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有位少年倒在路上。
已是夜半时分。淅淅沥沥的雨中,有个人影倒在沥青铺成的马路的正中央。
半数以上业已消殒的路灯,勉强映照出他那犹自残留着稚气的面庞。
这是条双向六车道的大路,但完全没有车辆来往,如同死了一般。此时,终于有辆黑色的轿车经过这里。
「!!」
衣冠楚楚,身着黑色西服的司机,突然看到倒在车道上的少年,急忙踩下了刹车。刺耳的摩擦声,与轮胎轧过水洼四溅的水声,在四周回荡。
车总算在碾过倒地的少年前停了下来。一边宽着心,那名老绅士打扮的司机一边向后座回过头去:
「万分抱歉,大小姐!您有没有受伤!?」
「没事,岭上桑。发生什么事了吗?」
「唔……前面似乎有个倒毙的流浪汉。」
「流浪汉……」
被称作大小姐的少女,向前探出身去,秀丽的黑色水手服胸口的领巾微微摇晃。她越过汽车的挡风玻璃,看到了那个少年。
看到他的样子,少女心中一动,举起伞走到车外。
少女无视了司机的警告,在少年的身旁蹲下。
『流浪汉……?但是,他毫无面黄肌瘦的模样。而且……衣服好奇怪。』
少女在内心中低语着,碰了碰少年所穿着的驾驶服一样的东西。名叫岭上的司机,此时担心地对少女开口:
「大小姐……」
「岭上桑,可以把这个人带到医院去吗?」
「……」
「拜托了,岭上桑。」
少女恳求着明摆着一副不管为妙表情的岭上。到最后,“大小姐还真是人好啊”,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明白了。」
*
少年的苏醒,是在3天后,不认识的床上。他的脑袋还有些眩晕,一面打量着四周,一面说道:
「这里……是,哪里……?怪虫……去哪儿了?」
这个少年,就是西园寺一斗。
他刚准备从古老而优质的洋室的床上下来时,门随着敲门声一起打开了。提着装着水与毛巾的小桶进来的少女,看到一斗起来,惊讶地说:
「啊,对不起,我没想到你起来了,就没等回应擅自进来了……。身体感觉怎么样?」
一斗却惊讶得不比少女要少。他叫出了熟悉的少女的名字:
「……恋歌酱」
但一斗刚叫出口,就发现这名少女要比自己所认识的恋歌,估计要小至少五岁。在一斗想到这些的时候,少女稍微困惑了一会儿,柔和地笑了笑,微微鞠了一躬:
「真可惜呢。我叫做花恋。北条花恋(Houjou Karen)。」
「啊啊……我叫西园寺一斗。」
大概是恋歌亲戚家的孩子吧。不过北条家应该只剩下恋歌了才对(※)。但要说是没有亲戚关系,未免也太像了一点。而且北条花恋这个名字,一斗也很像是在哪里听说过的样子。
(※:参见第五卷第一章。)
一边听着花恋捡到自己时的情况,以及自己睡了三天三夜之类的事情,一斗一边想着这些事情。
「呐,花恋酱。你的亲戚里,有叫“北条恋歌”的女孩子吗?」
「不,没有。亲戚家属之类的,花恋就只有爷爷了呢。」
「这样啊……」
「刚才你说的,那个北条『恋歌酱』桑,和我长得很像吗?」
「非常像,如果你看到肯定会吃惊的。花恋酱几岁了?」
「12岁。」
『比恋歌酱小4岁……。恋歌酱如果12岁,大概就是这个感觉吧……』一斗微笑起来。
「你刚刚说……我是倒在车道上对吧?附近只有我吗?」
「是的。」
摩诃哪儿去了?还有,怪虫的女王呢? 被卷入时空扭曲里破坏掉了,而独有自己活了下来?
『这也太巧了……』
一斗内心疑惑着。
「啊,对了。爷爷告诉我说,要是一斗桑醒了,我就要去把爷爷带来呢。」
「啊……这样也好。多承关照,要好好道谢啊。」
微笑着冲花恋点了点头,一斗下了床,站起身来。
睡过头了,稍微有些头晕。但反过来说,只有这种程度,身体并没有什么异常,一斗安下心来。看到他没事的样子,花恋也摸了摸自己的小胸脯。她那温柔的举动,让一斗感觉有些温暖。
『是个好孩子呢……』
北条邸不独一斗所睡的那一间房如此,而是整栋房子都有种古老洋馆的感觉。若是四菜看到了,怕是会说『感觉像是在推理故事结局的时候会烧掉呢!』吧,一斗想道。
『四菜……到底怎么样了呢,平安逃走了吗……』想到这里,一斗忽然产生了疑问。本该在无人、乃至连建筑都没有的猪苗代湖上空战斗的自己,为什么会倒在车子会经过的地方呢?
「那个,花恋酱,我到底是……」
他刚要开口,就见花恋在某个房间前停了下来。她敲了敲门,等有了回应才打开了门。
「失礼了,爷爷。那个流浪汉醒了。」
「是吗。进来吧。」
室内传来了虽有些沙哑,却厚重有力的声音。花恋用眼神示意一斗进来。
姑且先把刚才的问题放一边,一斗行了个礼,进入了像是书房一样的房间。
「身体好了么?」
他的容貌让人不禁回想起他所经过的几多风波,他的脸上刻满了有如古树的年轮般的皱纹。如今露出柔和表情的老人,两手交叉摆在年龄不输于他的木桌上,向他问道……
「啊,是的,多亏了您的帮助,十分感谢。我叫西园寺一斗。」
「西园寺一斗君是吗。老夫叫做北条皇子(Houjou Ouji),是花恋的祖父。」
『北条皇子……真是厉害的名字。』一斗想。他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说不定花恋不知道的事情,皇子会知道呢?他重又试探着问了一下:
「那个,虽然有些无礼,请问您的亲戚中,有没有个名叫“北条恋歌”的女孩子?」
「恋歌……。……不,没印象。而且现在我们家族的血脉,只剩下老夫和花恋两个人了。」
「是……这样啊。」
果然,只是偶然相似吗……一斗想。此时,皇子再次开口道:
「你睡了三天三夜了。家里人不担心吗?你家住在哪里?」
「诶……啊,嗯……在练马,就是东京的那个。」
「练马啊。好吧,送你回家吧。花恋,告诉岭上,把车开出去。」
「好的,爷爷。」
「啊啊……但是,给您添这么多麻烦的话……」
家里也就算了,要是不去联络军方的话会很糟糕的吧,一斗想,不过总之要向谁报个平安才行。反过来说,只要和军方取得联络,应该会来迎接的。
「小屁孩子可别想拒绝糟老头子啰。」
皇子“哈哈哈”地轻笑几声,一副难以形容的慈祥老人模样。一斗只得低头谢过。
再次去道谢告别后,一斗离开了北条邸。
名为岭上的北条家的男性执事,开着虽不如花恋的豪华轿车、但也相差不远的黑色高档轿车,来到街上。
「呐,花恋酱,开车……去,会不会很远啊,从这里到东京?」
一斗向说想要送行,于是坐在了后座上的花恋问道。
「嗯?这里就是都内(※)哦。一斗桑,是广尾(※)……惠比寿(※)的东侧。」
「都内!?惠比……寿……」
猪苗代湖在北关东(※)以北200km之遥的会津若松(※)。若说自己是被爆风吹到了东京来,自己毫无疑问是死了。
「西园寺大人,要去练马的哪里呢?」
开车的岭上问道。一斗犹豫着答道:
「诶,嗯……去新樱本町(※)。」
「新樱……?」
「对,那里有地铁站。」
「啊啊……对不起,我对那边的地理情况不太熟悉……」
「那么,经环八(※)北上可以吗?到环八之后就是一路直行,到了地方我再指一下。」
「那就这样吧。」
(※:均为地名。都内,指东京市区,即不包括多摩地域及岛屿部的东京特别区。广尾,指涩谷区的广尾町。惠比寿,指涩谷区的惠比寿町。北关东,指东京大都市圈北侧的地域,多包括茨城、栃木、群马三县,有时还包括埼玉县。会津若松,指福岛县会津地方的会津若松市,猪苗代湖接壤的三个行政区划之一。新樱本町,应是对应爱知县名古屋市南区的樱本町建立的区划。环八,东京都道311号环状八号线的略称,起羽田机场终赤羽町,绕东京成环形,为东京主干道之一。)
奇怪的地方虽然不少,但兴致勃勃的花恋问了一路,让一斗无暇细想。
终于离自己的家很近了。但不知为何,导航上显示的地点与一斗记忆中的街景并不合契。总之,他们按着地图到了附近的地方……
「咦?奇怪啊……这里不该有个便利店的……」
自己确实自从军以来就没怎么回过家,但这也不过是几周的事情而已。
「啊,对了,这个公园的后面是……」
说着,一斗却发现这公园和自己自小就熟悉的样子完全不符。难以名状的违和感与不安,让他的心跳的脉动不规律起来。
「这里就是……我的……」
一斗没能说完这句话。他颤抖着打开车门,踉踉跄跄地走向本该是自己家所在的地方。
那里只有一片,或许会在将来建筑成宅基地的,赤裸裸的土地罢了。
「骗人……的吧……。为……什么?」
他本就站立不稳的双脚一软,跪倒在地。
代替连呼吸都作不得的一斗,岭上向附近的人打听起这块土地的事情,以及附近有没有一户叫做西园寺的人家。他抱歉似的对花恋耳语几句。
看着茫然自失的一斗,花恋稍微犹豫了一下,温柔地对他说道:
「那个呢,一斗桑。这里的房子已经有几十年没有人住了,最近才被拆掉呢。而且……附近也没有“西园寺家”……新樱本町,这个町名附近也没有……」
重重积累起的焦虑感,让一斗心情有如火烧火燎一般。
「电……电话……」
和花恋对视一眼,岭上掏出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一斗的手颤抖着接了过来。自己家,军队,来珠的手机,他把记得住的号码全部拨了一遍,但没有一个打得通。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啊……!?我,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啊!?』
看到一斗脸色发青,花恋担心地坐到他的身边。
「呐,一斗桑。暂时先回花恋家里吧?冷静下来仔细想想的话,就能回想起来哦。」
花恋的话一斗几乎完全没有听到。但他被花恋拽着,又回到了车里。
需要考虑的事堆积如山,但脑子就像是停止工作了一样。连到底该从什么地方着手也不知道。独有车外驰过的街景,一斗像是熟悉,却又像是完全不认识,令他毛骨悚然起来。
回到北条邸的起居室后,“还是吃点什么为好吧”,花恋端来了便饭。岭上则去向皇子报告事情经过了。
明明空腹,自己的胃却有如刀搅般的疼痛,拒绝着食物。一斗骂了一句自己的胃,咬了一口饭团。明明应该有滋有味的,一斗却只觉如同嚼蜡。
这时,插在杂志架上的报纸吸引住了一斗的目光。
正确的说,是报纸一端登载的日期。
「骗人……的吧……?」
手上拿着的饭团掉了下来,一斗摇摇欲坠地拿起了报纸。
上面是这么写的。
2028年10月7日。
「2028年……西……历……?」
「是的,西历2028年。」
花恋的声音就像是宣判了死刑一样。
一斗的记忆中,那为了考试而背诵下来的历史课本,鲜明地复苏了。帝国历1年,即西历2029年。也就是说……。
「82……年前……」
刚刚吃下的饭团经食道逆流而上。
原本就空空如也的胃再次变空了。
然后。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斗这次,连同肺里也要吐个干净一般地惨叫。
*
像是要发疯了一样。
但是,心中越是激荡着疯狂的漩涡,脑中却越感觉冷静透彻。
眼泪止不住。而嘴角也一直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像是被什么凭依了一般的干笑声,断断续续,不自觉地漏了出来。
「那个……在你还沉睡的时候,带你去看过医生,做了精细体检,不过他们说是没有任何异常……要、要是有哪里疼的话,要再去一次吗……」
花恋担心地,温柔地递来了毛巾。一斗像是终于是想起来了什么一样,用尽全力地扭过头去。
北条花恋。
想起来了。
不会错的。
东京帝国初代皇帝,北条皇斗的妻子。
她就是皇妃。
在5天前,不对,或者说82年后,和恋歌一起看过的,画里的少女。
恋歌的祖母。所以长得像是当然的。
『时空崩坏炮……我被那个东西卷进去了……。来到过去的东京……。巴先生说过,如果被卷入,身心都会被粉碎得连转生都不可能,但这算什么啊……』
一斗的手颤抖着抱住了头。
『不对,说到底……我那个时候,不是和怪虫女王一起被吞进了时空的隙间里了吗……?为什么还活着?我记得……自己被一片黑暗的空间给吞噬掉了……然后……身体和精神都感觉要四分五裂一样……还以为已经不行了……对了,接着摩诃核心的魔导石好像放出了非常厉害的光芒,然后出现了像是天使一样的女孩子,把我撞了出去……之后感觉好像被什么东西吸进去一样,接着就失去意识了……』
「是魔导石救了我……吗?」
严密的说,那种情况能不能叫做“救”还是很值得怀疑的。但至少,可以确定自己被救了一命。
不过,就算理解了状况,也没什么对策。
不管怎么说,连一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连一个可以理解自己的立场的人都没有,甚至连一个知道自己是谁的人都没有。
『……不对,等一下。』
一斗想起了一个人,仅此一个,有可能理解这非现实的状况,也许能打破目前状况的人。
『巴先生……圣骑士王·巴御剑的话……!!』
一斗面前清一色的绝望中,透出了一线曙光。
『花恋酱是要成为北条皇斗皇帝妻子的人。只要在这里,就会和与北条皇斗有接触的巴先生碰面!!而且,恐怕不需要等多久了!!』
没有被抛到200或是300年前,也许自己并没有被命运所抛弃吧。一斗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明灯。
「……冷静下来了吗,一斗桑?」
一直非常担心地看着一斗的花恋,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关心地问道。
「……嗯……谢谢,花恋酱。你简直是拯救我的女神啊。」
「呃……」
花恋的脸少许染上了红色,一斗微笑着说:
「呐,花恋酱。北条皇斗,这个人你知道吗?」
「……恋歌桑之后,是皇斗……桑吗?」
像是要掩盖住自己脸红的一样,花恋将手贴在脸颊上。稍微考虑了一会儿,花恋斩钉截铁地说:
「不,我不知道。」
*
之后,无处可去的一斗恳求一番,留在了北条家。
皇子说“正好在找个干杂活儿的人”,不过这句话也恐怕是体贴一斗才说的吧。
从那天起,一斗就成了北条家的佣人。
虽说想必一定添了不少麻烦,但北条家的人都对一斗非常温柔。
「花恋一直想要个一斗桑那样的哥哥呢。」
说了类似这样的话,对自己格外亲近的花恋,让一斗觉得可爱得不行。但同时他也自我反省,自己对未来皇妃采用的口气该当不敬之罪吧。
「而且,我还想要一斗桑这样的弟弟、妹妹还有姐姐。」
「这一家只有我吗!?」
但是,一斗越和花恋接触,越能察觉到恋歌那迷糊性的根源,其源泉就在眼前——那原来是血统原因吗……开始产生了这样复杂的心情。
「一斗桑家里是独生子吗?」
只是留住的话,也实在是太对不起人家了,一斗做着作为日常工作之一的庭院扫除。花恋则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坐在花园露台的铁制长椅上,两脚前后摇曳着问道。
「不是……有个妹妹的。」
夕鹤怎么样了呢。他刚一这么想,却想起这个时代的话,她连生都没生出来。一斗苦笑了起来。
「那么还差弟弟和姐姐呢。」
花恋双手抱臂,一脸认真地思索着该怎么做。
「……嗯。花恋来当姐姐吧。」她严肃地说。
「这样的话,所有人都要变成弟弟和妹妹了哦?」
「盲点啊!」
她那可怕的迷糊劲儿,让一斗简直都要忘了自己其实身处逆境。
之后的一小段时间里,花恋拼命地思考着该如何合法地制造出弟弟和姐姐来。不过她很快厌倦了,向一斗搭起话来。另外,仔细一想夕鹤是14岁,就花恋而言是姐姐呀。
「一斗桑,还真是喜欢庭院扫除工作呢。」
「不……因为也没别的事儿可做,吃白饭的话挺没面子的。」
「没面子吗。」
「嗯……」
「如果要有面子的话,是要对脸部进行扩建工程吗?」
「我的脸是马路吗!?」
「不,是河道哦?」
「不管哪边都没关系啊!?」
花恋脑中说不定已经意识到了,一斗是个如同河川般随波逐流的男人。
「……花恋酱,作业做了吗?」
「还没呢。」
「我来帮你看看吧?」
「花恋就知道会这样,所以特地没做呢!一斗桑还真是喜欢看作业呢。」
「嗯……」
虽说并不是不想吐槽,不过看到花恋那天真无邪的笑脸,一斗什么也没说,跟着笑了起来。这种地方,还真是和恋歌一模一样啊。想到这里,一斗再度笑了起来。
其实花恋的成绩非常好,并没有需要一斗来看的必要。不过似乎是因为她很喜欢这一行为本身,花恋对一斗能来照看自己学习感到非常高兴。
庭院扫除结束后,牵着手一起去了花恋的房间。如果有这样普通的妹妹的话,自己可是非常欢迎啊……但一斗还是怀念起了某个妹妹那完全不普通的样子,一边进了花恋的房间。
「今天的作业是什么?」
「只有数学呢。」
「那么,稍微预习一下明天的内容吧?」
听到一斗的话,花恋带着满脸的笑容,天真无邪地说:
「好呀。明天是保健体育呢。一斗桑还真是喜欢合法地教12岁的保健体育呢。」
这孩子也有点不普通啊……一斗对普通的定义有点迷茫,不由失笑了。
就这样一天天地习惯了迷糊而悠闲的日子。某一天。
除了庭院扫除,慢慢也开始做起来家中其他扫除工作的一斗,被皇子叫了过去。
「西园寺君,虽然有些抱歉,不过老夫稍微调查了一下你。西园寺一斗这个人的户籍,本国是没有的啊。」
「……」
也许是因为没能对照顾了自己的人把话挑明而心中不安,又或是因为小心地不去改变历史,一斗对这方面一直是三缄其口。
「……。算了,姑且老夫也算是有点看人眼光,你不是坏人这点老夫还是明白的。要是有一天,你自己打算开口了,随时可以过来。老夫虽然是个隐居的老不死,但还算是有点帮你的能力的。」
「十分感谢,北条老师。」
一斗面向点了点头的皇子,深深地鞠了一躬。
因为转接的电话里有无数人都称他是『北条老师』,一斗不知不觉也开始叫皇子“北条老师”了。
一斗也向皇子问过皇斗的事情,就像恋歌那次一样,但他果然还是说北条家没有这样的人。
『……为什么?北条皇斗皇帝会不存在?不,或许是和花恋结婚之后才改姓北条了吧。要是这样,皇斗皇帝就不是北条家的人了。而且,花恋酱对皇斗这个人物本身也完全没有印象。大概是还没碰面吧,虽然可以这么想……。但糟糕的可能性是,我是回到了与自己所知的历史不同的过去……不,不应该往坏的方向想。』
一斗自问自答着。其实关于北条皇斗,虽说一般而言是说他和北条家的堂姐妹花恋结了婚,但在此之前他的出身却是众说纷纭,并不能严格地考据——想到历史课上讲的内容,一斗叹息一声。
正在一斗陷入思考的迷宫里时,皇子挠了挠下颏上的胡子,说道: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是。」
皇子拜托的是,去小学接花恋。
平常都是执事岭上去的,但这次因为要办皇子的事,暂时没回来。
一斗爽快地答应之后,皇子告诉他是在离广尾有大概一站路的一所实行一贯教育的名校。
来到正门前,一斗看到了不少家长。正想着是不是家长会什么的,倾耳仔细听的时候,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撞进了一斗的耳朵里。
「一斗桑!!」
花恋在校舍一楼走廊的窗户里起劲挥着手。一斗也举起手回应了一下,然后花恋的身影短时消失,又从楼梯口高兴地跑了过来。
「终于合法地进入小学了呢。花恋就知道一斗桑总有一天会到这一步的呢。」
花恋说了如此不妥的发言,结果周围的家长们一齐朝一斗刺来了尖锐的视线。
「住、住手呀,花恋酱!我是替岭上桑来接你的!」
「嘛,花恋早就有隐隐约约的预感是这么一回事了呢。」
花恋得意洋洋地说。一斗不禁苦笑。
恋歌的言行每次都让人相当动摇,而花恋也不遑多让。
「那么,回去吧……」
一斗疲劳地长叹一声,向花恋伸出手去。花恋身后,几名少男少女发出抗议声:
「花恋酱,不能和不认识的人回去的!」
「是啊,北条。老师说过会被变态吃掉的。」
面对那些像是她同学的女孩们,花恋像是袒护一斗般拦在他身前。
「一斗桑虽然乍一看像是变态,但其实对变态的事情不怎么有兴趣的呢。」
乍一看是变态吗……一斗相当沮丧。
「而且,一斗桑是我家的新佣人,是认识的变态呢。」
「花恋酱,快住手呀……」
也许是已经习惯了花恋的言行了,她的同学们说了句“什么嘛是佣人啊”就三三五五地散开了。并不是三三九度。
(译注:三三九度,和式婚礼一种类似交杯酒的仪式。与三三五五音近。)
回头再看看周围,发现无论哪个孩子都有家长来接送。
「……来上学的孩子,家里都很传统吗?」
「哎,在说什么呢?」
一斗把方才的疑问说了说,花恋歪了歪脑袋。
「现在不管是哪个小学,都默认是家长接送的哦?都怪这烂到骨头里的治安,爷爷也这么叹过气。」
「……」
仔细一想。
来这里的路上,墙上的涂鸦、丢弃的垃圾触目皆是,大马路上有队充满杀气、意见极端的游行示威队伍昂然前进,整个街区都乱七八糟的。
一斗在历史课上学到过,西历末期社会荒废。连这一带高级住宅区都是这个样子,其他地方也许更为严重吧。
「……回去吧。」
一想到这个时代诞生的孩子们,一斗就心情黯淡起来。东京帝国那良好的治安,也许是件相当幸运的事情。那是统治者和国民共同努力的结果吧。一斗换上如同将这些思绪甩开般的笑容,牵起花恋的手踏上了回家的路。
「喔,要回家了吗。花恋其实,对能和一斗桑一起回家是很高兴的呢。」
「是吗?」
「啊!刚刚心里有跳了一下吧!花恋,真是罪孽深重的女人呢!」
一斗不由得苦笑起来。
不管怎么说,他确实是被花恋的开朗所拯救了。就算被抛到了遥远的过去,一斗也没有过于消沉,毫无疑问是被花恋的存在所拯救的缘故。
想到她最终会身为东京帝国的皇妃,成为照耀国度的光芒,这大概就是她那难以取代的资质吧。
亲眼见到花恋要回去时,班上同学们不分男女尽皆向她挥手说再见的景象,一斗觉得自己看到了北条王朝的领导力的冰山一角。
「那么,回去吧。那些家伙要是不管,不知道会说多久再见呢。」
……也许只是自己觉得而已。
手牵着手踏上归途的一斗与花恋,看上去就像是亲密的兄妹一样。
动辄沉默寡言的一斗很可能就此无言下去,但该怎么说呢,花恋高兴地搭起话来。
「一斗桑觉得北条家怎么样呢。已经习惯了吗?」
「嗯,北条老师和岭上桑都是好人,花恋酱也很可爱。」
「迷上我了吗。」
从自己斜下方冲上来的花恋愉快的话语,蕴藏着连已经对恋歌比较习惯了的一斗都无法习惯的可怕性。
「住得还习惯吗,在北条家?」
「是呢。各种待遇上也都不错,对于我来说的或许太浪费了。」
也许是觉得他身无长物很不方便,虽然只有些零用钱的程度,北条家发过他一些工钱。一斗惶恐至极,感觉自己连立场都没了。
「太浪费了吗。那么要把你安排在马厩里吗?」
「诶,家里居然有马厩吗!?」
「没有呢。」
花恋的言行总是自由自在的。
「……如果造好了马厩,一斗桑就会一直留在家里了吗?」
一直天真无邪的花恋,罕见地像这样用寂寞的眼神抬眼看向一斗。
大概是她只和祖父与管家3人住在一起的境遇使然吧。
「不……马厩不需要啦,花恋酱……」
「那么,你总有一天,会回到有马厩的家里去吧……」
「为什么这么喜欢马厩啊,花恋酱?」
「诶?喜欢马厩的,不是一斗桑那边吗?」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从未如此激烈地畅谈过马厩相关话题的一斗大吃一惊。
「嘛,暂时还是要拜托你们照顾了。虽然你们可能会觉得很烦……」
至少在见到巴御剑之前,他是绝不会离开北条家的。回到未来的机会,恐怕只有这个而已。
「才不会烦呢。一斗桑,你说得这么可怜反倒很让人烦恼呢。」
结果还是烦嘛。
「那么,暂时是多久呢?」
还真是紧跟不放呢,一斗想。按照现在是西历2028年10月来计算,一斗核对了一下自己的知识,距离东京帝国建国还有四个月左右。
但他害怕直接挑明数字有些过于不近人情。一斗露出了暧昧的笑容,想要蒙混过去:
「未来的事情,没人知道。」
「说了帅气的话呢。是想要让我迷上你吗。」
「……。花恋酱的生命里,会出现一位更好的人的。是个非常厉害的人。」
「立刻就想把我甩掉了呢。」
『未来的事情,没人知道!』花恋原话奉还给了一斗。他低头看着鼓着脸蛋儿用力说着这句话的花恋。
「一斗桑要是不能稍微明白一点我的魅力的话,会很困扰的呢……」
花恋对自己很是亲密,高兴归高兴,但有时她搞不清距离感,让一斗有些困扰。
而且,涉及到这个话题,哪怕是小女孩,他从自己的经验来说,还是回避为好。恋爱话题上男生不可能赢过女生,更何况男生这边是一斗,绝对会败北的。根本毫无胜利要素。
「话、话说回来啊,每天都有人接送的话,放学之类的时候也没法绕路玩耍,你不觉得无聊吗?」
「放学玩耍!?一斗桑,你的话还真是epoch-making呢!」
(译注:[英]划时代,破天荒。)
这孩子还真是熟悉奇妙的单词啊……一斗被花恋用热切的眼光注视着。
「那么要绕去哪里呢?」
「是啊……公园,点心店,还有篮球场之类的吧。」
「哦哦!一斗桑小时候,原来是不良呢!川滨头号坏蛋呢!」
川滨是哪儿?虽然并非没有闪过这样的念头,一斗却没有管它,转而苦笑道:“我们学校里这样的绕路算是普通的啦。”
(译注:“川浜一のワル”,出自1980年代火爆一时的日剧《スクール☆ウォーズ》[School Wars: Hero,有译作“学院战争”的],其中主要角色之一,不良少年大木大助的称号。剧中的“川滨”是取了神奈川县临近东京的两个市,“川崎”和“横滨”各一字合在一起,并不是实际存在的地名。)
「谁都会绕路……真是乱七八糟的校风呢!」
才不想被生活在乱七八糟的街区里的孩子这么说呢。而究竟哪边的童年更幸福也可想而知。
「公园如果不是大家一起去就不怎么有趣了……我们去点心店吧?」
「花恋正在走向罪恶之路!!」
与其说她是吃惊,不如说她相当开心。
「这样,我也算是罪恶的小伙伴了呢!」
「话说回来,这附近有点心店吗?」
「类似于便利店的话还是有的……」
这是一所如同政府机关那样,朝九晚五之后就关门了的便利店。不过话说回来,因为安全原因,深夜根本没法好好经营下去的店也越来越多,花恋若无其事地说道。对于她来说,这样的社会是理所当然的。
可即便如此,花恋搜索模糊的记忆而来到的这家店里,店主的老婆婆的善良让一斗有些发楞。
「我请客哦,花恋酱。想吃点什么?」
「哦!一斗桑,大肚皮!」
花恋戳了戳一斗那没什么腹肌的软软的肚子。就在一斗用力收腹,绷起腹肌的时候,花恋对此失去了兴趣,转向了点心一边。一斗有些失落。
「嗯,鱿鱼串呢,巧克力面筋点心呢,还是其他除了酸奶以外的零食呢……」
「如果就这些的话,全吃掉也没关系哦?」
「一斗桑,大肚皮!」
这次恰好在一斗绷紧腹肌的时候花恋戳了上来,她发出一声『哦哦!』的感叹。不过她随即“嘿”的一声,使劲戳了过去,一瞬间就突破了腹肌。
「好痛!」
身子纤弱的一斗捂住了肚子,花恋却失去了兴趣,抓起各种点心来。
『好,总共320日元。』听到老婆婆的话,一斗想,“好贵啊!”,看向花恋。不过是3个点心外加一瓶果汁的程度……再怎么想也到不了300日元啊。
也许是察觉到了一斗的脸色,老婆婆不由露出了微微苦笑。
「小哥,很久没来点心店了吧?小哥小时候的时候大概只有200日元吧,但现在就算是这点东西也得涨价了。商品不足,物价飞涨;消费税上升也是一个原因……大青果药丸啊。」
一斗小时候这些东西加起来也就100日元左右。他不敢开口,默默地付了320日元。
「这个国家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啊……」
老婆婆叹息般地说道。那是对连孩子们想吃零食的小小愿望都无法满足的这个世道的叹息。
「大人的对话呢!」
脸上沾着巧克力的花恋加入了对话。
「哎呀,说了些奇怪的话啊。补偿给你糖吃。」
「太感谢了!好高兴呢。真好骗呢。」
『喂……我说你……』一斗想。不过老婆婆听了花恋的话只是露出了笑容,一面哈哈大笑,一面坐回柜台后的椅子上。
「一斗桑也来吃点什么吧?虽然不是什么讲究的点心,但风味也别具一格。」
「嗯……」
「别担心,是一斗桑请客。」
「嗯,谢谢……「
一斗啜吸起自己请客的吸管果冻来。
饱餐一顿零食后,两人很快踏上了回家的路。
「零食还真是好吃呢。」
「是吗,那太好了。」
「但是,要是被祖父大人发现了,估计会把香烟巧克力塞进一斗桑鼻子里然后点火的呢。」
「会呛死的!」
一斗吃过的东京的香烟巧克力很苦。
「北条老师啊……确实,是个稍微有点恐怖的人呢。」
「生起气来就像是生剥一样恐怖。」
(译注:指生剥鬼节,流行于秋田县男鹿市的一种地方习俗。节庆中年轻人所带的面具极为恐怖。顺便一提,男鹿市比新潟及猪苗代湖都要靠北。)
回想起之前被叱责时的事情,花恋的身子颤抖起来。
「但是,爷爷平时是很温柔的。非常温柔呢。就像是生剥一样温柔呢。」
「花恋酱还真是喜欢生剥呢……」
虽说还是不怎么明白生剥的温柔是个什么,不过却能明确地感觉到花恋对祖父的孺慕之思。
此时,一斗忽然想起了一个一直没有当做是问题的问题。
「话说回来,北条老师为什么会被叫做“老师”呢?」
「一斗桑为什么要叫老师呢?」
「……因为大家都这么叫。」
「一斗桑真是个随波逐流的人呢。」
「……」
花恋早已看穿了一斗的本质。
「爷爷以前是个政治家。」
「诶……」
「很久以前就隐居了,现在是个自宅警备员。」
(译注:“自宅警备员”是死宅的别称。)
逐渐开始搞不清楚花恋到底是不是孺慕着爷爷了。
到家后,虽说因为花恋手机的GPS功能,导致绕路的事情被发现了,不过皇子只是说了句『要适可而止啊』,并没有去责备,让一斗安下心来。
总算是没被呛死。
*
隔天。
正当继庭院扫除、屋子扫除之后,又担起了洗车的工作的一斗,在庭院一隅的停车场里为黑色轿车打蜡时,花恋在背后对他说道:
「一~斗桑,车子变得闪闪发亮了呢。」
「嘿嘿嘿……」
「作为纪念,可以留个手印吗?」
「住手呀!!」
感觉就像是不放过刚洗完的车子的小猫一样,一斗想。
花恋把手团成肉球,使用反复横跳穿过一斗的防御网,试图留下手印儿来。
而另一边,一斗使用在篮球中锻炼出来的防守技术,试图阻止花恋对车前盖犯下恶行。
正当两人上演攻防战的时候,门打开了,一辆普锐斯轿车开了进来。
将车子并排停在了北条家的车旁,从上面下来的人,是一位个子很高,体格健壮的青年。年龄看上去30岁左右,或者更年轻也说不定。
「唷,花恋酱,北条老师在家里吗?」
「你好,宇堂桑。应该是在书斋那边吧……」
「这样啊,谢谢。」
向一斗点头示意后,名为宇堂的青年,被从馆中出来的岭上领进邸内消失了。
一斗盯着他的背影,一直到看不见为止。花恋歪起身子,故作高深地看着他说道:
「那个人是宇堂二郎桑,是爷爷的熟人。」
「宇堂二郎……!?」
这个名字一斗是知道的。
记得是友佳梨子前任的帝国军最高司令官,进一步说,他是政变时北条皇斗的左膀右臂。
他是能写进教科书里的人。
一斗坐立不安,扔下打蜡用的毛巾就去追赶宇堂。
书斋空无一人。正当他寻找宇堂的时候,一斗听到客厅传来了大喊声。
「到底是为什么,北条老师!?再让政府闹腾下去,这个国家会沉进泥沼的!不,已经在沉了!如果沉到了底,就无可挽回了!」
「这些老夫都知道,宇堂君。但是,像你们做的那种游行示威什么也改变不了。这一点历史已经证明了。」
「就算这样,只是坐着,未来也只有毁灭而已!若不是政治家和媒体们的高声宣传,这个国家已经是具尸体了!!」
「不知你到底是对老夫有什么期待……」
「现在哪怕是多一个同伴也好!老师,请务必助我们一臂之力!!」
「……。时代由年轻人改变吧。……老夫这般的糟老头子,已经累了。」
「老师……」
之后宇堂又试过了各种各样的方式去说服他,但皇子的心毫不动摇。
一斗在门口从头站到尾。不知何时追了上来的花恋从背后向他说:
「宇堂桑来的时候,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
「这样啊……」
到底是并没有如一斗所期待一般的,流露出回到未来的线索的话,而只不过是单纯的政治改革谈话而已。没过多久,一斗就不再支起耳朵听他们讲话,回到庭院里。
仍在打蜡中的北条家的车的车前盖上,清清楚楚地留着一个可爱的手印儿。一斗一边哭着一边为那部分重新打蜡。
就这样,做完洗车、打蜡、擦窗全套工作之后,一斗总算呼出一口气。正在这个时候,只见一脸疲惫的宇堂离开了北条邸。
一斗稍微犹豫了一下,一咬牙,向正在解除车锁的宇堂搭话道:
「那个……你好。」
「……好啊。你是新来的佣人?」
说起来花恋忽然不见踪影了,也许就是她之前向宇堂说过了吧。
「我叫西园寺一斗。」
「宇堂二郎。」
露出了不讨嫌而刚毅的笑容,宇堂用类似体育会系文化部的爽利动作向一斗伸出手来。一斗握住他的手,留下了『原来如此。正如公认的一样,他是个喜欢团结他人类型的人物啊。』的第一印象。
(译注:体育会,与“文化会”相对,指的是日本部活[社团活动]中一类社团组织,一般是作为社团的上级机构。体育会多由“运动部”组成,文化会多由“文化部”组成,这两个名词是用来描述社团性质的。而“体育会系文化部”则是指身为“文化部”类社团的同时,由于竞争激烈、活动要求一定体力等原因,可能或应该会加入“体育会”的一类社团。现在多特指“吹奏乐部”。)
「花恋酱似乎很喜欢你啊。那孩子是个好孩子,不过就是有点……独特……你被她折腾得挺惨吧?」
宇堂毫无恶意地笑了起来,一斗露出苦笑:
「嘛,偶尔吧。」
『加油吧』拍了拍他的肩膀,宇堂打开了车门。一斗方想目送他离开,却马上改了主意,慌慌张张地叫住了他:
「那个……。宇堂先生有认识,“皇斗”,这样名字的人吗?」
「不知道。……怎么了,在找人吗。我说啊,你也该知道,现在这种世道,随时都可能被卷进什么事件里,从此下落不明了吧。」
『没能帮上忙真是抱歉。』宇堂对垂头丧气的一斗用真挚的态度道了句歉,坐进了汽车里。
「我还会再来的。」
宇堂说。他的车子穿过北条家大门,回去了。一斗目送着车子的尾灯。
「不知道……不该这样的啊。」
失意的一斗独自嘟哝道。
但宇堂再怎么优秀,这种情况也不该是演戏吧。
『还没加入进政变队伍里吗。』
一斗想到距离自己目标的地方还有很远,不禁沮丧地垂下肩膀。
*
自那之后又过了数日。
10月过半的时候。
渐渐不光是扫除和接送花恋,也负责起其他工作的一斗,这一天在办完皇子的事情回去时,忽然听到后面机动车道上的一辆慢慢驶来的车子鸣起了喇叭。
回头看时,只见宇堂透过车窗招着手。
「宇堂桑。」
「你好啊,西园寺君。是要回北条邸吗?要我送你一程吗?」
「不了,怎么好意思麻烦您……」
「别紧张,反正是顺道的。」
宇堂把车停在一斗身边,打开了车锁。虽然一斗反复拒绝,但未来公认指挥风格强硬的元帅根本没打算听进去。
最后一斗放弃了,道声谢之后坐上了车。
聊了聊些琐碎的闲话,正在此时,车外某栋建筑物忽然吸引了一斗的目光。明明是该有所印象的风景,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对这从未见过的地方产生了违和感的一斗一直盯着那处地方,让宇堂也『?』地顺着一斗的视线方向看去。
「啊啊……议事堂啊。」
「议事堂?」
「……那是国会议事堂啊,没可能不知道吧?」
「啊啊!国会议事堂……!!「
一斗是知道的。
它是国家权力的最高机构。这栋作为帝国议会议事堂,于1936年建成的建筑物,堪称日本议会制民主主义的象征。
但在一斗所生活的帝国历82年的时代里,这栋建筑已经不存在了。这是在和怪虫的战斗中被物理性地摧毁了的缘故。
而据一斗所知,正是在那个地方,后来建起了他熟悉亲切的东京帝国宰相府。
「有这么稀奇吗,议事堂?」
宇堂有些惊讶地说。不过对一斗而言,这可是只见过照片的失落的历史建筑。不感到稀奇才怪。
「哈啊,嘛……」
鉴于一斗很稀奇的样子,宇堂特意在路边停了车。
「哈哈哈,确实,修学旅行的学生也许会来看看,但都内的学生们反倒意外地不怎么来啊。而且……」
宇堂不经意地露出了严肃的面容。
「去看看握着自己社会缰绳的地方也不是什么坏事。能够切实感受到,政治并不是什么高不可攀、脚不沾地的东西。」
「正因此,我们也能改变政治。对吗?」
「你是个好学生,西园寺君。……不过我自己也明白,这不过是理想主义罢了。」
最后一句,宇堂是用带点自嘲意味的口气说的。
若是来珠在,估计会说『自嘲个什么啊?没有理想就想参与国家运营?真是笑得肚子痛!』不过一斗只是轻轻微笑,对宇堂的话表示同意。
这时,宇堂的手机响起了短信铃声。宇堂看了看内容,一边发动了车子,一边有些抱歉似地说道:
「那个啥,能稍微去我们办事处一趟吗?」
「嗯……办事处?」
「是啊,北条老师没对你提过吗。……我是搞政治运动的。」
地方并不是太远,宇堂所说的办事处将一栋宽广的写字楼整个租用了下来。
内部意外地宽敞的这个办事处,一进门,干净整洁的一楼部分漂亮得简直让人觉得是设计事务所。
「抱歉啊。随便休息下吧。」
车里大约也很无聊,所以宇堂带着一斗进了办事处。他对一斗留下了这句话后,就走进了更里面的地方。
一斗点点头,目光却被墙壁上的海报吸引住了。
海报中央的位置,有个以天空树为基础设计的,和东京帝国国旗十分相似的标志。
从写在上面的文字上,一斗了解到,这是政治活动团体『自由结社·东京解放组织』的徽记。
『原来如此,这里是原点啊……』
东京帝国的国旗,恐怕就是自这个标志改编而来的。他知道,这里应该就是后来成为建立东京帝国的人们的基础的组织。
『说起来……』
「去接花恋酱的时候,好像在游行队伍中有看到过这个标志……」
「那些恐怕就是我党的支部的人吧。」
已经回来了的宇堂,『主张确实有点过激了啊他们』,苦笑着对一斗这么说道。
这时候,有个像是组织成员的男人从入口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向宇堂报告:
「宇堂桑!那个吉祥寺的赞助商说,明年起就不会提供资金了!」
(译注:吉祥寺,地名,在东京都多摩地域武藏野市。)
「什么!?这和说好的不一样……!我亲自去和他谈!」
有着体育会系气息的宇堂,正符合这一印象,血气旺盛地大叫道,把一斗完全忘在脑后,当场便要过去。方才的男人慌忙阻住了他。
「宇堂桑!」
「什么啊!?别拦着我!」
「不……那个赞助商的控股集团被外资收购了。是用相当卑劣的手段进行低价并购的……应该说未来是不可能继续提供资金了。」
国家基础弱小,导致海外企业恣意妄为。这一斗的想象仿佛正中靶心,宇堂当即气势一削,叹息一声。
「……这样啊。世间真是艰难。」
扬起下颌,仿佛在思考着什么的宇堂,自言自语般地嘀咕道。
「……果然只能靠那个了吗?」
「是说通过之前那个八坂原机关吗?」
组织成员不加考虑地说出了这个名字,“还有外人在!”宇堂对他投去了尖锐的视线,令他乖乖闭上了嘴。
「呐,西园寺君,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考虑许久后,像是抓住了某根救命稻草似的,宇堂向一斗转过身来。
「怎么了?」
「你能向北条老师说项说项吗?我们希望老师能助我们组织一臂之力。」
之后,宇堂开始不断解说起自己组织行动的正义性来。
「我们从很久以前开始就邀请北条老师来参加反政府游行。北条老师虽然从政界退下来了,但影响力从未消退。」
「……」
一斗心想,这大概和前几天皇子和宇堂的交谈有所关联。
「如你所知,如今的日本政治腐败、民众道德低下、犯罪频发,到处都是一副末世社会的样子。我们想对此做点什么。」
之后宇堂的话并不算很长,但要点集中,简单易懂,而且相当引人同感。若是一斗身份自由,说不定真的会去协助。
……但是。
「我明白了。」
「那么……!」
「抱歉,但我拒绝。北条老师似乎很不愿意,而我受到了北条老师相当多照顾。既然老师不喜欢,我不能担此重任。」
「……」
宇堂呆然地听着一斗的话。数秒僵硬后,还以为会生气的宇堂,意外地大笑出来:
「哈哈哈哈,确实,真是对不起啊。」
在场一起听着的几个组织成员们也笑了起来,说道:
「真是个大气稳重的孩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没有被宇堂桑说得点头不止的年轻人。」
「我也是啊。宇堂桑为之自傲的舌锋也钝了呐。」
「别说了,我可是相当受伤啊。西园寺君,抱歉说了些废话,请忘了吧。」
比较而言,很遗憾宇堂的舌锋还不到来珠舌锋的脚趾头。对整日承受无比锋锐的来珠舌锋的一斗来说,躲开这些易如探囊取物。
这时,里面另一个人叫起了宇堂的名字。
「……今天比较忙。抱歉,西园寺君。喝点咖啡吧。10分钟左右我就回来,然后送你回去。」
「啊,不用了……其实也没多远,我走回去就……」
不过宇堂并没有听一斗在说些什么,就进了房间里。而换上来的女人拿来了咖啡,消灭了一斗逃跑的机会。
一斗混着叹息啜饮了一口咖啡。拿来咖啡的女人和颜悦色地说道:
「你真厉害呀。我第一次见到宇堂桑被人拒绝呢。」
看了看这个把托盘像是抱在怀里一样拿着的女人。
一斗不由得感受到了强烈的既视感。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西园寺……一斗……」
除了既视感之外,还有难以言喻的嫌恶感或是生理上的违和感。一斗姑且答道。
「喔,是Saionji Kazuto君呀。……请多指教,小一(Kazu-chan)!」
在那让他一见之下就满是既视感的独特的下垂眼旁生着泪痣的女性……年纪大约22、3岁,在别人看来,应该是位温柔善良、漂亮可爱的大姐姐。
而最显眼的是,她那一斗前所未见的拔群巨乳,非常引人瞩目。
下垂眼的眼角进一步低垂,那个女人露出了柔软而友好的微笑,说:
「我叫八田雪绘(Hatsuta Yukie)。叫我“小雪”(yuki-chan)或者“雪儿”(yuukie)就行了。另外,对我也不用说敬语哦。」
一斗确信了。
这种对初次见面的人也能发挥出的,绝对的自来熟、一头热。
这种冒冒失失地就闯进别人生活里,臭不要脸地笑着的缺神经的人。
尽管如此,想要接受又不想接受,最后还是有点接受的这种气氛。
这个女人,也许就是过去那个同学的祖先一般的存在吧。
一斗心中明白,他所受的那个原级友的背叛,还有他原本就对他抱持的自卑情绪的根源竟然在这里也存在着,这两种阴暗的情绪混在一起,在他的脑海里有如脓肿般鼓胀起来。这样的经验还是第一次。
「八田啊……」
「姓氏!?」
「好好用敬语跟我说话啊。」
「对、对不起……失礼了……」
小嘴一张一合,表情变成了〇△〇←这种样子(请横看),眼泪大颗大颗落下,身子不停颤抖:雪绘道了歉。
「八田,这杯咖啡是不是太温了啊。」
「对、对不起……马上就给您重倒一杯……」
含着泪,无数次回头看向一斗,雪绘一步步地向茶水间走去。一会儿,雪绘拿着新的咖啡回来了。
「请……」
「好烫!」
新倒的咖啡很烫。
「对不起对不起!!我为您吹吹!」
如所说的一样,雪绘全力吹着。不过用力过猛,好像有什么飞沫飞进了杯子里。
「唾沫都飞进去了!!」
一斗大叫道。他使出浑身力气,弹了雪绘的脑门儿。
「Ouch!!好、好过分哦,小一……为什么要做这么过分的事呢……?」
「不……因为脏唾沫飞进去了啊。」
一面想着自己确实有些过分了,不过在此之上感觉自己的主张却还是更接近正当合理一些,一斗如是说道。雪绘含泪抗议道:
「才不脏呢。对了,男孩子不也会去舔喜欢的女孩子的竖笛嘛!?唾液才不脏呢!!是有助于消化的好东西哦!?」
抗议的方向有些奇怪。
「以后每回看见咖啡就会想起这件事,导致我没法喝咖啡了,你该让我怎么办啊,八田!?」
「竟然是精神创伤级别!?好过分哦,小一。为什么要说这么过分的话呢?」
雪绘又快要哭出来了。
当一斗感觉自己做得有点过,正想要不要道歉时,雪绘似乎想起了什么,再度吹起咖啡,喷进唾沫来。
「唾沫都飞进去了!!」
一斗大叫道。他使出浑身力气,弹了雪绘的脑门儿。
「Ouch!!好、好过分哦,小一……为什么每次都要做这么过分的事……?」
一斗渐渐感觉不到道歉的必要性了。
「我说了不会喝的吧,八田?」
「呜呜,这样太浪费了……」
嘟着嘴在咖啡里放入砂糖和牛奶后,八田喝了起来。
「原来是八田自己要喝吗!」
若是熟知一斗的人见了,恐怕会“一斗居然对夕鹤以外的人吐槽了……”这般瞪大眼睛。
「因为人家难得倒好了呢……。小一又不肯喝……」
句尾的『ん』没有发音,展现出她的可爱来。
(译注:原文两句结尾都是「だも」[Damo],是常用的可爱语气「だもん」[Damon]省掉最后的鼻音。微妙的语感问题,大概只有熟悉日语的人才有体会……)
感觉自己果然还是责备得过分了,一斗到底是端起了最开始那杯说是太温了的咖啡喝了起来。
明白这是体贴自己的雪绘,从含泪嘟着嘴的表情多云转晴,一扫阴霾,开心地笑道:
「小一果然是好孩子呀。姐姐没看错呢。」
「……好孩子……什么的。八田多大了?」
「哎呀,小一。问女生年龄什么的,可是不行的哦?」
「八田,去被咖啡烫死吧。」
「好过分哦,小一!为什么要说这么过分的话呢?」
笑脸晴转多云,又快哭出来了。
「那么,八田到底多大了?」
一斗再次问道。雪绘想到“这是不是对我产生兴趣的意思呢?”,正面思考让她重新高兴了起来。
「雪绘桑呀,是22岁哦。在像小一这样年纪的孩子看来,是年纪较长,憧憬的姐姐的年龄,对吧?」
雪绘俏皮地吐舌而笑,下垂眼的眼角愈发低垂。
「小一多大了?」
「我不想告诉你。」
「好过分哦,小一!为什么要说这么过分的话呢?」
笑脸和哭脸短时间内来回交替,看来雪绘是个喜怒哀乐感情激烈的女性。
「这个不算过分吧……」
「也、也是呢。不算过分。刚刚是姐姐对不起了。」
「八田无心说出的话,让我很受伤啊……」
「小一毒舌的同时,又相当天真呢!」
一斗自己也对自己居然对初次见面的人采取这样的态度感到意外,不过就他而言,完全感觉不到是初次见面也是事实。不过就算这样,被别人说是毒舌也确实让他心中的天平向良心的方向倾斜了不少,让他觉得自己应该去好好回答一下。
「……我16岁。」
「啊,果然呢。我就想呀,应该是这个年龄吧。」
比我小六岁吗,雪绘无意义地,“嗯、嗯!”点了点头。
另一边,一斗则是『22岁的话……比美文小一岁啊』这般和身边人比较后,『没有自己说的那么大嘛……』脑中的舵愈发向看低她的方向转去,不禁扑哧一笑。
「小一就像是不坦率的弟弟那样可爱呢。」
「八田就像是亲戚里那种让人敬而远之的废柴表姐一样,真遗憾呢。」
「好过分哦,小一!为什么要说这么过分的话呢?」
让人感觉像是废柴表姐的人快要哭出来了。
怎么说呢,雪绘会用和花恋不同方向的力道,打乱一斗本身的步调。他虽然并不是主动想要这么做,但简直像是什么开关被打开了一样。
在他们说这话的时候,『久等了,真是抱歉啊』低头道歉的宇堂回来了。
「那么,趁还不算太久,我们走吧。」
宇堂穿上外套,走出了办事处。一斗紧追其后,穿过了将要关上的大门。
雪绘慌慌张张地叫住了连声别都没道的一斗:
「啊、啊,小、小一。还会再来玩吧?我会买些好吃的点心等着你哦?」
一斗用看着虫子一般的视线瞥了她一眼,呸地唾弃一声,转过身去。
「好过分哦,小一!!为什么要摆出这么过分的反应呢……?「
雪绘真的差一点就要哭出来了。明明岁数不小了啊。
*
数日后的北条邸。
一斗在厨房里和岭上执事一起刷碗。
「西园寺君,动作还真是熟练啊。你在哪里进行过执事的训练吗?」
被岭上这么一说,一斗回想起来,说来自己以前曾经被美文通宵训练过啊。
(译注:详见《东京皇帝☆北条恋歌》第七卷收录的短篇《把执事(butler)当成是战斗者(battler)的人不止我一个吧?》)
「嗯,嘛,虽然只有1天……」
「喔。一天就能做到这个地步,看来您也是有个相当好的老师啊。」
美文被夸赞了,一斗也单纯地感到非常开心。
那种训练,竟然在这种地方起到了作用,人呐就不知道,自己不可以预料。年方十六就学习了一些人生的经验的一斗,忽然听到走廊里传来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花恋大小姐,淑女是不会在走廊里奔跑的。」
花恋刚一进厨房就被执事责备,发出了“哈呜!”的声音。
「为什么会知道我跑了呢?有证据吗?」
「因为拖鞋啪嗒啪嗒地大声响。」
「那个不是花恋呢。是“妖怪啪嗒啪嗒”呢。会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一边淘洗小豆呢!」
「花恋酱,你说的那个妖怪是小豆洗哦。」一斗插嘴指出错误。
「你居然能注意到这点呢!」
不过说起来,真正的小豆洗恐怕是不会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的。说不定真是妖怪啪嗒啪嗒。
(译注:小豆洗,日本传统妖怪。传说会在河边发出淘洗小豆的声音,以吸引受害者。)
「那么,怎么了?这么慌张。」
一斗催促道。花恋“对了!”地猛省过来,抓住一斗胸口的衣服就往外拖,一面说道:
「可疑人物呢。门口发现可疑人物了呢。」
「可疑人物……?」
到底连此辈人物都出现了啊……治安的恶化令人目不忍视,一斗叹息一声。
「西园寺君,远远地看应该没事,你能去看一下吗?」
「明白了。」
他点了点头,被花恋拽着袖子离开了厨房。不过说到底花恋的话究竟有几分是正确的也是个谜,正因此执事岭上才没有立刻去叫警察,而是拜托他去确认一下吧,一斗苦笑一声。
在他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已经到了能看清楚大门的走廊窗户的地方了。花恋像是埋伏的刑警一样藏起身子,指向门口:
「看,就是那个。」
一斗也一样悄悄藏进柱子的阴影里,看向窗外。
……然后。
他看到的是,在紧锁的大门外踮起脚尖窥向家中的女人的样子。
想起了她那就算想要忘掉也想不起来的模样,一斗的脸不快地扭曲起来。
(译注:「想要忘掉也想不起来」,上古老梗。原为凤启助&京呗子组成的漫才组合「呗子·启助」的铁板捏他之一,后来经赤冢不二夫在其漫画《天才傻瓜》中使用,再度流行。这捏他差不多有六十岁了。)
「好,把可疑人物击退吧。」
「要击退吗。」
这也太过激了吧,花恋声音抬高。
「嗯。」
「难道不该击灭吗。」
「……嗯。」
这也太过激了吧,一斗看向花恋。
「花恋酱因为太危险了,就留在这里吧?」
「好的,我会为一斗桑送终的。」
会死的吗……一斗露出一副极为讨厌的表情,留下花恋,从便门出了北条邸。
一斗在院子里沿着墙根悄然移动至门的死角处。
他一直潜行到了门侧,簌簌地摇晃门旁生长的锥栗树。
「呜哇!栗子掉下来好多!」
左摇右晃,从树上掉下来的树果,一个接一个地直接砸中位居伸出的树枝下的女人,让她发出可怜的哀鸣声。
走到这个柔弱地哭泣着,蹲了下去的女人面前,一斗如同铁塔一般站着,用看蛆虫似的的眼神俯视着她。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呢?」
「啊,小一。」
听到他的话后,女人瞬间破涕为笑,抬头看着他。她不是别人,正是八田雪绘。
「入室抢劫是犯罪啊,八田。」
「不、不是的!我是因为听宇堂桑说,小一住在这里,所以才来看看的!!」
「跟踪狂是犯罪啊,八田。」
「不、不是的!总、总觉得,上次分别的时候好像是吵起来了一样,所以姐姐才想来重归于好的!」
「犯罪者都是这么说的。」
「好过分哦,小一!!为什么要说这么过分的话呢!!」
清净的住宅街里响彻了犯罪者的悲鸣声。
顺便一提,并不是什么吵起来了,纯粹是一斗单方面地敌视雪绘罢了。
这个被敌视的发出悲鸣的犯罪者,被不知道是不是附近的路过的太太们直盯着。
「八田再呆下去,会给北条老师带来麻烦的。」
「这话真伤心!啊……那、那么,我们去哪里喝杯茶吧?」
「如果是分开坐,我坐在离八田位置老远的桌子的话,喝杯也可以。」
「好过分哦,小一!!为什么要说这么过分的话呢!!」
雪绘早就是即将哭出来的状态了。
结果,一斗和雪绘一起来到了车站前的连锁咖啡馆。
一斗真的分开坐到了老远的座位上,雪绘战战兢兢地跟了过来,问道:
「那个……可以拼桌吗?」
「欸~……」
「要、要不然的话,小一的皇家奶茶,我可就不请了哦。」
“你这算什么判断”“这是要把钱扔进沟里吗”雪绘得意洋洋地满脸都是这种意思。一斗则冷静以对:
「那么我自己掏钱吧。」
「对不起,请让我请客!」
(译注:“你这算什么判断”“这是要把钱扔进沟里吗”出自2010年某次电视节目中播出的CAPCOM会议里,稻船敬二对川田将央所说的话。事实如何姑且不论[后来在回忆录里,稻船称为了节目效果是节目导演进行了张冠李戴],在节目播出后成为流行语,意指浪费钱财。不过鉴于稻船本人就有燃烧经费的前科,这句流行语用于反讽的时候更多。)
『太软弱了!!』一斗在心里吐槽道。
「不拼桌也可以的……能让我坐在旁边的位置上吗……?」
因为对垂头丧气到极致的雪绘有些同情,一斗失笑般地,苦笑着说:
「可以啊,坐在同一张也可以的。你就坐那里吧。」
一斗的话让雪绘方才的负面气息骗人般地一扫而空,露出了满脸的笑容。
「小一果然是好孩子!谢谢,小一!」
这没那么值得感谢吧……一斗虽然并非没有这么想,但鉴于雪绘异常开心,他并不怎么想吐槽。
两人份的红茶被端上了桌子。一斗在雪绘“请,请!”的热情劝茶声中,抿了一口红茶。
「八田为什么想介入我的生活呢?」
「诶,添麻烦了吗?」
「诶!?你还以为没添麻烦吗!?」
一斗惊叹于她非比寻常的厚脸皮。
「不……确实像是添了麻烦……」
就算知道还要介入,这可真是太厚脸皮了。
「那么,为什么呢?「
「嗯……因为小一很有魅力吧……大概。要怎么说呢……有着别人没有的东西,让我无论如何都很在意。」
「我……怎么可能。」
哪里说得上是有些什么,一斗甚至可以说是自负于缺少一切的人。何况来珠等人也主张过,自己正是因为什么都没有才有魅力的,因此这可称得上是所有人的共同看法。
一斗嗤笑了雪绘差劲的眼光。但雪绘却依旧说个不停:
「到底是什么呢……感觉好像是看着某个遥远的地方一样,仿佛看着我们所看不到的东西一样……」
「我有出现过这种眼神吗?」
「嗯。对了,就是你看着我们的海报的时候。」
「啊……」
一斗回想起那个时候的事。
『是看到东京解放组织徽记时候的事啊……』
确实,因为这是除了自己不可能有人知道的未来的信息,所以若说是自己在看着除了自己以外没人看得到的东西,也说得通。
这样一想,他自未来而来这件事本身,就可以说是这个时代无人能有的,一斗本人的特殊性。
也就是说,虽然不想承认,但雪绘确实意外地有着看穿本质的眼光。
看到一斗陷入思考,雪绘露齿一笑。
「想到什么了吗?」
「我这种人不还有很多吗?比如宇堂桑之类的。」
为了转移话题,一斗向另一个方向扯开去。
「宇堂桑?」
雪绘露出了“为什么?”的表情。
「宇堂桑只是个普通人哦?他只是比普通人多了点爱操心的毛病,或者说责任感或者正义感而已。」
因为并不清楚宇堂具体的为人,一斗对此难以评论。
「比起宇堂桑,反倒是北条老师家里的小丫头……名字好像说过?那孩子更像是有着什么。」
「不,花恋酱不管是谁来看,只要交谈两句就会觉得她那份有着什么的感觉超级拔群,凌驾于(正)常人之上。」
听到一斗的说法,雪绘沉吟着抱起胳膊。
「嘛,我好歹也是记者志愿的。应该还是有点看到本质的眼光的。」
「所以才对我的本质有兴趣吗。」
「小一在我迄今为止遇到过的人中,可是和北条老师家的大小姐并驾齐驱,有着凌驾于(正)常人之上的拔群感呢!」
「!!」
一斗纯粹是吃了一惊。
居然有那么不像正常人吗……他消沉起来。
「咦、咦……?姐姐应该是在夸你……才对吧?」
不过,整理好情绪的一斗猛地抬起头来。
「八田没什么看到本质的眼光呢。」
「好过分哦,小一!为什么要说这么过分的话呢?」
一斗假装没听到,啜了口红茶。
「……呐,小一。小一还会来办事处玩吗……?」
「诶……?」
不合年纪地抬眼看着他,用着可爱的语气说着的雪绘,确实很可爱。
「要是事先约好了的话,我会亲手做点心的哦?小一用的纸杯也会准备的,小一用的坐垫也会缝的!」
「……我知道了啦。」
看到身子前倾,试图说服自己的雪绘,一斗撑不下去了,点了点头。
「我相信哦,我相信小一绝对会记住的。」
「我会算好八田不在的时候过去叨扰的。」
「好过分哦,小一!!为什么要说这么过分的话呢!?」
伴随着一场邂逅。
西历最后一场秋天,慢慢流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