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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集 巴黎马卡龙之谜 柏林炸面包之谜

1

接近年末的某天放学后,我拿著一叠问卷走向校刊社的社办。问卷内容是关于修改校规与否,要不要回答都可以,但我们不习惯这种「回答也可、不回答也可」的自由,所以全班都回答了,问卷的缴交期限还很久,不过大家都写好了,也没必要再拖下去。会由我把问卷送回校刊社,是因为我放学后在教室里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时,班上的干部对我说:「小鸠,你和校刊社的堂岛很熟吧?可不可以帮我拿过去?」但我有两件事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知道我的交友关系?还有,为什么他会以为我和堂岛健吾的关系很好?我疑惑地歪著头走在夕阳照射的走廊上,突然发现窗边站著一个女学生。这位顶著在微风中飞扬的妹妹头、把手腕靠在窗台看著黄昏天空的女生就是小佐内同学。她不是放学后会在走廊上摆姿势的那种人,所以我好奇地叫了她。

「小佐内同学。」

她转过头来,我一看到她的表情就愣住了。小佐内同学的眼中流出泪水,脸颊发红,嘴唇也红得像是涂了口红。我一眼就看出事情不单纯,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面对著哑然无语的我,小佐内同学竖起小指擦擦眼角。

「喔喔,是小鸠啊。」

她勉强地笑著说道,随即转向一旁,咬字不清地说道:

「你吓了一跳吧?对不起,我太丢脸了。」

「那个……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事都没有。不好意思,我要先回家了。」

她转身跑开,逐渐走远。虽然我梦想成为小市民,其实我有很大的自信能揭穿别人隐瞒的事,但是在刚才短暂的交谈之中,我实在看不出小佐内同学为什么那么难过。看来这次没有我出场的余地了。

事后回头再看,没有出场余地的不是我,而是小佐内同学。因为之后我遇上一件奇怪的事,还尝试著解决,而小佐内同学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场。从我们缔结互惠关系以来,这是我第一次解谜的时候没有小佐内同学在旁边。

2

校刊社把一楼的印刷准备室当成社办。门是开著的,所以我送问卷进去之前先在外面看看情况。

我曾经听堂岛健吾说过校刊社的社办没有整理得很乾净,亲眼看到才发现比我想像的更杂乱。纸、纸、纸、白板,然后又是纸、纸、纸,不知为何还有一个小冰箱。房间本来就不大,中间还放了一张大桌子,两边靠墙的狭小空间也塞了几张单人用的桌椅。

大桌子上面放著一个白色盘子,有四个学生正脸色凝重地盯著那个盘子。我发现其中一人就是堂岛健吾,他体格壮硕,不认识的人绝对看不出他是校刊社的。

「是常悟朗啊。怎么了?」

没人会用「怎么了」来打招呼的。

「我帮忙送问卷回来。」

「喔喔。」

健吾难得露出愧疚的表情。

「这样啊,不好意思。你们动作还真快。」

「校刊社应该要派人来收的。」

「确实是这样,但是我们人手不足,没办法每班都去。」

我把问卷交给他,事情就解决了。我正想走人,但又觉得社办里的气氛怪怪的。他们四人不发一语地围著桌子看起来就像有什么隐情,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总觉得他们的眼神像在互相打量。我用眼神询问健吾这是怎么回事,健吾盘起双臂,叹了一口气。

「……常悟朗,你现在有空吗?」

「是没有事情要忙啦。」

「这样啊。我现在有点烦恼,你能不能陪我商量一下?」

我和小佐内同学发誓过要一起迈向小市民的道路,而小市民才不会随便插手不相关的团体的麻烦。

不过向我求助的不是别人,而是堂岛健吾,那我就无法拒绝了。我虽然无奈,但是只要能帮上健吾的忙,要我做什么都是小事一桩。

「可以啊。什么事?」

「你看起来好像很开心……」

才没这回事,我很无奈的。

社办里的其他三人都对健吾投以责备的目光。我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困扰,但健吾擅自决定找外人商量,他们当然会不高兴。有一个体型微胖的男生直接发难:

「喂,堂岛,这是什么意思?你要跟他说吗?」

「这又不是需要保密的事,而且我们继续在这里大眼瞪小眼也不是办法。跟别人说的时候,我们自己也能把事情整理清楚。而且……小鸠常悟朗经常会注意到别人没发现的事。」

他对我的评价太婉转了。那个男生还是不太高兴,但也不打算继续和健吾争吵,只是喃喃说了句「什么嘛」就不再开口。

「真木岛和杉怎么想?要跟他商量吗?」

两个女生互看一眼,比较高瘦的一位简洁地回答:

「无妨。」

「好,那就决定了。」

健吾点头说道,他先把手上的问卷堆到墙边的文件小山上,然后指著大桌子上的盘子,沉重地说:

「问题就是这个。」

那是一个圆盘,白色的,直径大约二十公分,盘子里空无一物。

「喔喔,这个……是盘子吧?」

「安静听下去。」

是。

「有一种甜点叫柏林纳•普方库亨,我是不知道啦。」

虽然他才刚叫我安静地听,但此时我不能不吭声。

「柏林……什么?」

「柏林纳•普方库亨。」

「不好意思,再说一遍。」

「柏林纳•普方库亨。」

我不愿相信自己的听力有问题。是健吾说得太快了,才让我听不清楚。

「柏林……纳?」

健吾放弃地摇头。

「就是德国的炸面包啦。」

原来如此,我听懂了。

「看名字就知道,这是柏林的名产,通常和拳头一样大,不只是把面包拿去炸,里面还塞了果酱。听说德国在过年时都会准备很多炸面包,还会用炸面包来玩游戏,把其中几个面包塞进芥末酱,看看谁会吃到。」

「原来德国也有这种游戏。」

「最近学校附近开了一间德国面包店,店里有卖这种炸面包,我们准备在十二月号报导世界各国过年的习俗,所以去询问面包店是否愿意接受采访,他们很爽快地答应了。我们不想只是听人分享,打算自己玩玩看那个游戏,吃到芥末面包的人就要负责写报导。我们依照人数准备了面包,就放在这个盘子上。」

所以桌上才会放著盘子啊。

「然后大家一起吃了面包。」

我想像著健吾在开始讯号之后吃起果酱炸面包的模样,感觉还挺好笑的。虽然健吾看起来像个硬派,但他连热可可的制作方法都有自己的坚持,或许他其实很爱吃甜食。

「好吃吗?」

我问道,健吾却不高兴地回答:

「问题就在这里。」

「不好吃吗?」

「很好吃。」

「那就没问题啦。」

「我说过了,问题就在这里。你听清楚了,我们每个人都说很好吃。」

我忍不住望向围坐在大桌子旁的三个人,他们全都露出困惑的神情。健吾加强语气说:

「不可能会这样的,一定有人吃到了芥末面包,可是却没有人承认。我叫大家不要开玩笑,但他们都坚持自己没有吃到。」

微胖的男生插嘴说:

「你也一样。」

健吾重重地点头。

「是的,我也一样。」

然后健吾问我说:

「常悟朗,你猜得出来是谁吃到了『中奖』的炸面包吗?」

我想要向健吾道歉。校刊社每月发行的船户月报老是写些运动会或校外教学这种大家都知道结果的无聊文章,既不好也不坏,一点意思都没有,真没想到他们会为了跨年特辑去买少见的德国炸面包来写报导。既然这个企画出现了危机,我当然要出手相助。

「好。我不知道能不能猜出来,总之我先问清楚情况。」

我谦虚地如此说道。先搞清楚这四个人的名字吧。

堂岛健吾就不用问了。

体型微胖、动不动就喃喃抱怨的男生是门地让治。

高高瘦瘦、表情举止都对我明显表现出不信任的女生是真木岛绿。

身材娇小、戴著圆眼镜、看起来搞不清楚状况的女生是杉幸子。

健吾以外的三个人都是校刊社的一年级社员。这些人都是「嫌犯」。我瞄了时钟一眼,现在是四点四十五分。

「吃了炸面包的就是你们四人吗?」

健吾点头。

「试吃的时候,盘子上的炸面包有四个吗?」

「是啊。」

「加了芥末的面包只有一个?」

「嗯。」

说话简洁是健吾的一大优点,但我现在真希望他能慎重一点。

「不好意思,健吾,请你只回答自己完全确定的事。」

健吾稍微皱起眉头,但立刻点头说:

「抱歉。试吃的时候盘子上放了四个炸面包,我们事先计划在其中一个塞进芥末。真木岛、门地、杉和我四个人各吃了一个面包,但是没有人承认自己吃到加了芥末的那个。之后都没人碰过盘子。」

「我知道了。谢谢。」

好啦。

这次我被托付的任务是找出「凶手」,也就是吃到芥末炸面包的人。我最擅长的就是把乍看不可能的事情加以梳理并重新解释,推测出别人想隐瞒的事,可是想要只靠著推理百分之百准确地找出凶手是很困难的。说得极端一点,就算有个神秘怪盗用催眠术瞒过校刊社的社员偷走芥末面包也并非完全不可能,即便不谈太夸张的假设,也有可能只是某人搞错了什么事。如果每一种可能性都要讨论,每一句证词都要怀疑,就没办法准确地找出凶手了。所以我默默地在心中订出了规则。

第一,只要是健吾认定的事,我就相信那是事实。

第二,不考虑这件事之中有超自然现象的可能性。

第三,凶手不会做出不合理的行动。

依照这三项规则,我已经想到了几种可能性。我不能太心急,要循序渐进地列出条件。

首先是检视房间内部。

这里是位于校舍一楼的校刊社社办,正式的名称是印刷准备室。隔壁房间就是印刷室,两个房间并没有相通的门。反正只要出去走廊就能立刻到印刷室,所以房间不相通也不要紧。门的款式是侧滑门,我来的时候是打开的。

从门口望进来,房间又窄又长,底端是窗帘拉上的窗户,房间中央有一张大桌子,桌上整理得很乾净,只有用来盛面包的白盘子。

墙边放了纸箱和书柜,里面全都塞满了纸。房间里放了几张和教室相同的课桌,从门口看进来,右侧的墙边有一张,左侧的墙边有一张,底端的墙边也有一张,每张桌子旁边都放了椅子,只有窗边的桌子旁边没有椅子,每张桌子上都杂乱地放著纸张和照片。

右侧的墙壁挂著白板,写在上面的一行行文字似乎是十二月号的目录。「世界各国的过年习俗」的大标题旁边有一行「德国的柏林纳」,应该就是指这次问题所在的炸面包游戏。左侧的墙边放著冰箱,我还没进来时就注意到了。健吾发现我看著那边,就问道:

「怎么了?你很在意冰箱吗?」

「这个嘛,是没错。」

「没人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有冰箱,而且也没插电。」

冰箱只有校刊社使用,不能叫学校付电费,所以没插电也很正常。奇怪的是,既然不用为什么还要放在这里……好奇归好奇,我并不认为冰箱和炸面包的谜团有关。

我观察过社办里的情况,又向健吾问道:

「你可以形容一下炸面包的形状和大小吗?」

健吾把拇指和食指围成一圈,直径比五百圆硬币大一点。

「大概这么大,形状是球形,褐色,上面洒了白粉。」

真木岛冷冷地说:

「不是白粉,而是糖粉。」

「我也这么想,但是他叫我只说自己完全确定的事。」

我一直都很欣赏健吾老实的性格。言归正传吧。

「刚才你不是说和拳头一样大吗?这也太小了吧。」

健吾比出的圆圈和庙会摊贩的鸡蛋糕差不多大。

「是啊,一般的炸面包比较大,但我们采访的那间店试做了给小孩吃的迷你尺寸,所以我们就请他们分一点给我们。如果是吃正常尺寸的炸面包,还没吃完就会发现芥末,所以一口大小的比较适合……这样也能节省预算。」

「这么说来……你们用来玩游戏的炸面包是非卖品啰?」

「是这样没错。」

所以就算有人另外跑去买,也没办法买到相同尺寸的炸面包。

「有很多种口味吗?像是巧克力口味、橘子口味……」

「……不知道。那是实验的商品,或许会有新口味,所以我不确定。从外表看起来都一样就是了。」

「你还有注意到什么事吗?」

「炸面包的底部,就是洒白粉的另一面,有一个小小的洞。我可以说出自己的猜想吗?」

「请说。」

「那应该是填进果酱时弄出来的洞,我猜芥末也是从那里塞进去的。」

「这样啊。应该是吧。」

门地喃喃说著「有必要这么慎重吗」。在一般情况下,这样确实太慎重了,但健吾分清楚事实和推测对我比较有帮助。

炸面包的部分已经问够了。接下来……

「你们是在刚才试吃的?」

「是啊,大概在四点半吧。」

「我只知道试吃面包的是你们四个人,当时没有其他人在场吗?」

「试吃的时候没有。当时确实只有我们四个人。」

他这种说法令我有些在意。

「其他时间有其他人在吗?」

「是啊,拿炸面包过来的是二年级的洗马学长。」

「那个人……」

「他放下面包就走了。啊,对不起,我没有亲眼看到。他应该很快就离开了,他有在搞乐团,听说今天有表演。他好像是主唱吧。」

「哇……」

我还以为我们学校没有特别奇怪的人,没想到竟然有人同时跨足校刊社和乐团主唱,真是有趣。我有点想知道他搞的是怎样的乐团,不过那和炸面包的谜团无关,所以还是不提了。

「除了洗马学长以外没有其他人进过这个房间吧?」

健吾点头,然后板著脸说:

「至少我没有看到。有人看到其他人进来吗?」

其他三人的答案也是一样。

这么我就大概了解情况了。我已经决定接下来要问什么,但是不能在嫌犯的面前说出来。

「健吾,我有事要跟你商量。去走廊说吧。」

「……好。」

我在其他三人冰冷的注视下离开社办,健吾也跟了过来。秋天的太阳逐渐下沉,窗外的天空一片嫣红。操场传来棒球社用金属球棒击出棒球的铿锵声。

「要说什么?」

健吾简洁地问道,所以我也直接了当地说:

「谁有动机?」

虽说不能光凭有没有动机来判断谁是凶手,但我还是不能不问,说不定能问出有帮助的情报。健吾皱起眉头说: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用猜的也行。」

「也只能用猜的吧。我又不能擅自论断别人的想法。」

健吾盘起双臂沉吟。

「老实说,每个人都有动机,所以大家才会这么疑神疑鬼。」

「你说中奖的人要负责写报导。那人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想承认吗?」

「就算没中奖,还是有其他的东西要写。我们只是让中奖的人负责炸面包的报导,其他人就写其他的报导。」

「会不会有人死都不想写炸面包的报导……」

听到我的瞎猜,健吾摇著头说:

「我们又没有强迫所有人参加。刚才提到的洗马学长就因为不敢吃辣而拒绝了,社长要负责写头条报导所以也不参加,还有一个高一社员,那个人也没有参加。」

「高二社员只有洗马学长和社长两个人?」

「是啊。」

高一有五个人,高二有两个人。我该说他们社团成员的年级分布很不平均,还是该说这个社团很容易就能加入但是都待不久?

「那个高一社员不参加的理由是什么?」

「他叫作饭田,是一周来不到一次的幽灵社员。如果他刚好来社办却看到我们在吃炸面包,场面可能会有些尴尬,所以我事先跟他说过采访的事,问他要不要参加。」

「感觉他很有可能会毫无理由地回绝。」

「是啊。他只说不参加。」

「是你直接跟他联络的吗?」

「我跟他同班。今天放学后我在教室里又跟他提起这件事,他说今天要补习,不能参加社团活动。我跟他一起走到校舍门口,看著他离开了。」

既然游戏是自愿参加的,就没有理由不认帐了。是不是因为认定自己绝对不会中奖,吃到芥末之后一时心慌就否认了?不可能吧……

我还有一件事想问健吾。

「还有,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件事?」

健吾露出讶异的表情。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想知道谁中奖啊。」

然后他又补上一句多余的话。

「就当作是病急乱投医吧。」

我虽不指望他如何夸奖我,但说成这样也太过分了。

「我就是想问你,为什么你即使病急乱投医也想知道是谁中奖?说得直接点,即使找不到中奖的人,还是可以用猜拳决定谁来写报导啊。」

若是真的靠猜拳来解决,我会觉得不太满意,但猜拳确实也是一个方法。

健吾一脸苦涩地说:

「你戳中我的痛处了。我本来不想提这些事的……」

「怎么了吗?」

「你可别说出去。」

那当然。

健吾叹了一口气,盘起双臂说:

「这个企画是真木岛提出的。她看到学校附近开了一间德国面包店,里面有在卖柏林纳•普方库亨,听说德国人跨年时会用这种面包来玩游戏,她就问我们要不要写这个题材。真木岛的提议通过了,但是她和门地现在的关系不太好,我不知道理由为何,总之他们现在正在冷战,所以真木岛可能会怀疑是门地中奖了却故意不说,藉此搞垮她的企划。门地如果发现真木岛在怀疑他一定会很不高兴,如果他们两人正面冲突,杉多半会站在真木岛那一边。如果再不找出凶手,校刊社可能会变得四分五裂,所以这个问题比表面上严重多了。」

我睁大了眼睛。

「健吾……你很懂人情世故嘛。」

「你把我想成哪种人了?」

虽说人不可貌相,但我真的无法想像乍看粗枝大叶的健吾竟然会顾虑这些事。我真该好好反省一下。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

「我姑且还是问一下。你吃到的炸面包没有芥末吧?」

健吾顿时瞪大了眼睛,但他立刻镇定下来,回答:

「是啊,我吃的面包没有『中奖』。」

我为这次的事件订下了规则,只要健吾说了我就相信。依照这项规则,之后无论情况再怎么错综复杂,我都认定健吾没有吃到「中奖」的炸面包。

所以嫌犯还剩三人。

我们回到社办,那三人还是一样坐在大桌子旁的铁管椅上。还有一张空椅子,无论是我去坐或健吾去坐都不太对,所以我们都继续站著。我坦然承受著三人锐利的视线,装出开朗的语气说:

「我听健吾说,高二社员只有两个,高一社员还有另外一个。」

事实上我问了更多事,但我当然不会说出来。如今再观察,我发现真木岛和门地果然不看对方,杉则是胆怯地窥视著他们两人的脸色。

真木岛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问道:

「问那些事根本于事无补,我们想知道的是谁中奖了。」

「现在『凶手』的身分还不能确定。」

她哼了一声。我并没有因此感到不甘心,还是继续说:

「但我把事态整理了一番,凶手不承认中奖有三种可能性。」

「三种?」

我竖起食指。

「第一,炸面包原本就没有放芥末,所以当然没人吃到。」

「怎么可能……!」

真木岛想要反驳,但我不理会她,又竖起中指。

「第二,炸面包里加了芥末,但吃到的人没有发现。」

杉疑惑地歪头。

「大家都仔细地品尝了啊……?」

我看看围坐在桌子旁的三个人,又竖起了无名指。

「第三,有人吃到了芥末,但是基于某种动机而隐瞒了这件事。」

「动机?」

门地敏感地提出质问。

「那你说说看,会有什么动机?」

「事实如何我不清楚,不过……或许是凶手太铁齿了,不肯相信自己吃到了芥末面包。」

「你是在说笑吗?」

「我又不能擅自论断别人的想法。」

我说出健吾刚才说过的话,门地就念念有词地放弃争辩了。健吾露出不悦的表情。

我看著自己竖起的三根手指,突然想到还有一个应该检讨的可能性,所以又竖起第四根手指。

「此外,也有可能是外面的人干的。」

健吾立刻说话了:

「不可能吧,我们有四个人,炸面包有四个,就算有外人进来也不能做什么……你可别说有人用普通的炸面包换掉了芥末面包,我刚才也说过,这种炸面包是非卖品。」

门地发出了啧啧声。

「我一直待在这里写稿,连厕所都没去过,如果有人进来,我一定会发现的。」

「你说的『这里』是指现在的位置吗?」

坐在大桌子对面的门地用焦躁的手势指向窗户的方向。窗边确实有一张桌子,但是没有椅子。

「是那个位置。所以我不可能没注意到有人进来。」

「那里没有椅子耶。」

杉战战兢兢地插嘴说:

「现在是我和真木岛在使用。」

接著健吾也断言说:

「我来的时候,门地确实正在写稿。」

我并不是怀疑他,但还是搜索著记忆。

「当时他是面向门口,还是面向窗户?」

「都不是,他是侧面对著窗户。我进来的时候,他立刻转头看我。」

健吾毫不犹豫地说。真木岛大声地说:

「依照常理,就算有外面的人进来,也不可能擅自吃掉桌上的东西吧。」

依照常理也不应该发生不知道谁吃了芥末面包这种事啊……我虽然想回嘴,但真木岛说的确实有道理,就算是小佐内同学也不可能偷吃别人社办里的点心。

「炸面包只有四个,而且有人进来都会被看到,再加上一般人不可能擅自吃掉别人社办里的点心……虽然大家都认为不可能是外面的人做的,但我还是想知道有没有其他否定的理由。」

健吾认真地思考,然后说:

「就这三个。这样还不够多吗?」

「确实够多了。那就删除炸面包被外人吃掉的可能性吧。」

我把手放在大桌子上。

「既然如此,中奖的人就是在你们四人之中。隐瞒的动机暂时不讨论,总之我们先来调查和芥末有关的事吧。」

「你是指炸面包可能没放芥末,或是有人吃了芥末却没发现吗?」

健吾愕然地说道。

「前者我还不敢保证,但后者应该不可能吧?」

「芥末的味道没有我们想的那么重,说不定是凶手搞错了,以为炸面包本来就是这种味道。芥末是在面包店里加进去的吗?」

杉回答说:

「喔,不是,应该是总学长去请家政社做的。」

「总学长?这是姓氏吗?」

「呃,不是,总是指总编,也就是洗马学长。」

原来是洗马总编乐团主唱学长。虽然总编不等于社长,但还是很有趣。我细细品味著校刊社的人员组成,然后又问道:

「所以不是把果酱换成芥末,而是在已经加了果酱的面包里再加上芥末啰?」

杉点点头。这样味道好像会变得很奇怪……

「看来有必要去家政社确认一下。还有,这个盘子是校刊社的吗?」

健吾歪著头说:

「不是。大概是从家政社借来的吧。」

「这点也要去确认。总之,现在要请大家把品尝的感想写在纸上。先不要看别人的答案,每人各自形容炸面包是怎样的味道,接著再互相对照,如果有人显然是在形容芥末的味道,就能看出是谁没发现自己中奖了。」

真木岛摸摸头发,看著旁边说:

「就这么办吧。」

她爽快地接受我的提议,或许是对我的评价稍微提高了吧。

「健吾,家政科的社办就是家政教室吗?」

「是啊。你要去吗?」

「大家正在形容味道,反正我也没事做,就我去吧。」

「不好意思,有劳你了。」

健吾说完以后,稍微对我点头致意。

3

家政教室和校刊社的社办在同一层楼,走个两三分钟就到了。

水槽和流理台罗列的家政教室有一股特殊的味道,说不上是好闻或难闻。在这宽敞空间的一角,有个穿著体育服的男生站著磨刀。他听到开门声就知道我走进来了,却没有回头,依然专心一致地磨刀。我不知道他是几年级的,所以客气地说道:

「不好意思,可以打扰一下吗?」

男生停止动作,呆呆地抬起头。他严肃的脸庞不高兴地扭曲,瞪著我这个不速之客。

「干么?」

呃,我该怎么自我介绍呢?

「我是从校刊社来的。」

这样也不算是说谎。

男生突然笑了。看那调皮的笑容,或许他一开始的不悦表情只是因为手上拿著刀,需要特别谨慎。他放下菜刀,用布巾仔细地把手擦乾净。

「喔喔,怎样啊?」

「什么怎样?」

「你不是为了柏林纳的事而来的吗?」

看来他知道炸面包的事,这样事情就简单多了。我不确定该不该把校刊社发生的事告诉他,不过健吾也说没必要保密,而且我只问话却什么都不告诉他未免太不公平,于是我决定简单地叙述事情经过。

「事情是这样的,其实校刊社的人吃了炸面包,但每个人都说自己没吃到芥末,所以我想来确认一下,炸面包里是不是真的放了芥末。」

男生笑咪咪地说:

「没放芥末。」

喔?

「这是怎么回事?」

我急躁地问道,那男生有些讶异。

「你没有说出完整的情况吧?」

「确实如此。我听说洗马学长来请家政社帮忙在炸面包里加芥末,难道不是这样吗?」

「嗯,不是的。算了,我还是从头说起吧。」

说完以后,那男生从旁边拉来一张椅子,也请我坐下。我依言坐下以后,他以一句「其实事情没有那么复杂」作为开场白。

「昨天洗马来找我商量,要我帮忙在柏林纳里面加入芥末。我本来也打算这么做,但是当洗马拿柏林纳来的时候,我问他要加颗粒芥末酱还是一般的黄芥末酱,他回答我『都行,辣一点的就好』,让我有点不知所措,因为两种都没有很辣。」

我早就发现这件事了。洗马学长是因为「不敢吃辣」的理由才不参加试吃炸面包的游戏,但是根据我的认知,芥末只有独特的风味和酸味,并没有很辣。

「所以我叫他想清楚,到底要加芥末还是要加辣的东西,他想了一下就回答要加辣的东西,所以我就照做了。」

「所谓『辣的东西』是什么?」

「塔巴斯科。而且是超辣的等级。」

男生起身走到家政教室后面的柜子,拿了一个黑色的瓶子回来。

「塔巴斯科是商品名,正确的名称是辣椒酱。这不是全世界最辣的辣椒酱,但已经是我觉得好吃的范围内最辣的了。」

瓶子上贴著鲜红的标签,上面写著很多字母,但不是英文。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从一旁的图片看来,应该是指辣到具有危险性的意思。

「你把这种辣椒酱洒在炸面包上了?」

「如果洒在上面,一眼就能看出来了。我是把柏林纳放到小碗里,用滴管把辣椒酱滴进填充果酱的小洞。虽然只有两、三滴,这样应该就很有效果了。」

原来加进炸面包的不是芥末,而是塔巴斯科……这件事实能帮助我猜出中奖的人吗?还是根本没有差别?事情似乎比我原本想的更复杂。

「……我可以再问一些问题吗?」

那男生摊开双手,意思大概是叫我尽管问。

「你说洗马学长原本拜托你帮忙加芥末,那他昨天是亲自到这里来跟你说的吗?」

「是啊。他匆匆说完就走了,所以我没有问他想放哪种芥末。」

「他今天把炸面包拿来了?」

「嗯。正确地说,是提来的。手提的塑胶袋里放了纸袋,纸袋里装著柏林纳。」

我看看墙上的时钟,现在刚过五点。

「当时大约是几点?」

我原本以为他不知道确切时间,但他立刻回答:

「四点。」

「……你记得真清楚。」

「因为他说四点会过来,结果真的准时来了,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课堂和班会通常在三点半就会结束,德国面包店在学校附近,来回一趟花三十分钟还算合理。

「塔巴斯科是谁加进去的?」

「是我。我在准备塔巴斯科的时候,洗马去餐具柜找容器。我打开纸袋,用筷子夹出一个柏林纳放到小碗里,把塔巴斯科滴进填充果酱的小洞,然后再放回纸袋。我去洗碗的时候,洗马拿来一个盘子,把纸袋里的东西倒到盘子上。」

我想像著当时的画面。

「……那个盘子是学校的东西吧?可以随便拿去用吗?」

「应该不行吧。」

「真是乱来。」

「是啊……」

这个人应该也过得很辛苦吧。这就先不管了。

「这么说来,连洗马学长也不知道加了塔巴斯科的炸面包是哪一个啰?」

那男生笑著说:

「是啊,他自己也说分不出来。」

我本来觉得洗马学长有办法轻易制造出没人中奖的情况,他只要跟面包店多要一个炸面包,请家政社帮忙加了塔巴斯科之后再换掉就好了。虽然我不知道他有什么动机这样做,但他只要想做就能做到。

依照家政社的男生所说,学长也不知道加了塔巴斯科的炸面包是哪一个,所以他就算丢掉其中一个炸面包再把另外准备的那一个放进来也没有意义。看来我可以把洗马学长动手脚的可能性从脑中删除了。

「你有看见放在盘子上的炸面包吗?」

我随口问道,那男生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只瞄了一眼,没有仔细看。」

「盘子上的炸面包是怎么摆的?」

「抱歉,我不清楚。这很重要吗?」

我想了一下。我只是想把能问的事情全部问清楚,既然他没看到也没办法。

「……不会,没关系。后来纸袋和塑胶袋怎么处理?」

「洗马把袋子都留在这里,我后来丢掉了。你要看吗?」

我点点头,他就去垃圾桶里拿来两个袋子。塑胶袋是半透明的,上面没有印店名或其他文字,纸袋写著「德国面包店Danke Danke」,上面沾了一些油,除此之外没有特别的地方。

「还有一件事,洗马学长应该知道里面放的不是芥末,而是塔巴斯科吧?」

这次他的回答却令我大感意外。

「不知道。我没有告诉他。」

「咦?为什么?」

「我想让他吓一跳。洗马应该以为芥末有一点辣,才叫我帮忙加入芥末。」

原来如此,难怪我说我是从校刊社来的他就笑了,他一定很想知道恶作剧的结果。为了保险起见,我姑且问问看:

「你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吃到那个炸面包吗?」

「不知道耶。我加进去的可是塔巴斯科,吃到那个不可能没有反应的。」

看来真的很辣。

我摇晃了一下手中的黑色瓶子。

「这个可以借我一下吗?我想拿去给校刊社的人看看。」

男生挥挥手说:

「无所谓,想要尝尝看也行。我还会待一个小时左右,你等一下再跟盘子一起拿回来就好了。」

然后他正色说道:

「我可要先提醒你,千万别沾到眼睛,否则就得送医了。」

我想像不出有什么情况能让塔巴斯科沾到眼睛,但我真不明白家政社准备这么危险的物品是要做什么。

我走回校刊社的社办,门依然是敞开的。我在的时候一直站著的健吾已经坐下了,围著大桌子的四个人面前各自放了一小张纸。

「辛苦了,常悟朗。如何?」

我看了一下,没找到自己的座位。算了,虽然是健吾拜托我帮忙,但我只是插手人家社团问题的外人,没有我的椅子也无可奈何。而且……该怎么说呢,站著说话感觉好像更有气势。我无意识地把手上拿的黑色瓶子藏到身后。

「没有错,洗马学长确实去过家政社,时间是四点钟。我也见到了帮忙处理炸面包的社员。」

我暂时不提炸面包里加了塔巴斯科的事。桌上的四张纸应该写好了各人品尝的感想,先看过再说吧。

「你们已经对照过了吗?」

被我这么一问,健吾就不悦地说:

「这是你提议的,所以我们想等你回来再看。」

我听了不禁有些开心。

「该怎么说呢……感谢你们的重视。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这不是我提出的,而是杉。」

我往杉望去,她立刻缩起肩膀。

既然他们在等我,我可不能让他们等太久。

「那就来看吧。」

我说完以后,校刊社的四个人纷纷把面前的纸张翻过来。

健吾写的是:『比想像的甜。好像是蓝莓果酱?』

真木岛写的是:『吃起来不会很油腻,充满了果酱的浓醇甜味。味道像是莓果,可能是两种混合而成。』

门地写的是:『甜到不行,手都变得油腻腻的。』

杉写的是:『很甜很好吃,果酱加得很多。』

「看起来……好像没有。」

「确实没有。所以……」

健吾沉默不语,大概是猜到我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那句「所以」接下来是「中奖的人自己没发现的可能性被排除了」。如果校刊社里有人中奖,那他一定知道自己中奖,却为了隐瞒而写下假的感想。

校刊社的社员们隔著桌子彼此观望。刚才那种不信任且带著困惑的气氛消失了,如今他们是用更直接的质疑眼神看著彼此。

真木岛先开口了。

「大家早就知道普方库亨是甜的吧。」

言下之意就是说没有具体描述味道的门地在说谎。可是被这句话攻击到的人不只是门地。杉猛然抬头,尖锐地说:

「因为很好吃,所以我就写很好吃啊!」

真木岛有些错愕,大概没想到反驳的人会是杉。她有些畏缩地说:

「我又不是说你。」

门地听到这句话当然不可能保持沉默。

「你不是说她,那是说谁?我吗?」

他发出嗤笑。

「要我说的话嘛,只吃那么小的炸面包就能吃出莓果味道才奇怪咧,令人不禁怀疑你以前就吃过了。」

提议报导炸面包的是真木岛,她当然在采访之前就知道学校附近的面包店有在卖德国炸面包。照这样看来,就算她事先尝过炸面包的味道也很合理,想要假装也很简单。虽然逻辑说得通,但是符合这个逻辑的人不只是真木岛一人。

「不奇怪吧,很明显是莓果的味道啊。」

健吾盘起双臂帮腔。杉也趁势加入。

「我也觉得有莓果的味道,只是没写出来而已。」

但这听起来只是拙劣的辩解。果不其然,真木岛立刻质疑她。

「既然你这么觉得,为什么不写出来?」

「那是因为……我不敢肯定一定正确嘛。」

「那你可以写或许是莓果果酱啊。」

「你是说我在骗人吗?我有什么理由这样做啊?」

是啊,杉没有动机。要说动机的话,最有可能的是门地,若是想得更多,也可以假设是杉设计挑拨门地和真木岛,甚至可以假设真木岛对校刊社怀恨在心,所以演了这出戏让大家互相猜疑,就能搞垮社团了。

简单说,猜测动机只是在浪费时间。最好还是从可能性较低的选项一个个排除。

「对了,其实炸面包里面放的不是芥末。」

听到这句话,四个人都惊讶地朝我望来。过去就是这种爽快感害了我。如今我提心吊胆地把藏在背后的黑色瓶子放在大桌子上。

「里面加的是塔巴斯科。洗马学长拜托家政社的人在炸面包里加入辣的芥末酱,但是芥末没有很辣,所以家政社的人叫他想清楚是要加芥末还是辣的东西,洗马学长说要辣的,那人就决定加塔巴斯科……听说这一种特别辣。」

校刊社的四个人都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健吾问道:

「真是令人意外……不过状况有改变吗?」

「状况还是没变,但我借来了他加在炸面包里的塔巴斯科,可以先做个实验。健吾,我还是觉得凶手没发现自己中奖的情况并不是毫无可能。」

健吾挑起眉毛,望向放在大桌子上的四张纸。

「什么意思?」

「说不定是因为味觉障碍,所以凶手才吃不出塔巴斯科的味道。如果真是这样,能早期发现也是一件好事。」

真木岛低声说道:

「……老实说,我不这么觉得。」

门地也怀疑地说:

「我们每个人明明都尝得到甜味,有哪种味觉障碍是只尝不出塔巴斯科的吗?」

我坦白地回答:

「不知道。」

「那你何必……」

「所以我才说要做实验啊。只要舔一点塔巴斯科就好了。」

杉立刻露出厌恶的表情,但其他三人似乎觉得这样总是好过继续大眼瞪小眼。

「……没办法了。」

「嗯,是啦。」

「总比继续这样下去更好。」

总之众人都决定要做实验了。

健吾站起来,在堆满纸张的社办里东翻西找,但他疑惑地歪头,似乎没有找到。其他三人都没去帮忙,他们应该也不知道健吾想找什么。

「你在做什么啊?」

我如此问道,健吾一边左右拨开小山般的纸堆,一边回答:

「又不能直接舔瓶子。我记得这里有免洗纸盘。」

真木岛也想要起身。

「喔,有啊。放到哪里去了?」

杉立刻回答:

「在冰箱上面。」

我是离冰箱最近的人,转头一看,那里的确放著一包纸盘。我走过去拿的时候,发现冰箱上还放著一个木盆,里面装了小包装的糖果、牛奶糖、巧克力,旁边用胶带贴了一张纸条,上面潦草地写著「请把问卷放进箱子,这是谢礼,请自取」。

「这里还有糖果耶。」

健吾带著笑意回答:

「是啊。这是要给帮忙送问卷回来的学生的小礼物。」

「我也有送问卷回来,怎么没拿到?」

「这样啊。那你随便拿吧。」

我是没有特别想吃啦,不过这社团真是太散漫了。我放下这件事,拿出四个纸盘,分别放在四人面前。健吾也回到座位,拿起黑色瓶子的塔巴斯科,好奇地打量。

「好像很辣的样子。」

「上面写的不是英文,我看不懂。」

「请勿让十二岁以下的小孩靠近。」

我大吃一惊。

「你看得懂吗?那是什么语言?」

健吾正经地把瓶子放回桌上。

「我是开玩笑的。」

我竟然被堂岛健吾耍了……?

健吾先在自己面前的盘子上滴一滴塔巴斯科,然后把瓶子递出去,很快地,所有人都准备好了。杉把鼻子凑到盘子上闻味道。

「……闻起来很呛耶。」

其他三人也像杉一样把脸贴近红色的液体,真木岛立刻呛到,把脸转开,她咳了一阵子,好不容易停下来之后就说:

「真的耶,好呛。」

「味道这么重吗?」

我会这么问并不只是因为好奇。健吾察觉到我的用意,就说:

「靠近闻确实很呛,若是加在普方库亨,我就没把握一定闻得出来了。试吃的时候也没有人仔细地闻味道……就算有人靠近闻,鼻子也会吸到糖粉吧。」

我还以为可以找到线索,看来是行不通。

杉一副快哭的模样。

「真的要吃吗……?」

她的表情有些抽搐,但门地坚持地说:

「不吃的话就会一直吵下去。吃吧。」

话虽如此,直接伸出舌头舔盘子实在太难看了,众人决定要像厨师试味道一样用手指沾起来吃,所以都走出去洗手。

我有点担忧,只有我不吃没关系吗?反正又没人要求我跟他们同甘共苦,我就装作没事吧。

四人洗完手以后回到社办,坐回原来的座位。既然要做实验,就得先说明注意事项。

「家政社的人提醒过我,绝对不要沾到眼睛。用沾过塔巴斯科的手指揉眼睛可能也很危险。」

杉喃喃说道:

「真的要吃吗……?」

本来只是想用德国炸面包玩个愉快的小游戏,现在却得品尝超辣的塔巴斯科。一想到杉的心情,我就同情到说不出话。

健吾深吸了一口气。

「好。那就一起吃吧。常悟朗,麻烦你喊开始。」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我喊,可能健吾是觉得由他自己发号施令还不如让外人来做比较妥当。虽然我觉得会被杉憎恨。我随意抬起手。

「呃,那就……预备!」

四人各自把手指靠近盘子。

「……请用!」

我一时之间想不到适合的说法,所以喊出了奇怪的口号。四人用手指沾起塔巴斯科,放进嘴里。

沉默维持了一两秒钟。

惨叫、咆哮和抗议的怒吼一时四起,看到众人为自己的遭遇感到悲伤或愤怒时,我不禁庆幸自己没有加入他们。健吾用力咳嗽,真木岛满脸通红,杉哭喊著「所以我才说不要吃嘛!」,门地喊著「水!水!」冲出社办。一想到愤恨地瞪著我的杉有可能说出「接下来轮到你了」,我也很想跟门地一样冲出去。

「喂,这也太辣了吧!」

健吾似乎因为太辣而有些失常,脸上似笑非笑,声音也怪怪的。

「辣到藏不住?」

「藏?这要怎么藏啊?哈哈哈,常悟朗,不可能的啦!」

健吾甚至开始放声大笑。我还是先离他远一点吧。真木岛皱著脸孔,气愤难耐地说:

「开什么玩笑,家政社竟然有这种东西!」

杉眼中含泪,站了起来。

「我、我也要喝水……」

说完就摇摇晃晃地走出去了。

实验的结果让我知道了三件事。第一就是家政社提供的塔巴斯科真的非常辣,再来是校刊社里没人感觉不到这种辣,还有一点,就是我可以得出「确切的结论」了。可是那个「确切的结论」和现状有著巨大的矛盾,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发生这种事……炸面包的谜团或许真的比表面上更复杂。我盘起手臂,拇指贴著下巴,说道:

「健吾,我觉得还是从头再整理一次状况比较好。我有几件事想问,可以吗?」

但健吾只是用手搧著自己的舌头,眼中带笑地看著我,什么都没说。看来这实验还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塔巴斯科的效果十分持久。

4

去喝水的两个人回来了,我正想继续讨论时,门地却一脸放弃地说:

「已经够了吧?是谁中奖都无所谓,根本没必要为了一个面包闹成这样,只要接受这是一件怪事就好了。我要回去了。」

他的提议也有道理,但想出这个企画的真木岛一定不会同意。果不其然,真木岛挑起眉毛,正要张开嘴巴反驳,杉却抢先一步高声说道:

「怎么可以现在才放弃!要放弃的话,在吃塔巴斯科之前就该说了!如果现在放弃,那我们到底是为什么……太愚蠢了!」

她的眼睛红了,声音也在颤抖。的确,现在才决定撤退也太晚了。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吃了塔巴斯科,就要找出真相才能罢手。我又向健吾问道:

「说要报导炸面包的人是谁?」

我早就知道答案了,但其他社员若是知道我私下问过这件事一定会很不舒服,所以我故意又问了一次。健吾多半也猜到了我的心思,没有说「我刚才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是真木岛。她发现学校附近开了一间德国面包店,里面有在卖普方库亨,就在编辑会议提议要报导。」

我真正想问的是这件事。

「那为什么是洗马学长去拿炸面包呢?」

这样问有点失礼,但我总觉得让高二的洗马学长为高一社员的企划去跑腿不太合理。

「你也知道,学长因为怕辣而不参加企划,而且他又因为表演的日子将近,越来越少出席,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所以他主动说要去拿面包,当作是弥补。」

真木岛插嘴说:

「学长乍看好像很粗心,其实他很会照顾人,经常提供我们协助。」

健吾也点头说:

「是啊。如果我报导写不出来,他甚至会丢下自己的事情来给我建议,让我因此成长了不少。」

我迅速地扫视众人,门地和杉的表情都没有明显变化。虽然我不能肯定,但我觉得应该没有人偷偷厌恶著洗马学长。

既然如此,只能逐一确认细节了。首先要搞清楚炸面包是怎么来的。

「学长是今天放学后去面包店拿面包的吧?」

「是啊。」

「有证据吗?」

门地在一旁吐嘈说:

「要什么证据?如果学长没去拿,炸面包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问这些只是谨慎起见。说不定他是昨天去拿的,所以能厘清的事全都要厘清。」

健吾摇头说:

「洗马学长跟面包店约好今天过去。那种炸面包是试做商品,面包店不会每天都做。」

「面包店的人看过洗马学长的脸吗?」

「看过啊。我和洗马学长和真木岛三个人事先勘查的时候,洗马学长就说他会去拿了。」

看来洗马学长真的有去面包店拿炸面包。炸面包装在纸袋里,纸袋又装在塑胶袋里,大概是因为比较好拿吧。学长在下午四点去了家政社的社办,如同事先说好的,他请家政社的社员帮忙在炸面包里加入芥末,结果加入的其实是塔巴斯科。

洗马学长在家政社把炸面包换到盘子里,原本装面包的塑胶袋和纸袋丢进了家政社的垃圾桶。然后学长捧著放了炸面包的盘子回到校刊社的社办,如今盘子还放在大桌子上。

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洗马学长为什么要把炸面包放到盘子上?放在纸袋里又不会不好拿。」

我疑惑地歪头,健吾不以为意地回答:

「原本放在纸袋里吗?那大概是为了拍照吧。」

他说拍照?

「拍了照片吗?」

「是啊,既然要写报导,当然得拍照。放在纸袋里不好拍,学长是为我们著想吧。」

「你说拍照,是用照相机吗?」

被我这么一问,健吾显得有些心虚。

「用照相机当然是最好,但栏位很小,又是黑白印刷,用手机拍就行了。」

「为什么不早说啊!」

喔喔,我无意中说出了一辈子至少该说一次的台词呢───「为什么不早说啊!」

「呃,抱歉,是我疏忽了。你要看吗?」

「当然啊。」

健吾从口袋掏出手机,找出照片。

第一张照片拍了放在大桌子上的一盘炸面包,第二张照片拍的是放著四个炸面包的盘子,第三张则是从上往下拍的炸面包。

也就是说,只有炸面包的照片。

「有没有……那个……更能提供线索的……像是吃面包的时候!」

「我和大家是同时吃的,要怎么拍啊?」

「说的也是……」

从照片中可以确认盘子上有四个炸面包,从外表看不出哪个加了塔巴斯科或许也算是收获,不过这些事我早就知道了。

「这是什么时候拍的?」

「试吃之前。」

当时洗马学长已经走了。

直到健吾说的「试吃之前」为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接下来必须确认校刊社四个社员的行动。

「第一个来到社办的是谁?」

听到我的问题,门地用不屑的语气回答:

「你应该知道是我吧。我第一个到社办,开了门锁,然后一直在这里写报导。」

「这样啊。你是几点到的?」

「三点半吧。」

班会结束的时间也差不多是三点半,也就是说门地一放学就直接过来了。

「你有遇到洗马学长吧?」

「有啊。」

门地往后靠在铁管椅的椅背上,露出浅笑。

「他突然拍我肩膀,把我吓了一跳。」

「时间是?」

「我不记得了。我一直在写稿,没看时钟。」

「洗马学长拿著那盘炸面包吗?」

「……没有,盘子已经放在桌上了。学长指著盘子说他去拿回来了。」

健吾问道:

「你在写的稿子是从上星期开始写的那篇三段报导吧?很难写吗?」(注2)

「是啊,不太好写,不过我已经进入状况了。」

我想问门地有没有人能证明他一直待在社办里,但他的不在场证明并不是重点,而且我若是问了,他铁定会发火。我就当他说得没错吧。

「下一个来到社办的是?」

杉稍微举起手。

「是我。」

「你记得是几点到的吗?」

「大概四点十五分。」

问题明明是我问的,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答得出来……

「你记得真清楚。」

「这是我的专长嘛。」

杉第一次露出了微笑。

「我也有遇到洗马学长。我是在门口和他擦身而过,我对他说『你来啦?』,他说『刚到』。」

「你们还有说什么吗?」

「他向我道歉,说等一下有表演,不能陪我们了。就这样。」

健吾在一旁插嘴:

「听起来应该是跟门地说完话以后的事。」

「大概吧。当时大桌子上放著问卷的回收箱,我就拿起几张,坐下来看。」

我姑且还是问一下。

「你是坐在健吾现在的位置吗?」

那是离门口最近的椅子。

「嗯,就是那里。」

「谢谢。然后呢?」

杉点头说:

「我看问卷看了两三分钟,然后我发现桌上摆著普方库亨,就收拾了桌子,这样才方便拍照。」

「你当时没有拍照吗?」

「嗯。我想等大家都到了再说。」

第一个走进社办的是门地,接下来是洗马学长,杉进来的时候洗马学长出去了。然后呢?

「下一个来到社办的是……」

「是我。」

真木岛一脸不悦地说。

「你记得是几点到的吗?」

「不知道,我不记得。」

她的态度很差,不过不记得时间很正常。相较之下,杉能立刻答出来才让我讶异。

「社办里只有门地和杉,没看到学长。」

至此所有证词都对得上。

「你到社办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嘛……」

她停顿片刻,似乎在回想。

「有个很矮的高一女生送问卷过来,我收下了。只有这样。」

……是小佐内同学吗?

「我向她道谢,还说我们有准备点心,但她说不用了。」

「不是吗……」

「啊?什么?」

「没有,我只是在自言自语。你收下问卷之后怎么处理?」

「杉说已经把箱子收走了,所以我把问卷交给她,请她放进去。」

我望向杉,她点点头。装问卷的箱子放在这片纸山纸海的何处呢?刚才健吾把我送回来的问卷随手搁下了,这样没关系吗……

「箱子现在放在哪里?」

我向杉问道。

「在堂岛背后。」

她回答道。健吾急忙转头,从随便堆在墙边的书堆上面拿起箱子。

「原来放在这里。」

我想像中的回收箱是有盖子的,事实上只是把点心还是什么的纸箱直接拿来用,大是很大,但却不够深,里面的问卷都快满出来了。

「还有其他的事吗?」

听我这么一问,真木岛摇摇头。

「最后来的是健吾吧?」

我再次确认地问道,健吾停止左顾右盼,点头说:

「是啊。」

「时间呢?」

「我只记得接近四点半,详细时间就不确定了。我到社办的时候,其他三人都已经来了,桌上放著炸面包。我拍了炸面包的照片,然后就开始试吃。」

之后的情况我不问也知道,他们必定屏息观察是谁中奖了,结果却没有人承认,接著我就来了。

关于校刊社社员的行动,我能问的都已经问了。问是问了,但为什么会这样呢……?见我沉默不语,健吾小声地说:

「听起来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是吗?

我想了一下,然后说道:

「现在能联络到洗马学长吗?」

不知为何所有人都望向真木岛,她立刻回答:

「现在应该不行,他在表演之前都会把手机关机。」

「这样啊……」

「你有事想问他吗?」

「可以的话,有件事我想问问看。不过我更好奇的是,真木岛为什么这么清楚洗马学长的事?」

真木岛腼腆地回答:

「因为我们住得很近,所以都是由我去跟学长联络。」

「听起来像是青梅竹马呢。那你平时都不叫他学长啰?」

「是这样没错……这有关系吗?」

我摇了摇手。

「没有啦。对不起,我不是想要刺探隐私。」

既然没办法向洗马学长问话,我就只能用这里搜集到的资料来推理了。虽然我只是凭直觉猜的,但并不是不可能。关键应该是在高一社员饭田的身上。

「洗马学长知道饭田不参加吗?」

饭田是校刊社里的高一生,还是个一周都不见得出现一次的幽灵社员。健吾事先询问过他要不要参加这次的采访,他回答不参加。真木岛莫名积极地回答:

「嗯,知道,我传讯息跟他说过了。」

「我再确认一下,你在讯息里跟他说了饭田不参加试吃,所以只需要四个炸面包吗?」

「是啊。」

「他会不会没收到讯息?」

「一般不会发生这种情况吧。」

不,其实还挺常发生的。可是健吾帮忙解释说:

「当时我也在场,她还请我帮忙确认过讯息内容。确切的字句我不记得了,总之真木岛的确在传给洗马学长的讯息中提到饭田不参加采访的事。我们社办的收讯很好,手机也没有收到传送失败的通知,所以学长一定收到了。」

我早已决定,在处理这件事时,只要是健吾认定的事我就相信。我默默地点头,真木岛又继续说:

「而且他晚上就回讯息给我了。」

「里面写了什么?」

「他说知道了。」

「就这样?没有上下文吗?」

真木岛皱起眉头。

「不知道,我忘了。今天我没带手机,所以没办法找出来看。他是怎么说的很重要吗?」

这个嘛,洗马学长回覆的字句很重要吗?

……不,重点是在其他地方。

真木岛似乎对我的沉默感到不愉快,她红著脸想要开口,却转移了视线。

「……对了,有些事我先前没说,现在可以说吗?」

她这句话不是对我说的,而是对校刊社的社员说的。门地疑惑地问「什么事?」,真木岛嚅嗫地说道:

「其实我在试吃的时候一直在想事情,精神有点恍惚。先前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所以一直没讲,但我在想,中奖的人说不定是我……既然大家都没吃到,那应该是我吃到的吧。」

听到她突如其来的自首,杉和门地都发出惊呼,健吾倒是很镇定。

「真木岛,这不可能吧。刚才在写试吃感想时,你明明是形容得最详细的一个,哪里恍惚了?」

「这个……」

真木岛答不上来,门地凶恶地瞪著她说:

「她一定是以前有吃过!我早就这样想了!」

真木岛低著头默然无语,但杉却插嘴说:

「你怎么能确定?阿真,你解释一下啊!」

「没用的。我早就觉得她很可疑了。」

「胡说什么,你才可疑咧。你不是很想破坏阿真的企划吗?」

「我干么做这种事?莫名其妙。」

健吾最担心的情况发生了。原本只是想依照德国习俗用炸面包愉快地玩游戏,结果却让校刊社暗潮汹涌的对立浮上台面。现在还来得及吗?如果我能找出中奖的人,是否就能如健吾所期待,阻止校刊社变得四分五裂?

……老实说,我对校刊社的下场才没兴趣咧。

我已经搜集到了所有想要的资料。吃到塔巴斯科炸面包的到底是谁?

是堂岛健吾吗?

是门地让治吗?

是真木岛绿吗?

是杉幸子吗?

是饭田吗?

是洗马学长吗?

是家政社的那个男生吗?

是小鸠常悟朗吗?不对,我要说清楚,我可没吃。

或者是从某处跑来的神秘人物吃到的呢?

我能指出事件的真相。

任何得到相同资料的人都有办法做到。

5

「真的有人在试吃的时候恶意地隐瞒了自己吃到塔巴斯科炸面包的事吗?」

我这个关键的问题被淹没在校刊社无止境的争论中,换句话说,根本没人在听我说话。就连找我来商量的健吾都一心关切著真木岛和门地的争执,看都不看我这边。

我不太喜欢清喉咙,因为这种行为彷佛是专门用来吸引别人的注意,让我有点排斥,但现在不做也不行了。我把全身的力量集中在支气管,用力地咳了几声。

健吾转头看我。

「怎么了,常悟朗,你没事吧?被塔巴斯科呛到了吗?」

他担心地问道。我忍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对不起」,挥手表示没事,把刚才那句话换了个说法。

「呃,那个,我在想,试吃的时候,或许真的没人吃到加了塔巴斯科的炸面包。」

「你说什么!」

健吾大声说道,其他三人都转过头来。

「怎么可能!你不是亲自去家政社确定过炸面包里加了塔巴斯科吗?」

「嗯。」

「但你又说我们四个人都没吃到?」

「是啊。」

「这样太奇怪了吧!」

他的反应如我所料,让我有些窃喜。真木岛、门地和杉都用疑惑的眼神看著我,沉默不语,像是在等著听我接下来会怎么说。我笑了一笑。

「的确很奇怪,但是认定试吃的时候有人中奖更奇怪,这根本不可能。」

「为什么?」

「你还问我为什么?」

健吾虽然不是想像力丰富的人,但也不算特别迟钝。他会问我为什么,大概是因为心思都牵挂在校刊社的存亡吧。我提高声调说:

「吃到那么辣的塔巴斯科,怎么可能若无其事地假装自己没吃到啊?」

健吾一脸惊讶,似乎真的没有想到。他自己吃了之后明明也说过这么辣不可能藏得住。

不料杉却提出反驳:

「就算塔巴斯科非常辣,只要抱持著忍耐到底的决心,不要咀嚼太久,直接吞下去,或许还是有办法假装没事。」

我摇头说:

「不可能的。在我去家政社询问之前,只有那位社员知道炸面包里加了塔巴斯科,你们四个人一直以为中奖的炸面包里放的是芥末,就连拿来炸面包的洗马学长也是。就算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要忍受不辣的芥末,结果吃到的却是塔巴斯科……」

门地很认同地点头说:

「应该忍耐不了吧。绝对不可能。」

健吾皱起眉头说:

「这就像是以为要被打巴掌,咬紧牙关之后却被揍了肚子。这么说来,确实会忍耐不住,表现在脸上……不过,若真是这样,那中奖的炸面包去哪里了?是谁吃掉了?」

杉喃喃说道:

「是什么时候吃掉的?门地一直在社办里耶。」

门地也歪著头说:

「是要怎么吃啊?面包只有四个耶。」

他们的疑问都很合理。要推论出试吃时没人中奖的「确切的结论」,一定会碰到几个障碍,但我认为这些障碍都没有困难到无法克服。

这件事看起来会这么离奇,是因为证词不完整。沉默、谎言和体贴,把事情变得更复杂了。只要把这些令证词不完整的因素一一除去,自然就会水落石出。

状况已经梳理完了。现在我只需要思考该如何表达。

「首先要看的是谁有机会。」

我看著大桌子上的盘子,如此说道。

「中奖的炸面包本来在这里,但是试吃的时候消失了,可见炸面包在试吃之前就被拿走了。不过炸面包一直放在那里,而门地一直待在社办,无论凶手是谁,有办法躲得过门地的眼睛吗?」

社办底端靠近窗户的地方有一张桌子,门地就是在那里写报导的。

「虽然健吾说过了,但我还是想请门地再描述一次当时是怎么坐的。」

门地口中喃喃抱怨,但还是顺从地站起来,走向那张桌子,拉来最近一张椅子坐下,身体的侧面对著门口。

校刊社的其他三人纷纷说道:

「唔,门一直是开著的吧。」

「这样会发现从侧面走进来的人吗?」

「有人走进来应该会有声音吧……」

健吾盘著双臂,向门地问道:

「你自己觉得呢?有人进来你会发现吗?」

「当然会发现。」

门地如此回答,但语气很没把握。这也是应该的,因为他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谢谢。」

我请门地回到原本的座位,然后一手按著大桌子说:

「洗马学长来到社办的时候你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门地没有回答,但他苦涩的表情就是答案。

「你是这么说的……『他突然拍我肩膀,把我吓了一跳』。」

这句话的意义很明显。

「洗马学长是为了吓你,才故意蹑手蹑脚地从后面靠近吧。他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吗?」

门地以外的三人都一起点头。

「我知道了。所以学长的计画很成功,门地被吓到了……也就是说,门地并没有发现学长。这就证明了『如果有人进来门地应该会发现』的论点不可信。如果那人是偷偷靠近,他多半不会发现,就算那人只是正常地走进来,他也有可能没注意到。」

健吾立刻反驳说:

「可是社办里只有门地一个人的时候炸面包还没送来。」

说得没错。洗马学长要走时,杉正好进来了,所以门地单独和炸面包待在社办里的情况是不存在的。可是……

「如果门地没注意到有人进来,学长也有可能没注意到。」

「常悟朗,你这样说太牵强了。有两个人在,发现的可能性应该更高吧。」

杉也说道:

「学长和我在门口擦身而过时说他才刚来,可见社办里只有他和门地在的时间并不长。我进去以后就坐在门边的座位,不可能有人偷偷靠近炸面包的。」

我同时回答了他们两人的质问。

「就算时间很短,还是有时间……而且我觉得那段时间不见得很短。而且,健吾,有两个人在不会让注意力增加,正是因为有两个人,注意力反而会降低。」

健吾和杉都露出讶异的表情。我举起撑在大桌子上的手,竖起食指。

「门地从三点半左右开始写报导,健吾说那是『从上星期开始写的三段报导』。这篇报导花了很多时间,连健吾都问了『很难写吗』,而门地的回答是『是啊,不太好写』,接著又说『不过我已经进入状况了』。也就是说,虽然写这篇文章很辛苦,但门地刚才已经写完了。在门地写报导时走进社办的洗马学长是怎样的人呢?」

我已经决定在处理这件事时要完全相信健吾说的话。而健吾是这样说的……

「『如果报导写不出来,他甚至会丢下自己的事情来提供建议』,是这样没错吧,健吾?」

有人发出一声「啊」。

「门地也得到了洗马学长的建议,那段时间他们一直在讨论事情。大家还记得吗,杉说过那边本来有两张椅子,后来被她和真木岛拿去坐了。接下来只是我的猜测,洗马学长当时坐了下来,帮门地修改文章。」

我说到这里就停下来盯著门地,健吾、杉和真木岛也一样看著他。门地在众人的注视下,不高兴地耸著肩膀说:

「是啊,我得到了学长的建议。因为是无关的事,我就没提了。」

真的无关吗?门地说的每一句话都透露出了骄傲,或许就是碍于自尊心,才会让他即使写不出报导也不想找学长帮忙。这只是我的猜测,而且和解开谜底无关,所以我就没说了。

最重要的是这一点。

「也就是说,杉听到学长说的『刚来』并不是指几秒钟以前,而是把他陪门地讨论报导的那几分钟简单地用一句话带过……实际上到底是多长?」

我向门地问道,他不耐地回答:

「天晓得。大概五分钟吧。」

「在那五分钟之间,门地和洗马学长可能都不会注意到有人进来。我这样说没错吧?」

这个问题有点坏心。我已经指出了门地没发现洗马学长走进来的事,他当然没办法坚持自己一定会发现。果然,他只是不悦地说:

「学长很认真地给我意见,我也听得很认真。其他事你自己想吧。」

我已经证明了有一段时间大家都没注意到炸面包。

「接下来是数量。」

说完以后,我看著放过炸面包的盘子。

「家政社的男生在其中一个炸面包里加了塔巴斯科,把炸面包放在盘子上的是洗马学长,家政社的男生说当时没看到盘子上放了几个炸面包。到了试吃的时候,盘子上有四个炸面包,但里面没有中奖的那一个。」

「那是因为……」

真木岛只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我在心底默默感到同情,然后继续说:

「所以我只能认为学长拿来的面包不是四个,而是五个以上……从之前得到的资料来看,应该就是五个。」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健吾板著脸说。

「校刊社的高一社员确实还有一个,就是饭田。如果加上他那份,应该拿五个炸面包。但是洗马学长早就知道他不参加试吃,会不会只是算错了?」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你刚才的说法不太正确。你只看到真木岛传讯息通知洗马学长『饭田不参加试吃』,不代表学长知道这件事。说不定他漏掉了讯息,或是打算晚点再看。」

「等一下。」

杉小声而尖锐地说。

「阿真她……真木岛明明收到了学长的回覆。」

「她确实这样说过。」

她说学长只回覆一句「知道了」。但是……这种事还真不好开口。我抓抓脸颊,看著一旁说:

「可是,除了真木岛以外,没人看到学长的回覆。」

真木岛的脸一下子全红了。

「等一下,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

现在只能装傻了。

「你可能看错了,把其他人的讯息当成学长传的。这种事很常见。」

我不给真木岛反驳的机会,紧接著说:

「如果是你看错了,其实学长没有看到讯息,那事情就很简单了。洗马学长考虑到饭田若是来了却没有他的份就太可怜了,所以拿了五个炸面包,其中一个加了塔巴斯科,但是在试吃之前被人拿走了。」

「……对了!」

真木岛突然大喊。

「没错,当时我正在跟哥哥传讯息,是在谈什么事呢……好像是叫他帮忙买东西吧,那句『知道了』或许是他传来的!」

「洗马学长在乐团表演前都很紧绷,就算漏看了讯息也无可厚非。如果你有带手机就能确认了,真可惜。」

「是啊。真是糟糕。」

真木岛如此回答,无力地垂下头。

嗯。

她的演技太差了,这么一来其他三人一定也看得出真相。简单说,真木岛传的讯息被洗马学长忽视了。我不知道这是因为洗马学长忙著准备表演,还是他们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反正真木岛自认和洗马学长是青梅竹马,而且都是由她负责和学长联络,她一定不希望大家发现他们的情况。

刚才真木岛突然承认自己可能中奖,或许就是猜到了没人承认中奖是因为有五个炸面包。如果继续追查下去,迟早会问到炸面包的数量,这么一来大家就会质疑她「收到学长的回覆」是在说谎。她就是为了快点解决这个问题,才会假装自首吧。

我说看错讯息是很常见的事,真木岛不加思索地就同意了。看来她真的很重视和洗马学长之间的情谊。

不管怎样,我对这些复杂的人际关系实在没兴趣。

「总而言之……」

我转换心情,继续说道。

「就当作有五个炸面包吧。」

「好啦,炸面包有五个,而且又有一段时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炸面包,那会是谁吃掉的呢?」

健吾盘起双臂,杉偷偷观察著其他社员的表情,门地板著脸不吭声,真木岛的脸还有一点红。

健吾请我帮忙找出是谁吃了中奖的炸面包。先前所有讨论都是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所做的准备。

「虽然门地和洗马学长的注意力都在报导上,但他们还是一直待在社办,可是有个人把炸面包吃掉了,或是拿走了,他们却没有注意到。由此可见,那个人一定没跟他们说过话。」

我先暂停一下,等大家消化了我的话以后才继续说:

「这里的四个人当然都知道,炸面包是为了试吃和写报导而准备的,就算盘子上有五个炸面包,你们也不会不先跟他们打声招呼就默不吭声地吃掉一个。这不是完全不可能,但太不合理了。」

我订出的前提是凶手不会做出不合理的行动,所以我不考虑杉和真木岛瞒著门地和洗马学长偷吃的可能性。

……严格说来,真木岛其实有理由这样做。如果她看到炸面包有五个,就会发现她和洗马学长的联络出了问题,于是赶紧拿走一个,免得被大家发现她的失误。如果真是如此,真木岛在试吃时看到没人承认中奖,就会想到中奖的是她藏起来的那一个面包,她必须当场承认中奖才能瞒住这件事,但真木岛却是在试吃很久之后才自首,这就足以证明她在试吃之前没有藏起一个炸面包。

「的确很不合理。」

健吾凝重地说道。

「常悟朗,你发现了吗?」

「发现什么?」

「这样就没有嫌犯了耶。」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那饭田呢?」

门地没把握地喃喃说道。

「不可能的,我过来之前一直跟他在教室里说话,他没有时间做这种事。」

健吾立刻反驳。

真的没有嫌犯了吗?不,不是的。

「健吾,炸面包送到社办后,门地和洗马学长讨论报导的五分钟之间,放炸面包的盘子是怎样的状态?」

健吾讶异地挑动眉毛,放开盘起的双手,指著大桌子上的盘子说:

「就是这个状态。试吃之后没人动过这个盘子。当然,在你说的那个时间点,盘子上还放著炸面包。」

「不对。」

「……什么?」

我慢慢地走近冰箱。

「放炸面包的盘子是在那五分钟之后才变成这个状态,因为杉和洗马学长擦身而过走进来以后,为了准备拍照而整理过桌子。」

突然被叫到名字,杉吓得浑身一颤。

「呃,我、我做错了什么事吗……?」

「没有啦,你没做错什么。」

虽然没做错,但是杉的无心之举确实把事情变得更错综复杂了。我拿起冰箱上那个装著糖果和牛奶糖的木盆,走回大桌子前。

「杉收拾桌子之前,在那五分钟之间,炸面包的盘子是这种状态。」

我放下木盆。

靠在盘子旁边的木盆上仍贴著纸条。

「原来如此!」

健吾叫道。

「就是这样,炸面包的旁边放著贴了这张纸条的木盆……健吾,请你把问卷的回收箱拿过来。」

「喔喔。」

我把健吾递过来的箱子放在木盆旁边。

到这地步,其他三人也纷纷发出了惊呼。

「进来社办的人不只是校刊社的社员,譬如说,我就不是,真木岛也看到了一个女学生。我和那个女学生为了送回问卷才会来这里,而且我不认为送问卷回来的只有我们两人。」

纸条上是这样写的───「请把问卷放进箱子,这是谢礼,请自取。」

「门地和洗马学长正忙著讨论报导,就算有人拿问卷进来也不好意思打扰他们。此时那人看到这张纸条写著『请把问卷放进箱子』,自然会照著做。」

杉说自己收拾过桌面,真木岛说杉把问卷回收箱收起来了。也就是说,在杉收拾之前,箱子是放在桌上的。

装著糖果的木盆上贴著纸条,叫人把问卷放进箱子。照这样看来,木盆当时一定放在回收箱旁边,也就是在大桌子上。

门地和洗马学长正在讨论报导时,桌上放了问卷回收箱、贴著纸条的糖果木盆,以及放炸面包的盘子。

「那个人看到纸条写著『这是谢礼,请自取』,就依言自取了……只不过那人拿走的是旁边旁子上面的炸面包。凶手是外面的人。」

起初我怀疑凶手是外面的人,校刊社的社员举了三个反对的理由:第一,社办里一直有人在;第二,炸面包只有四个;第三,外面的人不可能擅自吃掉炸面包。但是把众人的证词整理过后,这三个理由都被推翻了。

门地的沉默,真木岛的谎言,杉的体贴,都让情况变得越来越复杂,最后才会演变成这种离奇的事态。状况整理清楚以后,真相就很清楚了。

「太离谱了……」

健吾喃喃说道。

「你是说有个不相干的人拿走了加入塔巴斯科的炸面包吗?那个人也太倒楣了吧,机率只有五分之一耶。」

「是啊,不知道那个人是男是女,总之真是太不幸了。这算是意外事故吧。」

「虽说是意外……喂,要怎么办?」

健吾最后那句话不是对我说的,而是对校刊社的社员说的。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啊?」

「要用校内广播叫那人不要吃吗?」

「来得及吗?都过一个小时了。」

我不理会惊慌失措、展现出空前团结精神的校刊社社员,默默想著那位不知名的凶手。真是太可怜了,只不过是送问卷过来。那人一定是个和我一样在班上毫不起眼的人,他看到炸面包没有当场吃掉,而是带回去了。希望他还没吃下去,如果已经吃了……

一定会吓一跳吧。他起初一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呛到之后急著跑去找水,嘴唇或许会变得红肿,所以就打开窗户吹风,想让发肿的地方冷却一下。他肯定好一阵子没办法正常说话,然后,说不定……

「啊!」

「怎么了?你想到什么了?」

健吾一脸认真地问我,我急忙摇手说:

「呃,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想到,送问卷回来的那个人……」

「怎样?快说啊!」

我不禁咽了一口口水。嘴唇红肿、讲话不清的那个人站在窗边……

「……应该会辣到流眼泪吧。」

健吾皱起眉头,喃喃说著「什么啊」。

注2:「段」代表报纸的版面,一页可分割成十五段,三段即是五分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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