产生出来的人格当中,被断定为对主要人格没有帮助的人格会遭到抹煞,与其他人格统合……虽然我不这么认为,不过大多数人格都断定东云是不需要的人格……是半吊子,什么都做不到。是这个身体不需要、无法带来好处的人格……所以她会消失。」

「消……失……?」

「没错,她会消失。这已经是无法阻止的事,她早已消失许多部分。我希望让她在所剩不多的时间当中,至少能在她喜欢的书本包围的安静场所度过,所以才会让她待在那个地方,不过……似乎是事与愿违。这都是因为你的关系。」

「我……?」

「嗯,与不久后即将消失的东云之间的回忆,将成为你沉重的负担吧?同样地,当东云有了一个难以离开的亲密人物以后,对她会是一个痛苦的经验。」

心想:「原来是这么回事……」的一斗了解了十狼佐担心的理由。

「我是上位人格,虽然能够共享东云的记忆及想法,但是东云不知道我的人格表露于外时的记忆以及这些想法……」

更进一步地说,十狼佐知道一斗有恋歌等人,正因如此,所以她也知道就算东云对一斗怀抱淡淡的爱恋,也不会得到回报。

「……她剩下的应该只有安静的时间及名字而已。我从她身上得到东云这个名字,藉由自称束云十狼佐来留下她曾经生存过的证明。如此一来,她应该能满足地逐渐消失才对……原本应该是如此……」

十狼佐想起就连这样,东云还是感到过意不去的那件事,因此她语气很冲地对她说:『没有姓还挺不方便的。』光只是东云感到开心的感觉流入她自己体内,就已是一种慰藉。

将该说的话全部说完的十狼佐闭口等待一斗的回应。察觉到她意图的一斗略微思考后开口:

「那个,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请。」

「如果我不相信这些话,那么你会怎么做?」

十狼佐似乎没料到这个反应,她以青天霹雳般地表情眨了眨眼睛后,喉头颤动,「呵呵呵」地笑了出来。

「你会相信的。只要跟你稍微接触过就会知道,你是那种容易随波逐流的个性。」

「……」

一斗为他自己没有记忆的生存方式略感苦涩,不过因为没有记忆,就算想反省也无从反省。

「那么,差不多该把身体还给东云了。刚才的对话我也全都让她听见了。真要说起来,这应该是由她自己开口来说的事……对不起,常有人说我是个爱管闲事的人格。」

险恶的气氛从如此说完后,便咧嘴微笑的十狼佐身上消失。当闭起的眼睛再度睁开时,胆怯的少女已出现在那里。

「……」

「东云……小姐?」

「对不起……突然跟你说这种话。」

「没关系……」

说完后,两人沉默了下来。

「……」

「……」

先不提东云,就一斗方面来说,是因为找不到该对即将消失的人说些什么才好。

最后,是看出了一斗这样的想法吧?东云主动开口:

「西园寺……」

随时闭园时间的逐渐接近,东云那在夕阳照射下的眼眸也显得极为悲伤。

「西园寺,最后我有个请求。」

「……?」

「我终于发现到……跟西园寺在一起是很快乐的事……可是,我已经……没办法再见你了。就把这次当作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吧!」

「东云小姐……」

「再继续下去……真的很痛苦……」

一斗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因为东云的那个表情……

足以让人恍然大悟地发现:

原来人也会有这么痛苦的表情!

*

下雨的星期天。

揭晓真相后的隔天,东云以沉痛的表情待在第2小图书室。

她的视线不在膝上的书上,也不在曾经仰望的窗外,而是一斗向来充满顾虑地打开的门上。

「他已经……不会来了吧……」

东云自觉到这与之前等待没来的一斗时的心情,有明显地不同。

在那段平稳和缓地等待终结之日的日子当中,虽然内心平静,不过每天都像是在等死。直到遇见一斗为止。

她尝到了快乐,同时也尝到了痛苦。那和面对精神死亡的悲伤有着不同的性质,是活着的痛苦。

所以当门打开时,她怀疑是因为太痛苦而产生幻觉。

「呀……好大的雨。连裤子都被淋得湿答答的,哈哈!」

「……」

张大嘴的东云缓缓起身,膝上的书滑落。滑落的书像雪橇般滑过腿上,喀一声地用力撞到脚尖。那股刺痛感告诉了她,眼睛的景象不是幻想。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来?我明明叫你不要再来了!」

东云心想,以往她似乎从没发出过这么大的声音。

一斗撩起略湿的头发,露出苦笑。

「呃……那个,因为借给东云小姐的书还没还我。」

「啊……」东云失望般、自嘲般露出混杂了叹息的声音。接着从包包里取出一直借用的书,递给一斗。

一斗朝垂下眼睛、伸出手的东云走去,完全看不出她的心情。

在片刻的犹豫后,一斗接下那本书……但是——

东云的手仍然紧握着书,并未放开。就像害怕只要她一放手,她的感情也会跟着决堤而出。

另一方面,一斗也没有放开他的手。因为他知道,这就是两人现在最后的连系。

「……」

「……」

只有不时落下的强烈雨声敲打着他们的耳朵。

不知过了多久,一斗凝视书本的眼睛转向依然垂着头的东云。

「……就像……就像东云小姐有事没告诉我一样,我也有事没有告诉东云小姐。」

「……?」

一斗落寞地对抬起头的东云微笑。

「我丧失了记忆。」

「……」

在她咀嚼这句话前,一斗至少在表面上是平稳地、耳语般地继续往下说:

「医生告诉我,记忆在不久的未来就会恢复。记忆恢复后,就不会记得丧失记忆这段时间的事。」

「咦……」

只有一边看得见的东云的眼眸睁大。

「也就是说,现在在这里的东云小姐跟我都会消失。我现在的心情、我现在的感情,也将全部失去。」

如果现在的他和恢复记忆的他相同,就不会有这样的苦恼了。

如果两者没有融合,分别是不同的个体,那么他将不再是他自己的恐惧,总是挥之不去。

「恢复记忆的西园寺一斗……已经不是我。可是大家都问我:『你还没有恢复记忆吗?』……我认为这就像是在说『你还没消失吗?』一样。没有人为丧失记忆这段期间的西园寺一斗着想,没有人把我当作我看待。只有一个人,只有东云小姐你例外。」

说到最后,一斗已制止不了声音的颤抖。

「有时我会害怕。」

丧失记忆是件悲剧。若是突然发生,那就更不用说了。可是,对于命中注定会逐渐失去现在这样活着的自己,自己所感受到的战栗,并没有人能够理解。

认识一斗的人担心一斗,不过那是对原本的一斗的关怀,并不是对活在现在的临时一斗的感情。

「很快……就会消失……我也和东云小姐一样。」

「呜……!」

东云的内心产生剧烈地摇摆。

她知道,已经无法制止这份心情。

「我也是……现在……有点害怕。」

东云将发抖的手从书上滑开,紧握住在前方的一斗的手腕。

被雨淋湿,感到冰凉的那个部分,逐渐温暖起来,一斗感觉就连内心也被烘得暖暖的。

「我应该不怕才对……一定是……西园寺害的。」

因为东云的这句话,一斗将原本转向他自己手腕的视线转回她的眼睛。

「我的……错?」

「嗯……所以……所以请你负起责任来!」

有如镜像般的两人悲伤地微笑。

心中浮现的不是对自己的怜悯,满满的全是对于对方的哀怜之情……可是,与其流泪,他们选择微笑。

「加油!」

像是要互相鼓励一样。

接着,身上都被强加上消失宿命的这两个人,开始了为期不长的会面。

剩下的日子已经不多。

*

数日后。

在第2小图书室内,出现安静看书的东云及一斗的身影。

结果笨拙的两人只能以这种形式表达彼此。

不过,和先前略有不同的是两人并排坐在只要伸出手,就能互相碰触的距离内。

「东云小姐你……」

「是?」

东云专注于书本的内容当中。不过当一斗一叫,她就像是追不及待似的,动作敏捷地放下书签,将书阖上,转头看他。

「啊,如果你不希望我问,只要直说就好……」

「……是下流的事吗?」

东云露出轻蔑的眼神,将椅子喀哒喀哒地移到一斗的手碰触不到的距离之外,转过身去隐藏她自己的身体。

「不、不是的……!」

内心的距离像是拉近了,不过一旦感受到性方面的气息后,东云的前方依然会产生铁壁的防御。以现代风格来形容就是AT力场。

「那个……东云小姐的左眼很正常,看得见东西吧!为什么要戴眼罩?果然是因为那个……在意眼珠颜色不同……之类的吗?」

一斗字斟句酌地加以询问,不过结果还是变得平铺直叙。东云对此显得不以为意,在「唔!」地略微沉思后,将右眼稍微转向左眼方向。

「你在意吗……?」

「啊,不,那个,我是……认为你的眼睛很漂亮,分明用不着隐藏……」

一斗面露柔和的微笑,毫不害羞地这么说。但东云的脸却「碰」地一声,像点火艘地变红。

「……你总是对女孩子说这么轻浮的话吗?」

「应……应该没那回事才对……」

虽然已经一再提过,不过因为没有记忆,所以实在很难断言。

忸怩了一阵后,东云将指尖放在眼罩上,开口说:

「……自古以来,阴阳双瞳就因能够退魔而广为人知。我的这只眼睛也包含了那样的力量……不过因为力量太强,所以平常若不这样加以封印,周围的魔力平衡将会显着地崩溃。」

「啊……嗯,平衡是很重要的。」

虽然东云也不是没有:「这家伙根本就不相信!」的想法,不过随口敷衍的一斗早已全心全意打算抛开这个话题,因此现在心里正想着:「这家伙!」

「……这么说来,十狼佐小姐原本很在意我接近东云小姐,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吗?」

在见到一斗完全转移话题后,东云面露浅笑地回答:

「嗯……她稍稍改变了想法。」

「是吗……」

十狼佐讨厌一斗接近东云的理由之一,出于一斗方面的理由已经消失——与东云共度的时间……回忆,对于现在的记忆有一天会消失的一斗来说,已经不再是负担——这便是十狼佐的想法吧!

一斗不知道另外一个理由是不是已经消失了。虽然认为可能只是暂时保留,不过那对一斗来说是相当困难的领域。

不论如何,说是获得承认是好听的讲法,或许其实是懒得管而放弃。一斗因此发出自嘲的轻笑。

一点一点地、一点一点地,东云与一斗的距离逐渐拉近。

不过,那是在知道必定有悲伤离别的两人,在这样的认知下所进行的心痛会面。

*

闲话休提。

若要说到听说了一斗新女友传闻的恋歌等人是否会按兵不动,答案是当然不会有这么一回事。

她们集体跟踪,从图书室窗外偷偷窥看里头的样子,不过很不凑巧地正值两人并肩埋首看书的期间,因此只有「记忆……恢复了吗?」「不……」这么一次的对话。小心翼翼地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进行监视,结果却遭受毫无收获的待遇。

虽用「待遇」来形容,不过就她们来说这是值得安心的事,是反倒令人开心的待遇。

总之已经安心,因此在离开紧贴着的图书馆窗户回家的路上,友佳梨子及来珠有了一段轻松的对话。

「真惊人……完全没有心情浮动的感觉……!」

「说到那个,跟友佳梨子在一起时看起来还比较有浮动的感觉。」

「你说什么!」

友佳梨子不知该生气还是该安心,极度犹豫接下去要说什么的时候,来珠抢先发言:

「还说呢,那个女人不是东云十狼佐吗?」

「是啊……」

「那个女人不是不会说话吗?」

「是啊……」

「而且这个时间军人在这个地方走动,不是怠乎职守吗?」

「是啊……」

「友佳梨子,你从刚才开始就只说『是啊』?」

「是啊……」

在一旁听着的恋歌发出奇怪的笑声。

顺道一提,此时的友佳梨子内心想着:「真好,那样真好!」对于并肩度过安静时光的两人感到羡慕,因此几乎没在听来珠说话。

给人个性冷漠坚强印象的十狼佐,展现出纯情可怜的个性后,多少令人有些反感,不过也不到在意的地步。来珠像是在表示白担心了似的哼了一声。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只是那样,应该是没问题……就跟一斗说的一样,是朋友的关系。」

感受不到恋爱中的情侣散发出的那种难以言喻的甜蜜气氛,因此来珠松了口气。

对于来珠的判断,友佳梨子也点头赞同。

然而……

「是这样吗……?」

就只有恋歌完全无法接受,在心中悄然留下疑问。

经验值不同,对恋爱方面最敏锐的人或许就是恋歌。

也有可能是来珠在精神方面一再受到恋爱拳的攻击,因此陷入脑部受损状态,而友佳梨子则是不熟悉恋爱,这样的可能性也无法否认。

时间回溯到一小时前,皇泉学园一年A班教室。

莉榭耶露侧眼看着大大方方出袭前往跟踪一斗的恋歌等人,同时离开教室。最近这阵子她常被夕鹤叫到学生会去帮忙。看来夕鹤有意指名莉榭耶露为下一任学生会长。

心想今天也可能被迫帮忙到黄昏时分,因此莉榭耶露正想到学生餐厅隔壁的福利社去买些甜面包当点心时……

「好吃,料少咖哩好好吃!」

「料少炒面也相当不错喔,姊姊。」

看到悠闲地在放学后的学生餐厅里吃着迟了许久的的早午餐(♡译·她们刚刚起床)的超级肯尼希姊妹后,莉榭耶露「咻」一声地滑倒。

「啊……你们在做什么……超级肯尼希姊妹……?」

莉榭耶露一边扶着桌子起身一边问,于是爱格塞莉雅嚼着咖哩自傲地说:

「奉黑骑士卿的特别命令,身负将操场的沙坑挖开后,再回填成原状的使命。」

莉榭耶露心想:「啊,黑骑士卿开始懒得理她们了……」对于被迫给予工作好让她们打发时间的黑骑士、以及对于非生产性的作业依然不抱疑问的爱格塞莉雅,还有大概清楚上述两人的立场,但什么话都没办法说的爱格塞莉丝三人抱持同等的同情,同时叹了口气。

一点都想不到有这种内情的爱格塞莉雅粗鲁地含着汤匙对着天花板。

「……啊,这么说来,和圣骑士王关心的那些小姐在一起的少年……」

「小一?」

「啊啊,没错没错,就是那位小一。小一跟东云老师似乎很要好。」

想起前阵子在第2小图书室见到的东云及一斗,爱格塞莉雅点了点头。

「咦?」

心想:「那是什么组合?」的莉榭耶露哑口无言。

「小一常到那里去喔。」

虽然爱格塞莉雅说的话不可靠,不过既然爱格塞莉丝也这么说,那么肯定没错。

不过,莉榭耶露以贤者的身分对这不可思议的行动感到好奇,因此沉思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小一明明丧失了记忆……是记忆中还残留着她的事……?为什么?』

按着,与莉榭耶露怀抱不同疑问的爱格塞莉丝将她的疑问说出口:

「不过,小一又不是撞到头。因为腹部被刺而丧失记忆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呢。」

「如果小一方面没问题,那么刀呢?」

「没错……友佳梨子的剑的确是把宝刀……古老的刀剑存在特殊魔力这点也不是那么罕见的事。若是因那股魔力使得体内的龙脉受到一时的阻碍,所以才会出现记忆异常这点来考量……东云小姐的魔法无效化能力,或许能缓和小一的症状……!」

爱格塞莉丝赞同地点头。

「想想也对,要是有那种超讨厌的超强力魔法无效化人类,也无法彻底治愈的魔法伤势,那就太惊人了……啊,这点或许就是圣骑士王盯上小一的理由。」

虽然彻底被抛在一旁,不过心想:「小一也被麻烦的人给盯上了呢!」的爱格塞莉雅已经吃完咖哩,现在大口大口地吃着妹妹的炒面,因此被妹妹以下方朝下巴挥出一拳而昏倒。

就算加上了这么一段插曲,莉榭耶露还是有件非常在意的事。

「对了,为什么你们称呼小一为小一?」

「「因为法因斯特莱卡导师这么称呼他。」」

「……」

莉榭耶露以「小一传教士」之名驰名的日子或许已经近了。

此外,不只一人目击到莉榭耶露与奇幻世界的居民亲密谈话的这一幕,因此她被称为「好像轻小说的女主角一样。」

*

故事重新回到第2小图书室。

恋歌等人回去后,当然不可能知道被人偷窥的东云及一斗继续专心看书,不过在看到一斗猛打呵欠后,东云格格发笑。

「西园寺今天猛打呵欠,是熬夜了吗?」

「不……啊……最近总觉得不管再怎么睡还是很困……」

东云在看到一斗像在对阿忠一样平静说话的期间眼皮逐渐落下时,有一瞬间以为一斗蒙主宠召而感到惊慌。不过在感到一斗发出酣睡的呼吸后,原本正想起身的她再次坐回椅子上。

*

……

………

…………

「你好厉害,一斗!」

「你很了不起喔,一斗同学!」

听得到陌生的大人们的赞美声。

懂事后不久,年纪还小的一斗就经常受到大人们的称赞。

对于年纪轻轻却有极高学力的他,周围的大人们总是给予褒奖。

一斗愈努力,周围的人就愈称赞他。

虽然也有对努力感到辛苦的时候,不过他无法拒绝令大家高兴的事。

「哥哥好厉害!」

总是受到大人称赞的哥哥,令妹妹夕鹤感到自豪。

她跟在哥哥身后,凡是哥哥做的事,她也想做。

一斗相当疼爱这样的夕鹤,毫不吝惜地将他学到的知识灌注到她身上。

对于原本是吸收各式各样的知识,处在被教的立场上的一斗来说,教导的行为是件快乐的事。

对于夕鹤的学习能力之强,学习能力太强的这点,他并未抱持疑问。

第一个学生夕鹤也是个最棒的学生。

最后,一斗的才能为正式的研究机构所悉,对他做了学力测验。

一斗得到的结果是优良。

在历经数次的考试后,夕鹤也想要模仿哥哥。

一斗拚命央求大人们,让妹妹也来接受考试。

一斗得到的结果是优良。

不过,妹妹的成绩远在哥哥之上。

从那天开始,周围的目光开始转向夕鹤。

一斗初次感觉到眼前的高墙。

原本应该在他眼前展开的无限可能性,就在此时蒙上了阴影。

在此同时,他心中也涌现出以往不曾有过的感情。

『我一定要赢!跟那家伙相比,绝对是我比较优秀!』

不惜减少睡眠时间来用功。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要获胜。

不过即使如此,还是无法冷淡地对待想要一起用功的妹妹。

更重要的是一斗打算像以往一样地教导夕鹤,同时超越她。

那不是胸有成竹,是年幼的他的矜持。

努力、努力、努力。

他怀抱自信前去考试。

一斗得到的结果是优良。

不过,妹妹的成绩还是远在哥哥之上。

蒙受挫折。

不可思议地,他并不恨夕鹤。

连憎恨的心情也没有。

就只有一而再、再而三涌现的无力感充满了他的心中。

……他才小小年纪,就成了不相信自我价值的人。

夕鹤说过:

「多亏有哥哥教我,我才能得到好多好多的称赞!我最喜欢哥哥了!今后我也会努力!还有……长大以后,夕鹤要当哥哥的新娘子!」

一斗轻轻将手放在无邪地抱住他的妹妹头上。

心想……啊,原来如此。

有种附身的东西消失无踪的心情,他感觉……变轻松了,松了口气。

已经无所谓了,我已经不用再努力了。

「……谢谢你,夕鹤。」

那一天,

一斗将翻到都快破掉的参考书、写得密密麻麻,贴满便条纸的笔记全部拿到庭院烧掉。

才刚进入东京女仆学园,身穿崭新女仆装的美文大惊失色地看着站在火堆前的一斗,以最近才开始称呼的称谓叫唤他。因为教官曾经教过她,就算对方是家人,但是女仆无论何时都得是女仆才行。

「一斗少爷?」

「什么事,文姊……?」

回过头来的一斗的表情显得太过无力。

对方已失去少年的坚强。美文从一斗的侧脸当中察觉了一切。

对于急着想要长大的一斗,她可说是唯一为他的未来感到担忧的人。原本的担忧成为现实,这点令美文感到痛苦。

不过,美文知道已出现裂痕的心,需要有许多的时间才能治愈。

接着当那道伤痕愈合时,美文知道他一定能成为兼具坚强及体贴这两项优点的少年。

所以她并未加以阻止。

「……没事。小孩子不可以玩火喔,接下来就交给阿文来处理吧。」

「是吗……对不起,文姊。」

那饱受打击的身影令美文感受到无比的心动。

或许她的男性喜好类型就在此时成型了。

后来的一斗,的确受到少年时期这件事的重大影响。

接着,之后的夕鹤也确实地一再跳级……

…………

………

……

*

「呜!」

不知何时趴到桌上的一斗弹起般地抬起上半身。

一瞬间,一斗不知他置身何处、现在是何时,以及他自己是什么人。

直到刚才为止,就好像还受到身陷圆柱状石牢般场所被锁链绑住吊起的既视感困扰。

这样的记忆令他想吐,一斗不由得捣住嘴。

是察觉到他的异样吗?东云放下书,直盯住他的脸。

「怎么了,西园寺?你额头上都是汗……?」

不过——

不过真正令一斗感到战栗的是不知为何,眼前的少女亲密地对他说话?有十多秒的时间,一斗真正对此感到疑问。

「……西园寺?」

望着东云拿出手帕一点一点拭去他吓出的满身大汗,一斗差点就要掉下泪来。

『我不要……!这样的记忆……我不要……!』

东云因为一斗的模样而停下手边的动作。

「记忆……即将恢复了吗?」

「……!」

「是不太好的……回忆吗?」

将眼神移开的一斗流露出的苦涩沉默,与肯定有着相同的意义。

「这样的记忆……跟这种东西交换……我会……忘了你吗……」

「西园寺……」

「我不要……!这样的记忆……!」

对于说出类似呻吟般低语的一斗,东云温柔地抚摸他的头。

「你错了……这你就错了,西园寺。」

和那只手的感触一样,那个声音也很温柔。

「不管是再辛酸的记忆、再痛苦的记忆,都是形成那个人必要的东西。」

「可是……」

东云轻轻摇了摇头。

「痛苦的心情、悲伤的心情,总有一天绝对会支持着你。所谓的记忆就是这样的东西。」

东云……已经知道她不能永远在身边支持他。

其实她想说「我会在你身边」。

可是,就如一斗的记忆逐渐恢复——

东云察觉到应该是“自我时间”的期间,有时混杂了许多由十狼佐来补充的记忆。

这几天来尤其明显,她甚至会想,或许她会比一斗先消失。

所以她本身也无法阻止原本要鼓励他的笑容变得凄苦……

*

从那天晚上开始,一斗变得害怕睡觉。

因为只要在梦中想起些什么,那么现在的他是不是会像梳齿一样,逐渐从身上脱落呢?这样的恐惧困惑着他。

沐浴在月光下,一斗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发抖。

分明不冷,却不时会受到恶寒侵袭的一斗的耳中,传来手机的振动声。

「……?」

一斗感到相当迷惑,看了来电姓名后,显示的是「北条恋歌曝」。在确认这点的同时,扩音器传来司本通电话以帝室专用线路拨打,根据超法规的处置,将不顾用户的意愿进行通话』的机械式语音,接着便传来女孩子的声音。

『喂,一斗?你在吗?』

「是……」

虽然无心跟任何人说话,不过既然已经接通,那么也不能不接电话。这是出于他那容易随波逐流的个性。

『啊,太好了,你接了。晚安,我是恋歌。呃,是你同班冈学,学校社团的伙伴喔?』

对于重新进行解释的恋歌,一斗因为脑中隐约浮现她的脸孔及记忆而厌到心情低落。

「所以,有什么事吗……?」

『嗯……对不起,这么晚了还打电话给你……啊,一斗今天很没有精神,所以我担心你,不知道你好不好……』

「……」

她的担心不是针对他这个人。虽然也不完全是这个原因,但一斗还是没有积极想要回答的意愿。

『一斗自从丧失记忆以后,看来总是郁郁寡欢……我以为那是因为记忆丧失,所以感到不安……可是,感觉你似乎想和大家保持距离……所以我想,原因是不是不只如此?』

「咦……?」

一斗因为恋歌这句她自己也无法确信,带有疑惑意味的话而抬起头来。

『我没办法解释得很清楚……可是不知道自己,就等于无法相信自己……所以也一定无法相信身边的人吧!』

「……」

是天生的素质,还是处在那个立场当中被磨练出来的经验?对于恋歌准确的识人眼光,一斗感到有些吃惊。

「……那个,我想不管一斗是怎样的一斗,大家都会喜欢一斗的。我也一样。没有记忆的一斗有种青涩的感觉,我也很喜欢啊。」

「!」

还以为身边没有一个人能够明白。

可是他错了。

不明白的是他自己。

一斗的内心因此产生剧烈的动摇。

就像他心中涌上了什么,这种逐渐变质的感觉令一斗略微颤抖了起来。

『就只是这样……对不起,说了奇怪的话……那个……一斗?』

还以为她自己又说了什么离谱的话,恋歌出声叫唤没有回答的一斗。

「嗯……那个,谢谢你。」

『不会……』

一斗的话中流露出真正的感谢,恋歌因此感到有些安心,以叹息般的声音回答。

『那么……明天见。』

「嗯,晚安。」

如此回答依依不舍的恋歌后,一斗挂断电话。

是恋歌的深情传达给了他吗?不知不觉间,袭击一斗的恶寒已经停止。

不过,却陷入了只有他自己获得满足的罪恶感,以及即使如此还是感到高兴的心情之间。接着,一斗的意识逐渐落入黑暗中。

*

……

………

…………

「一斗!」

帝国历82年4月。

与来珠订婚后数日后,在中学正门前等待的来珠呼唤他的名字。对于平静的放学感到死心的一斗,面露微笑地对她打招呼。

「……你好,南德原小姐。」

「……」

来珠迅速将脸转向一旁,一脸不悦的表情。

「那个……南德原小……来珠……小姐?」

「我说过,连“小姐”也不必吧!为什么那么见外!」

「对、对不起,来珠……」

面露苦笑的一斗拚命想要隐藏对于这种称呼方法感受到的难为情……不过还是隐藏不了。是中意他这样的表现吧?哼了一声的来珠看似并不满意,不过还是看得出她的内心感到有些高兴。

「唔,算了。对了,一斗打算何时将我介绍给你的父母?」

一斗心想:「啊……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吗……」,接着便沉吟地交抱双臂。

「那、那么……现在马上,如何?」

「现在?那、那怎么行,我、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明明都找上门来了,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罗唆!你有意见吗?」

「没有……」

在受到来珠的喝斥后,一斗垂头丧气地退缩下来。接着便与来珠一同返回当天正好拿到补休的一斗父亲所在的西园寺家。

「一斗,等到这件事办完后,下次轮到你去见我父母!」

「咦…唔、嗯……」

原本在客厅看报的父亲过去迎接像这样,在回家的同时与女生在玄关发生口角的儿子,并且悠闲地对一斗说:

「怎么了,一斗?是你女朋友吗?」

一斗领着躲在他身后的来珠走进客厅,暧昧地点头。

「唔……唔……呜!」

最后的呻吟声是对他的暧昧语气咸到不耐的来珠,对准一斗的侧腹发动肘击时造成的。

「好痛……那、那个……其实我想介绍一个女孩给您认识。」

「喔,女朋友吗!是吗是吗,我还以为你对这种事不感兴趣呢,爸爸安心了!初次见面,我是一斗的父亲!」

一斗将来珠介绍给开心地将报纸折叠起来的父亲。

「啊……她是……南德原来珠小姐。」

「啪哩」一声!脸孔抽搐的父亲将报纸撕裂。

「咦……什……等……你……」

「我们不是初次见面吧,小官员!」

妯称呼即将成为公公的人「小官员」,不过因为是事实所以也没办法。一斗的父亲在前阵子皇帝选婿时,曾经和来珠碰过面。不过后来对于选婿一事没有进一步的指示,因此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此事不了了之,就此消失。更何况儿子的照片只是不小心混入皇帝的女婿候补当中,到底是出了怎么样的差错,为何会成为宰相的男朋友?然后装乖的来珠不知为何像刚才的一斗父亲一样撕着报纸。

至于来珠,则进一步地以手肘轻戳一斗的侧腹,催促他赶紧进入正题。

「呃——啊……其实我想跟要来珠订婚……」

在父亲对着只能苦笑的一斗说出任何话前,来珠狠狠地盯住一斗。

「想要……?」

「啊,不,是要订婚。应该说,我们已经订婚了。」

就在此时——

从通往二楼的楼梯上走下来的少女发出令人为之胆寒的怒吼声。

「我要杀了你,然后你也得死!」

「什、什么……这孩子是……?」

绑着短短双马尾的少女说出惊悚之语,同时发出惊人的杀气。来珠以一斗作为盾牌,迅速移动。

「呃、啊……她是我妹妹,叫做夕鹤。夕鹤,打招呼啊?」

「什么婚约!哥哥是夕鹤的人!我绝对不会把哥哥交给你这种人!」

「呵,一斗,我的小姑似乎还是个小孩子呢……」

对于少女主张的,令人会心一笑的兄妹爱,来珠虽然受到劈头一阵痛骂,还是展现年长者的宽大,露出微笑。

「谁是你小姑!而且,我才不是小孩子!我已经能生哥哥的小孩了!现在!就在这里!我要生哥哥的小孩!」

对于少女主张的,令人感到恐惧的兄妹爱,来珠为「这家伙是来真的吗?」而感到战栗。

「等……你做什么!放开一斗,笨蛋小姑!」

「我说了,谁是你小姑啊!」

最后演变成像野兽般发出「吼——」的声音互相威吓,互扯胸口衣服的火爆场面,无计可施的一斗则是呆站在原地。

就这样,来珠与夕鹤有了一次可说是最糟不过的初次会面。不过不论如何,两人的立场或许都不会有改变,是足足一吨的最糟,连一奈不克的增减都没有的零误差。

与来珠共度的那些岁月,刺激了那几乎已经死去了的一斗的内心到半死的程度。

而且那也是刻画在他心中,他自己本身的一部分……

…………

………

……

*

……

………

…………

「一斗卿。」

帝国历82年8月。

与被逐出帝位的恋歌等人一同藏匿在东小路宅邸的一斗基于既成事实,与友佳梨子之间的婚事陆续进行中。因为这样,只要一见到恋歌及来珠,就会遭到「吼——」的声音威吓,因此无事可做的一斗独自坐在缘廊。此时,友佳梨子从身后出声叫他。

身穿和服的友佳梨子背后隐约露出某种厚重的册子。她一点一点地走近一斗。

「那、那个,母亲说:『要让他更了解你。』……所、所以要我拿相簿过来……如、如果你愿意,要不要看一看?不,如果不特别想看就算了!」

从友佳梨子的母亲——小百合的话中,察觉得到她对于就算在一起,也同样感到忸怩,难得对话的女儿与女婿间的青涩感到一阵坐立难安般地不耐,因此机灵地给予他们谈话的契机。

「我、我想看。」

「是、是吗!你想看吗!那就没办法了!」

和口中的话相反,似乎感到非常开心的友佳梨子迅速到一斗身边坐下。

接着,迅速打开相簿展示。

「哇!友佳梨子小姐好可爱!」

才一打开,一斗便不由得对无数张儿时的友佳梨子发出惊叹。听到这句话后友佳梨子心中一紧,心跳加速。

「你、你再说一次!」

「咦……友、友佳梨子小姐好可爱……」

「♡♡♡~~!」

直视着本人说这句话果然感到害羞吧?感觉得出和刚才的语调不同。一耳的脸涨得通红,友佳梨子害臊的程度则高于数倍。她滚倒在缘廊上,边抱住头边拚命地踢脚。

等到友佳梨子结束害羞的举动,恢复坐姿后,一斗将视线转回相簿上。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真的是可爱到婴儿模特儿经纪公司都会想要签约的地步呢……」

「别、别那么称赞我啦……!」

要是过度称赞,友佳梨子便会出现不停滚动的习性。

「啊……这是幼稚园左右吧?这也好可爱……」

「笨、笨蛋!明明要你不要称赞……怎、怎么,你希望我帮你挝肩膀吗?我帮你槌,我会不停地槌!不管是脚是头还是侧腹我都槌!」

一斗的赞不绝口让忍住不滚动的友佳梨子反倒因为羞耻而全身颤抖,还以为她会开始扭动,结果却开始对着一斗按摩了起来。

「呀哈哈哈,友、友佳梨子小姐,好痒……!」

「喂、喂,用钳制来逃避也太卑鄙了!」

钳制是拳击中常见的技法,以抱住对方来阻止对方的攻击或行动。

也就是说——

「「啊……」」

猛揉一斗头部的友佳梨子的手,跟紧抱住友佳梨子身体的一斗的手臂完美地HOLD住,不管再怎么看,都是真心相爱的恋人。

察觉到这种状态的两人,不自在地松开流了满身大汗的僵硬身体。

「对、对不起……」

「不、不……没关系……我也闹得太过分了……」

「……」

「……」

两人坐回原本的位置,满脸通红地低下头来。不过是忍受不了沉默吧?一斗露出含糊的笑容,开口说道:

「来、来看相簿吧,看相簿。小学生的时候……啊,已经有些威风凛凛的感觉了呢。」

「唔,这正好是和卿初次在皇宫见面左右时的照片……是日夜修练剑术的少女时代。」

情绪有些低落的友佳梨子口中说出的话,听得出寂寞的感觉。

「那段时间我很专心投入,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很难说我度过了充实的少女时代……仔细看,年纪愈大,我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愈少。」

就一斗来看,友佳梨子的生存方式是直率地只往前看。在听到也可能算是示弱的这句话后,一斗意外望着她。

「……你感到后悔吗?」

「怎么可能!」

友佳梨子断然反驳一斗因为担心而说出的这句话。

接着浮现他憧憬的,那凛然又温柔的微笑说:

「那些也包含在内,是我的人生啊!」

没错。

不管是怎么样的过去、怎么样的未来,她都会将那些怀抱在心中地活下去。

「活在当下」指的就是这个意思。总是会忘记这一点的一斗,一而再、再而三地蒙她教导。

怀抱生存方式,

怀抱生存态度。

…………

………

……

*

……

………

…………

「一斗。」

帝国历82年7日。

与恋歌及美文一同前往九州的一斗在见到恋歌敲门并走进自己在葵妮丝宅邸被分到的房间后,不由得绽开笑容。

「如何?如何?一斗?」

叫着一斗的名字,不停转圈圈的恋歌跟现在的一斗一样,穿着筑紫岛学院的制服。

「白色也很适合你呢,恋歌。有一种清纯的感觉。」

只要恋歌一跳,原本穿着皇泉学园的制服与圣衣时并不显眼的隐藏巨乳,就会上下跳动,强烈地展现出来。

「真的?嘿嘿,一斗……不管穿什么都不会改变,这也是你的优点!」

望着紧握拳头的恋歌,一斗感受得到她的善良、凄苦与坚强。

「啊,可是,这件制服会标示出弱点,很不错呢。」

恋歌一边说,一边以手指按摩绣在一斗胸口口袋上的筑紫岛学院校徽。

「不,这不可能会是弱点吧……」

发出苦笑的一斗伸手指向恋歌胸口,绣在水手服衬垫V部分上的校徽,犹豫着要不要按下去。

「……」

「啊……那个,对不起……」

恋歌紧盯着像是要碰到,又没碰到的一斗指尖。一斗不由得向她道歉。

「没关系……」

「咦……?」

「你、你可以按摩,没关系啊?」

恋歌有些害羞地低声对一斗这么说。同时像是催促又像是请求,比刚才更用力地摩着一斗胸口的校徽。

「……」

一斗用力吞下一口口水后,按压般地用手指戳了一下位在恋歌锁骨与锁骨附近的校徽。

「嗯……你可以……按摩得再用力一点啊……?」

「像……像这样?」

在承受了略强的手指按压后,恋歌微微缩起身子。

「嗯……一斗好色!」

「什么?可、可是是恋歌你说可以按摩的……?」

「你们两个!按摩是什么意思?」

「砰」地一声,美文以像是要把门振飞般的气势打开门,对着正在打情骂俏的恋歌及一斗劈头就是一阵痛骂。

「不素的不素的……这是……」快哭出来的一斗所做的辩解,被美文流着血泪,浑身颤抖的叫喊给遮盖过去。

「文可不记得把一斗少爷教育成了会按摩女孩子的那种孩子喔?陛下也真是的!什么叫『按摩到最深的地方』?真是不要脸!」

「……『什么叫按摩到最深的地方』?」

「谁知道……?」

恋歌及一斗均摇着头,但美文置若罔闻,用力地大吼:

「你们两位都到走廊上去跪座!」

处理完公务返家,正想为恋歌、美文及一斗开一场小型欢迎会的筑紫岛学院·自治委员长葵妮丝·亚哈薇及其副官玛茵琉莉亚·海莱因目击到在走廊上并排跪座啜泣着的一对男女。

「海莱因,他们在做什么?」

对于认真询问的葵妮丝,海莱因也认真地思考。

「大概是……以最恭敬的礼仪迎接丈夫返家的妻子……」

「妻子?」

葵妮丝迅回望身后的海莱因。

「是、是哪一个?哪一个才是我的妻子?」

「随您高兴。」

「……?」

对于认真地感到懊恼,颤抖着在恋歌及一斗之间徘徊的葵妮丝,恋歌及一斗均认为「她似乎不是坏人。」不过也不是没有「不是个正经的家伙」这样的想法。

有如表现出彼此的同步率一样,恋歌及一斗同时相对而笑。

平凡的日常生活是幸福的。

教会他这一点的,是与恋歌共度的时间。

未残留在记忆中的那些日子所累积起来的,也是珍贵的时间……

…………

………

……

*

被来回摇动、呼唤名字,一斗这才发现他睡着了。

清晨的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那道光线跃动,有着闪闪发亮黑长发、大大黑眼珠的少女以高雅温柔的声音呼唤他的名字。

「一斗,早……嘿嘿,我来叫你起床了。」

一斗怀疑他是见到了梦的延续。不过,脸颊被用力扯开的感触逼得他认清这就是现实。

「一斗,你睡昏头了~呵——」

「嗯……」

是因为以奇怪的姿势入睡吗?身体各处均感到疼痛。在看到转动着关节的一斗后,恋歌露出浅笑。

「文姊在楼下准备早饭,换好衣服之后就下来喔?」

「嗯……谢谢你,恋歌……」

「不客……咦?」

正想就此离开房间的恋歌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一、一斗……你刚才……说什么…?」

「谢谢你……恋歌……」

没错……

不输给倒抽一口气的恋歌,一斗茫然地说着这句话……没错,他已经开始认出她是谁了。

那是结束与东云共度的日子的开端……

*

恋歌拉着一斗的手,冲进皇泉学园一年A班的教室。

「早安,来珠!友佳梨子!莉榭!小雫!满贯!」

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有个在等着接下来会被叫到名字的人被华丽地忽视过去后来,从椅子上滑落下来。

「听我说听我说!一斗他呀!一斗他……恢复……记忆……了……」

兴奋地到处报讯的恋歌是在告知这项事实的同时才真正获得真切的感受吧?才说到一半就已泣不成声。

「一斗!记忆!恢复了吗?」

在莉榭耶露像妈妈一样,拿着手帕为恋歌拭泪的期间,来珠大踏步地走到一斗眼前。

「唔、嗯……虽然不是全部,不过……大致……恢复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

「嗯……呃……啊,来、来、来……来……来……」

来珠「嗯!嗯!」地一再点头,满心期待地等待他说出正确答案。

「夕鹤?」

「我最喜欢哥哥了!」

得出最不希望他弄错的名字,来珠一边说出夕鹤式的回答,一边使出全身的力气,朝着一斗的腹部挥出一记足以使他的身体浮上天空的拳头作为招呼。

「咳!」

「为什么都说到『来…』了,接下来却把方向盘转到相反的『夕鹤』这个方向,哥哥?」

「对、对不起……夕鹤……」

「我爱哥哥!」

在因为那一拳而暂时浮上天空的身体倒在教室地板上呻吟后,来珠说了声「嘿」,接着便脱下鞋子用力踩踏一斗的背部。

「咳、咳……」

「就、就算了吧,来珠卿……!这样一斗卿不是很可怜吗?别再打他了。」

嘀嘀咕咕地说着「我才可怜呢!」的来珠将脚从一斗背部移开。一斗因此从来珠那柔和轻盈到可称为舒服的踩踏中获得解放。此时就快哭出来的友佳梨子朝他伸出手,于是他一边道歉一边起身。

「谢谢你,友佳梨子小姐……」

「喔……喔……?一斗卿叫了我的名字!一斗卿叫了我的名字耶,陛下!」

「友佳梨子元帅好像是听到宝宝第一次开口叫『爸爸』的父亲一样……」

莉榭耶露极为冷静。

「因为妈妈你听!一斗卿叫了我的名字!」

「谁是你妈!」

莉榭耶露极为不冷静。

「那么,为什么不叫我的名字!」

来珠用力踩上一斗的脚。接着,兴奋有些冷却的友佳梨子再次转向一斗。

「不过,你不去看医生不要紧吗?」

「是,主治的南条医生说,放学后再过去就可以了。」

「是吗……唔,也不是马上过去就会有进展吧!」

友佳梨子换上一副担心的神情,无意义地摸着他的脸,口中说着「太好了太好了」。就像个温柔的大姊姊一样,不停呼唤一斗的名字。

拉开友佳梨子的来珠这次对恋歌送上冰冷的视线。

「……对了,恋歌,你为什么牵着一斗的手,跟一斗一起上学?」

「咦……那、那是……那个,早上……我去叫他起床的缘故……」

「不可偷跑的淑女协定到哪里去了?公平竞争的精神呢?」

心想来珠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就连友佳梨子,以及不知为何,担任起友佳梨子搭档的美文也跟着点头。

「该怎么说呢……这次真是场出色的竞争……」

「没人叫你做总结!」

因为太生气,来珠用手压住恋歌的双颊,用力按压。

「好、好通(痛)喔,来舒(来珠)……」

此时,默默看完夏目漱石所写的《心》的雫,「啪」一声阖上书本之后说:

「看吧,淑女协议瓦解……」

在连这般嘲讽的言词都能接受的温馨气氛中,就只有当事人一斗有件开心不起来的事。

他似乎忘了什么。

擂在内心的那根刺,就像水坝一般,挡住了高兴的心情。

*

放学后,虽然想陪他一起去,但因为有忙碌的公务而不得不死心的恋歌等人送一斗来到大学医院。

在一连串的检查结束后,南条朝他露出「似乎是朝痊愈的方向前进」的冷静笑容。

在道了谢回家的路上,突然有位陌生少女出声叫住一斗。

「西园寺。」

那栋别栋的建筑物并不大,戴着眼罩的少女从一楼窗户朝他挥手。

「东云……上尉?」

一斗对于直到他自己低声说出这句话以前,完全不知她为何这么亲密地对他挥手的自己感到战栗。

东云一脸狐疑地望着他。在看到他那有如看着陌生人的冷漠眼神逐渐蒙上自责的神色后,领悟到了一斗身上发生的事。

在确认东云带有开心意味挥动的手像是断了线的人偶般颓然垂下,视线无力落下的眼眸消失在第2小图书室深处后,一斗恍然大悟,冲进应该早已去惯了的那个房间去。

应该笼罩着夏末热气的第2小图书室的空气在一斗进入时,感觉出奇地沁凉。

那是他真正的体感,还是他的主观,或是他扫视寻找的少女散发出的心情造成的?这些一斗并不清楚。

背对着一斗,以双臂紧紧抱住她自己身体的东云,像是将体重靠在书架上似地颤抖,与逐渐冻结的内心对抗。

「东云小姐……!」

察觉到一斗靠近的气息,东云大喊:

「不行!」

那悲痛的声音使得一斗不由得停下脚步。

「不行……别过来……现在……要是看见你的脸……我会哭出来。」

「……」

就算听到这句话……不,是正因为听到这句话,一斗原本停下的脚步再次往前迈出。

「东云小姐……」

来到伸手便碰触得到的距离后,一斗叫唤她的名字。东云随即产生反应,以压抑住即将溃堤的感情般的表情望向一斗。

「为什么……为什么要来……!」

历抑的声音刺痛了他的心。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啊啊,已经不行了……迸裂开来了……没错,东云感觉得到,但是她无法克制满溢而出的感隋。

「我明明已经死心了……对于消失的事明明已经彻底死心了……!没有任何遗憾……对于消失,原本应该没有任何感觉才对……!」

她已无法阻止接二连三溢出的泪水。

扯住一斗胸口衣服的东云的手开始颤抖。

「这种事……!太残忍……太过分了……!我已经……不想消……不想……消失了!」

原本是那么无法信赖的男人,甚至认为是碍事的人物,但现在东云紧倚着一斗痛哭失声。

一斗能做的,就只是抱住她,以胸膛接纳她全部的眼泪……为了她,一同压低声音哭泣罢了。

在尽情流下的泪水干涸,东云将身体从抱住她的一斗身上栘开时,夕阳已完全西沉了。

东云脸上已不见以往曾有的那些羞怯。

就只是将感情交给一斗,空壳般倚着他。

接着,呜咽地挤出嘶哑的声音。

「谢谢你陪我一起哭。」

在东云闪动的眼眸中,一斗见到了他自己的身影。

「对不起,害你有了痛苦的回忆。」

拭去一斗泪痕的东云低声说。

一斗以同样悲切的声音回答:

「是我害你有了痛苦的回忆。」

东云显得有些迷惘,但最后还是将想法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嗯……请你反省。」

「……」

一斗为难地想要低下头,但东云以贴在他脸颊上的手阻止了他。

「可是,我也得到了许多快乐的回忆。」

「是……吗?」

露出微笑的东云给了一斗内心的慰藉。

「可是,就只有一点。如果你要反省,能不能答应我的愿望呢?」

「我也有愿望,不过就只有一个。」

「……那么,我们一起说!」

继东云的这句话后,说出的话是……

「请把最后的时间给我。」

「请把最后的时问给我。」

两人相视而笑。

两人都知道这是最后一夜。

在若是不坚定地保有心情,便会消失的意识中。

「我好怕,我好怕自己会消失。」

束云将不得不传达的话告诉他。

「可是,我现在已经不害怕了。」

直到刚才为止,还是一斗内心慰藉的东云的微笑——

「因为有西园寺在。」

反倒勾起了愁绪。

「如果是跟西园寺一起消失,那么我就不害怕。」

一斗已经无法再说任何话。

「喂,西园寺……最后…我可以叫你…『一斗』吗……?」

就只能对这句低语点头。

「一斗。」

对于她这句包括所有心情的最后话语,一斗呼唤她的名字,发出微笑。

「东云」……

若是平常,或许会接吻。

或许会更进一步地索求彼此。

可是,只是握着手…对这两人来说就已足够。

因为心灵已经完全契合……

安静的,

就只有最后这安静的时刻,

是两人的宝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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