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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一日 船户月报 八版专栏)
从去年秋天开始,木良市内陆续发生了几件可疑纵火案。十月在叶前发生了火灾,十一月是西森,十二月是小指。这篇稿子是在一月十二号写的,这天的早报又报导了茜边发生可疑火灾。每一次都只是小火灾,但现在气候乾燥,不知何时会演变成大火灾。如果船高也发生火灾就不好了,请大家小心用火,切勿随便堆置可燃物。从纵火案的特徵看来,纵火的目标应该不在船高附近,接下来符合条件的地点是津野或木挽,希望下一次纵火案能在事前就被阻止。(瓜野高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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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九日 读卖新闻 地方版)
木良市津野发生火灾 车辆惨遭祝融
九日凌晨零点左右,木良市津野町三丁目的河边有车子起火燃烧,附近居民发现之后打一一九报案,消防队扑灭了火,但车子已经完全烧毁,没有人受伤。起火的车子疑似已经弃置数个月。木良警署怀疑是人为纵火,正在进行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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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报导如我所愿地成了预言书。
我也如我所愿地在小佐内的面前装酷。我把两份报导放在她面前,几乎是用丢的。
小佐内的反应非常奇怪。
她原本就是个感情波动不大的人,不对,或许她感情波动很大,但从来不会表现在脸上。她笑的时候是微笑,生气的时候也只会默不吭声,我从来没看过她的脸上出现太强烈的表情。
可是她看到这报导时却出现了很大的反应,她紧绷得像是被人拿刀架住,全神贯注地盯著那两篇报导。
自从那天放学后、如车祸一般突然的告白之后,已经过了将近半年,我直到现在还是摸不透小佐内的脑回路。她平时看起来呆呆的,好像只对甜点感兴趣,但我会被她吸引,是因为她对堂岛社长展露出的那种表情。我突然想起这件几乎快要遗忘的往事,因为小佐内看著报导时的眼神严厉得令我愕然。
我对这篇报导当然非常自豪。
木良市这么大,我却精准地说中了下一个纵火地点。不是警察或记者猜中的,而是我,船户高中校刊社的社员瓜野高彦!这是多么不容易、多么痛快的事啊!小佐内对我这篇精彩报导会有怎样的赞美之词呢?光是想像就让我很愉快。
但小佐内只看了几秒,就把视线从报导移开,那严肃的表情也消失了。
「猜中了呢。」
她喃喃说道。
……小佐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意识到「《船户月报》的报导比案件抢先了一步」确实让我有点意外,但更令我吃惊的是,她只是露出微笑,说道:
「只猜中一次,还很难说喔。」
我这么努力地写《船户月报》的报导,最大的目的是为了把瓜野高彦的名字写进船高的历史,但是和小佐内交往之后,让她看到我的长处就成了第二个目的。回报冰谷的贡献则是第三个目的。
如果没有得到小佐内的认可,这篇报导再精采,价值都会减半。我不由得感到大失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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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以后。
既然只猜中一次算不了什么,那我就要再猜中第二次、第三次。三月的星期日,我和小佐内订下了约会。
虽然我们已经交往半年,但我和小佐内很少在假日见面。小佐内没有参加社团,只要我传讯息说想要见面,她都会立刻答应,但我不知为何就是不好意思在假日打扰她。有一层又薄又透明却打不破的壳挡在我和小佐内之间,阻碍了我们的关系,我担心勉强打破了这层壳也会把小佐内一起打碎,所以直到现在都还不敢牵她的手。
这次我也是鼓足了勇气才敢传讯息给她,但她的回覆却冷淡得让我不知如何是好。我传给她的是『午后可以见个面吗?我有东西要给你看』,而她只回覆了『嗯』。她看起来不太敏捷,说不定只是不擅长用手机打字。
在约定好的十字路口、拉下铁门的店家檐前,小佐内像在躲藏似地边看书边等我。
「等很久了吗?」
我开口问道,小佐内的眼睛从浏海之下抬起,把书签夹进书里。
「刚来一下子。」
我看看手表,已经迟到了十分钟。都是因为和冰谷谈事情才会拖到现在,但我应该先传讯息跟她说一声的。
话说回来,我和小佐内交往半年以来到底去过多少次咖啡厅了?
「嘿,我知道一间很好的店。」
今天她也是用这一句话把我带到了陌生的店家。那间店叫「塔利欧」,位于一栋有些老旧的大楼的半地下室。
小佐内想了很久才说「今天吃这个吧」,点了法式烤布蕾,而我和平时一样只点了咖啡。当小佐内把所有注意力全放在厨房时,我把三月号的《船户月报》和星期五的报纸摆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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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三日 船户月报 八版专栏)
本专栏上个月提过连续纵火案,很遗憾地又发生了新的案件。二月九日,津野的河边遭到纵火,一辆废弃车子被焚毁。这次的火势比以往的更大,所幸是发生在空旷的河边,所以没有造成太多损害。早报的地方版也报导了这件事,想必有很多人都知道了。本专栏为了防止灾害继续扩大,必定全力以赴找出凶手的下一个目标。接下来有可能遭到纵火的是当真町、锻冶屋町,或是日出町,请住在该地区的同学多加注意,也请所有人避免把可燃物堆置在屋外。(瓜野高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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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五日 每日新闻 地方版)
木良市火灾
十五日凌晨零点十五分左右,木良市日出町某处公车站牌的长椅起火燃烧,被路人发现。附近居民赶来灭火,长椅的火很快就被扑灭。木良警署认为有人蓄意纵火,正在进行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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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椅下堆放著杂志,火就是从那里烧起来的。塑胶制的长椅烧焦变形,但没有著火。我亲自去现场看过,还顺便访问了附近居民。
「怎样啊?」
我向小佐内问道。但时机很不巧,服务生正好把甜点送上来。圆形小杯子的表面盖著一层烤成黄褐色的焦糖。小佐内弯下身子闻味道,随即笑盈盈地说:
「好香喔……」
她的视线一直盯著法式烤布蕾,可能根本没发现我放在桌上的《船户月报》。我当然希望小佐内立刻看这篇报导,但她现在一脸幸福的样子,我实在不好意思打扰她。
「敲碎焦糖的那一瞬间,总是会让人联想到禁忌的愉悦呢。」
小佐内拿起汤匙,在焦糖上戳了几下。啪的一声,焦糖发出清脆的声音裂开了。小佐内口中的禁忌的愉悦是指什么啊?吃霸王餐吗?
吃了第一口之后,小佐内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发呆。
「怎样啊?」
我又问了一次,她才回过神来。她不知为何很骄傲地说:
「这里的卡士达泡芙那么好吃,点法式烤布蕾绝对不会错的。鸡蛋的品质很优秀。」
那真是太好了。接下来轮到我了。
「怎样啊?」
我问了第三次,小佐内才一脸严肃地停下汤匙,拿起报导仔细阅读。这是第二次了,她或许不会有太大的反应。应该说,她上个月会有那么剧烈的表情变化才不正常。
小佐内看完之后放下报导,发出意义不明的叹息。她应该不是觉得厌烦,也不是讨厌。最后她露出微笑,再次拿起汤匙,说道:
「真厉害。」
然后她拿著汤匙在半空挥舞。
「……对不起,我应该向你道歉,我没想过你能做得这么好。你很努力,嗯,我不讨厌这样。」
我的手在桌底下紧紧握住。
汤匙插进法式烤布蕾,又挖起了一勺。她舔了一下,微笑著说:
「你做得非常好。」
听到她像大姊姊一样地夸奖我,我只能笑了。
船户高中里的反应倒是比较明显。
星期一,我刚走进教室,园艺社的里村就冲过来说:
「瓜野!这真的是你写的吗?」
里村是个活力十足的女生,在班上也非常引人注意,她的几个好朋友跟著跑过来,围住了连书包都还没放下的我。
里村的手里拿著《船户月报》三月号,她指著的地方不是头版,而是最后一版,毫无疑问,那正是我的专栏。我一开始有点吓到,但立刻挺起胸膛说:
「是啊。你提供的资料帮了我很大的忙,我都还没向你道谢呢。」
「那个不重要啦。你知道吗?」
她压低了声音。
「我家附近也遭人纵火了。在日出町。就在上周六。咦?还是周五?」
「我知道。是周五的深夜,日期应该是周六。」
「你果然知道。所以你的报导又说中了!」
我笑著点头。
其他人听得一头雾水,纷纷叫著「啊?什么事啊?」,要求里村解释。我此时才把书包放在桌上,拿出资料夹。
「你既然说『又说中了』,那你应该知道我上个月也说中了吧?」
「喔,是啊,园艺社的学姊说温室那件事如果被报导出来会很麻烦,叫我多加注意,所以我才会看到。我本来还以为你只是误打误撞猜中的……」
即使《船户月报》在二月的报导成功了,阅报率还是没有明显提升,但里村却知道校刊社正在追踪纵火案的事。毕竟她的社团也受到池鱼之殃,她当然会认真看报导。不过她似乎跟小佐内一样,觉得只说中一次还不足以当真。
里村不发一语地拿起我的资料夹,翻出上个月的《船户月报》。
「看,就是这个。」
她开始向身边的人解释情况。
一开始围观的只有里村的朋友,后来其他同学也好奇地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
「啊,津野的纵火案我知道,有一辆车子被烧了,我看到了。」
「小指就在我家附近,我也听过火灾的事。」
一年C班的教室变得闹哄哄的,这场骚动的中心点是里村,而她手中拿的是我的资料夹。
因为上个月的报导没有收到多少回响,我没料到这个月的反应会差这么多。我最早想到要报导校外新闻是在去年九月,这一路走来真是坎坷。
最后里村转头对我说:
「嘿,为什么啊?为什么能猜中啊?你们到底知道些什么?」
听她这样一问,同学的视线都转向我,我顿时成为全场目光的焦点。冰谷不知何时也跑来了,他拍了我的肩膀一下,像在演戏似地高声说道:
「一定是叫我们好好期待下一期啦。没错吧,校刊社?」
没错,期待下一期,然后再期待下下一期,你们就一直期待下去吧。我用力地点头说:
「当然!」
这时我深深地感到写了这篇报导真是太好了。
虽然受过挫折,也有过不少担忧。
但我总算做到了。
反应还在逐渐扩大。
这一天第六堂数学课结束后,校内响起了广播。
『一年C班,瓜野,立刻来学生指导室。重复一次。一年C班,瓜野,立刻来学生指导室。』
正想去校刊社的我提著书包歪起了脑袋。我从国中以来都没被广播叫过名字,到底有什么事啊?正在我身边的冰谷说:
「一定是为了那篇报导。」
我没有把堂岛社长的严正告诫当成圣旨,但我采访的时候都很小心。一月我带著冰谷一起去调查,后来又到处调查了很多事,向很多人问了话,但我从未做过会让社长担心的行为。
所以,我觉得这事应该和《船户月报》没有关系。那又会是什么事呢?我不明所以地走向学生指导室。我从没去过那里,不知道确切的位置,找了好一阵子才找到。或许花了十分钟吧。
好不容易找到学生指导室,我站在门前,先调整呼吸片刻才敲门。里面有人说道:
「进来。」
我去过教职员室几次,不过这还是我第一次来到学生指导室。我的第一印象是,这个房间好脏。里面有热水机和流理台,水槽里放了四、五个茶杯,杯底残留著没喝完的茶水。有六张老师用的桌子,每张桌子上都堆满书本和纸张,远远称不上整洁。这个小房间里有两个人,一个应该是把我找来的学生指导部的老师,另一个则是堂岛社长。
老师顶著一头小卷发,脸上满是胡渣,若是在街上碰到他,我十之八九会以为他是流氓。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戴著浅色的墨镜,锐利的目光从镜片底下盯著我。
「你就是瓜野吗?为什么拖这么久才来?」
他的声音十分低沉。这就是所谓的不怒自威吗?
「过来。」
我依言坐在堂岛社长的身旁。此时我看到老师的桌上放著《船户月报》。其实看到社长时我就知道了,我会被叫来必定和校刊社有关。冰谷猜得一点都没错。
老师把手按在《船户月报》上。
「你们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吗?啊?这是什么?给我解释一下。」
他打从一开始态度就很吓人。老实说,我怕得双脚都僵了,但堂岛社长还是清晰地回答:
「这是校刊社出版的《船户月报》。」
老师突然提高音调。
「我不是在问你这个!你想耍我吗?我是问你这篇报导是怎么回事!」
他一掌拍在铁桌上,桌子发出「磅!」的一声巨响。如果他是打算吓我们,这招只带来了反效果,因为被他这么一拍,堆在桌上的书本全都哗啦哗啦地落到地上。别说是害怕了,我还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社长并没有笑。
「这个专栏报导了最近几个月发生在木良市的纵火案。」
「混帐家伙!这还用得著你说吗?我一看就知道了!」
可能是书本崩塌让他更为光火,他口沫横飞地大吼著。
「这件事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是闹著玩的吗?」
「这是为了提醒全校学生小心用火,尤其是现在频频发生纵火案。」
「我说过了,我不是在问你这个!」
我真是摸不著头脑。社长明明是顺从地回答问题,或许他的态度冷静到让人觉得桀傲不逊,但他已经回答了所有问题。老师到底想要问什么呢?有话就直说嘛。
社长可能觉得再这样下去只会没完没了,所以直接问了:
「老师,请问你是不喜欢我们事先料到纵火地点吗?」
这次老师不是拍桌,而是一拳捶在桌上。桌上仅剩的书也都掉到地上了。
「我正在说话,给我闭嘴!这跟我喜不喜欢没有关系,你们都已经读到高中了,难道还不知道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能做吗!」
他一把抓起皱巴巴的《船户月报》,拿到我们面前。
「明明没有任何证据,竟然随便乱写一通。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你们负得起责任吗?还是说,火根本是你们自己放的?」
社长沉默不语。
面对他这一长串杀气腾腾的责骂,或许社长也怕了吧。但我猜错了,社长用更胜于先前的冷静态度反问:
「老师认为校刊社是纵火的凶手吗?」
「啊?」
老师还是一样凶狠,但是社长的反弹显然有了效果,老师的眼中清楚地浮现出「糟糕!」的想法。
相较之下,社长的平静之中多了一丝怒气。
「如果老师认为校刊社是罪犯,最好请我们的顾问三好老师一起来谈。」
我只知道校刊社的顾问是三好老师,但我从未见过他。他是很厉害的老师吗?或者只是不擅长和人来往?学生指导部的老师咂了一下舌。
「你这小鬼头还真会耍嘴皮子。再继续这样下去,一定会变成只靠一张嘴的人渣。别人在说话就乖乖地听著!」
这个人真是越说越难听了。我快要忍不住发作时,社长却轻轻一挥手制止了我。他沉著地回答:
「我们今后会注意不要写出没有证据的报导。让老师担心真是抱歉。」
说完便低头鞠躬。
老师一定觉得光是这样还不够。事实上,我们根本什么都还没说。不过老师和抬起头来的社长四目交接之后,只丢出一句:
「一开始就这样不是很好吗?蠢货,给我出去!」
社长再次鞠躬,我也跟著做了一样的动作,然后两人一起走出学生指导部。
在走廊上,我一边走一边愤怒得五内翻腾。最主要的理由是刚才受到的不公平待遇,为了田中先生的空地遭纵火的事而责骂了园艺社的想必也是这位老师吧。我这么生气还有另一个理由,那就是堂岛社长从头到尾都在保护我,而我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愤怒、懊恼和耻辱令我握紧拳头,我无意识地骂道:
「混帐!」
社长对我这句话会怎么想呢?他只是平静地说:
「我知道你很不服气。这根本是在找碴……其实新田老师去年还没有这么严重。」
原来那家伙叫作新田啊。
社长没有放慢脚步,继续说道:
「他本来就是个严格的老师,不过他刚才的表现已经有点歇斯底里了。可能是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才导致他情绪不稳定,我们只是扫到了台风尾。」
「所谓的『一些事』跟我们有关吗?」
社长瞄了我一眼。
「不是的,是新田老师的私生活。听说他离婚了。」
我已经上学上了十年,但我从来没有关心过老师的婚姻生活。老师说的话就像上天的旨意,我想都没想过老师也会有自己的问题。
社长依然板著脸。
我又骂了一次「混帐」,这是只是默默地在心里说著。
到了楼梯边,我是要上楼,而社长是要下楼。我们停下来说了最后几句话。
「瓜野,下一期就揭开谜底吧。」
「啊?」
「你是怎么猜到下一个纵火地点的,把过程详细地写出来。如果专栏的空间不够,我会再腾出版面给你。」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根本没听懂社长在说什么。
「可是……」
我正想开口。
「你想说修改版面得在编辑会议经过大家同意吗?」
「不是啦……」
我把正要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因为我觉得现在还不该告诉社长。
结果我说的是另一件事。
「可是,你刚才不是答应新田老师说不会再写吗?」
社长还是一脸正经的表情。
「没有吧。」
「你明明说了。」
「我说的是『不会写出没有证据的报导』,所以只要有证据就行了。想让新田闭嘴的话,就只能这样做了。」
我呆呆地张著嘴,什么都说不出来。社长说的一点都没错,但他不像是会玩弄诡辩。他一点都不像这种人。
堂岛社长一副事情已经解决的样子,就要转身下楼。我能说的只有:
「真的可以写吗?」
这个问题很没意义,社长都已经叫我写了。堂岛社长转过头来,表情变得缓和了一些。
「没问题的……谁管他是刚离婚还是怎样,刚才的事也让我很火大。」
看著社长的背影,我咬紧牙关。
又一阵懊恼涌上心头。
◇
听到社长叫我「揭开谜底」时,我会那样犹豫不决是有理由的。
几天后,我找冰谷商量这件事,他一下子就看穿了我的想法。
「那样太可惜了,这个题材还可以写很久呢。」
现在是午休时间,我们正在吃午餐。我吃的是便利商店的便当,冰谷吃的是奶油面包。因为我嘴里塞满了鲑鱼,没办法开口,所以只是点头两次。
「既然学生指导部出面制止,那就没办法了。否则本来应该可以再写三、 四个月吧。」
说得一点都没错。我又用力地点头。
昨天校刊社召开了临时编辑会议,堂岛社长的提案通过了,我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版面,有四分之一页。能让重要的「欢迎新生特辑」缩减版面真是让我受宠若惊,不过这都是为了让纵火案追踪报导拉下终幕。
我终于把鲑鱼吞下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里村到处宣传,那篇报导获得了很大的回响。你相信吗?还有人放学后跑来印刷准备室说『我的报纸不见了,如果还有多的,可不可以再拿一份?』,而且已经来了三个人耶。」
「印刷准备室?」
「你看,之前根本没人知道校刊社把印刷准备室当成社办使用,结果专栏才出了两期就变得众所皆知了。我本来还打算尽可能地延续这个题材呢。」
我一边叉起芋头,一边叹著气说。
冰谷似乎陷入了沉思。无论冰谷再怎么神通广大,这次要对付的可是学生指导部,太难缠了。
「能不能乾脆不管学生指导部的命令呢?如果校刊社的社长更强硬一点的话……」
我有点犹豫,可是就算我把堂岛社长想得再差,也不能把他当时的表现形容为胆小。但要帮他说话又让我很不爽……
「没有啦,社长已经很努力地反抗了。我怎么看都觉得新田不正常,社长面对那种人还能争取到最后一次机会已经很有胆识了,要再争取更多就不可能了。」
「那你打算真的照他说的『揭开谜底』吗?太可惜了啦。若是放著不管,就算再过一年也不会有谁发现的。连我刚听到的时候都觉得你只是在胡说八道。」
的确,跟冰谷出去调查的那一天,他还嘲笑了我在看到消防车从车站前开过时想到的点子,但是因为后来的事件,尤其是我把能证明这论点的影印资料给他之后,他就相信我的看法了。
「如果写出来,那你就得放弃纵火案的新闻了。」
「那也没办法啊。」
我喝了一口茶,稍微休息一下。
如果揭露了校刊社、瓜野高彦为何猜得到纵火地点,《船户月报》就会失去卖点,关于这次连续纵火案的报导也不会再有人看了。
「真叫人无法接受。」
冰谷十分感慨,然后他突然盯著我的眼睛。
「瓜野,光是这样你还不能满意吧?你不是说要把名字留在船高的历史吗?很抱歉,按照现在这种情况你是不可能留名青史的。我很不满意,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呢。」
「的确是这样没错。」
「跟你想的一样,纵火的规模确实越来越大了。」
这次我毫无抵抗地点头。
不需要拿出资料夹,我已经把所有纵火案的资料牢记在脑袋里了。
十月 叶前 堆放在空地上的草
十一月 西森 儿童公园的垃圾桶
十二月 小指 建材堆放处的废木材
一月 茜边 弃置的车辆
二月 津野 弃置的车辆
三月 日出町 公车站的长椅
一开始被烧的只是垃圾或垃圾桶,但这个月被烧的长椅却是实用的物品。
毫无疑问,凶手是有计划地逐渐扩大犯罪规模。也就是说……
接下来的话我实在说不出口,冰谷却不以为意地帮我说出来了:
「纵火案会变得更严重,你的存在也会变得更重要。」
的确,这件事或许会演变成高中校刊社对抗凶恶罪犯的局面。我不好直接了当地说自己期待看到这种局面,但这样对我确实比较有利。
不过我已经无计可施了,下个月的《船户月报》是「欢迎新生特辑」,光是「揭开谜底」都有可能惹毛新田,如果我大剌剌地公然反抗他,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我希望是以船高学生的身分留名在船高的历史,若是搞到被退学就糟了。
我说出了自己都觉得空虚的安慰之词:
「说不定我还能找到更精彩的题材,到时就会觉得连续纵火案只不过是个小新闻。」
冰谷耸著肩说:
「你不是认真的吧?」
是啦,我也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小。
吃了最后一个奶油面包,冰谷小小地伸了个懒腰。
「呼……搞不好会出现大翻盘呢。瓜野,我要给你一个忠告,你听好了。」
虽然他嘴上这样说,但他自己的态度也没有很认真。罢了,我抬了抬下巴,要他说下去。
冰谷的「忠告」听起来很像预言。
「你可以写两份报导,一个就照你们社长说的『揭开谜底』,另一个则是整理到目前为止的所有事情经过,最后再预测下一次的地点。让新生了解详细的事情经过,他们就会更加期待。你要事先准备好,免得要临时更换却赶不上。」
冰谷的意思是要我做一份「总集篇」。也就是说,他要我先为以后的事做好准备。可是明明已经没有「以后」了。
「……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能刊登出来当然很好,但我觉得铁定不可能。」
「所以我才说是大翻盘嘛。不用想太多,你就当成占卜随便听听吧。」
这是什么意思?我实在猜不透。虽然我很不甘心,但我有时真的无法理解冰谷的脑袋在想什么。
如果我叫他解释,他会乖乖地解释吗?我正在思索时,突然有个开朗的声音说:
「唷,名侦探在开作战会议啊?」
是里村。
「不是名侦探,而是新闻记者。」
「那也挺帅的。」
我没把她的调侃放在心上,剩下的午休时间都用来专心吃便当。
◇
接著到了春假。
我和小佐内在假日出去约会了。
我不知道小佐内家里的情况,她从没提过自己的家人,我只知道她的家境似乎还不错。我跟小佐内很少在假日见面,不过我每次看到她的便服打扮都差很多。今天她穿的是清爽的白衬衫黑领带,看起来挺帅气的。如果她再高个二十公分,说不定还会显得英姿焕发。
不只是见面次数少,我也不太清楚小佐内的喜好。不管我带她去哪里,她好像都很愉快,可是无论我们去哪里,她都不会由衷地感到开心。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她露出那无价的笑容呢?就像在「Earl Grey 2」吃提拉米苏一样,或是在「塔利欧」吃法式烤布蕾一样开心。我不知该怎么选,结果最后还是决定看电影。
这部电影的宣传说得像是爱情故事,结果却是夸大不实的广告。前半部确实是甜蜜蜜的故事,说的是一位情窦初开的青年和楚楚可怜的不幸女演员,这段有如惊涛骇浪般的恋情演到一半却变了模样。女演员的身边接连不断地发生意外,一开始看起来好像是「歌剧魅影」之类的跟踪狂搞出来的。
我在灯光熄灭的电影院里偷偷观察身旁的小佐内的表情。那柔弱的女演员原来是诈领保险金的惯犯,纯情的青年一步步地被逼得走投无路,还背上无妄的罪名,身边甚至莫名其妙地出现了自杀的工具。他想要相信女演员,但她打来的一通电话却令他如同落入冰窖。
我小时候好像听过类似的童话故事。本来想看爱情电影,结果却不小心选到了「蓝胡子」。都是宣传海报骗了我。电影的结局真是令人不舒服……
电影结束,灯光亮起,我就感觉到一阵尴尬的气氛。来看这部电影的情侣不只我们两个,到处都传出了类似嘘声的呻吟,还有人低声地争吵。
我也立刻向小佐内道歉,说我不知道这竟然是如此令人反感的惊悚电影,但小佐内却摇头说:
「没关系,我看得很愉快。」
……我最近经常在想,我对这位看起来比我更年幼的学姊是不是太过小心翼翼了?我的确很想让她开心,但我是不是太渴望讨好她了?我甚至会想,我对她客气得连她的手都不敢摸,是不是偶尔也该强硬一点?
我一边寻思,一边跟著她走进咖啡厅。她突然开口问我。
「怎么了?我的脸上沾到奶油了吗?」
我此时才发现,我一直盯著小佐内的脸看。
这家店叫「樱庵」,位于住商混合大楼的一楼,稍微偏离木良市的主要干道。大楼的外观很老旧,但店里是清一色的高雅日式装潢,菜单上还有抹茶和樱花麻糬。小佐内似乎对这间店也很熟悉,不看菜单就流畅地点了「我要双球冰淇淋,黑芝麻和豆浆口味。饮料要咖啡」,想了一下又说「请帮我洒上黄豆粉」。
我还是只点了咖啡。电影票已经让我花光了零用钱,我得认真考虑去打工了。我思考著这些事时,小佐内喃喃说著:
「打工……」
我吓了一跳。是不是我把想法都表现在脸上了?看到我露出狼狈的表情,小佐内诧异地问道:
「怎么了?」
「呃,没有啦。你说打工?」
「啊,嗯。你没听到吗?」
她移开了视线。
「那个女服务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她偷偷地在这里打工。」
小佐内说的应该是在后面几桌帮人点餐的女生吧。我听见她温和地说著「我再重复一次您的餐点」。她的外表很成熟,不说的话我还真看不出她是高中生。
「现在是春假,而且她应该有得到许可吧。」
「学校不可能答应让学生在闹区的咖啡厅打工啦。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要做。」
如果小佐内来当女服务生,看起来一定很像学校来做社会体验实习。
这个就先不管了。
「偷偷打工的人多的是。」
「或许吧。我自己是做不到啦。不过我有朋友在书店打工。」
「那你干么这么在意?」
小佐内又瞄了那个女服务生一眼,然后稍微噘起嘴。
「……我觉得她的妆容和制服都很怪嘛……」
我的咖啡先来了,但我还是等小佐内的那份送上来。
之后送来的是像漆器般的黑木汤匙,红色方盘上面盛著黑白两色的冰淇淋。小佐内第一匙先挖黑色的冰淇淋,舔了一下,然后她含著汤匙,露出微笑。
「黑芝麻口味的冰淇淋并不罕见。」
她灵活地操纵著汤匙。
「可是芝麻的味道如果太重就不好吃了。我也不喜欢芝麻的皮碰到舌头的触感。就算口感很好,如果芝麻和牛奶的风味不协调也会毁掉冰淇淋。不过这间店的调配太完美了,这是我从出生到现在吃过最好吃的黑芝麻冰淇淋。」
仔细想想,我们聊天的时候总是我在说话,小佐内只是一边用汤匙挖著甜点,一边附和著「这样啊」、「真的吗?」而已。她会积极参与的话题只有甜点吗?
我对甜点没兴趣,但我很想跟她畅快地聊天,所以努力地找话题。
「你还真喜欢甜点。」
「咦?」
轮流挖著白色和黑色冰淇淋的小佐内猛然抬头。
「我说,你真的很喜欢冰淇淋和蛋糕这些东西呢。」
「……呃,嗯。」
小佐内有点愕然,彷佛听到别人跟她说「你真的是人类呢」。她马上又把视线拉回盘子上。
「喜欢。」
「不是『不讨厌』?」
「嗯,喜欢。」
「为什么呢?」
「为什么……」
小佐内停下了汤匙。我还以为这个话题太无聊,让她受不了,但她想了片刻,明确地回答说:
「因为不用杀掉任何生命。不用杀牛就能挤出牛奶,不用杀鸡就能拿到鸡蛋。」
她的眼神冰冷得出乎我的意料。
小佐内再次动起汤匙,把最后一勺黑色冰淇淋送进口中。
「开玩笑的。」
她说。
「我喜欢吃甜的东西。只是因为这样。」
「什么嘛……」
我忍不住叹气。我一点都不理解她的玩笑话。真不想再这样被她牵著鼻子走了。
「瓜野,你不喜欢吃甜点吗?」
「不好说。」
我跟小佐内去咖啡厅从来不叫甜点是因为没钱,如果要说喜欢还是讨厌嘛……
「不喜欢也不讨厌吧。」
「你不吃甜点吗?」
「很少。啊,不对……」
我想起了一件事。我和小佐内总算有话题可以聊了,这令我松了一口气,我先喝一口咖啡润润喉。
「……前阵子我爸带了甜点回来,说是人家送的。那个很好吃耶。叫什么呢?是栗子做的……」
「糖渍栗子(Marron glacé)?」
「喔喔,对,就是那个。」
小佐内把白色冰淇淋也扫光了,她呼了一口气,慢慢啜饮著咖啡。她大概很怕烫吧。
咖啡似乎还很烫。小佐内死心地放下杯子,用一副向往的神情说:
「糖渍栗子啊……如果现在是秋天,这间店还会供应栗金饨呢。那个也很好吃。到了栗子的季节再来吧。」
「好啊,一定要再来。」
「瓜野,你知道糖渍栗子是怎么做的吗?」
「不知道……」
小佐内应该不是觉得我知道才问的。
「糖渍栗子的做法是先把栗子煮熟、剥皮、浸泡在糖浆里,这么一来栗子的表面就会裹上一层砂糖的薄膜。」
「喔喔,是这样做的啊?」
但是小佐内摇摇头。
「不是,这样只能处理到表面。」
「光是这样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接下来要把栗子浸泡在更浓的糖浆里,这样砂糖的薄膜外面会再裹上一层砂糖的薄膜,然后浸泡在更浓的糖浆里,又再裹上一层糖膜,然后又泡进更浓的糖浆……就这样一再重复。」
小佐内用双手捧著咖啡杯,像是在保护重要的宝物,她的眼睛望向桌子上方,但她好像没有注视任何东西。
「甜滋滋的外衣又加上外衣,一层一层地穿上去。在这个过程中,栗子本身也会渐渐变得像糖果一样甜。栗子其实没有那么甜,甜的只有外面的糖衣,但是外在和本质却调换了。不知不觉中,手段变成了目的……我很喜欢糖渍栗子,因为这样感觉很可爱。」
我想不出适合的回应。小佐内把漆器风格的汤匙对著我。
「此外,你就像是我的糖浆。」
小佐内专注地盯著我的脸,但她随即移开视线,拿出手机看时间。小佐内平时没有在戴手表。然后她从自己的包包里拿出一张纸。
「这个给你。这事很快就会传开了。」
那是一张报纸,今天的早报。我已经看过了。
但是小佐内放在桌上的只是早报的一小部分,那是教职员调动的清单。我突然发现,现在是学年末,正是调动的时期。
我拿起报纸之后,小佐内就抓起帐单。
「对不起,瓜野,我等一下还有事,要先回去了。这次就让我请客吧。今天看电影很开心,下次再一起去看吧。还有……」
即使她站起来,还是和坐在椅子上的我差不多高。
「别再淘气了,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
「啊……?」
在我理解小佐内说的话之前,她就转身到柜台结帐,离开了咖啡厅。我想追都来不及。
我都还没牵到她的手,本来还很期待今天能发展到什么程度。难道是我表现得太明显,她才会突然逃走吗?
我一边如此思索,一边拿起小佐内留下的报纸,立刻看到有一行字用萤光笔做了记号。
我并没有心不在焉,但是看到那行字真是令我大吃一惊。
水上高等学校 新田高义(船户高等学校)
那个学生指导部的老师被调走了。
冰谷说的大翻盘就是指这件事吗?我突然发现,他的预言真的实现了。
2
进入春假的几天后,我在风和日丽之中走出家门。
我和仲丸同学已经约会过几次了呢?仔细算应该算得出来,不过没有这个必要,只要知道「很多次」就够了。很多次的约会!很多次的黄昏!还有很多次的星空!不久前还是冬天,所以我们看星空的次数其实不多。这只是一种修辞。冬天的夜晚是非常冷的。
正如无限加一还是无限,我们今天的约会也成了「很多次」的其中一次。外面挺暖和的,或许穿短袖也没问题,但我还是穿了长袖衬衫,还加上夹克。感觉有点热,不过这样比较好,因为春天的夜晚还是满冷的。
我们约会的主要目的就是见面,说得极端一点,其实不需要目的地,不过这么一来就只是在路上到处闲晃,所以还是要先想好地方。今天是依照仲丸同学的期望去看展览,我们要看的是色彩缤纷的版画。
站前有停车场可以用,所以我今天是骑脚踏车。虽然今天天气温暖,不需要戴手套,若要骑脚踏车就不一样了。
上次因为挤公车而吃尽苦头,但今天完全不用担心。我轻松地骑到车站,付了一百圆停车费以后就去约定的地点,但仲丸同学还没来。我心想原来我早到了,呆呆地望著站前的喷水池,大概发呆了十分钟,就看见仲丸同学朝我走来。她穿的樱花色针织外套很有格调,这让平时看起来像个「爱玩的女高中生」的她显得格外清爽。
「等很久了吗?」
「不会。」
简单的几句寒暄以后,仲丸同学看著手表说:
「那我们走吧。」
她率先迈出步伐。
我们要去的展览地点位于站前大楼的最上层。进入电梯后,要去相同目的地的人们挤满了狭小的空间,过了一下子,电梯门横向滑开,在白到发亮的楼层之中,身穿红衣的女接待员说著「欢迎莅临参观」。
我对展览内容没什么特别的感想,看到海豚就觉得「是海豚耶」,看到鲸鱼就觉得「是鲸鱼耶」。我突然想到,我以前因为某些理由而看过高桥由一的画册《鲑》,那时也只觉得「这是鲑鱼耶」。有些人把鲑读作「sake」,有些人把鲑读作「syake」,两者究竟有什么差别?我不觉得这只是口音的差别。会不会是方言呢?
我突然注意到,仲丸同学好像也对展览没什么兴趣。其实看版画本来就只是约会的藉口,没兴趣也无所谓……我毕竟同意了她的邀约,所以还是问一句:
「你喜欢这种画吗?」
仲丸同学歪著头说:
「唔……我喜欢的应该是拼图吧。」
我没想到仲丸同学竟然有玩拼图的兴趣。以我的偏见来看,她比较像是看到别人在玩拼图就会说「干么玩这种无聊东西!」而掀了桌子的那种人。真是太失礼了,我不该以貌取人的。
我正在这么想的时候……
「我哥哥很爱玩,我只是负责搞破坏的。」
看来我的偏见一点都没错。
二十分钟以后,我们两人都腻了……不,是满足了,慢慢地走回去搭电梯。有个像是工作人员的男性频频打量著我们,但我们怎么看都只是平凡的小市民高中生,所以他并没有叫住我们。
我走出大楼,在春天的阳光下伸著懒腰。
「现在怎么办?」
还有很多时间。
「要不要再去哪里?」
「喔喔,这样的话……」
我想到了一些选项。
「……这里离『樱庵』很近,那是一间装潢得很优雅的日式甜点店。虽然『berry berry』更近,但椅子不太好坐。」
仲丸同学听了不知为何变了脸色,她不高兴地转开脸。
「小鸠,你的迟钝是怎么回事啊?你看起来明明不像个迟钝的人,但你有时真的很迟钝。」
我是不是说了什么话惹她不开心?
「你不喜欢日式风格吗?」
「不是这样啦。」
仲丸同学直勾勾地盯著我的眼睛,可能只看得到困惑吧。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还不懂吗?小鸠,你未免太了解这些店了吧,哪里有好吃的甜点都知道。」
「喔,嗯,的确是。」
我点头回答,她用食指戳向我的胸前。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这么清楚?」
「……喔喔。」
原来是这样啊。
我会知道这么多蛋糕店,全都是小佐内同学告诉我的。
「懂了吗?你每次说哪间店好吃的时候,前女友的身影就会浮现。这样很不好喔。」
我抓抓头。的确是这样没错,我无法辨解。
仲丸同学又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们散散步吧,难得天气这么好。」
我正想漫无目的地走一走,只要仲丸同学能接受就好了。
于是我们两人一起在木良市的主要道路三夜街漫步,走进铺著白色地砖的拱顶街道。
到了春假,就连平日白天都有很多人。除了穿樱花色的仲丸同学以外,还有柠檬黄的T恤、翡翠绿的衬衫、米白色的裤子,眼前出现了各种缤纷的颜色。由于商店街普遍不景气,木良市的主要街道有很多店家都拉下了铁门,不过今天天气变暖,路上还是挺热闹的。
走了好一阵子,仲丸同学开口说道: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但我还是很想问。」
「你是说甜点的事吗?其实我没有很爱吃甜点。」
「不是啦。」
她不高兴地回答。
「不是这样啦……去年我把你找出来的时候,老实说喔,小鸠,你那时已经知道我这个人了吗?」
我有点意外。那的确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虽然已经过了半年以上,但我还记得很清楚,那时我连仲丸同学的名字都不知道。
话虽如此,现在不是该发挥诚实美德的时机。
「我知道你是我的同学啊。」
「是啊。就这样?」
「唔……」
我努力在记忆中搜索其他能说的事,但是怎么想都想不出来。事实上真的没有,所以我也无可奈何。
「是啊,就这样。」
我自己也觉得这话听起来很无情,所以又加了一句:
「现在当然已经知道很多了。」
我的背突然被拍了一下。现在的我的确知道很多,譬如说,我知道仲丸同学比我想像的更害羞。
红灯亮起,我们停了下来,有几个人站在我们身边。仲丸同学有些顾忌地闭口不语,等到绿灯亮起、在「过去吧」的音乐声中过了马路、人群散开以后,她才继续问: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会接受一个陌生女生的告白?」
真的要问这个吗?
仲丸同学的语气很轻松,很符合边走边聊的气氛,但我只敢偷瞄她的侧脸,因为我觉得若是和她四目交会,对话就会变得很严肃。
她望著道路前方,表情如春天一般悠然和煦,所以我也轻松地回答:
「那是在放学后的教室里吧。跟你近距离相处谈话之后,我觉得你是个好女孩。」
「好女孩啊……」
她发出噗哧的笑声。
「你是信口胡诌的吧,小鸠。」
的确是胡诌的,若要诚实回答,应该是「因为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吧。我当然不能这样说。我的谎话越说越多了呢,没办法。
……我想她多半也是吧。只有我得说谎太不公平了,我得让仲丸同学也说些谎,这样才能平衡。虽然我不是真的想知道,还是刻意地问了:
「那我也想问一件过去的事……为什么你会向我告白?」
仲丸同学没有显露出半点惊慌,彷佛半年来一直在等我发问似地,她立刻回答:
「因为你的表情很怪。」
好说好说。我可没有练过变脸表演。
我们又到了下一个路口,这次刚好是绿灯,可以直接走过去。「过去吧」的愚蠢音乐响起。
「……很多男生都喜欢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慵懒应该比较帅吧。我本来以为你也是这样。你之前的女友是叫小佐内吗?你会跟她在一起应该也是妥协的结果吧。她还挺可爱的啦,但实在太朴素了。」
她对小佐内同学似乎有些误解。算了,不重要。
「但我后来发现你跟我想的不一样。你不会很随和,也不会太冷淡,看得出来防心很重,但又不像万年处男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我总觉得你的表情很怪,看不出来你的心里在想什么,刚好那时你跟女友分手了,我就乾脆告白看看。」
本来是想逼她说谎,但我的计画好像失败了。
我认为仲丸同学说的是实话,因为说这种谎话一点意义都没有。简单说,仲丸同学喜欢怪人,而我看起来就像个怪人?
不不不,怎么可能呢?我不由得露出僵硬的笑容……我还信心满满地以为自己是个融入人群的小市民,原来我伪装得那么差?
我战战兢兢地问道:
「你的朋友也觉得我很怪吗?」
仲丸同学睁大眼睛。
「咦?小鸠,你很在意这点吗?」
「当然在意啊,因为我没想过自己有那么怪。」
我不悦地噘嘴说道,仲丸同学一听就笑了。她开心地哈哈大笑。
我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我只知道仲丸同学原来也挺特别的,这半年来我一直以为她也是小市民俱乐部的一员。
仲丸同学笑到都流泪了,她用手背擦擦脸,然后拍了拍我的背。
「别担心!会这样想的只有我啦。我问其他人『觉得小鸠有趣吗?』,大家都说『普通』。」
是吗?那就好。
刚才她的狂笑暗示著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三夜街都快走到底了,再走下去就会走到咖啡厅「CHACO」。我会知道那间店不是因为小佐内,而是因为堂岛健吾,但是考虑到刚才发生的情况,我最好不要再多嘴。虽然仲丸同学说我迟钝,但这种程度的顾虑我还是有的。
「要走到哪里?」
仲丸同学想了一下。
「经过Aqua Park,走到丸井百货吧。」
反正也没事,走到哪都可以。
有根柱子横跨在拱顶上方,上面竖著一座很大的机械钟。我不经意地看过去,机械钟的左右两旁正好有一排乐队人偶跑出来。我想要告诉仲丸同学,就拉拉她的袖子,指著上面说:
「你看。」
「啊……」
有的人偶拿著小喇叭,有的人偶脖子上挂著鼓。戴著三角帽的人偶们可能很老旧了,它们用僵硬的动作排成一列,开始欢乐地演奏音乐。这时正好是三点钟。
我听过这首曲子,但不知道曲名。虽然有人偶乐队,但声音听起来像音乐盒,只是音量大了些,可能连身边的人都听不见我说话,所以我们默默地从时钟下走过。
叮铃一声,最后的余音消失了。
店面之间的墙上贴著我们刚才看过的版画展的海报。仲丸同学瞄了那张海报一眼,然后说「对了」。
「我有跟你说过那件事吗?」
「哪件事?」
「我哥哥的房子遭了小偷。」
哎呀,那还真是糟糕。我只是个毫无长处的小市民,不过我在这方面或许能帮上一些忙。我在心中做好了仔细聆听的心理准备。
「应该没有吧。你说你哥哥,就是那个喜欢拼图的哥哥?」
「我没说过吗?嗯,对,就是他。」
我们两人放慢了脚步,这样比较好聊。
「我哥哥现在在横滨读大学,他住的地方我只去过一次,是一间很小的公寓,里面脏兮兮的。除了跟家里拿生活费之外,他也有在家庭餐厅打工,早上还要去送报纸,结果还是只能住在那样的房子。我一想到自己上大学也得住那种房子,就觉得好讨厌。我一定要住在二楼以上,还要有分离的卫浴设备。小鸠,你会上大学吗?」
「应该会吧。然后呢?」
「后来他不知道参加了什么奇怪社团的宿营,大概有三天不在家。好像是去新舄吧。他们从晚上开车出发,一路上轮流开车,开了一整晚。我也很想试试看耶,考了驾照之后再找朋友一起出去玩。啊,当然也会找你。
然后,他一回到家就发现玻璃窗破了。当然是从外面打破的。说是破了,其实只有一小块地方,该怎么说呢,破的地方只有用来上锁的窗扣附近。房间里满地都是书和CD之类的杂物,简直没办法走路,他立刻想到是遭小偷了。我哥哥很喜欢金属乐,他有一些很贵重的CD,所以非常担心,可是他太爱面子,在报警之前还先打扫了房间。」
打扫一下也无所谓吧,虽然这样可能会影响鉴识人员的工作。
我们离开拱顶街道,进入大楼之间的小巷。以前这里只是普通的后巷,但现在经过规划,弄得像是短短的观光步道。除了我们之外没有其他行人。
「哥哥觉得报警应该先搞清楚有什么东西被偷了,所以把整个房间翻了一遍,看看有什么不见了,结果却发现了一件事。小鸠,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想要确认损失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件事。
……这么说来只有一个可能。
「没有东西被偷。」
仲丸同学露出讶异的表情。
「你怎么知道?」
这点小事有什么好惊讶的?我轻轻地耸肩。
「没有东西被偷就好啦。」
「嗯,的确啦,是这样没错。」
「窗子破掉可能只是被什么东西打到,不见得是遭小偷。至于房间很乱,我有点不好意思说,那会不会是你哥哥自己搞的啊?」
听我这么一说,仲丸同学就笑了。她那种笑容就像在说「你当然会这样想」,有点刺激到我的自尊心。
「不是这样啦。」
「喔?」
「房间很乱的原因你说对了,确实是我哥哥自己搞的,但是有人进过他房间这一点铁定错不了,因为原本拉起的两层窗帘都打开了。就算窗户是被球之类的东西打破,窗帘也不会打开。」
真的吗?
的确,窗户被意外打破也不会使窗帘打开,但是不能光靠这点就断定「一定有人进过房间」。说不定是被风吹的,也可能是「有人本来打算进去,最后却没有进去」。
仲丸同学和我不一样,她不是个推论缜密的人。
可是我的推论也有可能被翻转,说不定仲丸同学已经知道确实有人进过她哥哥的房间,所以才会说得这么斩钉截铁。
也就是说,这件事已经完结了,结果都出来了。既然已经真相大白,这个谜题就没什么好挑战的了,她只是想要考考我吧。
……不,不是这样。我不能露出失望的表情。
我无奈地挤出笑容说:
「这样啊,那应该真的有人进过他的房间吧。」
我应该笑的。情侣就是喜欢说些无聊事。正如我所愿,小市民的假日不就是该做这种事吗?
「嗯。」
仲丸同学点点头。
「可是警察很过分耶,他们一听没有东西被偷就走了,只留下一句『如果发现异状再跟我们联络』。开什么玩笑嘛,就算没有东西被偷,但是玻璃明明被打破了,虽然有租屋保险,但保险额度是有限的,还是有一部分要自己掏腰包。你知道吗?玻璃其实很贵喔,我以前不小心打破过学校的窗户,结果要花好几万圆修理。好几万圆耶!」
「这样啊。」
或许可以反过来想。也就是说……
「还有喔……」
仲丸同学依然说个不停,如同蓄意扰乱我的思考。
她明明要说遭窃的事,却夹七夹八地扯了一大堆闲话,又是想要有独立卫浴的房间,又是想要考驾照开车旅行,又是以前打破过窗户,真是离题到没完没了。我又要听她讲话,又要负责整理事态,这样真的很辛苦耶。
好吧。依照我的想法,这件事只要靠著筛选资讯就能解决了。
「我哥哥觉得很沮丧,因为有人打破窗子进他房间却什么都没偷,那一定是存心找他麻烦,但他怎么想都想不到自己曾经跟谁结仇。虽然他是个散漫又冒失的家伙,但不像是会跟人结怨的人,所以我也觉得很奇怪。如果是我碰到这种事还比较合理。
因为窗子漏风,他乾脆整晚都开著窗子,过了一晚,他才想到一件不妙的事。小鸠,你知道是什么吗?」
发现自己房间有遭人入侵的迹象,但又没有东西被偷。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如果是我的话,应该会先拿起螺丝刀拆开插座的盖子检查看看。
「他担心被人装了窃听器?」
仲丸同学又皱起眉头,用怀疑的眼神看著我。
「嗯,我哥哥也是这样想的。」
她频频打量著我。我的脸上又没有沾到东西。或许是因为……
「……小鸠,我真的没有说过这件事吗?」
「我没听你说过。」
「是喔……」
她似乎还是难以释怀。我很想回答「就算没听过也猜得到这些事啦」,但我努力忍住了。
「算了,不管了。我哥哥房间的插座在一个很大的音响后面,要在里面偷装东西一定很麻烦。音响没有被搬动过的痕迹,所以他觉得不像是被人窃听或偷拍。天亮以后,他去找房屋仲介,却发现仲介先前去旅行了,昨天才刚回来,完全不知道这些事,所以他只谈了玻璃费用的事,中午刚过就回家了……你知道有谁在家等他吗?」
这次不太容易立刻回答。
她会特地这么问我,就代表她哥哥从仲介那里回来之后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物。仲丸同学刚才提过的人物不多,只有她哥哥、社团伙伴、警察、房屋仲介,或许也包括她自己。
要说令人意想不到、跟这个故事又有关联的人物……我只想得到一个。
「说不定是……」
「嗯。」
「真……」
应该是真凶吧。
我本来正想这样说,却临时踩了煞车。
仲丸同学已经对我起疑了,而且我每次都有问必答,一定让她觉得很不愉快,我光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再对照经验就更清楚了。虽然我的脑袋知道这一点,却仍然没有铭记在心,说不定我真的像仲丸同学说的一样迟钝。
我现在若说出「正确答案」就错了。上高中以后的这两年小市民生活已经让我学会,小市民的对话从来不会「有问必答」。没有人教过我这些事,但我已经学会绝对不能事先猜到对方要说的话。
因此我又得说谎了。也就是……
「唔……真的猜不到耶。」
我只能这样说。
结果仲丸同学立刻眉开眼笑地说:
「猜不到吧!我告诉你喔……竟然是真凶喔!」
「哇塞,那真的会吓到。」
「就是啊!就是啊!」
仲丸同学似乎连脚步都雀跃起来了。她继续说:
「那人一直站在门口,所以我哥哥本来还以为他是来送货的,但看起来又不像,所以我哥哥就问他『你有什么事吗?』,那人竟然回答『你住在这里吗?不好意思,闯进你家的人是我』。哥哥吓了一大跳,虽然他平时很臭屁,事实上一点都不强悍,我想他一定吓坏了吧。」
那样的确很吓人。明明不想惹麻烦,麻烦却主动找上门,搞乱了人家平静的生活又跑掉了。譬如蛮横的抱怨,或是无理取闹的要求……所以古人才说小市民和君子一样不立危墙之下。
我们走出观光步道,经过大楼环绕的广场。这地方有个时髦的名字──「Aqua Park」,事实上只是普通的市民广场,只不过和观光步道一样花了大钱装潢,地上铺了红砖,中央还有个喷水池,池子中央有三座纯白的天使高举著喇叭。
「那个人感觉有些阴沉,话说回来,开朗的人也不会做出这种事吧。不过哥哥说那人不只是阴沉,看起来还有些神经质。神经质的人到底长得什么样啊?小鸠应该不算吧。我们班上是不是也有那种人?」
「……好像有吧。」
就算有,我也不记得名字,所以我什么都没说。不过她干么说得这么开心?
「或许就像土井那样?」
「土井吗……喔喔,对啊,他的确有这种感觉。」
我说出来以后才想到,仲丸同学说的土井可能是女生。算了,反正她也没注意到,应该无所谓吧。
「然后啊,因为那人说话说得扭扭捏捏,我哥哥听得有点火大,但他担心若是态度太凶对方可能会拿出菜刀,只能努力地耐住性子,冷静地向那个小偷,或是该说本来打算偷东西的人问道『为什么做这种事』。仔细想想,这种问题实在很没意义。那个小偷静静地盯著我哥哥,眼神中好像带有一丝恨意,然后他开始解释为什么要打破窗子闯进房间……他的理由真是出人意料。小鸠,你一定想不到。」
就是啊,我彷佛陷入五里雾中,什么都看不清,就连要猜都不知道该从何猜起!
我本来是要这样回答的,这样应该比较好。
但是一切的不幸都在此时落到我的头上。
Aqua Park的喷水池中央的三座天使像。水柱从它们的喇叭里面喷出,七彩光辉在水底闪闪发亮,我彷佛还能听见细微的乐声。
我是这样想的……虽然我想装蒜,但是看到天使吹喇叭,感觉就像进入了圣经默示录的世界。
因为这样,让我有些分心,小市民的节操也被那静谧的喇叭声给吹走了。我喃喃说道:
「大概是……」
我已经把资讯筛选清楚了。
仲丸同学的哥哥一个人住在公寓里。
她哥哥的房间又小又脏。
她哥哥的房间多半在一楼,而且是浴厕合一。
她哥哥参加了社团,在某一天的深夜出发前往新舄。
他三天后回家,发现玻璃窗破了。
房间里满地散落著书和CD,其中也包括很贵重的CD。
她哥哥喜欢金属乐。
她哥哥的房间里有一台很大的音响。
据他推测房间没有被人安装窃听器之类的机械。
修窗户的费用可以用公寓的保险支付。
真凶主动现身了。
此外……
仲丸同学很不客气地说她哥哥散漫又冒失。
她哥哥晚上会去家庭餐厅打工。
她哥哥早上会去送报纸。
房屋仲介前阵子去旅行了。
此外还有一个很大的提示。只要把这些线索合起来,答案就呼之欲出了。简单到根本不需要想。
「大概是要关音响吧。」
那个人不是为了偷东西。
但他一定得闯进房间。因为事态紧急,他没办法等到仲丸同学的哥哥回来。
我首先想到的是失火。如果她哥哥出门时家里还在烧开水,那就是紧急状况了,就算要打破窗户也得闯进去。可是窗帘关著,就算房间里在烧开水,外面也看不见,而且若真是如此,仲丸同学说的就不会是「有个奇怪小偷闯进来」的故事,而是「差一点发生火灾」的故事。
不是失火,但铁定有个重大理由让他非得闯进人家的房间不可。
从仲丸同学的话中听来,那人并非一副趾高气昂、要来讨人情的样子,所以应该也不是瓦斯泄漏触动警报之类的紧急状况。如果真是这样,那人何只不是小偷,根本是恩人,而仲丸同学也不会说出「奇怪小偷」的故事。
那会不会是水呢?或许她哥哥没关水龙头就去新舄了……可是她哥哥的房间应该在一楼,所以不会发生楼下漏水的情况。
想到这里,最可疑的就是声音了。她哥哥的房间发出巨大声响,直到深夜都没有停止,到了隔天还是一样吵,去敲门也没有人应门,想必是没人在家。若是这种情况,连我都忍不下去。
……她说哥哥的房间又小又脏,想必墙壁不会太厚。
此外,她哥哥晚上和早上都要打工,为了避免睡过头,他当然要设定morning call。是闹钟吗?还是手机的提醒音效?如果是这些就好了。
不过,音响的定时播放功能也可以当成闹钟。
「闹钟」和「音响的定时播放」最大的差别就是能选择的音乐种类,其次是「会不会自动停止」这一点。闹钟多半响一下就停了,但音响若是没有事先设定好,就得靠手动关闭才会停下来。
她哥哥是深夜出发的,如果他每天用来当成闹钟的音响自动播起金属乐,又没人去按停,就会咚兹咚兹地连续播放三天。听金属乐通常不会听得很小声,所以音量应该满大的。
那个「看起来很神经质」的人可以选择忍耐,也可以选择去找房屋仲介抗议、用正常手段进入他的房间,但他没办法忍耐整整三天,而仲介又去旅行了……就是因为这样才会破窗而入吧。真凶是同一间公寓的住客,他之所以采取这种强硬手段,可能是知道玻璃窗的修理费用大部分可以靠保险支付。
还有一个提示能支持我的推理,其实我的灵感就是从那里来的。
仲丸同学用一句「对了」开始了这个话题。当时出现在那里的是版画展的海报,或许她是看到版画而想起了喜欢拼图的哥哥。
此外,那个地方还发生了让我印象更深刻的事。
就是宏亮的音乐盒报时声。
我脱口回答的声音很小,但还没有小到会被喷水池的水声盖掉。
仲丸同学停下脚步,转头望著我,她的脸上明显浮现出怀疑的神色。
过去的记忆突然闪现,让我暗自一惊。那是我在国中时代被很多人指指点点的回忆。我还以为大家都会称赞我很聪明,结果却不是这样。涌来的批评越多,我的立足之地就变得越狭窄。
我早已决定要在被所有人孤立之前成为小市民。
话虽如此,庞大的自负还是让我让我忍不住想要炫耀。以前的我会口无遮拦地说出来,而现在的我只会在心底想想而已,但我想的事情还是和过去一样。我就是这样想的──「怎样啊?拿这种程度的谜题让我猜,一点挑战性都没有。能不能找一些难度比较高的啊?」
我说不出这种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面对仲丸同学,我真的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我相信她一定讨厌我了,甚至还自暴自弃地想,就算我被她讨厌也是应该的。
可是仲丸同学凝视我良久之后,却喃喃地这样说:
「我有说过这件事吧?我总觉得我有跟你说过。」
「……啊,嗯。」
我今天最大的好运并不是猜出小偷故事的结局,接下来的一句话才是最绝妙的。我像是溺水时抓到了浮木,努力露出微笑说:
「是啊,是很久以前听到的,我都差点忘了!」
她说她哥哥一整晚都开著窗户睡觉,可见这件事是发生在去年夏天,最晚也是初秋。
这件事发生的时间久远,正好挽救了我的失言。接著我立刻转移话题:
「那么,接下来要去哪呢?」
天使的喇叭喷出最后一条水柱,随即落下。
3
校刊社的编辑会议通常是在每月的第一周举行。
春假要放到四月,而且刚入学和刚升年级也有些忙乱,基于各种因素,偶尔违反常例也是情有可原的。但是这个学年度的第一次编辑会议之所以需要紧急召开是因为其他的理由,而我比谁都更清楚这个理由。
开学典礼这一天送出去的《船户月报》没有刊登连续纵火案的「谜底」。我在最后一刻换掉了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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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七日 船户月报 第八版)
各位新生,恭喜你们入学,船户高中由衷地欢迎你们的到来。
校刊社从去年秋天开始对某件事持续进行追踪报导,为了向各位新生解释事情的经过,在此先简述概况。
十月十三日,叶前的空地遭人纵火。一堆刚割下来的草被烧了,所幸草还很湿,所以火势没有扩大,也没有惊动消防局。
十一月十日,西森的儿童公园发生火灾,起火的是垃圾桶,地上残留著些许煤灰,但没有延烧到旁边。有一些报纸也报导了这件新闻。
十二月八日,小指的建材堆放处传出火灾,烧掉了一根废木材,附近居民和消防员合力灭了火。
一月十二日,茜边的路边遭人纵火,一辆废弃脚踏车的椅垫被烧毁。
二月九日,津野的河边被纵火。虽然消防车出动,但还是有一辆车烧毁。这辆车是之前被弃置在河边的。
三月十五日,日出町的公车站牌附近被人纵火,起火的是放在长椅下的杂志,长椅也被烧坏了。
笔者很关切这些事件,极力呼吁大家要小心用火,此外还缜密地分析事情发展的经过,想要找出这一连串事件(这很明显是相关的『一连串』!)的规则性。
结果相当地成功,笔者预测到了二月会在津野一带发生纵火案,三月则是发生在日出町,这全是靠著校刊社勤奋不懈的调查以及敏锐的洞察力所推理出来的。
笔者不会满足于过去的成功,这次也谨慎地分析归纳,预测出卑劣的纵火犯接下来可能会把目标锁定在上町三丁目或华山。
笔者在新的学年里也会细心地持续关注这事件,最主要是不能容许这种可恨的罪行,再来也是为了展示船户高中校刊社的力量。
欢迎有志新生来校刊社参观,我们在印刷准备室翘首盼望著新社员的加入。(瓜野高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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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纸是由校刊社的社员拿出去分发的。五日市和堂岛社长用不著担心,可是一想到门地是用什么心情去送报,我就有点愧疚,同时又觉得很痛快。
升上二年级后,我和里村分到不同的班级,不知道她看到这份报导时会不会跟朋友们兴奋得又叫又跳。不过,我发现,在大家才刚开始互相观察的新班级里,有多达五个人在看《船户月报》。
我猜之后一定还有事情要应付。
听到紧急集合的消息时,我的心里立刻就有底了。
一切的发展都和我的预料一样,我唯一没料到的就是岸不在了。听说他新学年一开始就突然说要退出校刊社。这种情况很常见,因为参加社团若是不到一年就退出,升学调查书写起来不太好看。
在国中的时候,大家普遍相信有所谓的内申书(注2),在高中很少听说这种事,如果岸是因为相信了这件事而撑到新学年才退社,倒是很符合他轻浮的风格。
会议中的情况也和我料想的一样。已经升上高三的门地一开始就教训我说:
「瓜野,你太得意忘形了,你应该还记得三月编辑会议的结论是什么吧?如果不能遵守大家开会的结论,乾脆退出好了,免得给大家添麻烦。」
三月的会议决定交给我四分之一页的版面,那是堂岛社长提议的,目的是要「揭露谜底」,说出我如何猜中连续纵火案的下一个地点,这也是为了结束这一系列的追踪报导。照这样看来,我的确没有遵从会议的结论。
但我参加今天的会议之前当然已经想好要怎么解释了。
「我们会决定在四月号结束报导,是学生指导部的新田要求的。可是新田被调走了,他已经不在了,就算继续报导也没有人会说什么。」
「这跟新田没有关系,你违反编辑会议的决定是事实。当时大家明确地做出结论,你也答应了。」
「没这回事。会议中只决定了要给我四分之一的版面吧。」
门地挑起眉毛,瞪著我看。
「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上个月在学生指导室的时候,我被新田那种偏执的魄力吓得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靠著堂岛社长帮我说话。我到现在都还没忘记当时的耻辱,怎么可能会被门地这种人吓到。我没有闪避,而是勇敢地正面迎击。
「我没有开玩笑。我事先就写好了两篇报导,一篇依照新田的要求帮追踪报导做了结尾,另一篇是为了在情况改变时用来替换的报导。结果情况真的改变了。」
我想起了和小佐内去看电影那一天的事。小佐内给我一份教职员调动的报导。
我也想过为什么小佐内会带著那份报导。如果她不知道新田阻挠我的那件事,就不可能特地拿那份报导给我看。小佐内全都知道,而她的消息来源除了堂岛社长之外不会有其他人了。
社长和平时一样盘著双臂,上身稍微后仰,像是在炫耀他宽阔的肩膀。我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小佐内时她和堂岛社长说悄悄话的模样……看来这两人之间的连系比我想像得更深。
不,现在管不了那些了,我得驳倒门地才行。
「学长开口闭口都叫我放弃,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了这份报导是多么地拚命?我可是在寒冬的大冷天都骑著脚踏车到处调查纵火地点,我可不像学长只会写些『校长的话』之类的东西!」
「瓜野,你这混帐!」
我这句话铁定戳中了他的痛处。
门地就是这种人。堂岛社长把自己的工作做得很好,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但是门地一点都不投入,我从没看过他提过任何有建设性的提案,他甚至连堂岛社长的应声虫都算不上。门地跟岸都是一个德性,他们不喜欢多费力气,只会被动地依照要求写出符合字数规定的稿子,现在他却用维护校刊社规矩的名义妨碍我的工作,相较之下,明确表示「我不想干了」的岸还比较老实。
门地气得面红耳赤,而我也没有退缩的意思,一旁的五日市惊慌地游移著目光。
「讲得一副了不起的样子,你以为自己是谁啊?是你自己想要到处调查的,又没有人拜托你去。你引以为傲的报导只不过是从报纸地方版抄来的,这种水准的东西有什么好得意的?」
「如果那真是抄来的,你批评的确实有道理。你不明白吗?我可是靠自己找出了连续纵火的规则,这份报导只有我写得出来,连报章杂志都做不到。学长,你是一定写不出来的!」
我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了。气氛变得越来越火爆。我的双手在桌子下握紧拳头。
就在快要爆发的那一刻,堂岛社长松开盘起的双臂。
「冷静点,门地……瓜野说得没错。」
「堂岛。」
「我不是要批评你的报导,但瓜野确实很努力,他用心调查,用心思考,虽然和我期待的方向截然不同,但他表现得很好,这时突然被人喊停,换成是谁都没办法接受。我可以理解他看到新田被调走就更换报导的做法。」
门地听得脸孔扭曲。他一定以为社长会站在他那边,而我也隐隐约约地期待著堂岛社长能理解我的立场。
但社长并不打算护著我到底。
「……所以,门地,让我来说吧。」
社长把手按在桌上,眼神锐利地注视著我。他不像门地那样凶神恶煞,但我还是紧张到正襟危坐。
「瓜野,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是。」
暖场结束了。紧急会议现在才要进入重头戏。
「把你叫到学生指导室、制止你继续报导连续纵火案的人确实是新田……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那或许是学生指导部全体老师的决定?」
「咦?」
「虽然新田被调走了,但学生指导部并没有消失。以后说不定还会有其他老师找你过去,问你为什么不遵从新田老师的指导。
如果你写了『揭开谜底』的报导,我就知道要怎么解释了,但你却没有这么做,这么一来,我们就没有理由可以辩解了,说不定学生指导部还会给你处分。我问你,你有想过可能会发生这种结果吗?」
听他这么一说……
社长说,就算新田不在,学生指导部还是存在。
一点都没错。
「……没有。」
但我会这样决定也是有理由的。
「当、当时在学生指导室里的老师只有新田,而且他的态度那么蛮横,所以我以为这只是他一个人的想法。」
「我也是这样以为,但我们并没有确认过。」
「这个……」
我一时之间无言以对。新田确实很不讲理,但这或许不是因为新田,而是学生指导部的决定本来就很不讲理……
「总之我们现在只能等著看学生指导部的反应。或许他们不会有任何反应,总之现在还很难说。第二点……」
堂岛社长把手按在桌上的《船户月报》。
「这篇报导的最后有招募社员的资讯。」
「这是四月号,当然要招募新生。」
「要招募就正常地招募。」
社长的视线盯在报导上。
「但这不是正常的招募。你写的是今后还会继续报导连续纵火案的新闻,邀请对这件事有兴趣的人来校刊社。我们在编辑会议上决定给你篇幅,可没有叫你一并负责安排这学年的活动方针。我不想质问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但你实在做得太过火了。」
的确,我也觉得自己不该写这么多。该说是手滑吗?但我也有自己的解释。
「这里只是专栏的招募资讯,反正第一版也刊登了校刊社的招募资讯啊,所以我觉得应该没关系吧。」
「你拗得太硬了。」
他一句话就驳回了我的解释。
「第一版确实刊登了招募新社员的资讯,就算是这样,专栏也不是可以让你为所欲为的地方。既然第一版在招募新社员,要在其他版放招募资讯更该考虑到整体才对,因为你不是在招募自己的手下,而是以校刊社的名义招募社员。我们应该还没决定这学年也要以校刊社的名义继续报导这件事吧?」
门地一脸得意地插嘴说:
「你太不懂得节制了,爱写什么就写什么。」
堂岛社长只是瞄了门地一眼,我也懒得再理他了。
社长轻轻地哼了一声。
「话虽如此,现在我们是只有四个人的小社团,要求事事统一意见也没什么意义。这一点等到有新社员加入再来考虑也不迟,以现阶段来说,只要你能理解自己写的东西代表著什么意思就够了。」
以现阶段来说……这是自嘲的意思吗?社长绷紧的面孔没有半点动摇,看来应该不是。
「第三点。」
是我多心了吗?总觉得社长的目光变得更锐利了。不,堂岛社长的确更重视「第三点」。他停顿了很久,久到足以令我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才说:
「如果你是因为太重视自己的报导才这么失控,我可以理解。不过,很抱歉,瓜野,我还不能完全信任你。」
简短的沉默,紧绷的气氛。
「我叫你写『揭露谜底』的报导,你说你已经写了,只是因为新田被调走才换成事先准备的另一篇报导。既然如此,我想请你拿出来看看……如果你真的写了『揭露谜底』的报导,就拿给我看看。」
我差一点就发出沉吟声。
如果没有这篇报导,那确实表示我从一开始就不打算遵从编辑会议的决定。如果有这篇报导,我的论点就有了证据。
社长在意的不是我做对或做错,而是我做事的态度是否合乎道理。所以一切的关键就是有没有那篇「揭露谜底」的报导。没想到他在意的竟然是这个。
我本来觉得堂岛社长是个粗枝大叶又保守的人,这个印象却不断地被翻转。和三月在学生指导室外面感受到的情绪相反的心情赫然涌出。我因感慨和后悔而沉默不语,但门地似乎误会了我沉默的理由,他得意洋洋地说:
「怎么可能有嘛,这家伙就只是任性妄为。」
然后还说:
「你倒是说话啊!」
我不打算说什么,也没必要说什么。我从书包里拿出黑色资料夹,调查连续纵火案的一切资料都夹在里面,原本轻薄的资料夹已经变成厚厚的一大叠。我从里面取出一张影印纸。这篇报导比较冗长,因为最后没有用上,所以我没有调整过字数。
交出那张纸之前,我还犹豫了一下,因为我不太想让人看到自己独占的「题材」,也就是连续纵火的规则。
社长看出了我的顾虑。
「《船户月报》不是你一个人的。」
是啊。要不是因为有过争执,我一定会和全体社员分享手上的资讯。现在才让大家看都有点晚了。
明知如此,我还是不太想放弃独占的资料……我可没有义务把自己的最终王牌也交出来。
我把影印纸放在桌上,心想自己的表情一定扭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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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七日 船户月报 第八版 原稿A)
各位新生,恭喜你们入学,船户高中由衷地欢迎你们的到来。
《船户月报》以报导校内活动为主,但有时也会报导其他新闻,譬如从今年二月开始在木良市各处接连发生的纵火案,本专栏也发表了相关的见解。为了向大家介绍校刊社在上一个学年的活动,在此先做个简述。
十月十三日,叶前的空地遭人纵火。十一月十日,西森的儿童公园遭人纵火。十二月八日是在小指的建材堆放处。一月十二日是在茜边的路边。二月九日是在津野的河边。三月十五日是在日出町的公车站牌。
笔者相信这一连串事件是有关联的,因为每一次都是发生在该月的第二个星期五深夜到星期六凌晨。除此之外,纵火的规模还有逐渐扩大的倾向。综合这两点来看,这些纵火案很明显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经过详细调查,笔者找到了其中的「关联性」,并且正确地预测到凶手接下来要纵火的地点,每一次都说中了。
想要了解其中的「关联性」,最好搭配木良市的地图来看,可以的话请大家一边想像木良市的地图一边看下去。
六件纵火案的地点之间都隔了一大段距离,可见纵火犯刻意选择离上一次作案地点比较远的地方。不过,这样只能看出「是和上一次纵火案不同的地方」。
为什么要在不同的地方纵火呢?这是为了避免让同一个区域提高警戒,这样才有效果。如果一直固定在同一个地区纵火,当地居民说不定还会加强巡逻。此外还有其他理由吗?
笔者注意到的是发生火灾之后的情况。即使是居民提水桶或拿水管就能灭掉的小火灾,只要发生火灾就会有人通知消防局。事实上,这些连续纵火案除了十月的叶前和三月的日出町之外,都有消防车出动。
于是笔者调查了消防车出动的情况。
调查结果发现,每一次纵火案出动的消防车都是来自不同的分局,依次是西森分局、小指分局、茜边分局。笔者针对这顺序,逐一调查了电话簿、邮递区号对照表、木良市灾害潜势地图等。
最后笔者终于找到了符合这顺序的清单。令人惊讶的是,这和木良市「防灾计画」记载的分局清单的顺序竟然正好相反!
这是个巧合吗?不,笔者深信这是重要的线索。于是以此为根据,预测了今年二月的纵火地点是津野或木挽。因为在分局清单上,茜边分局的上一个就是津野分局。结果笔者的预测猜中了。而津野分局的上一个是当真分局,当真分局的辖区包括当真町、锻冶屋町和日出町,如同笔者的预测,三月发生火灾的地点就是日出町。
用归纳法可以证明笔者的调查是正确的(各位新生想必在国中的时候都学过归纳法吧!)。以下是笔者个人的推测:纵火犯极有可能是消防局相关人士,或是市公所的职员。因为若不是与防灾有密切关系的人,可能连「防灾计画」的存在都不知道。
以上介绍完毕,笔者针对连续纵火案的所有调查已经结束了。各位新生应该都理解了我们校刊社的活动是多么地扎实而有意义。若是各位赞成这些活动、渴望参与其中,请到校刊社的办公室(印刷准备室),本社诚挚欢迎新社员的加入。(瓜野高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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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岛社长看完之后最初的感想是:
「简直就像唆使犯罪。」
他的嘴角稍微扬起,大概是苦笑吧。
接著社长又问:
「你现在有那张『分局清单』吗?」
当然也放在资料夹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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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良市防灾计画 11页)
木良市消防局列表
木良消防局
木良南消防局
木良西消防局
木良市消防分局列表 附上大概管辖区域
加纳分局 加纳町、安积町、三宫寺町
桧町分局 桧町、南桧町
针见分局 针见町
北浦分局 北浦町
上町分局 上町一丁目、二丁目
华山分局 上町三丁目、华山
当真分局 当真町、锻冶屋町、日出町
津野分局 津野町、木挽町
茜边分局 茜边町、茜边东新町
小指分局 小指町
西森分局 西森町、旧洞里
叶前分局 叶前町(包含山林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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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符合呢。」
那当然。
但是门地一看就叫道:
「只是巧合啦……怎么可能跟『防灾计画』有关!」
他上身前倾,讲得口沫横飞。
「你只是在硬拗,否则根本不可能找出这种东西。照著这份清单的顺序放火有什么意义?鬼才知道这份清单啦!」
「很难说。」
堂岛社长还是维持著一贯的冷静,他仔细地看著清单。
「不可能没人知道这份清单,至少会有制作者、那人的属下和上司,再来就是收到这份清单的单位。瓜野在报导里提到纵火犯可能是消防局相关人士或市公所职员,不是没有道理的。」
我点点头。
「纵火地点散布在市内各处,而消防局为了涵盖全市一定也会分散在各处。此外,我认为纵火犯是成年人,我不知道这个人住在哪里,但是从西边的西森到南边的茜边距离很远,若不是开车就太不方便了。」
但社长听了却歪起脑袋。
「是吗?有脚踏车就够了吧。如果你说成年人比较有机会看到这份清单,我倒是可以接受。」
的确,我去调查也都是骑脚踏车。老实说,真的很累。我在白天去调查都这么辛苦了,所以自然觉得纵火犯在半夜行动一定会开车。
如果是堂岛社长,即使是半夜骑脚踏车也算不了什么,他看起来就是一副精力旺盛的样子。不过我自己不是这样,我也没理由把纵火犯想得特别强壮。我很想反驳,但是现在最好不要说。
「我不明白的地方和门地一样,纵火犯照著这份清单作案到底有什么好处……纵火的同时还要顾虑消防车会从哪里出动,这简直像是在挑战或做实验。不过我问你纵火犯的动机也没用,我想问的是……」
社长把清单放在桌上。
「你是怎么发现这份清单的?」
我会想到这件事和消防局的辖区有关,是因为和冰谷出去调查那天在站前看到的消防车。红色的车身上用白漆写著「上町2」。我注意到那行字,知道那是用来辨识消防车来自哪个分局,而那天去调查小指的火灾现场又发现消防局就在旁边。
想到这个可能性的时候,我原本的反应是一笑置之,但是这个念头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所以我回家以后就调查了这件事。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不过我没必要解释得这么清楚。简单地用一句话来表示,重点就是这个:
「我哥哥是消防员,所以我家里就有这些资料。」
社长慢慢地盘起双臂。
「……原来如此。」
听到这么简单的理由,他大概也不想再多问什么吧。
后来社长一直闭著眼睛,社办里充斥著异样的沉默。门地咬牙切齿,一副很不甘心的模样,但也没再说什么。五日市缩著脖子默不吭声,像是在等待暴风雨过去。我已经证明了「揭穿谜底」的报导确实存在,接下来只要等社长说出结论。
几分钟。说不定还不到一分钟,但感觉格外漫长。社长终于睁开眼睛,说道:
「是我错了。」
「啊?」
社长依然盘著双臂,但他的语气比先前更加凝重。
「是我思虑不周。从结果来看,还好刊登的是瓜野的报导。我们差一点就犯下大错了。」
我还来不及开口,门地就抢著问道:
「什么意思?你是说瓜野擅作主张是对的吗?」
「……嗯,就是这样。」
「胡说什么。编辑会议明明……」
「编辑会议的结论是错的。」
社长指著桌上的影印纸,就是没有刊登出来的「揭穿谜底」的报导。
「这份报导完全是照著我的指示写的,编辑会议的结论也是要瓜野这样写。可是,门地,你知道如果刊登了这份报导会怎么样吗?」
「什么怎么样……」
突然被这么一问,门地有些错愕。
「还会怎么样?就是达到了学生指导部的要求,结束了不知所云的报导啊,这不是好事吗?」
「可是……」
社长打断了他的话。
「连续纵火案并不会因此消失,如果以后再发生纵火案,校刊社的立场反而会变得更尴尬,所以我才说差点犯了大错。」
门地还没想通。
「为什么我们的立场会很尴尬?」
「你还不懂吗?」
社长慢慢说道。
「火灾都发生在星期五深夜,规模一次比一次大,还有『防灾计画』。瓜野,你发现的共通点就是这些吗?」
「是、是的。」
我有些迟疑,社长并没有疏忽这个反应。
「如果还有其他的,你就说出来。到了这个地步,我不会叫你公开手中的王牌,但是如果还有其他的共通点,你就说『还有』。」
社长明明不知道我手中的王牌,但是他光看我的态度就知道我还藏了一手。既然不需要说出具体内容,我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
「……的确还有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共通点。」
「这样啊。果然还有。」
社长深深地叹气。
「我不像你这样思虑周全……门地,如果我们在报导中揭露一切,其他人又模仿这个规律去做案,那就分辨不出是不是元凶了。就算别人指责《船户月报》造成模仿犯罪,我们也没办法辩解。若是真的发生那种事,我们就完蛋了,社团铁定会被解散。」
门地说不出话了。
「如果不写出来,倒是还有办法处理,因为没人能模仿得一模一样。只要我们说校刊社可以分辨出元凶和模仿者,谁模仿纵火一定会被看穿,就可以防止有人做这种蠢事。明知不可能把罪行推给元凶,还要继续纵火,那做这件事的人必定是唯一的纵火犯。这样我们就能跟这件事撇清关系了,毕竟连一般的报章杂志都报导了这些纵火案。」
社长像是在自言自语。
「多亏瓜野擅作主张,才让我们逃过一劫。我果然不适合处理这种问题,看来还是该去找人商量一下。」
社长这番话很奇怪。他说该去找人商量,他是要找谁呢?他想去找适合处理「这种问题」的人商量吗?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的堂岛社长和说悄悄话的女孩。为什么我会在此时想到小佐内?连我自己都不明白。
当我正在思索时,社长突然提高音量。
「瓜野!」
「是!」
「我已经三年级了,还得准备考大学。」
我安静地听著。
「依照惯例,高三生到五月才会退社,但我觉得现在正是好机会。我要请辞社长一职。」
「啊?」
发出惊呼的不是我,而是门地,以及先前一句话都没说过的五日市。堂岛社长继续宣布:
「而且我也会退出社团,你和五日市的其中一人得接下社长的职位,好好地干。」
我早就知道会有这种事,但我本来以为要到五月才会发生。
高三生退社。社长选举。
迟早都会发生的,只是我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我不经意地向五日市望去,他也正在看著我……但在我们目光交会的瞬间,他立刻就把视线转开了。
因此,我可以确定事情会如何发展。从今天开始,船户高中校刊社的社长就是我瓜野高彦了。
从今天开始,就是由我来主导《船户月报》了。
在感到开心和骄傲之前,我不由得先向盘著双臂的学长鞠躬。
「辛苦了。」
堂岛社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比平时更用力地点点头。
我不认为堂岛社长是一个差劲的社长,他有很多优点,我也不得不肯定他处理问题的能力,而且他非常有领导能力。
但他也不是最好的社长,他终究没能改变《船户月报》。向学校领取预算、分发给船户高中全体学生的《船户月报》应该要做得更吸引人才对。
我把所有精力都投注在连续纵火案,其他事情全都顾不上了。门地还没表示过要不要退社,但他就算留下也帮不上忙,应该说,他留下只会拖我的后腿。五日市也不太可靠,如果把那些例行公事的报导交给他,他还是可以帮忙填满版面吧。此外能期待的就是新社员了。如果有能干的人加入,就叫他去找寻有望成为头条的消息。若能在连续纵火案过时之前找到下一个头条就好了。
我也得拿出比过往更好的成绩。连续纵火案的后续报导不能只放在第八版的小专栏,最好要有一整个版面,虽然不能放到头版,还是可以用报导本市新闻的名义放在大半的版面。这样一来,内容就要再加强了。其实我觉得光是预测到下一个纵火地点还不够,想要吸引读者的目光,必须有更大的爆点。
校内对《船户月报》的评价正在逐渐提高。只要引起期待,并且满足期待,《船户月报》的身价也会随之提高。我一定做得到。
我已经看出了纵火犯的行为模式,所以说,我该写的报导、我该做的调查就是……
以后一定会变得更忙,而且会更有趣。
我突然发现,太阳快要下山了。
我独自留在社办里思索今后的工作,似乎想得太投入了。总之得先招募新社员。我决定叫五日市也出些点子,然后就离开了印刷准备室。
来到走廊上,黄昏的阳光从窗子射进来。今天放学后的夕阳余晖特别鲜红。
离校时间还没到,但走廊上已经看不到人影。我本来以为空无一人,结果我错了。在红光之中,有一个人靠在墙边,手上拿著文库本。我还以为那是新生,但其实不是。那人虽然矮小,却是三年级的。是小佐内由纪。
「你终于出来了。我还以为你打算住在里面呢。」
「你在等我吗?」
她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我与其说是惊讶,倒不如说是疑惑。但是小佐内却露出微笑,直接了当地点头回答:
「嗯。」
「这样啊。我正要回家,一起走吧。」
「啊,嗯。要一起走也行,不过我想要先说一句话。」
小佐内从墙边往前走一步。
「恭喜你当上社长。」
「呃,喔喔。」
她怎么会知道?
「谢谢。」
我一边回答,一边还在想,她是怎么知道的?答案只有一个,想必是堂岛社长告诉她的。
堂岛社长为什么要告诉她呢?这明明是我们校刊社内部的事。
我又想起了小佐内和堂岛社长说悄悄话的样子。弯曲的身子,柔媚的侧脸。
小佐内又朝我走近一步。
「我来这里等你是因为担心。」
「担心什么?」
「我在想啊,你当了社长以后,是不是会更积极地追那条新闻……这就是我担心的事。」
我是这么打算没错。我要更深入地追踪报导。
还不只是这样。
「不只新闻,我打算抓出凶手。」
「咦……」
「我已经掌握了纵火犯的行动,我要拍下他犯案的照片,交给警察,让他被逮捕。我都不懂为什么我先前没有这样做。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我亲手逮到他。」
船户高中校刊社社长抓到了连续纵火犯。
这是多么迷人的主意啊。校刊社的名气会顿时暴涨,我的名字不只会记载在校刊社的历史,还会记录在船户高中的历史。这正是我最期待的。
想要亲自抓到凶手不是简单的事,我不知道纵火犯的体格如何,没有练过任何武术的我不见得能靠一己之力制伏对方。
但我只要能拍到他作案的那一幕就好了。
「《船户月报》会出现天翻地覆的改变。」
小佐内的表情变得有些黯淡。
「即使连堂岛在的时候,都做不到的事?」
这句话让我的心底涌出一股漆黑的情绪。
果然。小佐内和堂岛社长之间依然有著某种联系。
是怎样的联系?此外,小佐内对堂岛社长信赖到什么程度?
「那家伙根本什么都没做,有没有他都一样。」
至少在调查连续纵火案这事上他没有帮上任何忙。
对了,我想起来了。打算看爱情电影却看到惊悚电影的那一天。小佐内带我去了有好吃冰淇淋的地方,并且在店里对我这样说──「别再淘气了,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
「你不赞成我调查那件事吗?」
「……瓜野,你的表情好吓人。」
「为什么?你不相信我吗?比起我,你更相信堂岛吗?握有王牌的人明明是我。我还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堂岛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小佐内把手上的文库本抱在怀里。彷佛想要用那本小小的书来保护自己。
「是啊,我相信堂岛,因为他很好用。但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那么……」
「我说啊。」
小佐内垂下眼帘。
「你别生气,冷静地听我说……我不讨厌努力的人,只是……」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喜欢的是什么都不做的人。」
「什么都不做……?」
「是啊。我是个小市民,我喜欢的也是小市民。」
她的声音细微到几乎难以听闻。如果不是因为放学后的走廊格外安静,她的声音一定会被盖掉。
唉,小佐内。
……你真是太不会说谎了!竟然为了阻止我而说出这么莫名其妙的话,你以为这样就能说服我吗?
「我不是。」
我斩钉截铁地说道。小佐内讶异地抬起头。
「我不是这种人,我不是什么都不做的小市民。交给我吧,没问题的。你等著,只要三个月,我就会让你看到最棒的结果。」
堂岛社长已经离开校刊社了,现在当家的是我。
不管小佐内说什么,我都不会停手的。如果她不相信我的能力,那我就证明给她看。
「听我说,瓜野……」
「我不想听。」
我伸出双手,抓住小佐内的肩膀。纤细狭窄,彷佛用力一握就会碎掉的肩膀。我把她拉过来,蹲低身子。
然后,我做了一直很想做却又不敢做的事。
我亲吻了小佐内。
但是。
我没有感觉到小佐内嘴唇的触感。我本来以为会有温暖柔软的感觉,结果却只感到冰冷僵硬。
我原本不打算闭眼,结果还是闭眼了。诡异的触感让我慢慢睁开眼睛。
一张纸。
小佐内用一张薄薄的纸挡住了我。她把一张纸遮在自己的嘴前。那是一张收据。小佐内左手拿著文库本,右手拿著收据。我发烫脑袋的一角想著,喔喔,原来她把收据当作书签啊。
短短十公分的距离之外,小佐内眯起了眼睛。
「也不是不行。」
她似乎很愉快。收据还在嘴巴前。
「我叫你听我说,你就好好地听著。」
我往后退开,抓住她肩膀的双手也放开了。
小佐内轻盈地往后跳开,双手背在背后,抬眼瞄著我。
「但是,瓜野,你说交给你吧,你要让我看到最棒的结果。」
我点点头。
小佐内笑了。我一直很努力在逗她开心,但她每次都只是微笑。
此时的她笑得非常灿烂。
「……好啊,我就等著看吧。」
说完之后,小佐内转身背对我。
从她的肩后有一个轻飘飘的白色东西落下。是收据。小佐内薄薄的盾牌。
「给你吧。当作纪念。」
我蹲下捡起收据,抬头一看。
小佐内已经不在了,鲜红的夕阳余晖变成了阴暗的夜色。
4
手机在我的口袋里震动。事先设定的闹钟启动了。我把自动铅笔放在桌上,抬头仰望,对著天花板叹了一大口气。
周日的图书馆。在图书馆不阅读,而是准备考试,或许是不太可取的行为。不过,木良市立图书馆自己规划出一区「学习室」,还贴著「学生请使用此空间」的标语,所以我就不客气地坐下来了。只要是在许可范围内就肆无忌惮,这也是小市民该有的素养之一。
这种学生不在少数,学习室里一半的位置都有人坐了。现在明明才四月。
四月就开始准备考试,我还真是用功,不过应该持续不了太久,恐怕到了下个月就欲振乏力,要到暑假才会再开始用功。到那时期,这里的学习室想必会大爆满吧。
今天我随兴地准备了大学入学的考古题,试著写写看。我还照著正式考试的规定设定了答题时间。
还是有一些问题答不出来,其中有一部分是今后才会学到的范围。话说回来,我才刚升上高三就来写需要用高中三年准备的考试,如果考得好也很奇怪,毕竟有三分之一是我还没学到的。
我花了三十分钟左右批改答案。面对写著答案的活页纸,我不禁歪头。虽然我化学比较差,但还没差到需要担心的程度。现代国语的分数却时高时低,我常常拿到满分,有时却只在及格边缘。
原因可能和个性有关吧。譬如说,有些题目会问「因为A,B失去了重要的东西。再次见到A时,B会是怎样的心情」,这是选择题,所以我只要找出带有懊恼或不甘心含意的选项就好了。我明明知道这点,偶尔却会忍不住想到「不,照这发展来看,B的心中一定会感到开心」。见到了能揭漏真相的证人,不可能不开心的。但我找不到适当的选项,犹豫再三之后还是答错了。现代国语每一题的分数都很重,尤其是解读文意的题目,所以绝对不能容许这种失误。
我有办法在大考之前解决这个怪癖吗?
……大概很难吧,毕竟个性是与生俱来的。距离大考还有九个月,现在看来简直久远得无穷无尽,但迟早都会过去。以前觉得很漫长的小学六年过去了,久得像是永恒的国中三年也过去了,所以高中三年没有不结束的道理。我虽然明白,但是该怎么说呢?难道时间不会突然陷入循环吗?
搞不好会有那一天,所以到时再用功就好了。我收拾东西,早早离开。哎呀,真是累死人了。
回家以前,我在走道旁的自动贩卖机买了咖啡。在这个季节真不知该喝热的还是冰的。虽然已经不冷了,但也没有热到让我想喝冰的。最后我买了热咖啡,坐在自动贩卖机旁边的长椅上。
喝一口热咖啡,喘一口气。
我从书包里拿出活页纸,看著刚才写的考古题答案。因为是选择题,所以上面全是数字,像是第一题=2、第三题=4之类的。我心想自己究竟花了多少时间写这些数字?心中感到一阵空虚,不想再看下去,就把纸翻到背后。
在答题之间,我胡乱写了一些字。这些字一直吸引我的注意,让我无法集中精神,就像是埋在皮肤底下的小刺……我从去年就不时想起这些东西,心里始终无法释怀。
那些胡乱写的字里有一些专有名词。
堂岛健吾。
小佐内由纪。
瓜野高彦。
五日市。
北条。
插在我肉里的刺就是「船户高中校刊社争夺主导权事件」。
也有可能是「木良市连续纵火案」。
我已经想了很久,到底要不要拔掉这根刺。
基本上我是不太想管啦,我已经跟小佐内分道扬镳了,现在无论她做什么,我最好都不要管她的闲事。可是,这件事或许有百分之一的机率会演变成不可收拾的状态。如果真的被我料中的话……到时我要做的事就更多了。
我喝光咖啡,把活页纸收进书包。
走出图书馆,去停车场牵脚踏车。
要出来时,我思索著该往左还是往右。往右是回家的路。现在时间还早,应该可以在太阳高挂的时候回到家。往左是堂岛健吾的家,走路只要几分钟,骑脚踏车就更快了。
我骑上脚踏车,喃喃说道:
「健吾啊……该怎么办呢?」
知难行易、坐而言不如起而行,这些可不是小市民的素养,而是英雄人物的素养。去向健吾打听看看,说不定就能拔掉了我心中的刺。不过我还是有些犹豫,因为我和健吾并没有那么要好。
我搔搔脸颊。
虽然我不太想做什么,但是事情一直卡在心上很不舒服,就连准备考试时都忍不住在意,这对考生来说可不是好事。
总之先打电话给他吧,如果他在家,就把他找出来问话,若是他不在就没办法了。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这支手机是去年买的,因为之前的手机实在太旧了……我拨打了「健吾手机」,跳下脚踏车,静静等著。
五声。
十声。
「……没接耶。」
他不在家吗?还是在睡觉?我按下按键,停止播号。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遗憾。
后方突然传来声音。
「啊,挂断了。」
听起来很熟悉。
我回头一看,堂岛健吾就站在图书馆的门口,手上拿著手机。他大概是在图书馆里接到电话,才匆匆地跑出来接。
真有礼貌。
我看著健吾操作手机,接著我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打来的是「健吾手机」。于是我接起电话。
「嗨。」
『找我有什么事?』
「这个嘛,总之你先抬头看看。」
健吾依言抬头,然后就跟我四目交会。
「健吾,你常来图书馆啊?」
「最近比较常来。」
很合理。
不用去他家登门拜访,让我心里轻松了许多。我们又走回图书馆,一起坐在自动贩卖机旁的长椅上。健吾买了热咖啡,但我三分钟前才刚喝过咖啡,所以什么都没买。
健吾刚喝一口咖啡,就立刻问道:
「你找我有什么事?」
「嗯,这个啊……」
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健吾就突然出现,所以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总之……
「刚才真是不好意思,如果我知道你在图书馆,就会传讯息了。」
「我急死了。虽说在图书馆里没有关机是我自己的错。」
「其实不需要这么紧张啦。」
健吾瞄了我一眼。
「怎么可能不紧张,你会打给我通常都不是好事。说不定有什么急事。」
这确实是我的错,我给他添过太多麻烦了。
对于「可能有麻烦事所以急著跑出来接电话」的健吾,我迟早得还清这份人情的。
「你上次打电话给我也很怪,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上次?」
健吾板起了脸。
「你不是叫我把车子的照片寄给你吗?我本来以为你之后会再跟我解释……你忘了吗?」
对了,确实有这么一回事。我不是故意不向他解释,只是后来忙著想其他事情,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对不起,我忘记了。我现在就说。」
「你不是有事要问我吗?」
「跟那件事也有关。」
我整理了一下思绪。
想想还是应该从那里说起。
「大概在去年十一月底,你打过电话给我,你还记得吧?说不定已经是十二月了。」
「是啊,你叫我寄照片给你的那天也提过这件事。」
「没错。」
我不记得详情了。
我在活页纸上乱写时曾写下这些事,但没必要拿出来看,我的脑袋里还记得大概的情况。
「事情的开端是在九月,校刊社里有个叫瓜野高彦的社员说想报导校外的新闻,结果被你驳回了。」
健吾有些讶异。
「跟那件事有什么关系?我想问的是照片的事。」
「我就说了有关嘛。」
我还以为健吾了解情况,看来似乎不是这样。但他应该也不是一无所知。
「你之所以反对,是因为提案一旦通过,瓜野就会报导那件绑架案。是这样没错吧?」
「那也是理由之一。」
「之后小佐内同学去找你,说她不希望暑假那件事被报导出来,其他的校外新闻倒是无所谓。你听了觉得很奇怪,所以才会打电话给我。」
「是啊。」
「你是怎么想的?」
「这个嘛……」
健吾拿著咖啡盘起双臂。他习惯做这种动作,即使手上拿著东西,也会勉强把手臂盘起来。搞不好那是某种瑜珈的姿势。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知道校刊社内部的事,我也不可能因为她说的话而改变想法。」
「就是这点。要回答第一个问题很简单,她在校刊社里应该有认识的人。」
「有啊,有个叫门地的男生跟她同班。」
咦?
「是这样吗?」
「是啊。如果她是从门地那里听来的,就解释得通了。」
这样解释很合理,但是跟后来的情况就接不上了。难道是我想错了吗?可是……
「你说的那个门地也赞成报导校外的新闻吗?」
「不,他反对,他跟瓜野处得不太好。」
原来如此,所以情况果然还是和我想的一样。
「这就先不管了。你说你不会因为小佐内同学的意见而改变想法,但我不这么想。」
「什么意思?」
健吾听到我反驳他的说法非常讶异。或许我该说得婉转一点。
「你反对瓜野的提案是为了保护小佐内同学,后来瓜野又提了好几次,你还是一直反对,可是小佐内那样说了以后,你就没必要继续坚持下去,比较有可能答应了……至少小佐内学是这样想的。她对你说的那些话,怎么想都是在叫你同意瓜野的提案。」
健吾沉吟著。
「……听你这么一说,确实是这样。我被她耍了吗?」
「是被说服了。我想她一定有这么做的理由。」
「这么说来,小佐内和瓜野应该有关系啰?」
「大概吧。听到你说她和门地认识时,我还以为出现了变数,不过门地反对瓜野的提案。我想小佐内同学应该是站在瓜野那边。」
健吾松开双臂,啜饮咖啡,然后他突然停下动作,像是想到了什么事。
「等一下,这样太奇怪了吧,从结果来看是瓜野独占了专栏,但是提议写专栏的明明是五日市。」
「我想五日市会提出那个提案也是小佐内同学促成的吧。」
这点小事根本没什么好惊讶的。
我不理会健吾的讶异,继续说道:
「有两个可能,第一个是小佐内同学设计让五日市写了一次专栏,第二个是小佐内同学设计让瓜野最终独占了整个专栏。
如果是前者,她对你施加压力就没有意义了。我看过五日市写的专栏,他不像是会报导那件绑架案的样子。如果是后者,她对你施加压力才有意义。被耍或被操纵的人不是你,而是五日市。
之后瓜野就开始调查本市的连续纵火案了。」
「这是为什么?」
健吾的声音变大了。
「小佐内插手校刊社的事是为了什么?」
我的声音反而越变越小。
「天晓得……我在意的就是这点。我想应该不会只是好玩而已。健吾,我要你寄照片给我也是跟这件事有关。」
那辆奶油色的厢型车。我看见的时候,车子已经烧得焦黑了。
「健吾,你知道二月在津野的河边有一辆车被烧的事吧。那就是我要你寄的照片上的那辆车。」
健吾露出了紧张的表情。
「照片上的车?那是……」
「是啊,就是用来绑架小佐内同学的那辆车。那辆车在河边被烧了,如同《船户月报》预告的一样。」
「常悟朗,难道是你……不,应该不是吧。到底是怎么搞的?」
健吾喃喃说著,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把空罐放在地上,然后把好不容易空出来的双手牢牢盘起。
到底是怎么搞的。这点很有意思。我那种异样感,那种隐隐约约感觉到的刺就是从这里来的。
「我本来假设是小佐内同学帮助瓜野写出那辆车会被纵火的报导,但我很快就发现不对。专栏是从一月开始的,这么说来,版面应该是十二月就决定的吧?」
「是啊。」
「这样的话,小佐内同学在去年十二月以前就要知道那辆车会在二月被烧掉的事。而二月那件事是包含在一连串的纵火案之中……之后的事不用我说你也很清楚了。」
不过,在做出结论之前,还得再仔细想一想。我的假设是正确的吗?
「可是一般媒体也报导了津野废弃车辆起火的事,除了『下回预告』之外,没有任何资讯是《船户月报》独有的,这不需要玩弄策略也能报导,所以我的假设不太对。小佐内同学支持瓜野写专栏和绑架犯的车子被烧并没有直接关系。」
「你想说那只是巧合吗?」
我坐在长椅上伸长双脚。
「很有可能。我想十之八九是这样。但是……健吾,你觉得小佐内同学像是会放火烧车的人吗?」
健吾答不出来,抿紧嘴巴。这刚正不阿的男人无法肯定回答的事实胜过了任何雄辩。
若跟小佐内同学有关,那就很难说了。
健吾会这样想也很合理,因为她那瘦小的身形周遭有太多的阴影。
我用更积极的角度去思考。如果有必要,小佐内同学不是不可能干出这种事。就像前年的诈欺案,还有去年的绑架案,更早之前也是。只要有必要,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小佐内同学自称是「小市民」,这点我也一样,而且她和我一样都是骗人的。我们解除互惠关系已经超过半年了。如果小佐内同学在这段期间没有驯服自己的「狼性」,她确实做得出这种事。
但是……
「这种做法太直接了,不像小佐内同学的风格。」
我一时忘了身旁的健吾,自顾自地说起话。
小佐内同学最爱的就是甜食和复仇。她若是出手,一定会紧咬不放。因为她就是喜欢紧咬不放。
不过她的复仇可不是穿著水手服拿著机关枪冲进敌阵扫射,而是会设下陷阱,把敌人引诱过来,等对方掉下去之后再盖上铁盖。
就像我看到令人发指的恶行也不会直接站出来对抗一样。火爆不是我的风格,同样地,也不是小佐内同学的风格。
再加上她还用尽一切方法来达到目的,这实在太不寻常了。我们都很了解自己,我也很了解小佐内同学。我们都把自己想得很特别,随时都在戒慎恐惧,以防别人注意到自己,因此我们绝不会有刻意表现自我的冲动!
「我有件事很想问你。」
「啊?喔喔。」
健吾听到我没继续纠结之前的问题,似乎松了口气。
「你身为校刊社的前社长,知不知道小佐内同学和瓜野高彦之间有什么关系?」
其实我已经知道他的答案了。看健吾在先前的对话中的反应,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健吾摇头说:
「我不知道。抱歉,这件事我连想都没想过。」
我想也是。
罢了,反正我还是得到了一些新的资讯,而且这段假日午后的谈话也挺愉快的。我已经尽量让自己想开了,但堂岛健吾真不愧是堂岛健吾,他不会只说一句「不知道」就算了。
「你可以去问吉口,她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
「吉口?是谁啊?」
「我们班上的女生。她生活的意义就是关注谁跟谁有什么关系。就连你跟小佐内分手的事我也是从她那里听来的。」
我们学校里面有这种情报贩子啊……?
算了,这世上本来就有各式各样的人,有刚正不阿的校刊社社长,有喜欢甜食又自认是小市民的人,也有紧追连续纵火案的学弟,我还知道好几个和我同年龄却滥用药物又闯空门的人。相较之下,喜欢关心别人爱情故事的女生算是很普通了。
「要我星期一帮你介绍吗?」
「喔喔,好啊。」
那就等星期一再说吧,我正准备站起来,但健吾一句低声发问又把我拉住。
「常悟朗……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随你问。」
我嘴上这样回答,心中却是百般的不愿意。因为除了公事公办的交换资讯之外,我和健吾实在是话不投机。
但健吾的问题却出乎我的意料。
「为什么你会这么关心这件事?」
「为什么……」
「校刊社的事和连续纵火案应该都跟你无关吧?」
呃,这个嘛,是没错啦。
虽是事实,但我没想到健吾会注意到这点。
用「这件事跟我无关」的态度明哲保身可是小市民最基本的素养。健吾会指出这一点令我非常意外,他明明指责过我想成为小市民的心态很狡猾。
难道他是想要试探我吗?原来健吾也会做这么迂回的事。我有点不高兴,所以简洁地回答:
「因为到处放火的人有可能是小佐内同学,所以我不能不管。」
「你们不是分手了吗?」
「是没错。」
我敲了敲脚边的书包。
「今年要准备大考,如果有其他事情让我分心就麻烦了,所以我想尽快解决,好能专心读书。」
健吾微微一笑,挥了挥手。大概是说「你可以走了」。那我就老实不客气地从命了。
◇
隔天,星期一。
我去了健吾所在的三年E班。因为这事没有重要到需要空出放学后的时间去做,所以我只是下课时间跑到E班教室外的走廊说几句话。
听健吾把吉口同学形容成搜集人际关系资料的情报贩子,所以我把她想像成一个热衷于提著超市塑胶袋在路边和三姑六婆讲人闲话的女生,结果我完全想错了,她只是个乖巧的普通女生,除了头发很漂亮之外,没有特别起眼之处。
我不记得吉口这个名字,即使见到她本人,我也以为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但吉口同学一见到我就说:
「我们好久没有说话了呢。」
把吉口同学从教室里带出来的健吾也点头说:
「喔喔,对了,我们三人早就认识了嘛。」
健吾和吉口同学……和我?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啊?我和健吾没有同班过,所以我跟她不曾当过同班同学。还有什么可能呢?
我努力搜索记忆,突然想到一件事。
吉口同学似乎对我印象很深。应该是那时吧,刚进入船高时包包遭窃的那个女生。我因为健吾的拜托而帮她找到了包包。
久到我都有点怀念了。只不过是两年前有过一面之缘,这样就能记住脸和名字吗?总之她承认我们是认识的,那我就用熟人的态度和她相处吧。我笑著说:
「是啊,好久不见了。其实我来是有事要问你。」
「问我?」
吉口同学好奇地歪著头,然后望向健吾。我从她的眼神可以看出她已经猜到大概了。健吾认为吉口同学是个喜欢八卦的情报站,但吉口同学自己似乎没有这种自觉。这两人的关系很有趣,但我现在没空仔细观察,因为下课时间只有十分钟。
「你知道小佐内同学吗?就是小佐内由纪。」
「啊?嗯,知道啊,就是你的前女友嘛。」
她还真的知道……
但小佐内同学不是我的女友,只是跟我有互惠关系的伙伴。算了,这种小事没必要纠正。
「如果你知道关于小佐内同学的任何事情,希望你能告诉我。尤其是跟二年级的瓜野有关的事。」
吉口同学打断了我的话。
「啊,对,那两人正在交往。」
她乾脆地说道。
「他们放学常常一起走,有时还会出去约会。」
我真想问她是怎么知道的。我有过很多可怕的遭遇,不过这件事也很可怕。或许吉口同学只是说出了碰巧得知的事,事实上或许每个人都很注意人们之间有怎样的关联。我喜欢想事情,但我不太在意别人的事。我不禁怀疑,我是不是因为这样而疏忽了很多事实。
吉口同学观察著我的表情,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怎么?你这么在意前女友的事?没想到你这么死缠烂打。」
搞不好我来打听小佐内同学消息的事也会被她当成新情报散播出去,而且还要附带一条「死缠烂打」的情报。
那还真叫人不舒服。我正在这么想,健吾就出手相助。
「不是,这是我要问的。瓜野是校刊社的社员,不是常悟朗想打听小佐内的事,而是我想要打听瓜野的事。」
这不完全是谎话,其中的确有真实的部分。我还以为健吾是个直肠子,原来他也学会了这种话术。也对啦,就像我升上高三,健吾也升上高三了,多少会有一点成长的。
但是……
「喔……?」
吉口同学一副不相信的样子。算了,无所谓啦。
事情处理完了,吉口同学提供的情报证实了我的推理。虽然我不确定小佐内同学和瓜野交往真的是因为彼此喜欢,还是基于某种企图。
「谢谢你。不好意思,耽误了你的休息时间。」
我道谢之后便想离开,但吉口同学却讶异地说:
「啊?就这样?」
「就这样。」
「你不是来问十希子的事吗?」
十希子是谁啊?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啊,是仲丸同学。
我一时之间没有会意过来,因为我平时没在叫她的名字。不过,她为什么会突然提起仲丸同学的名字?……不会吧。
「不会吧。」
我脱口而出。
小佐内同学、瓜野。校刊社争夺主导权事件、连续纵火案。难道仲丸同学和这一连串的事件也扯上了关系?
吉口同学点头。
「嗯。没错,你猜对了。」
「是这样吗?我一点都没注意到。」
她到底牵扯到哪个部分?
在河边被烧掉的车确实是北条的,如果仲丸同学和这件事有关,难道她也是受害者?还是说,仲丸同学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和校刊社之间有什么关联?我没有仔细观察过她,但我真没想到会在这里听见她的名字。
我屏息等著吉口同学说下去。
吉口同学把手指按在嘴唇上。她的脸上没有笑容,但我总觉得她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虽然她的模样很开心,却像在演戏一样用充满怜悯的语气说:
「是啊,她脚踏两条船了。」
「……啊?」
「十希子动不动就交新男友,跟原来的男友继续交往也是常有的事,但她现在已经劈腿两次了。而且她有真命天子,是个大学生。啊,这样说来她就不是脚踏两条船,而是脚踏三条船了。」
我实在想不到该说什么。
这真是完全出乎意料,而且是我根本不需要的情报……看吉口同学讲得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我似乎应该装出大受打击的样子才对。但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过,我这不知所措的反应看起来可能也很像受到打击吧。吉口同学表现出很满意的样子,那就这样吧。
下课时间结束了。
吉口同学回到教室。健吾匆匆地问我:
「知道什么了吗?」
我微微地点头。
「嗯……依照我的想法,这件事只要靠著操纵情报就能解决了。」
(下集待续)
注2:国中提供给高中的非公开学生资料,以作为是否录取的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