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第一个站在眩晕坡底下的,是鸟口守彦。
鸟口这个时候也在坡道底下停了一会儿,想象坡道上平凡的景观。但是不知为何,他的记忆纷乱,迟迟无法凝聚出一个明晰的景象。鸟口无计可施,只能深深地大吸一口气,接着一股作气地奔上扭曲的坡道。
喘不过气来了。
这个健壮的年轻人,唯有体力是大家公认的优点,难得他会喘不过气。鸟口就算扛着一袋米跑上金比罗神社(1)的阶梯,也只会“呼”地小吁一口气而已。
——因为睡眠不足吗?
鸟口这么想。
这半个月以来,安眠远离了鸟口。失眠这种现象对鸟口来说,也是极端罕见的生理现象之一。
不管处在多么恶劣的环境下,或身处多么凄惨的事件当中,也独有鸟口一人能够安稳地入睡,这是他引以为傲之处。只要他想睡,就算倒立也能睡。这不是譬喻,而是事实。而且鸟口一旦入睡,不管是被踢还是被揍,甚至是空袭警报大作,都不会醒来。他曾经在杀人命案现场熟睡不起,睡着的时候又发生命案,在大骚动当中依然呼呼大睡。
鸟口是个不折不扣的安眠魔人。
然而、、、、
他竟然怎么样都睡不着,睡眠很浅。
不过他大概知道原因是什么。
——失落感。
半个月过去,中禅寺敦子的行踪依然完全不明。当然,佐伯布由也不知去向。
然后,那天出去追赶两人的榎木津也一去不回。
鸟口与益田半个月来拼命地搜索,却徒劳无功,三个人杳然不知所踪,不仅不知道他们人在哪里,甚至是生死未卜。
那一天、、、、
在京极堂得知敦子遭到绑架的消息时,鸟口大为惊慌。中禅寺斥责他要冷静,他却甩开中禅寺冲了出去。他无法冷静,他坐立难安,他无法什么事都不做。
鸟口赶到玫瑰十字侦探社,却不见榎木津的踪影。
只有寅吉一个人一脸泫然欲泣,不安地走来走去。鸟口抓着寅吉的肩膀摇晃,质问情况。
绑架似乎发生在无法理解的状况下。
趁着榎木津不在房间的短暂时间,一名眼镜男子出现。如果寅吉没有看错,那是条山房药局一个叫宫田的人。寅吉说,那个宫田嘴里念出莫名其妙的咒语,敦子和布由同时站了起来,默默地离开了房间。益田想要追上去,然而出道门口却不知为何再也无法追上去,就这样倒在门口。
是催眠术。
鸟口当下这么想。
在华仙姑背后操纵的尾国是个催眠师。
而且他似乎能在瞬间施术。是否是相同的手法?事后一问,益田说他觉得当时好像被撒了什么粉状物。
因为是药局,有可能使用药物。可是敦子与布由的行动,显然是尾国擅长的后催眠。那么条山房与尾国有关系吗、、、?
入夜以后,榎木津依然没有回来。
鸟口那天晚上不曾合眼,等着他们。益田回来了,但榎木津最后还是没有回来。
然后、、、
榎木津也消失了。
隔天早上,鸟口与益田展开搜索。
鸟口首先前往条山房,但主人不在药局,宫田也不在。说是从昨天就没有回来。益田负责打探韩流气道会,但气道会似乎发生了什么纠纷,情况一片混乱,完全无法侦察,其他也找不到什么线索,两人只能四处奔走,也试过盯梢,却是白费。
搜查展开过了一周,条山房人去楼空,连门都没锁。与其说是外出,更接近连夜潜逃。同一时刻,气道会也关闭了道场。不管怎么样,这两者肯定与事件有关,但线索也到此为止。
之后每一天,鸟口不但动身体也动脑,累的不成人形。即使如此,他一上床,神经就变得兴奋不已,迟迟无法入睡。就算睡着,也一下子就醒了。
鸟口困惑了,他比任何人都容易入睡。打出娘胎到现在,他连一次都没有想过睡不着觉时该怎么办。他试过喝烈酒,也试过读艰涩的书,但都徒劳无功。他没力气上花街去,也没心情去找熟识的女友。这种感觉有点像是饿的睡不着,于是鸟口姑且找点东西填肚子。但是不管怎么吃,舒适的睡眠就是不肯造访。他花了一个星期,才发现不满足的不是胃,而是胸口。
肚子饿的话,只要吃就能填补了,但是胸口的空洞却没有方法能填补。
就这样,以迟钝闻名的体力派糟粕记者被剥夺了名为惰眠的快乐。
敦子,华仙姑,榎木津,条山房和韩流气道会,所有的关系人都消失了。这种失落感就仿佛忘了藏有宝贝的钱包放到哪里去了一样。另一方面,这也是一种宛如被独自遗弃在异乡的般的空虚感。
无法贴切地形容。
担心,寂寞,这的确石燕,但说出口来又觉得有些不一样。
鸟口仰望天空。
应该是广阔无垠的天空,现在感觉却格外狭窄。
旧书店开着。
玻璃门另一头的书本缝隙间,中禅寺依然故我地顶着一张臭脸。鸟口又犹豫了。不知为何,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中禅寺。鸟口比以前更不了解中禅寺这个人了。
——他在想些什么?
鸟口不懂。
敦子失踪隔天起,中禅寺离家了三四天。鸟口联络了几次,但他一直不在。鸟口一直以为他去找妹妹了。他一厢情愿地认定,既然是中禅寺,肯定会使尽各种手段,循着鸟口等人想都想不到的线索找出妹妹的所在。
——可是。
真的如此吗?
鸟口自己忙着行动,中禅寺也完全不提他的单独行动,事实上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没有人知道。话虽如此,鸟口也觉得中禅寺不吭能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为了其他的事情出门。然而中禅寺后来却完全停止了行动,也没有向鸟口询问搜索进度。后来他就像完全完全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般、、、、
——读着书。
中禅寺好像还是在看书。
——他在想些什么?
该和他说些什么才好?鸟口很困惑。他不可能不担心吧?失踪的可是自己的亲妹妹。鸟口下定决心,用力打开拉门,踏进里面。他就直接穿过书墙之间,一径来到柜台前,也不打招呼,劈头就问:“有、、、有没有联络?”
“谁的联络?”
连头也不抬。
“什么谁?师傅,就是榎木津先生或、、、”
“没有。”
“没有、、、?”
鸟口困惑了,他真的不懂了。
“师、师傅,您都不担心吗?竟然这么冷静地看书。您、您不去找敦子小姐好吗?”
“去哪里找?”
“就是不知道才要找啊。”
中禅寺一脸非常不耐的表情。
“没头没脑的。你是怎么了?”
“哪里没头没脑的?师、师傅,中、中禅寺先生,您知道吗?连榎木津先生都不见了耶。我说,呃、您也稍微慌张一定吧!”
“榎木津先生不见踪影,这不是稀松平常的事吗?或许你不知道,但他曾在仓库二楼住了一个月,自个儿在那里玩的不亦乐乎。也曾经去溪钓就这样没有回来,一直在温泉旅馆里下将棋(2)。”
“这、、、或许是这样,可是、可是敦子小姐呢?敦子小姐总不可能在温泉旅馆里招艺妓吧”
中禅寺扬起一边的眉毛,斜盯着鸟口说:“你担心的是敦子的话,何必拿榎木津来说?”
“我、我两边都很担心啊。”
中禅寺“哦”了一声,抚摸下巴。
“哎,好吧。话说回来,你的说词叫人无法苟同。如果我惊慌失措,敦子就会有联络吗?如果我停止读书,她就会回来吗?要是那样,要我中断读书也可以。不过天底下应该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人之常情、、、”
“我也是有人情的”
鸟口急忙捂住嘴巴。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情感表现方法。就算表面平静,不代表内心就没有情绪波动。中禅寺平素就是个看不出内心的人,但不管怎样,亲人是无可替代的,或许只是看不出来,其实中禅寺心急如焚,那样的话,鸟口的抱怨就实在是太多管闲事了。他想要开口辩解,却先被牵制了、、、
“不是只有大哭大叫才是人情。重要的是、、、如果那么担心的话,不必特地跑来这种地方。现在开始也不迟,随便上哪儿去找,找到你满意为止吧。”
“能找的地方我都找过了、、、可是、、、”
“既然能做的事都做了,那也没办法了吧?你就那么担心那家伙吗?”
“这、、、”
鸟口确实担心。但是、、、仔细想想,或许鸟口只是希望境遇相同的中禅寺能够分担一些他一个人无法承受的失落感与焦急罢了。
为什么自己会被逼到甚至睡不着觉的地步?鸟口也不明白。
“你误会了,鸟口”
中禅寺合起原本在读的书。
“误会?”
“没错,误会。你没有责任。听好了,你在追查华仙姑,敦子被卷入与华仙姑有关的事件里,失踪了。不仅如此,你还曾经向我隐瞒敦子和布由小姐共同行动的事,所以你才会耿耿于怀,如此罢了。”
“呃,是这样没错、、、”
“你很早就委托我协助你调查华仙姑,对吧?在那之前,我们一直共有关于华仙姑的消息。对你来说,向我隐瞒找到华仙姑这样的大消息,让你十分心虚吧?不仅如此,你还得对我隐瞒敦子遭到恶汉袭击受伤的事。敦子是我的亲人,你当然会感到犹豫。换言之,你对我怀有双重的罪恶感。所以对于敦子失踪,你感觉到不必要的自责。”
这是事实,但是、、、鸟口不明白这样哪里算是误会?
中禅寺还是老样子,一脸索然地说:“这是吊桥上的邂逅。”
“什么?”
“所以说是误会。对了,《稀谭月报》的中村总编辑也非常担心那家伙。哎,一般来说,无故缺席半个月的话,就算被开除也理所当然。所以我拜托总编辑说,等那家伙回来之后,务必要对她处以一个社会人应得的处分,但是我错了。中村总编辑似乎误解了我的意思,竟然要求说那家伙回来的话,务必让她做自己的媳妇。”
“唔嘿!”
“真伤脑筋。”无情的哥哥说。“总编辑说如果敦子有个三长两短,全都是他的责任,不断地向我道歉。他说允许敦子采访气道会的是他,允许刊登报道的也是他,没发现敦子遭到气道会施暴,也是他不好。”
“这样啊。”
“就算如此,向我道歉也找错对象了吧?我并不是那个家伙的监护人啊。”
“那么,那个、、、媳妇的事、、、”
“你慌个什么劲儿?唔,听说总编辑的儿子除了今年二十九岁的长男秀男外,底下还有政男、龙男、年子,光是儿子就有三个。他说要带照片和履历过来,任我挑选。但我郑重地婉拒他了。”
“哦,这样啊、、、”
“当然了。敦子是以自己的意志去行动,她必须自己负起责任。总编辑没有责任,跟总编辑的儿子更没有关系。说起来,这跟结婚是两回事吧?不过倒是很像他会讲的话哪。”
中禅寺微微地笑了,但这个话题也太悠哉了。
毫无紧迫感。中禅寺突然以凶狠的眼神瞪住鸟口,然后说:“同样地,你也不必感到自责。”
“呃,是这样吗?”
“当然了。我听益田说,敦子与布由小姐相识,完全是偶然,她们会一起行动,也是因为采访韩流气道会所结下的缘分吧?那么就与你无关。而且拜托你隐瞒这件事的是敦子吧?你因为这样,不得不感到无谓的内疚,而且救你而言,甚至连调查的目标华仙姑都给逃走了。被添了麻烦的是你才对吧?”
“话说这样说没错、、、”
话虽如此、、、这不是误会。
鸟口还是不懂哪里怎么误会了。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
“师傅。”
“什么。”|
“敦子小姐、、、真的没事吗?”
“没事的。”中禅寺说。
“可是师傅,你说敦子小姐是出于自己的意志行动,但敦子小姐她被施了催眠术、、、”
“一样的。”中禅寺说。
“一样吗?”
“一样。或者说,正因为如此,所以不会有事。”
莫名其妙。
“先不管这个、、、我看,你似乎睡眠不足哪。睡眠不足。心跳会加剧,自律神经也会失调。”
“呃,嗯,师傅说的是、、、”
“那就休息吧。今天的事和你没关系,你没必要同席。而且说起来,听说把我介绍给光保先生的是关口。”
“可是说要介绍的是我。”
“不过光保先生是透过雪绘夫人知道这里的住址前来拜访的。说到关口,听说他五天前就去了伊豆,目前还在旅途当中。”
“我从妹尾那里听说了。是为了光保先生那件事,同时也兼为敝杂志采访吧?”
追寻消失村落的大屠杀事件——是这样一个企划。但鸟口不知道详情。他好一阵子连编辑部都没去了。
“那是妹尾的企划。”
——消失的村落。
——大屠杀。
总觉得有些挂意。
“好像是呢。”中禅寺说。“我也还没有听到详情、、、不过今天光保先生的访问与这件事无关。听说光保先生有事想问我,但之前多多良不是说务必相互光保先生谈谈吗?所以我也联络了多多良,安排了一次会面,如此罢了。”
“可是怎么说呢,俗话说一骑虎二不休嘛。”
“什么跟什么?”
“没关系,请让我同席。”鸟口答道。他不想自己一个人,不管怎么说,和中禅寺在一起就觉得安心。鸟口原本感到六神无主,手足无措,然而只是和中禅寺聊了几分钟,就恢复冷静了。
中禅寺板着一张脸站起来,无声无息地穿过鸟口旁边,走向门口,在门前挂上“休息中”的牌子,锁上门后,指示鸟口去客厅,自己则进屋里去了。
客厅里,夫人正默默地准备迎接客人。夫人看起来比平常落寞了些,是在担心小姑子的安危吗?鸟口点头致意,中禅寺夫人像平常一叶微笑说:“欢迎广临。”鸟口无法开口提敦子,接着在坐的上次相同位置坐下。
没事的——中禅寺这样说。
哪里怎么样没事呢?
正因为这样,所以不会有事、、、
——这是什么意思?
韩流气道会是黑道团体。从敦子的话听来,那些人会因为一时冲动就取人性命。另一方面,掳走敦子与布由的条山房也是恶评不断,也不是能以寻常方法应付的对手。
不仅如此,应该与敦子在一起的布由,追究起来,也和那些家伙是一丘之貉,是灵感占卜师华仙姑处女。华仙姑本身似乎只是遭到利用,布由看起来也不像坏人,但既然她背后有黑手控制,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谁与谁对立?目前的相互关系都完全不明白。目前韩流气道会与条山房似乎彼此敌对,但这也很难说。敦子说她为条山房所救,但带走两人的就是条山房。条山房与韩流气道会难保不会在背地里彼此勾结。至于华仙姑背后的尾国诚一与这两个组织是什么关系,老实说,更是完全不明白。
——哪里没事了呢?
鸟口觉得危险极了,完全无法保证敦子不会遭到危害连性命都难保无虞。
——她会不会已经不在世上了?
中禅寺一离开,鸟口立刻不安了起来。
会不会已经、、、
“铃铃”一声,风铃作响。
抬头一看,风铃底下的小短签正不停地打转。
——只有风景、、、
一如既往。
和半个月前相同。
没有多久,多多良擦着汗进来了。
多多良看到鸟口,那只又小又圆的眼睛斜斜地注视着他,没多久想起来似地,笑着说:“哦,鸟口先生。”他好像真的是想起来的,之前的是都给忘了。多多良的外形教人看过一眼就忘不了,但鸟口的外表似乎没有什么特色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上次好像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怎么样了呢?”
多多良和平地这么问道。“没有怎么样。”鸟口答道。于是妖怪研究家歪着短眉说道:“那真是伤脑筋呢。”
接着多多良环起双臂,“唔唔”地低吟,“上次鸟口先生不是急急忙忙地离开了吗?”
“呃,那个时侯真是失礼了。”
“后来那个来通知的人——叫益田是吗?想中禅寺说明情形。我虽然是个外人,不过怎么说呢,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就是这个!”
“什么?唔,就是那种只能一不做二不休的心境、、、”
“这个!”
“你到底在讲些什么呢?呃,我一直听着说明,但有件事一直弄不明白。”
“有什么、、、可疑之处吗?”
多多良再次低低地“唔”了一声。
“就是中禅寺的态度啊。”
“态度?”
“他看起来面色非常凝重。我和中禅寺认识没有太久,但我头一次看到他露出那种悲怆的表情。哎,妹妹被恶汉掳走,没有人会觉得高兴,但是那张表情、、、”
中禅寺果然十分忧心。鸟口有些放心了。
“那张表情、、、”多多良重复说道。“、、、在隐瞒些什么。”
“咦。”意料之外的发展。
“中禅寺他、、、是啊,嗯,与其说是在隐瞒些什么,我认为他知道这次事件的核心部分,但却隐瞒不说。不过说是这次事件,我也完全不知道是怎样的事件啦、、、”
“师傅知道什么?”
怎么回事?
“益田、、、完全没有提到啊、、、”
“那个人惊慌到不知所措,又似在深深反省自责,当时那个样子应该无法察觉到他人的脸色变化吧。不过那天中禅寺不说讲了很久的电话吗?”
“对对对。”
“我觉得那通电话、、、与事件有关系。”
“咦?”
意思是接到预告吗?
“呃、、、您有什么根据?”
“哦。每当那个益田讲了什么,中禅寺就好似恍然大悟,可是同时又露出极为悲伤的模样,而不是担心或慌张的样子。虽然或许只是我多心,不过、、、对,我觉得那是知道某种程度的真相,然后想到了答案的表情。”
真相。
——什么真相?
自己究竟哪里还没搞懂?哪里有谜团?这次事件、、、是哪个事件?有太多不明白的事了。事实上,鸟口连敦子的所在都不明白,也不明白她为何会被掳走。就算被无端卷入,也不知道华仙姑为何会被绑架。
尾国的目的,条山房和气道会的动向,若说不明白,确实是不明白。
可是,这么一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敦子和榎木津确实消失了,街头巷尾也充满了可疑的家伙跋扈自恣。
可是、、、这样真的能说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并没有人死掉啊。说是被绑架,可是犯人也没有要求赎金。犯罪的主题并不明确。发生了许许多多的是,而这些事在某些地方彼此有着隐隐的关联,即使如此、、、
还是、、、
——没有发生任何算得上事件的事件。
鸟口察觉到这一点,感觉到一阵悚然。
例如有人遭到华仙姑——尾国所骗。但是以事件来说,已经完结了。条山房似乎进行某些可疑的买卖,韩流气道会也一样。还有气道会攻击敦子,使她受了伤。可是以事件来说,也已经结束了。诈欺事件、暴力事件,他们各自的被害人与加害人都很明确,没有任何谜团。然而、、、
什么都不明白。
只是混乱而已。也觉得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就这个意义来说,鸟口德尔理解程度与多多良是一样的。
——但是。
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中禅寺到底知道些什么?
真的有真相吗?
“中、、、中禅寺先生说了些什么?”鸟口逼问多多良。多多良歪着短短的脖子说:“唔,不,这只是我的印象,并不明确,不过、、、为什么我会这么想呢?对了,因为他说了一句话:游戏不可能还在继续吧、、、”
“游戏?”
“对,我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可是他确实这么说了。若不是知道些什么,不会将出这种话来吧?所以我才会这么想。你去问问他本人就知道了。他就快过来了吧。”
——没用的。
中禅寺不可能会说的。
如果能说的话,中禅寺老早就说了。既然他没说,不管怎么问都是白费功夫。
中禅寺不说的时候,就是有不能说的确切理由。
例如说,如果他的结论欠缺足以证明的论据,或是他的推理中包含了不确定的构成要素,无论他所导出的答案再怎么充满整合性,中禅寺也绝对不会说出口。即使满足这些条件,如果公开以后会使状况恶化,他也会三缄其口,只要有任何人遭受到任何一点损害也是一样。
有时,说了也是没用。
这时他的饶舌会完全中止。所以即使如同多多良所言,中禅寺知道些什么,他也有理由现在不说吧。
——没事的。
他有什么根据,确信敦子平安无事吗?
——游戏。
这是指什么游戏?
一阵风吹来,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且旋转着。
“不好意思,请问有人在吗?”一道声音响起。
一会儿之后,夫人带着光保公平进来了。这个人特色十足,非常肥胖。多多良也很胖,不过整体上感觉经过压缩,但光保给人一种膨胀的印象。多多良看起来硬邦邦的,光保则感觉软趴趴的。不仅如此,光保的头顶和眉毛都很稀疏,肤色也白,形态就像颗水煮蛋或巨大的婴儿。
“哎呀,鸟口先生,你是鸟口先生吧?”
光保看到鸟口,连呼了两次他的名字。
夫人介绍多多良,并且端出茶来说;“外子很快就过来了,请三位稍等。”
中禅寺真的很快就来了。
纸门打开的瞬间露出来的那张脸,确实就像多多良说的,神色凄惨。鸟口倒吞了一口气。但中禅寺一看到光保,立刻恢复了常态。
“欢迎光临,我是中禅寺。这位是、、、”
中禅寺指着多多良。于是光保急忙说:“多多良先生,是多多良先生对吧?方才夫人为我介绍了。您好,敝姓光保。”
光保取出名片,恭恭敬敬地一人一张。
光保也递给鸟口,鸟口说:“我之前收过了。”
“啊啊,我给过你了,给过你了。嗯,就像上面的头衔,我是个室内装潢业者。虽然从事室内装潢,但我也在研究野蓖坊。不,算不上研究这么了不起,只是个好事家罢了。然后呢,上个月底透过赤井介绍,我见到了作家关口老师,那个时侯也聊了很多,谈到中禅寺先生的事,听说您对妖怪变化魑魅魍魉等等造诣极深。'
“唔、、、头衔是妖怪研究家的,是这位多多良、、、”
多多良用小熊般的动作再行了一次礼。
“啊啊,然后,我听说了有关中国野蓖坊文献的事,所以想要询问详情。是什么呢,红衣无脸的女子、、、”
“啊,你是说《夜谭随录》的红衣妇人那段吗?”
多多良当下反应。
“什么?请您再说一次。”光保说道,拿出笔记本。多多良重复,光保便一边复诵,一边写下。
“那是没有脸的女人吗?”
“没有脸呢,白面模糊。故事本身和常见的野蓖坊故事一样。”
“中国也有野蓖坊吗?”
“唔,有是有、、、”
多多良望向中禅寺。中禅寺一派轻松,说:“怪脸的一种变化罢了。”
“您是说,那不是野蓖坊?”
“只是没有脸罢了。如果说没有脸的妖怪都叫野蓖坊,那么也算是野蓖坊。不过中国并没有那类的特别怪物。《搜神记》里也有类似的故事,但提到的怪物单纯只是长相恐怖而已。哎,用不着深思,无脸妖怪大概是我国独特的产物吧、、、”
“或许吧。”多多良说。
鸟口窥看着中禅寺的表情。
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完全看不透内心的古书商说了:
“如果要在大陆寻找我国野蓖坊的起源,我想太岁、视肉这类不定型的异型比较接近吧。”
“这样啊。”光保露出得到满意回答的笑容,拍了拍自己光秃秃的额头。
“完全符合我的主张呢!完全符合。”
光保再一次重复。
“其实我曾经挖到过太岁。”
“咦!”
多多良大叫。超光保一看,眼睛都瞪圆了。
“真的吗?”
“真的。是日华事变说的时候,我们在挖壕沟,结果挖到了太岁。然后就像传说中说的,部队死了一大半,是传染病。”
“哇,那真是太惨了。中禅寺,对不对、、、?”
多多良兴奋无比地望向中禅寺。中禅寺却似乎完全无动于衷。不过多多良把眼睛正的更圆,问道:“你也看到太岁了吗?”
“不,要是看到,我就已经死了。”光保说。
中禅寺微笑,改变话题说:
“对了,听说光保先生在大陆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呢。我听鸟口说的、、、”
“是住了很久。’光保答道。”哪里的生活很适合我,我住了十二年之久。昨天通电话时说到什么2去了?各位想知道扬子江周边的传说是吗?”
“是的,我很有兴趣。”多多良说。“听说您也看到了祭祀礼仪?”
“看到了,看到了。”光保重复说。“我在四川住了相当久。人民共和国宣言以后,现在变得如何我不清楚,不过我在的时候,哪里简直就像是世界的尽头,完全是穷乡僻壤,什么都没有。我住的最久的是广汉县,在四川省的成都盆地,古时候就是蜀国。制蜀者制天下的蜀国唷。那里幽幽暗暗湿湿的,是个分成幽静的地方。”
真的很寂静呢——光保反复说。
“连条路都没有,是世界的尽头。李白不是有首诗吗?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意吁,危乎高哉!是吧?”中禅寺说。
“对对,那里的录就像切开悬崖边边一样,恐怖极了。听说是玄宗皇帝落难时走过的路,就那样保存原状。去程艰险极了,当时我非常饥饿,听说四川粮食丰美,我完全只靠着这一点希望,朝着梦想中的粮食移动。就像在马鼻子前挂萝卜一样。”
“你在那里住了多久?”
多多良的口吻充满了好奇。
光保动动小鼻子,答道:
“这个嘛,大概住了五年吧。、、、那一带气候温暖,不过也容易滋生黏腻的微菌呢。在整个大陆里,也算是比较适合人居的地方,所以我在那里住得比其他地方久。不过四川非常辽阔,我是到处迁移,总共住了大概五年。”
多多良稍微撅起下唇。
“其实呢,光保先生、、、我对中国的转变感到若干忧虑,不,我并不是反对共产主义,只是对于总共抛弃过去的宗教和礼仪,令人十分忧心哪。而且四川周边古代的历史还不是很清楚吧?虽然三国时代以后的历史是明朗了,不过、、、”
“嗯,那一带被诸葛亮作为大本营。《三国志》里出现的英雄现在仍然受到祭拜唷,也有武侯祠之类的庙。还有,啊啊,乐山的大佛,比奈良的大佛还要大。非常大呢。”
“哦,那是个悬崖佛呢。我记得是唐代建造的吧?在那之前的、、、对,有没有那之前的民间信仰呢?像是祭典,或是小祠堂之类的。”
“这个嘛,我想想,对了,有养蚕的神和水神。有祠庙,也有祭典。”
“蚕。哎,中禅寺,养蚕哎。”
多多良叫道。
看样子,这个妖怪研究家动不动就爱大惊小怪。
“那个蚕神叫什么?”
“呃,对了,叫青神。也有村子就叫做青神,那一带盛行养蚕,就是蚕的守护神。”
“青神?”
“嗯,神像穿着青衣,所以叫做青神。啊啊,好像也叫做蚕丛。好像吧。”
“蚕丛!中禅寺,蚕丛是《华阳国志》中记载的《三国志》以前的蜀王之名呢。是传说中的第一个国王。古代的王果然活在民间的信仰中呢。”
“那个花阳、、、是什么啊?”
“一本古书,记载了古代蜀国之事。是晋朝是写的,但内容怪异荒诞,完全不被当成正史看待。'
“怪异荒诞?大陆的古代史不都很奇怪吗?只因为这样就不被当成正史吗?”
“唔,如果这么说,的确也是啦。”多多良望向中禅寺。中禅寺笑了。
“四川距离京城遥远,是远地边境。对了,光保先生,您刚才吟了李白诗的一部分,您知道它的后续吗?”
“呃、、、我记得是、、、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吧。啊,那首诗里的蚕丛就是那个蚕丛啊。原来他是蜀国的开国者啊。”
“是的。鱼凫也是王的名字。所以在李白生活的唐代,那些王并不是传说,而是历史。然而、、、现在不是如此了。为什么呢,因为记载这件事的史料,保存下来的只剩下远在后世所写成的《华阳国志》而已了。没有其他当时的记录。或许有,但既然已经失传,也无从确认起了。这些事物即使会变成传说,也不可能成为正史。”
“因为、、、没有其他的记录吗?”
“是的。没有记录的过去,随着记忆消失,也会随之消灭。能够维系过去的,原本就只有物质。唯有时间经过对物质造成的物理变化,才是过去的证明。但是物质会消灭,所以只要资讯没有传递给下一代,过去就只有消失一途。过去原本就会消失,若是想要留住过去就只有记录、、、或是记忆下来。”
“没、、、没有记录的过去,就只能依靠记忆吗?”
一瞬间,光保的表情变得极为不安。
“如果记忆断绝的话、、、”
“就会消失。”
“会消失吗?会消失不见吗、、、?”
光保微微渗出细汗。中禅寺答道;
“正因为如此,传递没有记录的过去——的民间传说和口传文艺,就显得格外重要了。对吧?多多良?”
“没错。”
多多良有些激动,一本正经地点头。
“就是如此。正因为如此,田野调查是非常重要的。”
研究家稍微探出身子,责怪中禅寺说:“你也应该多外出走走才是。”然后他重新转向光保,身子更往前倾地接着说:“光保先生,怎么样?初代王蚕丛的蚕,就是蚕的旧字(3),据信蚕丛是将养蚕技术传到蜀国的王,经过数千年后,在当地养蚕依然盛行,而且蚕丛也被神格化而受到祭祀,这完全是出于人民的感激呢。可是如今这个信仰也会出于政治利益遭到禁止,不久将会逐渐消失吧。
“该不会已经消失了吧?”中禅寺说。光保再次露出害怕的表情。
“如果我所看到的那些祭典消失不见,那么《三国志》以前的历史就真的会消失吗?会消失吗?”
光保确认似的反复问道。这似乎是他说话时的习惯。
多多良依然一本正经地说了:
“可是光保先生,你不是看到了吗?既然你看到了,就表示资讯还活着。对,如果说蚕丛依然受人祭祀,或许二代王柏灌、三代王鱼凫的传说也都还保留着。这些都是《华阳国志》里记载的人名、、、”
“柏灌吗?字怎么写?柏树的柏、灌溉的灌吗?这个嘛、、、是有个地方叫做灌、、、是在成都盆地的西北呢。扬子江不是有个都江堰吗?那是个规模浩大的水坝各位知道吗?”
“那是世界最古老的水坝呢。”中禅寺说道。
“是的,据说是西元前建立的。那个脏兮兮的水坝,看起来就像木筏还是栈桥一样。那一带就叫这个地名。那里有个祭典,叫清明放水节,场面非常壮观唷。和日本的祭典不同,怎么说呢,色彩缤纷,像这样竖着一大堆旗帜、、、”
光保似乎看开了什么,比手画脚地滔滔不绝起来。
“他们会供上一整只烤猪,然后用青铜的酒樽盛酒,人们五颜六色地打扮成道士等等等、、、就像京剧那样。男女会一起舞蹈,然后还有龙,额头上像这样长着一只奇怪的角,像长崎的蛇般扭来扭去、、、。我也素描下来了。”
“那叫什么祭典?”
“清明放水节。是重现都江堰完成时的情景,大肆庆祝,意思是治水成功,万岁万万岁,所以是治水祭。治水呢。”
“这样啊。第二代的王叫柏灌,看他的名字,我一直猜测他会不会是个擅长治水灌溉的王。符合我的猜测呢。那么鱼凫呢?”
“鱼凫、、、鱼我知道,但是凫、、、”
“是水凫吧。”多多良答道。
“那里的人家饲养鹈鹕呢。”
“养鹈鹕!”
多多良第三次吃惊。
“养鹈鹕耶,养鹈鹕唷。”多多良像要激起中禅寺兴趣似地说。
“那像长良川一带那样吗?”
“没有帮绑绳子呢”光保说。“我是在乐山那一带看到的。他们的技巧非常熟练,不用绑绳子就可以控制川鹈,简直就像使唤狗一样,鹈鹕会乖乖听话,潜到河里吞了鱼之后,就这样一吐、、、”
“怎么样呢?中禅寺。”多多良皱起眉头。“养蚕纺织,灌溉土木,川渔,要是再加上冶金精铜的话,重要的古代技术大概都凑齐了。这么说来、、、中禅寺,你上次不是说什么要是古代的扬子江边也有文明就好了吗?”
“是啊。”中禅寺摸摸下巴。“之前不小心说溜嘴了,不过我没有根据。只是突发奇想罢了。不,应该说是愿望吧。”
“愿望?”
“对,愿望。我读了《华阳国志》,忍不住幻想起来了。如果就像上面写的,古代真的有蜀国存在,那就是纪元前数千年的事了,不是吗?太古老了。可是,那与殷商和周朝等中国的初期王朝性质似乎又截然不同。如果那是黄河文明传播过来而兴起的文化,应该会留下同性质的传说才对。所以我在想,灭亡之后至今,会风化到几乎无记录可循吗?而到后来、、、《三国志》的时代以后,历史的性质就变得相同了。”
“是啊。”
“我觉得这与同根源的文化染上地域色彩逐渐改变的状况有些不同。所以我才会猜测他们的根源可能不同。这么一来,就等于长江上游出现了与黄河中游流域根源不同的文明——扬子江文明。这么一想,想像就变得完美了,对吧?”
“那么古代蜀国怎么了呢?”光保问道。
“这个嘛,文献上并没有提到灭亡。只是王的连续性断绝了。所以他才没有被当成历史,而是被视为传说。从蚕丛、柏灌到鱼凫都有连续性,但是之后的杜宇显然民族文化的系统不同,可以看出断绝了。其他文献上说最后的蜀王鱼凫升天成仙——成了长生不老的仙人。所以古代蜀国是在这里、、、”
“灭绝了呢。”光保说。
“灭绝了。”中禅寺说。“然后古代蜀国的历史就此断绝。古代蜀国从历史这张地图上被删除了,被当成了不曾存在过。”
“国、、、国家消失了吗?”光保取出挟在后口袋的手巾,抹掉额头上细小的汗珠。
“从、、、从历史上被删除了。国家、、、连同过去、、、完全消失不见了、、、”
“所以还是受到侵略了吧。很难想象一个国家能够自然地与他国同化。若不是连同文化一起被根绝,不可能会断绝得如此彻底。如果《华阳国志》中所记载的内容包括了历史上的事实,就表示与这段历史有关的人全都死绝了、、、”
“全都、、、死绝了、、、”
“不晓得究竟如何呢。”
“不管到哪里,提、提到以前的事,也、也已经没有任何人知道了、、、”
光保看起来有些苍白。
“所以留下来的民间传说非常重要啊。”多多良。
“不过呢。”中禅寺浇冷水说。“民间传说不能算是物理证据,所以没办法从民间传说推测国家的规模及年代,也没办法做出历史定位。无论是养鹈鹕或养蚕,都没办法查出是哪个时代传人该地区的。因为其他地区也有相同的产业。”
“证据啊、、、”
“是的。当异文化灭绝时,有时候即使信仰和习惯被斩草除根,也只有技术被保存下来,不是吗?侵略者会将技术者当成奴隶使唤所以、、、是啊,假设有一些技术是起源于古代蜀国,它们也会轻易地成为后续王朝的财产,还是很难证明它的独特性和先行性吧。”
“是啊。”多多良环抱双臂。现在比起提出这个观点的中禅寺,多多良似乎更执着与扬子江文明来了。
“对了,中禅寺。你之前不是提到涂佛的事吗?我记得你说读了《华阳国志》,感到挂意、、、”
这么说来,好像提过此事。
中禅寺再次搔搔下巴。
“嗯,关于那件事,我觉得我太轻率了。因为毫无根据呢。我不该说出口的。”
“有什么关系嘛,又不是要发表文章。”
“嗯、、、”
中禅寺转过身体,从壁龛取出一本《百鬼夜行》,翻开书页。
“这个、、、烛阴。”
中禅寺翻开书本,放到桌上。
光保“哇”地一声,望向书本。
书上是一只缠绕着岩石的巨蛇。
不、、、那不是蛇,而是一个人头蛇身的怪物。
蛇的身体上是一个老人的头,睁着一双猫眼般的眼睛,披头散发。
“烛阴、、、怎么了吗?这是北海钟山的神明吧?有个说法说他是北极的极光、、、”
“是啊。就像画上的说明,石燕是从《山海经》里转录这个妖怪——应该说是神才对。附带一提,多多良,你记得烛阴在《山海经》里的记述吗?”
多多良瞬间瞪着虚空。
“石燕引用的是<海外北经>呢。”
“因为是钟山,所以是<海外北经>。但是<大荒北经>里也有记述吧?<大荒北经>的比较详尽。”
多多良了解似地“啊啊|了一声,然后背诵了起来。
“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身长千里,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喝是烛九阴,是谓烛龙。”
“这是什么意思呢?”光保问道。
“这个嘛、、、人面蛇身,这就像书上画的,然后身体赤红,体长有一千里,一闭上眼睛,天地就被黑暗笼罩,一睁开眼睛,世界就辉煌明亮。他一呼吸,强风暴雨席卷千里之外,所以他什么也不吃、不睡、也不呼吸,静静地不动。他的神力甚至可以照耀九重冥府的黑暗——这就叫烛龙。”
“烛、、、龙。”
“是啊。烛是蜡烛的烛,也就是光明。烛阴的意思是照亮阴暗。所以烛龙只要睁眼,世界就会变得光明,他一闭眼,世界就一片黑暗。”
中禅寺从怀里抽出手来。
“格局很浩大吧?烛阴毫无疑问地就是太阳神。他一呼气,就乌云笼罩,降下雪来。一吸气,就阳光普照,连金属和石头都会熔化。那么他或许是金属神。最重要的是,他只要一闭眼或呼吸,世界就会一片混乱,所以他才会不敢呼吸或眨眼,静静地待在北方的尽头。这种规模不可能仅止于山的守护神、、、”
中禅寺指着《百鬼夜行》。
“我认为这种格局之大,会不会是暗示烛阴原本是是创造神或宇宙神、、、?”
“哦?”多多良双手摆在膝上。“中禅寺,换句话说,你的意思是烛阴会不会是过去灭绝文明中的最高神祇?”
“是啊。就算要纳入征服王朝的新信仰体系里,也不能让两个最高神并列吧?这要是基督教一类的一神教,就会被当成邪神或恶魔,不过遗憾的是,中国并没有那样的体系。”
“唔,也是呢。”
“所以,我思忖这个烛龙原本会不会是蜀之龙的意思。”
“哦哦。”多多良叫出声来。“蜀、、、唔,确实是在西方、、、”
“是啊,《山海经》是古代的地理书,是一本奇书,内容也荒诞无稽,所以也很少人会把里面的内容类比为实际上的地名、、、。不过我在意的,是刚才多多良背诵的《山海经》记述中,直目正乘这四个字。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是当成眼睛竖生,直立闭上这样的意思来解读。据说乘这个字是朕的意思,也就是舟缝。正乘应该是眼睛闭上时,接缝呈直线的意思吧。不对吗?”
“也有其他解释吧。首先直目就令人不解。什么叫直目呢?”
“这个嘛、、、”多多良纳闷地偏头。
“我从以前就一直疑惑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然后前几天我在读这本《华阳国志》的时候,看到了这样的记述。是关于初代王蚕丛的记述:蜀侯蚕丛其目纵——蜀有国王,名叫蚕丛,他的眼睛纵生、、、”
“纵、、、难道你的意思是,蚕丛就是烛阴?”
“是的。古来在大陆,龙就是王的象征。如果烛阴是蜀龙,就代表他是蜀王。传说烛阴直目正乘,而蜀国最早的王眼睛纵生、、、”
“原来如此、、、。可是什么又叫目纵呢?”
“问题就在这里。目纵到底是什么样的眼睛呢?直、正、乘——这些文字全都不适合拿来形容眼睛。然后呢,我突然想到这会不会是、、、”
中禅寺翻开另一本《百鬼夜行》。
“、、、像这样的眼睛呢?”
那一页画着涂佛。
“从颜面垂直蹦出来的眼珠——纵目。哎,我所说的灵机一动就是这个,完全没有根据。不过另一页的濡女是蛇身,这件事可能多少也影响了我吧、、、”
中禅寺有些难为情地笑了。
“喏,我之前不是说过,这本下卷所收录的妖怪背后,可以看见大陆渡来的的技术系使役民的影子吗?所以我才在思考这个涂佛和濡女师傅也具有这样的属性。灭亡的古代蜀国的技术者来到本国,千年之后化为妖怪,这听起来颇有意思吧?”
多多良半张着嘴呆了好一会儿,不久后挤出“唔唔”的低吟声。
“论可能性、、、也不是不可能,不过这没办法发表呢,所以你才保密不说对吧?”
鸟口认为依中禅寺的性情,这类假说他绝对不会说出口吧。光保一脸钦佩的模样,直盯着桌上的妖怪图瞧,或许他喜欢这类东西。正当中禅寺就要合上书本的时候,光保“啊”地发出怪声。
“纵、纵目、、、”
“什么?”
“不,呃,那个妖怪,非、非常恐怖。虽然恐怖,可是我曾在大陆看见过那种妖怪。”
“什么?”
多多良一脸诧异。
“看过?看过哪个?总不会是涂佛吧?”
“这个、、、”
光保从皮包里取出老旧的记事本。封皮磨损的很厉害,都残破不堪了。”、、、请看看这个。这是我的备忘录、、、。喏,这是我刚才说明的清明放水节,还有这是乐山的大佛。”
多多良望向记事本,说:“哦,画的真棒。”
“战前我是一名警官,但在当上警官前,是在澡堂画壁画的,所以、、、。喏,就是这个,这个、、、”
光保打开记事本,摊在桌上。
上面画了一张奇怪的图。
那似乎是一个面具。
下巴扁塌、耳朵巨大、鼻子高挺,额头上竖着一根像角的装饰,然后格外巨大的眼睛里、、、
眼珠远远地蹦出。
“这、这是、、、”
多多良仿佛被糊住了似地僵住,“涂”了一声。
接着他满脸通红,小声地叫道:“涂佛!这、这很像涂佛呢,真的!中禅寺你快看。喏,眼睛、、、”
中禅寺难得露出讶异的表情望过去,罕见地“嗷嗷”叫道。
“这,光保先生,您在哪里看到的?”
“这个吗?一样在四川看到的。四川。而且是在郊区。呃、、、是三星村。'
“三星村、、、”
“对,那一带有古代遗址。那时候我帮忙挖土晒转,听当地的农夫说的。当时说是十几年前发现的,所以距今已经有二十年以上了。听说是在挖掘灌溉水路的时候,挖到了许多玉石器。哪个面具一定也是在挖东西的时候被挖到的,他被安置在村子郊外的祠庙里。村民说虽然不太清楚,不过那应该是阳神。”
“阳神、、、太阳神吗?”
“对,不过也有人说那是龙的脸。很模棱两可呢,模棱两可。”
光保看着笔记接着说。
“我在这里这么写着。唔、、、蜀为云霞之国。闻蜀犬吠日,因阳光罕见,故祀阳神乎?——这是我当时的感想,我的感想。”
“光保先生,这个面具是什么材质?”
“哦,是铜。”
“铜?”
难得看到中禅寺这么吃惊。
“这、、、真的是古老的遗物吗?不是谁做出来的吧?”
“看起来不新,应该不是什么人做的吧。这个东西很大,不是拿来戴的面具。上面还有金箔剥落的痕迹,还有绿锈、、、。唔,不是农夫做的出来的吧。”
“这、、、”中禅寺一反常态,有些大声地说。“这是证据啊,光保先生。是物理证据。中国没有这种样式的出土品,只是黄河流域发源的文化里没有这种东西。虽然有些铜器会刻上象征脸部的花纹,但是应该没有做成脸部本身的巨大铜器。这、、、如果这是青铜器,而且不是个人创作的话、、、”
“如果这个眼球突出的面具实际存在,就表示它可以成为证据,证明古代蜀王朝曾经有过独特的扬子江文明,与黄河中游流域起源的文化不同,对吧?”
多多良一瞬间露出奇妙的表情说道。
“可是,古代做得出这么细致的工艺品吗?这是铸造的吧?技术当然不必说,这需要相当强大的国力才有办法。哎,中禅寺,如果古代蜀国有这么先进的技术,那就像你刚才说的,国家灭亡以后,那些技术者、、、”
多多良说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然后说了声“哦,涂佛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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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第四个站在眩晕坡底下的,是益田龙一。
益田很迷茫,该上坡吗?还是不该?
益田没有和中禅寺商量,藏匿受伤的敦子,不仅如此,还让她在眼前被人大摇大摆地拐走,甚至只能束手无策地眼睁睁看着。原本,他根本没有脸去见中禅寺,然而益田现在却想要向中禅寺求助。
这不是益田可以裁量处置的问题。既然榎木津不在,他唯一能够依赖的就只剩下中禅寺了。
——竟然连那样的人都、、、
益田心想。
当然,他想的是侦探榎木津。
益田觉得自己应该比任何人都更要佩服榎木津。而且他认为那并不是高估,也不是一厢情愿,而是正当的评价。所以他才会担任侦探助手。
但即使如此——或者说正因为如此,益田从来没有依赖过榎木津。
榎木津一定瞧不起彼此依赖的关系。说起来,榎木津根本不会说什么正经话,也不会思考一般事情。他不采取寻常行动,也不为理所当然的结果高兴。他的态度乍看之下似乎是瞧不起社会,也像在嘲笑社会。
可是、、、
这是益田认识榎木津之后,第一次打从心底希望他在身边。
当然就算榎木津在,应该也不会听从益田的请求,而且也不会为益田这种人出力吧。
前天晚上,来了一堆麻烦的家伙。
那天益田在外头徒劳地奔波了一整天,累得几乎浑身瘫软地回到神保町的事务所。
自从敦子、布由及榎木津失踪那天起,益田就睡在玫瑰十字侦探社里。
神保町是个方便的地点,适合作为活动的据点,要和鸟口联络也很方便。那里有电话,寅吉也总是守在那里,等于是个中继站。而且榎木津不一定不会回来。益田也觉得如果敦子有消息,一定也会联络那里。
话说回来。
益田想都没有想到,竟会演变成这样一场耐久赛。
一早醒来,就徒劳地奔走,然后回来睡觉——每天就这么反复过着,就算维持着一定程度的紧张,过了第十天,也难免会萌生出一些惰性。
于是、、、原本应该是非日常的奇异生活,竟然让人觉得宛如日常了。会禁不住错觉这种生活从老早以前就是如此,同时也将会永远继续下去。当然应该不会如此,而且要是这样就糟糕了,察觉到时,自己潜意识里却这么认为了。每当益田发现自己的这种心态,就觉得厌倦不已。
益田心想,不安于焦躁或许意外的难以持久。人这种生物,本能地就是会逃避这种不安定的状态吧。
这天、、、益田记得自己累的提不起劲爬楼梯,他应该很担心,很不安,很难过,但是一想到自己的感想顶多只有这点程度,就禁不住厌恶起来。
即使如此,那时他仍然觉得脚沉重得抬不起来,满脑子只感觉到倦怠。
开门的时候,响起“哐当”一声。
屏风另一头孤孤单单地坐着面无血色的寅吉——应该如此。然而、、、
坐在接待区沙发上的,却是一对陌生男女。
男子、、、怎么看都不像个正派人士。打扮像是黑市商人或江湖艺人,头发理的极短,戴着金边眼镜,穿着花俏的夏威夷衫。这类男人旁边通常都有欢场女子服侍,然而出乎意料的,女方的打扮十分普通,不但没有化妆,服装也很朴素,头发很短,没有一点媚态。女子看起来很干净,但个子很瘦,给人一种坚毅的印象。
益田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理解到原来是来拜访侦探的客人——委托人。既然坐在侦探事务所的接待区,一般应该都会这么想,但益田却觉得这些人好碍事,心想因为这些人让今天变得与昨天不同了。
寅吉噘着红的异样的嘴唇招着手,但益田仍然没有向委托人打招呼,蛮横地开口说:“和寅兄,你那手是在干嘛?”
“你是助手吗?”男子问道。于是益田回头望向男子的脸,总算把握了状况。
“嗯、、、”很虚脱的第一声。
“你是津仔的助手吗?”
“津、津什么?”
“哦,榎木津啦,津仔。”
“呃、、、这,呃、、、”
“益田益田。”寅吉再次呼唤。“喏,这位是司先生,司喜久男先生,是先生的老朋友。他来委托工作。”
“我叫司。”男子快活地说。“怎么,听说那家伙不见了?助手也真是辛苦哪,你一定很伤脑筋吧?”
“啊、、、呃,托您的福、、、”
“你很紧张吗?不行不行,来来来,坐下吧。津仔不在,可以依靠的只有你了啊。和寅是不行的。你不行吧?”
“不行呢。”寅吉说。
“喏,他自己都这么说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司,叫我喜久哥就行了。”
“我叫益田。”益田回答。
“咦,跟津仔那家伙说的名字不一样哪。”
“我、我吗?榎木津先生有说我什么吗?”
“有啊。他说什么有个傻瓜来见习了,被那家伙说成傻瓜就毁了啊。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呃、、、”
司仰起身子,高声大笑。
“没关系啦,没关系啦。我说啊,听和寅讲的乱七八糟,莫名其妙,不过这里好像是一团乱?哎,既然都乱成一团了,就顺便帮我找个人吧。”
“找人?”益田忍不住瞪向寅吉。
哪有人会在这种状况喜接受委托的?简直疯了。寅吉别开视线,匆匆躲到厨房去了。
“呃,现在、、、”
“我了解。我们一星期前也来过一次,想要委托,但那时候也乱成一片。本来想打消念头,但是我稍微调查了一下,觉得就算津仔不在,也还是委托一下比较好、、、”
“请、请等一下,呃、、、”
“哎,快点坐下吧。”司说道。
益田怨恨地瞪着厨房,在接待区的椅子坐下。司那张褐色平坦的脸笑了开来,说:“益田,这位是黑川玉枝小姐,是个护士。”他介绍女子。
“她呢,住在一起的男人失踪了。就是想要找到那个男人。”
“可、可是,司先生、、、”
“益田,你先听我说吧。我和这位小姐是偶然结识的,但我觉得这实在不是偶然,她说她知道津仔,还说以前曾经见过。世界真是小哪。不仅如此,她失踪的男人好像也认识津仔。所以呢,我不说这是命运,可是这种情况还是、、、”
“这位小姐、、、认识榎木津先生?”
“是啊。这位玉枝小姐啊,以前曾经在那家杂司谷的久远寺医院工作,失踪的男人也是那家医院的实习医师。”
“久远寺、、、医院吗?”
去年夏天,那家医院发生了凄惨的事件。这件事益田也曾经听说过。榎木津、中禅寺以及关口似乎也和那个事件有着深刻的关联。益田本身也和事件中心人物的久远寺医院的前院长见过。
“您知道吗”女子问。
“唔,听说过。”益田答道。这半年来,益田透过他们几个关系人口中,得到有关事件的片段和知识。那是一个难以捉摸的事件,益田到现在依然无法了解它的全貌,不过他能感觉出那是个极为寂寞、悲伤的事件。
“我忘不了那个事件。”女子说。“我、、、事件最后一天正好值班、、、”
“那么、、、你目击到惨剧了?”
“不。呃,我遭到殴打、、、”
“啊啊、、、”
她真的是当事人。
“那么失踪的那位、、、你的同居人是、、、?”
“是的。他叫内藤,内藤赳夫,住在久远寺医院实习的医师,不过他现在没有工作、、、成天游手好闲、、、”
“哦、、、”
益田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这个内藤呢,算是这位玉枝小姐的非正式丈夫,哎,就是小白脸啦。啊啊,对不起啦,可是没关系吧?这是事实嘛,这个人哪、、、对小姐虽然不好意思,是个窝囊废。”
“哦,没有正职是吗?”
“没工作是无所谓啦。可以不用工作地过活,也算是争气吧。世上并不是只有会赚钱才叫了不起。像家事,虽然挣不了钱,但是做家事的太太们还是很伟大啊,不是吗?就算连家事都不做,只要能够让男人养,那样的女人也是豁出身体在过活啊,那样不是也很厉害吗?不管是身体,个性还是认真努力,什么都好,都是一种过活的手段吧?”
“是、、、啊。”
司笑了。
“嘿嘿,益田,你这人蛮老实的嘛,你这种人也不赖啦。像津仔,骨子里也是个老实人对吧?”
“是、是这样的吗?”
“当然啦,那家伙家世不凡嘛。”司笑得更厉害了。寅吉从厨房端咖啡出来说:“喜久男先生和我们先生是老相识啰。”他彻底扮演下人角色。
“是老相识啰。话说,修仔现在在做什么啊?”
“修、、、木场先生吗?”
“对。他还在当刑警吗?”
“这、您和木场先生也是朋友吗?”
“嘿嘿嘿,被人这么郑重其事地一问,还真不好意思哪。哎,这些事无关紧要啦。然后呢,说到内藤。”
司强硬地转回话题——不过原本让话题离题的就是他自己。
“内藤他呢,对这位玉枝小姐暴力相向,还辱骂她。不过这种事是他们两个人的问题,对吧?只要他们两个绝对没问题,旁人也没资格插嘴说什么。但内藤这个人啊,真的很窝囊,动不动就逃避。”
“逃避?”
“从这位小姐身边逃走。然后过不久有回来。对吧?”
玉枝答道:“是的。”
“他为什么要逃走?”
如果是玉枝逃走,还能够理解。内藤残忍地对待玉枝,玉枝却仍然愿意照顾内藤,益田实在想不出内藤为什么要从这么奇特的女人身边逃走。
司回答了:“内藤是在逃避他自己。那是叫做罪恶意识吗?还是叫做罪恶感?他大概觉得自己这样下去不行,应该也觉得对不起这位小姐吧,所以才会逃跑。逃跑之后可能去做了些什么吧。但是不行,结果还是没辙,又回到这位小姐身边来了。”
“这、、、如果有意思反省,只要痛改前非不就好了?”
“要是办得到,他一开始就不会当什么小白脸了。你不行哪,太老实了。”司说。
“呃,不行吗?”
“不行啦。哎,不过内藤这样反反覆覆的时候还好,对吧?”
玉枝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不过还是点头。
她的态度像是在说”一点都不好“,也像在说”那样也还不错“。或许两边都是。
“然而啊,不久前、、、五月底吗?这位小姐和内藤大吵了一架。那个时候呢,内藤说了奇怪的话。”
“奇怪的话?”
玉枝不知为何,用道歉般的口吻答道:“说是、、、仔久远寺医院事件中过世的人附在他身上、、、”
“哇。”
这是中禅寺的管理范围。
“然后他们两个吵得更凶了。这位小姐虽然否认,但是我明白的。这位玉枝小姐啊,是在嫉妒。”
“您又说这种话了、、、”玉枝一脸困窘。
“嘿嘿嘿。”司笑了。“你可瞒不了我这个老江湖的眼睛。内藤啊,一定是对死在那件事里的人有所留恋。”
“留恋?”
“益田,你懂吗?不管对方是个再怎么烂的男人,只要心思还在自己身上,就什么问题也没有。可是一旦觉得他移情别恋,就完全无法忍耐了。而且对手还强的很哪,如果只是随便和哪里的流莺花心也就罢了,但对手是死灵的话,根本没有胜算嘛。”
“哦、、、”
“然后呢,两个人还扭打起来,结果隔天内藤就不见了。他好像跑到了上野的天桥底下闲晃。问题是之后。”
“问题、、、?”
司一改之前亲昵的态度,身体向前屈,“内藤他、、、疑似被奇怪的男子教唆,
卷入了什么麻烦的事件里。”
“事件、、、?”
“对,他的背后有蓝童子操纵。”
“蓝童子、、、?”
“本名彩贺笙,是个通灵少年。他是个美少年,会使一种照魔之术,能识破对方的谎言,也协助警方搜查办案在地下社会里有些名气。蓝童子从去年底开始主要协助目黑署的搜查二组,将一些小混混全都取缔光了。但是三月的时候,取缔世田谷的条山房失败,然后就收敛了许多。”
“条、条山房、、、”
怎么会冒出这个名字来?
“你知道这个名字?”司的表情很意外。
“条山房好像很难对付呢。好像都已经掌握证据了,结果还是抓不到人。其他的全都被逮捕了说。不过啊,蓝童子的手法太肮脏了。”
“肮脏?”
“因为蓝童子他知道底细啊。像是黑市物资的来路,还有流通的道路等等,他抓住这些消息后,向警方告密,只是这样罢了。”
“不是通灵,而是告密吗?”
“唔,他能够指挥统率那些流浪儿,在这方面是个天才吧。总之,他很擅长搜集消息。对那些被检举的人来说,是个麻烦的小鬼。地下社会的人也不晓得底细是从哪里泄露出去的,每天都过的战战兢兢的。依我看,蓝童子是个以罪犯为食的恐怖家伙。他靠着出卖那些社会边缘人来生活,藉此从警方等势力获得报酬哪。实在是太恶劣了。”司说道。
这个叫司的人似乎通晓那类所谓的地下社会。
“就是那个蓝童子抓走了内藤。”
“抓走内藤、、、?”
“背后一定有什么、、、或者说,我觉得非常危险。这种情况也不能依赖警方,因为不知道蓝童子在哪里和什么人互通声息,所以只能拜托津仔了。”
“就算您这么说、、、”
榎木津人也不在。
“哎,由于我也觉得有些不安,所以稍微调查了下。我也有我的情报网哪。结果内藤似乎往静冈去了。七天前的六月五日,恰好是他去见蓝童子的那天晚上,有人目击到他搭乘电车往静冈去。”
“静冈、、、?”
“对。内藤身上应该没钱,所以我认定他不会移动到太远的地方,但是我想的太天真了。他好像有同伴。那个同伴是一个卖药郎,叫做尾国、、、”
“请等一下!尾国、、、您是说尾国诚一吗?”
“您知道吗?”
“岂、岂止是知道、、、”
事情不得了了。
“、、、尾、尾国是、、、怎么说,他在黑社会里很有名吗?”
“尾国那家伙非常可疑,虽然我也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不过知道他的人就知道。他和许多宗教团体有联系,也会在大宗黑市交易场露面。虽然没有什么醒目的行动,但是在业界里是个必须注意的人物。然后呢,因为这次的事,发现他和蓝童子似乎也有关系。所以我在猜想,幕后黑手会不会就是尾国、、、”
“尾、尾国、、、”
尾国诚一、条山房。内藤遭到劫持,与华仙姑一事有关吗、、、?
——蓝童子吗?
“司、司先生、、、”
“怎么样?益田,你就接下委托吧。我啊,实在没办法抛下这样的女人不管哪。可是呢,其实明天我有个工作,得到东南亚去一趟哪。去了的话,暂时是回不来的。等我回来,会付你一大笔酬劳的、、、”
“我、我答应。可是、、、有些事我想请教一下。”
“尽管问吧。”司说。
“是关于条山房、、、”
“咦?那里不是关起来了吗?记得好像是上星期的事吧。”
“是的。那里为什么关门了?还有,他们去了哪里、、、?”
“去了哪里、、、?哦,你说那个通玄老师吗?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呢。我只是因为蓝童子的事,稍微打听了一下而已。啊,可是、、、唔,我有个住在音羽的朋友叫酒三,是江湖艺人的头头,听说他藏匿了一个条山房的受害人,结果人逃走了什么的。”
“条山房的受害人?”
“传闻,完全只是传闻而已。他们很讲仁义、重义气,不会轻易泄露消息的。这件事、、、我记得应该是恰好一星期前发生的。”
“一星期前?”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益田混乱了。他完全不明白哪里和哪里连系在一起。司从前屈的姿势换会原来后仰的姿势,像是要看清楚益田的表情。接着他轻浮地说:
“那么就拜托你了。玉枝小姐,告诉他地址和联络方法。益田,这是订金,帮帮她吧。”
司从口袋里直接掏出一叠钞票,摆在桌上。玉枝见状困惑无比,出声道:“呃、、、”但是司以轻松的态度说:“没关系没关系,我会申请经费啦。”
“那么我收下了。”益田暂且说道,把钱交给寅吉。
就在这时候,“哐当”一声,钟响了。
抬头一看,眼前出现了一张表情糊里糊涂的细长脸庞。
“嗨、、、”
“伊、、、伊佐间先生。”
“嗯,好久不见。”
来人是伊佐间一也。
伊佐间在町田经营钓鱼池,是个闲人。他是榎木津海军时代的部下,最近和中禅寺及关口交情也不错。他这个人超脱尘俗,飘忽不定,难以捉摸。他留着一头刺猬般竖起的头发及胡子,服装品味也很奇特,使得他那张令人联想到古代贵族的脸庞看起来国籍难辨。
“啊,有客人吗?”
伊佐间看到司和玉枝,弯腰轻轻点头致意。悄声问:“榎兄呢?”
“这、、、说来话长。”寅吉说。
的确很长。或者说,完全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哦。”
但伊佐间似乎了解了。他可能看出有什么无法简单交代的原委了。
接着他这么说了:“呃、、、那么联络一柳先生的、、、”
“是、是我。”
益田像个小学生似地举手。伊佐间噘起嘴巴“嗯”了一声。
“今天我是代替一柳先生过来的。”
益田原本打算去见据说认识尾国的一柳史郎,但由于发生了意料之外的状况,他暂时先以书信询问。伊佐间站在屏风旁边说:“一柳先生出门行商,已经在神奈川巡回了三个月,途中绕到我这儿来。他告诉我他联络了家里,结果家里的人说收到一封来自玫瑰十字侦探社的信件。可是他还要好一阵子才能回家,所以没办法读信。”
“哦、、、”
换句话说,询问尾国着个人的内容,并没有传达给一柳知道。
“哎哎哎,请里面坐。”寅吉说。
“我等会儿就告辞了。”伊佐间说。“然后,一柳先生那时候说,她的夫人——朱美女士的样子不太对劲。”
“不太对劲?”
“他说朱美女士说要去韮山。说什么四月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事,所以她一直在等一柳先生回来,但是一柳先生原本预定顶多半个月的行程迟了两个月,朱美女士说她再也等不下去了、、、”
“发生过什么事?是什么事?”
“不太清楚。”
“哦、、、”
“好像是、、、使用催眠术怎样的、、、”
“催、、、催眠术?”
“嗯。”伊佐间点头。“一柳先生自己都不太了解了,我更不可能清楚吧?可是、、、对了,好像说什么要去找人。朱美女士被卷入一个事件,当中的被害人被一个叫什么的人给带走了、、、”
“是、是不是叫尾国!”
“嗯?”
伊佐间像枯木折断般僵硬地偏了偏头。
“好像、、、是这个名字吧。你知道嘛。”
“那,朱、朱美女士追随着尾国去了韮山吗?”
“不清楚呢。”伊佐间再次歪了歪脖子。“可是一柳先生非常担心,说他想要回老家看看。他叫我转告你,说他回去看了信后会立刻回信。可是我家没有电话,正好我想去秋川那一带钓鱼,所以顺路过来说一声。”
伊佐间说“我告辞了”,就要离开。
但他一转身,人就停住了。他维持有些驼背的姿势回头看益田,说:“有人来了唷。”
接着他再说了一次“我告辞了”,举起手来,“哐当”一声关上门。司在后头说:“这人真有意思呢。”寅吉开始说明:“那是钓鱼池的老板。”司应声附和着什么。就在这个时候、、、
最后一个麻烦“哐当”一声弄响了钟。
当益田目送着伊佐间,正埋伏似地站在门口,所以就像是迎头撞上似地迎接了来访者。
是个老人。
老人个头很小,满脸皱纹,眼神凶狠,有个鹰钩鼻。他穿着染有家纹的和服裤裙拄着有雕刻纹的拐杖。
老人望着自己走来的方向,很快重新转向益田。可能是和模样奇特的伊佐间错身而过吧,他在看伊佐间的背影。
“老人瞪住益田的眼睛。
“榎木津礼二郎在吗?”
“恕、、、恕我冒昧、、、”
老人颤动着嘴巴四周的细纹说:“我是羽田,羽田隆三。听好了,是羽田隆三本人哪。,不是使者。羽田隆三本人亲自上门商量哪,快点把侦探给我叫过来、、、”
“呜哇!”寅吉得的尖叫声传来。j接着他拜托司和玉枝移动到其他地方,一拜托完就冲了出来,点头哈腰个不停。
“哎、呀呀呀,呃,羽田老爷,上次真是失礼了。这、那、、、”
“别啰嗦了,快点给我叫人。没听见吗?”
“呃,这个嘛,侦、侦探他、、、”
“怎么?不在吗?”
“我、我是侦探代理人。呃、、、”
益田这么说。老人以更加凌厉的视线瞪向益田。
“这样,那我就跟你谈。”
“请、请里面坐。这边坐。请、请用茶、、、”寅吉慌得手忙脚乱。确实,这个皱巴巴的老人在日本的富豪排行榜中,也是从前面数来比较快的重量级人物。但是老人只是闷哼了一声。
“我赶时间,没空喝什么粗茶。喂,给我仔细听好了。本来拜托你们的工作,结果你们没有接下来不是吗?所以我想说找自己的亲人解决算了,没想到是权事情变得更加棘手了。”
“变得更棘手?意思是、、、?”
“我还没有确定,也完全不想相信。所以我接下来要去亲眼确定。我的亲人、、、”
老人说到这里,揪起益田的衬衫用力拉,接着往下扯,要他弯下身子,在他耳边呢喃似地说了。
“好像被杀了。”
“被、、、被杀了?”
老人说:“这事不能大声说哪。”接着他隔着益田,窥视着寅吉和司等人。
益田会意,把嘴巴凑近老人耳边,再次确认似地问道:“您是说被杀了吗?”
“没错。听好了,这是机密。我也叫警方暂时不要公开,所以千万不许泄露出去。听到了没、、、?”
益田“哦、、、”了一声,回答地有些不牢靠。
“事情发生在伊豆的下田。是昨天早上的事。我接到联络,急忙结束手上的工作,接下来要赶去下田。”
小哥,听好了,接下来是重点——老人声音沙哑地说。
“这次的事啊,是为了调查我公司的经营顾问——大斗风水塾的塾长南云,还有我创立的民间研究团体徐福研究会主持人东野这两个人的可疑行动,没想到才一开始就出了事、、、”
老人从怀里取出了厚厚的文件袋。
“梗概都写在里面了,现在我没时间在这里详细说明、、、”
老人一节骨分明二粗糙的手指拿起厚厚的文件袋,塞给益田。
“你自个儿看吧。不过啊,我不认为上面的事,警察会轻易相信。他们是公家机关,就算要他们相信,也要经过好几道手续。若是不盖上一堆章,警察连一根小指头都不肯动一下吧、、、”(唯独你没有资格这么说——录者注)
益田以前曾经是警官,老人的见解也不能说不正确。
老人咳了几下。
“我啊,接下来得去当地的警署和他们谈。当然我也打算告诉他们这件事。这件事很诡异,也很难清楚说明白。但不管是南云还是东野,都有可能趁这个机会逃走。就算他们没有逃走,警方暂时可能也不会理会。所以,接下来是我要委托的事、、、”
老人更凌厉地瞪住益田。
“、、、抓住那两个人。”
“抓、抓住?”
“很简单,我知道他们人在哪里,你只要在他们逃之夭夭之前,把他们抓住就是了。后头司法人员会处理。”
这是当然的,侦探没有审判人的权力。
但是、、、侦探也没有抓人的权限。不管事罪犯还是嫌疑犯,除非是紧急紧急逮捕现行犯,否则一般平民强制夺取个人自由,是会触犯逮捕监禁罪的。
“呃,这个、、、”
“钱多少我都会付,我是说真的。既然我都这么开口了,要多少都没问题。要我拿你一辈子没见过的、厚得要死的一叠钞票砸在你脸上也行。”
“可、可是现在这里正忙、、、”
“忙?需要人手也没问题。这样好了,我把我的秘书借给你。不过他是关系人,现在不能脱身明天再派他过来吧,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就算老人这么说,榎木津人也不在。光是寻找内藤的事与华仙姑和敦子的事彼此之间的关联,益田就已经一筹莫展了。就算派个秘书来,也不能够如何。说起来,既然老人愿意出这么多钱,应该还有许多地方能够接受委托才是。
益田退了一步。
屁股碰到屏风。
“怎么啦?不干不脆的,我可急得很哪。”老人探出满是皱纹的脸。“我说啊,要是半个月前人在这里,接下我的委托的话,或许那个女孩就不会死啦。对吧?你说对吧、、、”
老人说的咄咄逼人。老人是干枯的,虽然干枯,却充满迫力。
“过世的是女性吗?”益田问。
“没错!”老人吼道。“被杀的、、、被杀的、、、是织作茜啊!”
老人这么说。
没错。
织作茜、、、
老人的确是这么说的。
那场、、悲怆地终结的织作家杀人事件,益田还记忆犹新。事件中唯一的生还者——就是织作茜。而老人说,那个茜被杀害了。
益田感到呼吸困难,,仿佛喉咙被年糕给噎住似地。
思考一片混乱。
益田终究想不出恰当的话语,默默地盯着羽田老人。————(你妹的自从进屋,你说过一句完整的话没有?这个时候才“想不出”?——录者吐槽)
“拜托啦。”皱巴巴的老人丢下这么一句话,离开了。
钟“哐当”一响。
益田终究说不出半句话来。
不久后,司和玉枝也跟着告辞,侦探事务所恢复了以往的模样。
好安静。
只有风景一如往常。
然而、、、此时益田心中的状态非比寻常。
该怎么理解才能够是释然哪?
——不。
不能混为一谈。
意料之外的四名访客所带来的线索,与益田手中的事件毫无关系。只是有两三名关系人重叠罢了。至于羽田所委托的事件,更是与华仙姑及敦子完全无关。可是、、、
益田喝着寅吉泡的茶,姑且读起益田隆三留下的文件。文件袋里放着几张调查报告书和地图蓝图,还有以毛笔书写的备忘录及支票。
益田读了起来。
然后他大叫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上面所写的事,是益田不可能知道的、性质迥然不同的事件概要。
但是、、、
益田更加混乱了。
接着他感到一阵冲动,想要找人倾诉。
他急忙寻找寅吉。
寅吉在侦探的椅子上打瞌睡。
——不行。
恐怕讲不通。
——鸟口。
益田拿起电话。却拿着话筒就此僵住了。现在这个时间,不可能联络得到鸟口。不知不觉中,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了,鸟口租屋的中华荞麦面店应该早就关门了。也不好吵醒人家,请人家叫鸟口听电话吧。去找中禅寺吗?还是关口?——益田这么想,结果还是打消了念头。
他无法用言语说明。
太复杂了,益田完全无法理解现在是什么状况?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脑中只是盘旋着不合理的巧合。
——得整理一下才行。
接着益田拼命地思考。
羽田隆三的备忘录所记载的事件可以大致分为两宗。
首先,是关于羽田担任董事顾问的羽田制铁有限公司所雇用的经营顾问——大斗风水塾的塾长南云正阳——本名南云正司的背信行为。
南云是个奇特的人物,使用风水这种占卜术来进行企业咨询,自从去年春天受雇以来,他做为社长的亲信,似乎对业绩提升做出了不少贡献。但是今年四月他建议将总公司迁移到伊豆韮山某处,引起隆三的怀疑;隆三再三进行调查,结果发现南云的姓名及履历等资料全都是伪造的。记录上,并不存在南云正阳这个人。
此外,追踪调查之后,还发现南云预支了许多用途不明的高额款项,这些钱极有可能拿去投资在南云的个人事业上。
以结果来说,尽管不知道南云的用意何在,但是可以判断他提议购入土地和总公司迁移计划,都是出于何羽田制铁的经营毫无关系的动机——备忘录上这么写道。
还有、、、
另一件事,是关于在羽田发起成立的民间研究团体——徐福研究会的主持人东野铁男的嫌疑。
据说徐福研究会是昭和二十三年羽田隆三亲自发起设立的私人研究团体,由十几名对徐福研究有兴趣的大学教授及民间研究家所组成。成立以来,一直脚踏实地地进行对徐福渡来传说的研究活动。
负责主持研究会的东野铁男是个住在甲府的在野研究家,研究会成立以来,他一直参与会志,《徐福研究》的编辑作业。此外,他也是研究会财团法人化的计划提案人这个计划羽田从去年就一直持续在推行。
研究会成立至今五年来,羽田和东野似乎缔结了牢固的信赖关系。
但是、、、今年四月,作为法人计划的一环,一直悬而未决的提案之一——徐福纪念馆建设计划开始进行了。东野强力推荐某个地点作为建设地的候补。
然而、、、
同样又是伊豆韮山。
而且奇妙的是,那里和南云指名作为羽田制铁总公司的迁移地点,区域分毫不差。
羽田感到狐疑,调查之后,发现东野也是个假名,经历也是伪造的。因为这样,他不再信任东野。
备忘录这么作结:
占术经营指南与硕学老人,同样埋名隐姓,一方诳骗企业,一方欺骗羽田隆三个人,意图诈取同一块土地,甚属异事。此地究竟有何秘密?
这又如何呢?若说如此,就只是这样而已。只是碰巧同一块土地成为候补罢了,不是吗?战后的混乱时期,有很多人抛弃了过去的经历,伪造经历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是。
土地的秘密、、、
土地。
是什么呢?是什么让我感到在意?
织作茜似乎说好将来要帮忙祖父的弟弟羽田的事业。羽田则好像打算在财团法人化之后,让织作茜负责徐福研究会的经营。
也因为这样,茜才会前往伊豆调查那块土地什么蹊跷。然后、、、
——惨遭杀害、、、吗?
织作茜被杀了。
——那个茜、、、
死掉了。
为什么?是谁杀的?为了什么?
茜,内藤,朱美,还有敦子,榎木津。
尾国、蓝童子、条山房、韩流气道会。
南云、东野。
——这么会这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益田想了一整个晚上,苦思恶想,他实在是睡不着。不久后,窗外渐明,益田总算从一个疑团中脱出了。
织作茜是与房总事件有关的人物。一柳朱美是与豆子事件有关的人物。内藤赳夫是杂司谷事件的关系人——但会不会是益田连这类个人的属性都去细想,才会搞不清楚呢?例如敦子也是,虽然她与气道会发生过纠纷,但基本上是被华仙姑——佐伯布由牵连,才被绑走的。
而榎木津更只是单纯地追上去罢了。
条山房和气道会争夺的会不会只有华仙姑而已?那么、、、
所以、、、
先将这些事暂且搁置一旁,无视个人的属性,只将发生的事情陈列在一起,这样是否就能够看到整个事件的面貌了?
例如说、、、
条山房与气道会在争夺华仙姑。
华仙姑背后的黑手是尾国诚一。
内藤被尾国引诱到静冈去。
朱美追随着尾国前往韮山。
南云和东野在争夺韮山的土地。
织作茜为了调查那块土地而前往韮山。
然后被杀了、、、
被杀了。
韮山。
“然后,然后怎么样啊!”
益田吼道,敲打桌子。寅吉“呜呜”一声,醒了过来。
确实、、、隐约地看见什么了,但益田完全不明白。
“可恶!”益田再一次敲打桌子。桌上的纸张飞扬散落。
就在这个时候,报告书掀开,益田发现那份文件后面还有另一页。最后一页几乎是白纸,但上方写了几行注记。
韮山某地十五年前疑似发生大规模村民屠杀事件,虽未经确认,但是否有关?记下报导刊登之报纸名及发行日期、、、
——村民屠杀?
“啊?”
益田叫出声来。
寅吉完全清醒,以睡迷糊的口吻问道:“益、益田,怎么啦?”
“和、、、和寅兄。你还记得布、布由小姐的告白吗?”
“咦?还记得啊。”
“布由小姐是哪里出生的、、、?”
“伊、伊豆韮山山里的、、、”
“就算这个!”
益田急忙收拾桌上的纸张,塞进文件袋,就这样冲出事务所。
收拾的时候好像打翻了茶杯,但他不加以理会。寅吉没出息地唠叨着:“干嘛啦?怎么了嘛?”
韮山。
大屠杀。
——布由所犯下的村民大屠杀事件。
那桩惨剧就是一切的关键——益田如此确信。一切的事项都围绕在布由及韮山的那块土地上。
——报纸的报道吗?
报纸本身并没有附在资料里。
但是上面记载了报纸名称和发行日期,那么可以弄到手。内藤的去向和杀害茜的犯人以及敦子的安危,这下子就能全部明白了、、、
益田跑了起来。
然后、、、
然后益田大失所望。
虽然找到了报纸、、、
却一无所获。
报告书上写了两种报纸名称。
其中一份是全国性报纸,另一份是地方报。益田最先找到的事全国报。报道篇幅意外地小,益田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那不是一场前所未见的大屠杀吗、、、?——
【桐原记者于三岛报道】————————————录者注:在下记得《备宴》中录过全文,故以下报道、不再录入;而且并不影响阅读——
报道的笔调就像把它当成一场玩笑。不仅如此,不管怎么找,都没看到后续报道。意思是,那是一场骗局吗?报纸上也只说警方决定前往搜查,并没有说已经出发搜查了,所以或许根本没有进行搜查。
如果大屠杀是事实,就是前所未见的大事件了。不管怎么样,都实在难以想象完全没有被报道出来。当然,前提是这是事实,可是、、、
——有活证人。
地方报纸则费了益田好一番功夫,但是这是他唯一的希望,所以他拼了命地寻找,最后总算是找到了——
同上——
读完之后,益田恍惚了。
报道内容一样暧昧。只是稍微详细了一点而已。
——理所当然吗?
仔细想想,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凶手布由本人不就说了吗?
她说长久以来,都没有追兵追上来,惨剧似乎也没有被报道揭露。她说的是真的。真凶长达十五年之久,都没有受到制裁,也没有遭到逮捕,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这件事没有任何人知道。事件、、、
——被掩盖下来了吗?
等一下。
那么。
这才是、、、
就到此为止了。接下来的事件样貌,不在益田的视野范围内,就像透过小小的潜水艇圆窗窥看游经一旁的鲸鱼腹部般。
然后,益田来到这条坡道底下。他仰望坡道上方。
油土墙不断地延伸上去。
围墙另一头绿意盎然,繁茂得让人觉得虚脱。
那些树木吸收尸体的养分成长。坡道两旁是辽阔的墓地。
墓地小镇的眩晕坡、、、
斜坡平缓而漫无止境、坡度不上不下。
益田跑了上去。
无止境的平缓坡道、、、
——用走的虽远,用跑的却只要一下子。
到尽头了。
屋檐下挂着木牌。远远地也看得到店门关着。益田直接绕了过去,来到主屋玄关,用力打开门。
中禅寺夫人正在插百合花。
“啊、、、”
不知为何,益田的视线往下垂。猫翻着肚子睡在玄关木框上,用力伸了个懒腰,爬了起来。
“啊、、、呃、、、”
益田垂着头说“打扰了”。
益田从来没有和夫人好好地说过话。
“哎呀、、、您是、、、益田先生吗?”
“呃、我是益田。呃、您、您先、、、”
玄关前摆了好几双鞋子。
有客人。中禅寺不穿皮鞋的。
就在益田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您先生在吗”这种再明白也不过的招呼时,夫人开口说:“来,请进。总觉得好像要下雨了呢。”
夫人从门口望着天空。
“您来的路上没有遇到下雨吗?”
“托、托您的福、、、”
益田说话语无伦次,摆好脱下的鞋子。
猫在闻鞋子。记得它好像叫石榴。益田一伸出手,猫就倏地溜掉了。啊啊、、、
我、、、
益田往里面的客厅走去。
客厅里除了主人以外,还有三个客人。一个是鸟口。另一个肥肥胖胖、一脸老实的男子记得他是中禅寺的朋友,名叫多多良。他半个月前也坐在那里。剩下的男子益田不认识。男子感觉膨膨的,肤色极白,毛发稀疏。桌上一如往常,摊着书本和记事本之类。
鸟口一看到益田就大叫起来:
“这不是益田吗!有什么发现吗?一定有什么发现吧!既然你会来到这里,就表示有什么新发现、、、”
鸟口激动地就要站起来,但中禅寺以他一贯的骇人眼神瞪住鸟口,朝他一喝。
“你这人也太毛躁了。我最讨厌客厅里有人要站不坐的,简直就像哪里的小说家一样,难看极了。这里也有初次见面的人,等人家打完招呼再说也不迟吧?益田,你也别杵在哪里,坐下吧。”
空着的只有中禅寺对面的座位。益田坐下后,中禅寺首先指着多多良说:“多多良知道他吧?”多多良说:“前些日子承蒙照顾了。”他站起来,像个小和尚似地鞠躬致意。
“然后这位是在千住经营室内装潢业的光报先生,是你鸟口公司社长的朋友。啊啊、、、介绍的次序颠倒了,这名青年是侦探见习生益田。”
“敝姓益田。”益田行礼,光报也跟着行礼。
抬头一看,鸟口的表情十分不服,或许他正焦急难耐,他在担心着敦子吧。看在基本上个性精明的益田眼中,鸟口这个青年天生呆傻的很有意思。但是敦子一失踪,他就宛如变了个人。益田前来通知敦子遭人绑走的消息时,鸟口那丕变的模样,益田恐怕一生难忘。
且说、、、
益田的思考在此阶段完全停止了。
因为、、、中禅寺太过冷静了。
“呃、、、”
该说些什么才好?如怒涛般蜂拥而至、占据了益田脑袋整整两天的众多事实,仿佛退潮似地逐渐退去。
脑袋变得一片空白。中禅寺在看。
“前、前天晚上,呃、那个、、、”
“怎么了、、、?”
“咦?就是、、、”
“别管顺序了。如果发生了什么事、、、说出发生了什么事就行了。这样就可以了。”中禅寺说。
益田首先说明司和玉枝来访的事。中禅寺听到司的名字,说:“这样啊,小司来了啊。”他们可能以前就认识了吧。但益田一提到内藤的名字,中禅寺的脸色就沉了下去。
“内藤、、、”
在座的人当中,与杂司谷的事件有关的只有中禅寺一个人。“内藤啊、、、”中禅寺再重复一次。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不祥。鸟口似乎正全心全意将内藤的的事与敦子事件联系在一起,不过他八成不会有结果。
鸟口的状态就和前天的益田一样。
接着益田说出伊佐间带来的消息:一柳朱美疑似追随着尾国前往韮山。鸟口似乎更加混乱了。
然后,益田提到羽田隆三前来拜访侦探事务所的事。他拿出文件袋,说明南云和东野这两个底细不明的男子那难以理解的策谋。他摊开地图。
那个地点、、、
究竟有何秘密?
“就是这里。这个地方、、、”
正当益田要说“织作茜小姐”的时候、、、
“这、这里、、、”
光保哑着嗓子叫道。
“这里不是户、户人村吗!这、这张地图,这个地点,怎、怎、怎么会!”
“光保先生知道些什么吗?”
益田问道。光保面色苍白,手撑在后方扭动着身体,浑身抽搐,不断地重复:“我、我的记忆、我的记忆、、、”这意外的发展让益田不知所措,为何这个素不相识的男子会有所反应?
“光保先生?您怎么了?您知道些什么!”
“那里就是消、消失的村子、、、户、户人村啊!”“消失的村子?”鸟口怪叫。“您是说关口老师去找的村子吗?”
“户人村、、、那么那里果然是布由小姐出生的村子吗?”
“布由小姐?”
光保瞬间停止抽搐,望向益田。
他的头上布满了斗大的汗珠。
原本就稀薄的头发被沾湿,紧贴在宛如水煮蛋般的头皮上。
“您,您刚才说是布、布由吗?”
“您认识佐伯、、、布由小姐吗?”
“佐、佐伯!”
光保往后仰去,接着全身剧烈一晃。
“我、我的妄想、、、我的记忆露出来了、、、”
益田起身扶住光保。
“、、、中禅寺先生!”
中禅寺一动也不动,正面注视着光保。多多良歪着短眉,看着中禅寺。
“中禅寺,这、、、这是怎么回事?”
“多多良,我也不知道啊。光保先生,请您冷静下来,慢慢说吧。您委托关口寻找的消失村落、、、就是这份地图上显示的那个区域吗?您曾经在那个区域居住过吗?”
“对、、、没错。可、可是那是我的妄想、、、”
光保牙齿打颤。
“妄想也无妨。”中禅寺的声音果然具有咒力。
光保、、、一瞬间回过神来了。
中禅寺缓缓地询问:“您的妄想中、、、住着佐伯布由吗?”
“对、、、没错。我认定十六年前,我曾经被派到某个村子一年,那个村子、、、就在那里,就是那个地点。我在妄想中编造出来的村子里,有一户姓佐伯的大户人家,那个家里有一个叫做布由小姐的女子、、、”
“佐伯布由是真实存在的,光保先生。”鸟口说。
光保摇头。
“可是、、、可是、可是,那里现在没有那样的村子。不,过去就没有,那里从好、好几十年以前,就住着完全不同的人。对,也没有记录,一切都消失得一干二净。我的记忆、、、”
我的记忆是错的——光保说。
“没有、什么都没有。不管是村人还是过去、记录,什么都没有。野篦坊和白泽图还有君封都、、、”
“野篦坊和白泽图?”
多多良表现出奇妙的反应。
“什么都没有,是骗人的,全都是假的。那里是个虚假的、妄想的村子。那个地图的地点、、、”
光保又猛烈的哆嗦起来。
“可是、、、”
那并不是假的。
“可是布由小姐真的存在!”
益田抓住光保的肩膀,止住他的颤抖。
“光保先生,那个村子会消失,是因为村人全部惨遭杀害。喏,请您看看这篇报道!”
益田拉过皮包,取出报纸。
“那、那是、、、可是,那篇报道上没有提到任何可以确定的事。完全没有。”
光保知道这篇报道吗?
可是、、、
“这篇报道是真的,十五年前发生过杀人事件。我是听布由小姐亲口说的。杀害佐伯家成员的,就是布由小姐。”
“呜呜、、、”
“益田,别这样。光保先生耳朵不好,别大吼大叫的。而且、、、也不能让他再激动下去了。”
中禅寺说道,无声无息地站了起来。
“中禅寺先生、、、”
此时,有人打开了玄关的门。
***************************************************************
这天、、、第五个站在眩晕坡底下的,是青木文藏。
青木走起路来有点PO。同时不知为何,他感到有点安心。身体各处出现障碍,每个地方都疼痛不已,却十分急切,想要冲上坡道。他强烈地想要尽快上去,肉体却不听使唤。
青木慢吞吞地走上坡道。
坡度微妙的坡道搅乱了平衡感。即便不是如此,青木也已疲累不堪。青木在坡道十分之七的地方感到微弱的眩晕,停了下来。
青木先生、、、
好像听到了敦子的叫声。
青木仰望天空。
上头的阴天呈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颜色,幽暗沉重地盖在头顶。是因为疲劳吗?总觉得视野变得狭窄了。天空的边缘从四面八方溢出视野,只看得到正中央,所以感觉格外窒闷。
八天前、、、
青木回溯记忆。
然后确认自己就是自己。
八天前,青木和河源崎一起拜访猫目洞。两人在那里遭到韩流气道会的袭击,千钧一发之际,被条山房的张所救。
——没错,这是事实。
应该是事实。刚刚大岛在电话里说,青木无辜缺勤了整整八天,那么应该没有错。但是、、、
当时,青木牵着猫目洞阿润的手逃到地上,受到外头条山房员工宫田照顾,不知为何,就这样失去了意识。然后、、、然后大概以那时候为界,青木的过去分歧了。
——不对。
那一切都是假的。现在、、、自己踏着并且见闻到的这个现实,与这个现实联系在一起的记忆才是真实。若非如此、、、
——就等于自己不存在于任何地方了。
青木踏紧地面似地再次登上坡道。
然后他再次回想起来。自己一定有义务去通知,所以他在脑中冷静地、忠实地重现自己所见闻到得事实。
幽暗如隧道的阶梯、尖叫、怒吼、切割成四方形的天空。一名戴着眼镜、看似和善的男子从那里探出头来。青木握着手,握着阿润的手。男子伸出手来,阿润甩开他的手。
我记得。
我记得阿润的手的触感,也记得宫田的声音。
——所以那是现实。
可是。
后来、、、
记忆中断了。
然后、、、
青木先生、、、
青木先生、、、
很怀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于是青木、、、慢慢地苏醒了。
青木先生、、、
青木先生,你还好吗?
中禅寺敦子就在枕边。啊啊我在做梦呢——青木心想。
敦子露出悲痛的笑容抚慰青木。怎么,发生了什么事?敦子在笑,为什么却让人觉得可怜?怎么,敦子小姐不也受伤了吗?可是却为了我、、、敦、敦、、、口齿不清。还不要动比较好唷。这样啊,敦子小姐。
冰冰凉凉的,好舒服。
敦子用沾湿的手巾为青木擦拭脸上的汗水。这不是梦。应该昏倒在路上的青木,不知为何却被中禅寺敦子照顾着。
“敦、敦子小姐、、、”
青木好像躺在床上。他不明白为何敦子会在这里。这里是、、、?
“我、我到底、、、?松、、、河源崎刑警——不,和、和我在一起的男子、、、”
“不必担心。他睡在那里、、、”
敦子说道,转向左后方。青木缩起下巴,抬起头来,勉强望向那里。纸门另一头,看得见被窝里有一双脚。
河源崎好像睡在那里。
是敦子救了他们吗?那么这里是敦子家吗?还是京极堂的客厅?但陈设也差太多了。中禅寺的品味变了吗?不可能、、、
当时青木真的这么想。
但是、、、他完全想错了。
那是一户文化住宅般的小型建筑物。榻榻米房间有两间,还有欧式厨房。房间似乎就只有这些。
“这里很安全。”敦子说。
——安全、、、?什么意思?
“你会不会饿?好像没办法马上吃平常的食物。不过通玄老师会为我们准备。”
“通玄老师?”
“就是条山房的、、、”
“姓张的、、、?”
“是啊。”敦子以母亲般的口吻说道,站了起来,去厨房倒了杯水,放到托盘上,再次回到青木枕边。
“老师吩咐青木先生醒来后就服药。这是药粉,说是可以化在温水里喝、、、。你要怎么服用呢?”
青木说要直接服用。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他让敦子扶起上半身,背后和脖子根痛得要命。他记得油纸包装的包色粉末没有气味,也没有味道,颗粒颇大,以药粉来说,算是容易服用。
咽下之后,青木不安了起来。这、、、
——是什么药?
敦子的态度太过于自然,青木毫不迟疑地服下了药。可是没人保证那不是毒药,虽然青木为他们所救,但条山房原本是敌人。
可是、、、敦子她、、、
青木一瞬间感到困惑,目不转睛地盯着敦子的脸她的表情和以往一样,凛然有神。她垂着一双杏眼,结果青木喝完的茶杯,放到托盘上。但是、、、
她的全身到处都是小伤和淤痕,伸长的后颈还看得到乌青的内出血痕迹。
怎么看都是遭到殴打的伤痕。
“敦子小姐、、、”青木出声,敦子以纤细的手指覆住脖子,说:“这也是气道会的人吓得手。”她似乎察觉到青木的视线。
“气、、、气道会?韩流气道会吗?”
“是。我似乎莫名其妙地和他们结了怨。”
敦子不当一回事地说。“和他们结了怨?”青木追问,敦子答道:“恩,我不是写了一篇报道吗?”
哦,那篇报道啊——青木心想。青木原本也在忧心这件事。他私下担心敦子会不会因为写了有关气道会的报道而惹祸上身。
“韩流气道会很缠人,即使在家里也很危险、、、要是随便跑到哥哥那里,也可能给哥哥嫂嫂添麻烦吧?也没办法去上班、、、。既然青木先生的身份也曝光了,回去住的地方很危险的。”敦子说道。
“我的身份曝光?”
“不是吗?”敦子反问他。
这么说来、、、打门的时候,河源崎叫了青木的名字。他记得河源崎也拿出了警察证,那么青木的身份很有可能已经曝光。条山房的张为了救助青木等人,将气道会的十几个人和岩井打得体无完肤,青木不知道气道会的规模有多大,但是根据河源崎的调查,那些干部原本都是黑道分子,不难想象他们会登门“道谢”。而且听说那个叫岩井的代理师范还曾经惹出与公安有关的危险事件,就算青木是警察,他的身份对岩井也没有任何吓阻作用。就算他们会采取某些报复行动也不奇怪。
这不算杞人忧天吧。
但是、、、
此时青木大概突然恢复了时间感觉。自己究竟昏厥了多久、、、?
现在似乎是白天,那表示记忆至少消失了半天以上。青木询问时间,敦子回答:“正好是中午。”
“这样啊。”青木放下心来。他想既然如此,就不必担心了。翌日的休假申请已经核准下来了,所以今天一整天休息筋骨,明天起再回归职场就行了——他暂时这么想道。
——等一下。
是哪天的中午?
可是,如果已经过了一天以上,就得向警视厅联络才行——青木最先想道的是这种琐事。接着他烦恼起该用什么借口说明才好。他心想,考虑到河源崎的失控行为,也不能实话实说吧,然后就在青木左思右想着无聊借口的时候,总算发现了一件事。
这里是哪里?
“敦子小姐,这里、、、”
“咦?这里是条山房的、、、”
“那么是世田谷的、、、三轩茶屋吗?”
“青木先生,你在说什么呢?这里是静冈啊。”
“这样啊。”青木应话之后,才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静冈、、、?你是说骏河伊豆的、、、静冈吗?”
青木确认。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敦子却满不在乎地应着“是啊”,拧干手巾。
“怎么了吗?”
“什么怎么了、、、这、、、”
怎么可能有这种荒唐事?
就算气道会再怎么纠缠不休,也没必要逃到静冈吧?就算必须藏身,为什么选择静冈?对手不是拉开距离就会罢手的。如果他们会追来,不管多远都会追来。那么既然要藏身,待在都市里不是比较好吗?
、、、不。不是这种问题。不是所谓程度的问题。但到底是什么问题,青木也一头雾水、、、总之,青木处在某种巨大的谬误之中。
这一点似乎错不了。
青木在池袋昏倒的。那么他醒来的时候人在静冈的话,就表示青木是在失去意识的期间移动的——被搬运。这不是一段算短的距离,河源崎姑且不论,青木的伤并没有多严重,不管怎么想,这种情况都让人无法信服。
“我、我昏倒了、、、那么久吗?”
“咦?”
敦子脸色一暗。
“青木先生并没有昏倒啊。”
“什么?”
“难道青木先生、、、产生意识障碍?”
“咦?”
她在说什么?
青木感到困惑,回头望向敦子。
敦子的眼中确实充满了担忧的神色。
“青木先生、、、你不要紧吧?你可别说你完全不记得了。”
“不要紧、、、?什么东西不要紧?我做了什么吗?”
“你真的不记得吗?”
“记得啊。我和河源崎两个人一起去了猫目洞,在那里被韩流气道会、、、”
“猫目洞?”敦子反问。
“对,池袋的猫目洞。”
“池袋?什么时候?”
“阿、阿润小姐呢、、、?”
“阿润小姐?”敦子一脸不可思议。
“我、我们遭到攻击的时候,阿润小姐也在、、、”
“我、、、不知道呢。”
“不知道?”
敦子讶异地将脸凑上来。
然后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昨天、、、不,对了,今天、今天是几号?”
“六月十日。”
“六月十日?怎么可能、、、”
青木是在六月六日拜访猫目洞的。已经过了整整四天。
“这、这怎么可能、、、”
此时青木错觉到仿佛听到了动脉中血液流动的声音。
他觉得有什么不明就里的危险正在逼近,有股轻微的激动。脑袋完全无法理解任何事,那是一种毫无根据的焦躁;但尽管脑袋无法理解,身体或许已经察觉了什么。不,也许是无法以理性控制现状的不安,造成了身体的异常。
也可能是因为敦子把脸凑了过来。
不对。
——为什么敦子会在这里?
敦子人在这里,为什么?
“敦子小姐、、、你、、、为什么、、、”
“我和一位小姐在一起的时候,遭到气道会袭击,被通玄老师救了。然后我们在榎木津先生那里暂时借住了一阵子、、、但总觉得不能继续待在那里,所以就迁到了条山房、、、”
“不能继续待在那里?”
“是的。我只是单纯地莫名与人结怨。但是和我在一起的小姐是位特别人物。气道会也穷追不舍地追捕着她,所以我心想不能再给榎木津先生添麻烦、、、”
“什么麻烦,敦子小姐,不是有中禅寺先生在吗?如果你需要帮忙,何必、、、”
而且还有我在啊——青木想加上这么一句。
“我们的敌人不是只有气道会。事态十分复杂,而且严重。我不能、、、把榎木津先生和哥哥卷入。”
“那么你就更应该、、、”
青木总觉得不对劲。敦子的话确实合情合理,中禅寺不会轻易出面,也讨厌扯上麻烦,但是即使如此,青木还是不认为待在会撇下中禅寺和榎木津,跑去相信条山房。
或者说、、、
不想从敦子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这才是青木的真心话吧。待在再三强调不想给他们添麻烦,但是青木怎么样都不愿意承认他们与敦子的关系是如此生疏。榎木津和中禅寺都不是不能依靠的人,中禅寺更是敦子的亲人。不管事情有多棘手,他都不可能不为敦子解决。
敦子说:“这件事与榎木津先生和哥哥都没有关系。说起来,要是向哥哥撒娇,一定会被他责骂,说我给他惹麻烦。而且通玄老师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可是、、、可是敦子小姐、、、”
不知为何,此时青木有了一种好似遭到敦子背叛的感情。
为什么呢?——青木思忖。
青木与敦子、中禅寺和榎木津等人,过去共同经历了几桩大事件。这些体验让青木有了不少收获,也失去了不少东西。不管怎么样,对青木来说,那都是无可替代的重要体验。所以包括敦子在内,青木对他们有着一种同生共死般的情谊。那不是信赖、友情或义气这种施恩于人的感情,也不是互利互惠、或利害关系。
那是一起在日常中共同经历过非日常的、说不清同时也无可取代的牢固关系。青木之所以觉得被背叛,也是因为这样吧。
——木场前辈。
这或许与木场失踪所萌生的失落感根本上是相同的。
青木更感到不安了。
自己被卷入什么状况了?
这个事件一点都不小、、、
是规模太大,所以看不见整体罢了。
“到底、、、”
青木问道。敦子面无表情。
看起来像在担心青木,也像在怀疑青木。看起来也仿佛感情消失了。
怎么看都成。青木深刻感觉到,人都心情追根究底,是由接受的一方来决定的。无论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做出什么样的行为、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只要接受的一方以好意相待,大部分都可以视为好意。相反地,如果怀着厌恶感来看,大部分的人都散发着恶意。只要陷入强迫观念中,周围所有的人都会是敌人,反过来说,因为这样,所以人总是会被骗。目前这种情况——青木不得不保留自己的态度。他对敦子怀有好感,但是、、、
——她真的是敦子吗?
当时青木真的如此怀疑。面对熟识的人,却不得不怀疑对方的真伪——这种状况平常不管怎么样都绝对不可能发生。但是青木当时打从心底怀疑,也觉得所谓被护理迷骗,大概指的就是这样的状况。
——我在想什么!
“青木先生、、、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吗?”
敦子维持着一张读不出感情的表情,对着青木问道。
“与其说不记得、、、”
“青木先生、、、据我所听到的,你和那位河源崎先生,是为了寻找一位叫三木春子的小姐、、、而来到伊豆的韮山。”
“寻、寻找三木小姐、、、?可是、、、”
听说三木春子确实曾经一度遭到气道会绑架。可是、、、河源崎应该把她救出来了。河源崎前天——不,五天前曾经明白地这么说。说他只身闯入气道会并抢回三木春子,把她藏匿在音羽的朋友家里。
“···三木小姐在音羽的···”
“详细情形我不知道,不过···”敦子说。“听说那位小姐···四天前被什么人给带出那户人家了。”
“四天前···六月六日吗?”
是去猫耳洞那一天——也就是青木的记忆中断的那一天。
“什么人···气道会?”
“咦?好像不是。”
“那是谁···?为了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敌人···不是只有气道会而已。”
“敌人···?”
“有好几个人在觊觎同一样东西。和我在一起的那位小姐,也是在前往条山房的途中被其中一方势力绑走了。我们···是追着她来到这里的。关键就在韮山,所以青木先生和河源崎先生也才会来到这里,不是吗···?”
“请等一下···”
思考完全无法整合,甚至无法整理。
“···那位···和敦子小姐在一起的小姐···也是被气道会纠缠不休地追捕对吧?她是谁···”
“她是华仙姑处女。”敦子说。
“华···华仙姑?那个占卜师?”
“是的,她的本名叫做佐伯布由。”
“你、你是说气道会试图绑架华仙姑?这···是为了将她利用在政治目的上吗?”
韩流气道会···
似乎是个政治结社···
河源崎这么说过。
但是敦子摇了摇头。
“布由小姐被盯上的理由,和三木春子被盯上的理由相同。
“三木小姐···?”
他们想要她拥有的土地···
听说是在韮山···
那女孩在伊豆韮山拥有土地···
“···韮山的土地?”
“你想起来了吗?”敦子说。
“也不算想起来···呃,那个华仙姑也终究是有土地?”
“对,那里是佐伯家的土地,为了去到那里,必须先经过三木小姐拥有的土地。”
“所以···才把三木小姐和那位佐伯小姐···?”
“对。”
“你是说,有好几方势力在争夺那块土地吗?而三木小姐和佐伯小姐是被气道会以外的势力给掳走的?”
“没错。攻击我们的···是一群小孩子。”
“小孩子?”
“是的。”
敦子按住脖子上的伤痕。
“我们被大批流浪儿给包围···才十岁或十五岁左右···或许还有更小的孩子。宫田先生···你知道宫田先生吧?”
“呃···嗯。”
虽然只瞥到一眼而已。
“虽然宫田先生保护着我们,却束手无策。因为对方是那么年幼的小孩···而且数量庞大,大概有三十人吧。我们被十人左右绊住的时候···布由小姐不见了···”
“这···”
不可能是气道会。但是···
“是什么时候的事?”
“五月二十九日···所以是十二天前。我暂时去了条山房,正好遇上了气道会的突袭···吵着要条山房交回三木小姐。”
“交回三木小姐?这···
我一星期前只身潜入气道会···
顺利地将遭到软禁的三木春子小姐···
给救出来了···
那···是河源崎救出了三木春子那天。气道会拘禁了春子却被抢走,他们一定认为是条山房把她给抢回去的。青木听说原本盯上春子手中土地的就是条山房。
“三木春子小姐原本是通玄老师的病患。”敦子说。“所以气道会才会怀疑通玄老师吧。那个时候是通玄老师把他们赶走,平息了争端···。后来通玄老师听说布由小姐被掳,三木小姐也被抓,说事情刻不容缓,而且要是再遭到袭击,也无法保护我的安全,所以翌日就把我送到这里了···”
“那么敦子小姐···你已经在这里住了将近十天?”
“嗯,所以三木小姐的事···我并不知道。我是在韮山这里寻找布由小姐···”
“所以···”
所以自己是···
青木更加混乱了。
“通玄老师和宫田先生五天前曾经回到东京一趟,因为弟子们还有病患还会去条山房。可是老师说万一发生什么事就不好了,把药局关起来了,然后昨天傍晚···他们和青木先生及河源崎先生一起回来了。”
“我是一起···用走的过来吗?”
“当然啦···?”
“我···自己走到这里的?”
“嗯。通玄老师说,你们两位也是为了寻找三木小姐而与气道会发生冲突,在询问原委当中,意气投合···”
“我···和那位通玄老师谈过?”
“不对吗?”
“不···”
这···
四角形的天空。
宫田的脸。
阿润手掌的触感。
青木记得的只有这些。
记忆中的宫田在微笑。
敝姓宫田,是在世田谷经营汉方处方的条山房员工···我马上替您疗伤···啊啊,动的那么厉害,会伤到肌肉的——宫田这么说着,抓住青木的手。他的肩膀后方···遥远的马路另一头的混合大楼的屋顶上,有颗头金光闪闪、大的异常。巨大的耳朵、高挺的鼻子、扁塌的下巴。而那双睁得大大的双眼中···
眼珠子蹦了出来。
——那是幻觉吗?
然后···
粉。
是粉,一种粉状物···
不···
就到此为止了。之后,青木的记忆与清醒的场面直接连接在一起。没有中间。换言之,整整四天都是空白。只能说青木这段期间失去了意识,他不是带着意志行动的。
“那么···我和敦子小姐说过话吗?”
“咦?昨晚老师带青木先生过来的时候,我非常吃惊,问是怎么了?结果青木先生露出好可怕的表情···”
“可怕的表情?”
“说是和气道会发生乱斗,受了伤···”
“是我···说的吗?”
“嗯,大概。所以说要先让你休息···”
“我···那么我只是一直在睡觉吗?”
“是的。因为···”
不可能有这么荒唐的事。
只能说,青木完全丧失了这四天的记忆。若非如此···
“敦子小姐。我···不,关于我这几天做了些什么,那个人——通玄老师怎么说···?”
“呃,就说青木先生在找三木小姐···。三木小姐失踪了,气道会一定正拼了命地在找她,青木先生也···”
“不对!”
青木大叫。
敦子的表情露骨地转为狐疑。
“我···我是在找木场前辈···”
没错。我是在找木场前辈。
“木场先生怎么了吗?”敦子问。不行,说了她也不会懂。重要的是···
重要的是···
青木慢慢地呼吸,压抑激昂的心情。
——这个时候激动也于事无补。
“敦子小姐,我似乎被弄糊涂了,请你告诉我更详细的情形。韩流气道会···或是那些各路人马,为什么会想要这块韮山的土地呢?”
“据说···是为了革命。”
“革、革命?”
“旧日本军的隐匿物资···”
“隐匿物资?藏在哪里?”
“藏在那里的地下。”
“地下?防空壕还是什么吗?”
“不是的。据说那里是帝国陆军的地下军事设施。”
“陆···陆军?”
有那种设施吗···?
“那似乎是设备相当庞大的设施,而且除了所谓的隐匿物资以外,还藏着价值数亿元的大量鸦片···”
“鸦、鸦片?”
时价数亿元——如果青木没有听错,敦子确实这么说了。那是青木完全无法想象的金额。
“然后,虽然我不太清楚,不过好像还有许多开发中的武器和零战···”
“零战?零式舰上战斗机吗?”
怎么可能?
“没错,有十架毫发无伤的零战···”
“不可能。”
青木忍不住爬了起来。
“零战是海军的啊!你说那个什么地下设施时陆军的吧?而且说什么地下基地,根本就是痴人说梦。不可能的。什么零战···事到如今···事到如今那种东西···”
连看都不想再看到。
她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不···这是可能的。”
河源崎站在纸门后面,他的右眼周围是一大片青黑色的瘀伤。
“松···松兄,你···”
“啊,恕我这样子见人。”
河源崎向敦子行了个礼,坐到旁边。他穿着四角内裤和圆领衬衫。不知为何,他的脖子上挂着念珠。青木一直没注意到,不过自己的穿着也差不多。
“松兄,你···”
记得这四天的事吗?
“···你知道···今天是六月十日吗?我们···”
变得有些憔悴的河源崎转向青木。
“老实说,我也有些混乱。好像有记忆,又好像没有记忆。”
“在猫目洞遭到袭击以后,我们怎么了?”
“我记得我被岩井打倒,就这样昏倒了。我有走到这里的记忆,也和这位小姐打过招呼。是···昨晚对吧?”
“怎么可能···?”
“重点是,小姐,你刚才提到的事···那是事实吗?消息来源是哪里?”
“是通玄老师说的。老师说韩流气道会想要以那些物资作为军资,把地下设施作为据点。向联合国宣战···”
“太愚蠢了!”
青木大叫。
“”不可能有那么荒唐的事。战争是国与国之间进行的,区区流氓,不管召集多少人,都不可能进行战争!好不容易和平总算到来···”
“还有人无法接受战败。”
河源崎打断青木的话。
“就算是陛下的玉言,要日本无条件投降,有人还是难以接受——全日本不知道有多少人怀有这种心情。事实上,我隶属的航空基地里,在玉音放送的隔天还是实施夜间飞航训练。大家都在说,我们要死守在山里,战到最后一个人,然后壮烈牺牲。我们是认真的。”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青木吼道。“你是在歌颂战争者吗!开什么玩笑,说什么蠢话···你、你坐过那种东西吗?被吩咐飞去杀人,杀了人之后去死,孤身一人被塞进那种密不通风的棺材里,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
对青木来说,零战完全是一具在空中飞行的棺材。零战的性能确实优越,它的行动机敏,续航距离也长的离谱,以战斗机来说是一流的。但是零战的装甲非常薄弱万一被击中,根本不堪一击。
“青木兄,我不是国粹主义者,也不是歌颂战争者。可是我只知道一件事:这些人——无法接受波茨坦宣言的人。并不全都是国粹主义者。因为青木兄,你自己也一样,现在你虽然说得出这种话,但是八年前你敢像这样大声说吗?不可能说的出口。因为在那之前,为国家战斗、为国家牺牲才是正义的。那才是对的。”
“可是就算如此···”
“我明白,我非常明白。战争是不对的。可是在那之前,直到刚才的前一刻,我们都深信那才是真实,一心只相信这件事啊!就算有人对你说,从今天开始那再也不是真理了,你能够马上接受吗?”
直到前一刻都还相信着,
却被说那再也不是这里了···
“这···”
“只是这样罢了。只是这样罢了啊。这跟国家、思想完全没有关系。被鞭策、被命令着:去打胜仗啊!去杀人啊!就算突然被吩咐住手,也会一时刹不住脚而多踏出几步啊。通报接二连三死在自己眼前啊。要是束手无策也就算了,但是如果自己保有足够的飞机与人员,我才不会高举双手说什么“好了我投降了对不起”咧···”
河源崎说的没错。青木也听说厚木的海军航空队就是这样。(4)
“青木兄说的没错,战争是国家与国家之间进行的。就算我再怎么憎恨他国,战争也不会因为这样就开打。话虽如此,实际上上战场的不就是我们个人吗?管他国家之间决定要打还是不打,拼上老命的可是我们啊。就连我都这么想了,一定还有更多愤恨不平的人。如果实际上真有那种武器和物资,也难保不会有人再打上一仗啊。”
“可是···什么零战···当时的日本根本没有那种余力了。别说是兵力了,当然武器也是···什么都没有,所以···”
“实际上面临本土决战时,政府曾经试图将站立温存在国内,不是吗?听说刚刚战败的时候,联合国的战略爆击调查团展开调查,发现国内还有七千数百架飞机。听好了,那是昭和二十年九月的事啊。光是零战,就还有一千架以上。”
“可是···武装被撤除了啊。如果联合国都找到那么多武器了。那相反地,表示应该已经没有了。不管是物资还是武器,都不可能四处留存。再说···那种地下设施,我实在不认为在战争时还能够建造那种东西。”
“整个日本不是都在挖洞吗?全日本都被挖遍了。事实上到处都是防空壕啊。即将战败时,军需工厂也迁移到地下,各地都建造了军方的地下作业场。大本营本身也是地下设施,也有厚木的基地。令人惶恐的是,就连皇居也计划搬迁到长野的地下壕,就算有地下基地也不足为奇。”
“可是···”
“听说另一侧···”
原本默默聆听的敦子开口了。
“山的另一侧,热海那里有入口,规模非常巨大。”
“敦、敦子小姐···”
“听说确定战败以后,入口遭到爆破,现在甚至找不到在哪里了。但是···”
“敦子小姐,所以说,那只是谣传罢了。什么零战还有价值数亿元的鸦片?这是妄想。把它当真才有问题。就算有那种东西,为什么一介平民会知道?为什么那个条山方的老师会知道?骗人的,那肯定是骗人的。你被他给骗了!”
“那么···为什么三木春子小姐和布由小姐···会被那么多方的可疑势力给盯上?通玄老师对我撒谎又有什么好处?气道会有什么阴谋?青木先生能够说明吗?”
“敦···敦子小姐···”
这不是敦子。
“松、松兄···”
青木望向河源崎。
“青木向,我判断这位小姐的话十分可信。而且,如果真的有那样的东西···绝对不能够交到韩流气道会手中。时价数亿元的鸦片和夸耀全世界的十架战斗机,还有···我想所谓开发中的武器,应该是毒气瓦斯之类···这些物资要是交到那些人手中,这个国家肯定会被搞得天翻地覆。一旦变成如此,不管他们有什么样的信念或思想,都毫无意义了。这个国家好不容易才刚脱离占领期,毫无防备。现在的日本没有力量遏止拥有那种危险兵器的人。战争···真的会爆发。”
河源崎松藏说道,站了起来。
“松兄,你···你要相信条山房吗?”
“我谁都不信。”
“咦?”
“条山房的张先生、还有那位小姐——不,甚至是青木兄我也不信。要怀疑,每个人都很可疑。我相信的···只有自己。”
河源崎抓住胸口的念珠。
相信的只有自己···
青木垂下头去。
青木无法相信自己了。其实青木并没有河源崎那样强烈的主张。他会否定敦子的话,对河源崎的主张提出异论,都是因为若不这么做,青木的自我似乎就要消失不见了。
河源崎以笃定的语气说:“我相信我自己。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救出三木春子小姐。原本我就是这个打算,才插手这件事的。如果为了达到目的,必须摧毁韩流气道会···我会坚持战斗到底。如果条山房的目的与我相同,我也不惜和条山房联手。小姐···”
河源崎叫道,敦子抬起头来。
“那位···通玄老师现在在哪里?”
“嗯···老师昨晚一到,就说下田那边情势有异,宫田先生趁夜到下田去探听情况了。今早宫田先生回来,说他看到一个疑似三木小姐的人站在街头。”
“春子小姐站在街头?”
“嗯。似乎是···加入了疑似宗教团体的组织。”
“宗教?是另一个敌人吗?那么老师在下田吗?”
“是的,老师刚才说,气道会似乎去了伊豆,必须赶快,所以就在刚才启程了。他或许还在车站吧?”
“我们走吧。”
“河源崎!你···”
青木感到十分困惑。青木的疑问没有一个得到解答。然而···
——为什么···
“青木兄要怎么做?”河源崎问。青木完全无从判断。无论如何、不管怎么样,这场闹剧肯定是假的,骗人的。
“如···如果这是真的,那就是犯罪。不,事实上已经构成犯罪行为了。绑架、监禁、暴行伤害···而且还有可能发生破坏活动。这是恐怖活动。”
“说的没错。”河源崎说。
那样的话、那样的话···
“应、应该通知警方才对。你好歹也是个警官吧?你那么做,明显违反了服务规程。那种···什么零战、鸦片的,不管是真是假,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介平民能够处理的大问题啊!”
“警方能做什么?”
“警、警官怎么能不相信警察机关!就算只是做做样子,也得照规矩来才行。你不是警官吗?”
我在语无伦次些什么?
“身为警官之前,我更是河源崎松藏这个人。我在非法夺回春子小姐的时候,就已经丧失公仆的资格了。”
“你这是在耍赖吗!”
“如果青木兄想要报警···悉听尊便。我没有权利阻止你。但是我认为东京警视厅联络国家警察静冈县本部,再下令这附近的警署,然后再联络派出所或驻在所——等到警官赶到的时候,春子小姐已经不知道变得怎么样了。”
河源崎边穿上皱巴巴的长裤边说。敦子也面无表情地杵在原地。
——等一下。
“河···河源崎,我···”
“是我吧把青木兄牵扯进来的,我感到非常抱歉。我不会强迫你任何事。青木兄你只要照着你自己的信念行动就行了。”
——要我相信什么?
敦子开口了。
“青木先生···呃,通玄老师说青木先生和河源崎先生的伤势都不轻,最好休息个一整天···”
河源崎说:“我不要紧的。”
“哦···我想和通玄老师在一起的话,应该是不要紧···不过如果青木先生···”
“够了,快去吧。”
青木说道。
敦子一脸悲伤。
“如果青木先生要留下来的话···药在这里,食物在这里···”
“敦子小姐,别管我了,干脆我也离开这里吧。你不锁上门窗也没办法离开吧?”
“不是那种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敦子轻咬下唇,注视着青木的脸。
青木将视线别向墙壁。
敦子沉默了一会儿,说:“请你务必记得服药,要不然一定要去看医生。门窗不必锁,如果你要回去东京···请转告家兄···告诉他不必担心。”事到如今还说这什么话?
敦子在河源崎催促下离开家里。最后朝着这里稍微回望一眼的那双大眼,不知为何看起来悲伤极了。大概···
只是看起来这样罢了。
然后,青木变成孤单一人了。
到底怎么回事?
刚才那···短短数十分钟的喧闹。
当青木回过神时,他发现自己抱着膝盖,在陌生土地的陌生房间里孑然一身地坐着。应该熟悉的敦子看起来像个陌生女人,应该有过相同体验的河源崎,却轻易接受了眼前的非日常,离开了。
——这是虚假的现实。
零战、鸦片、毒气瓦斯。
那种东西,日常生活不需要。
不需要。不能够存在。竟然有人在争夺那种莫名其妙的东西,这根本不是现实会发生的事。所以这个现实是假的···
青木这么想。但是很快地,他发现这个想法非常恐怖。因为无法相信自己才刚体验过的现实,就代表自己经验性的过去也全都是假的。
无论哪边才是现实,自我都岌岌可危。
如果现在的时间是真的,那么青木所知道的过去就全都是假的。如果青木所记忆的过去是真的,那么眼前的现实就全都是假的。是青木的理性一直不正常,还是他早就已经疯了?
不是前者就是后者。
无处容身。
木场。
木场去了哪里了?
青木想着这些事,睡了一下。
骚然。
骚然的气息。
骚然的气息传来。
青木浑身一震,醒了过来。
——什么!
一阵风扑向脸颊。
门。
门开着。青木腹部使力,猛地坐起来。背后和脖子根很痛。好痛、好痛。
“谁···什么人?”
大开的门扉外头已是一片黑暗。他好像睡了半天以上。一群小影子吵吵闹闹地蠕动着。是什么?
——那种大小是什么?
小孩子吗?是一群小孩。
——女人?
一名女子忽地走了进来。
“你、你是谁···!”
“你是···条山房的···”
“咦”
“你是条山房的人吗?”
“声音清脆得宛如玻璃风铃。
吵闹的气息聚集在门口。
青木仰头上望,上面垂着一条电灯拉绳。
开灯···
“啊···”
发不出声音。
那名女子拥有半透明质感的皮肤,以及左右对称的脸庞,眼睛清澈如玻璃珠,却也空虚如玻璃珠。
“你···你是华、华仙姑···”
“我叫佐伯布由。您···不是条山房的人吧?”
“我···我是···”
“敦子小姐呢?”
“咦?”
无法直视他的眼睛。
“中禅寺敦子小姐···已经不在这里了吗?她···”
“不···”
不要再把她牵扯进去了——青木想这么说。
这个女人——反正是个虚饰。她是彼岸的居民,是假的,毫无生活感。
女子尽力保持面无表情。她冷漠地似乎给人一种不祥感,让人觉得即使就这样朝她胸口捅上一刀,她一定也不会显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就这样死去。
所以这种女人不存在。华仙姑处女只是个都市传说。没有人见过她。没有人···
“敦子小姐···被骗了。”
“你说什么?”
“她被下了催眠术。”
“你说什么?”
“条山房的宫田···那个人在治疗的时候下了暗示。对我···还有敦子小姐。”
“暗示···?”
“听到特定的某句话···身体就会失去自由,会任凭使唤···”
“那么,你们会离开榎木津先生的事务所···”
华仙姑——布由点点头。
“那···”
那么敦子···
刚才的敦子果然不是敦子。可是,这个女的也不能相信。就算连存不存在都很可疑的女人突然现身,下达神谕,也不能就这么囫囵吞枣地轻易相信。
青木瞪住女人。
不可以看她的眼睛。
仿佛会被那双玻璃珠般的眼睛吸引进去。
“您被迷惑了呢。”
声音自女子身后响起。
一道小巧的影子倏地自女子背后出现,无声无息地从门口进来。
那是一名少年,才十四、五岁左右吧。他穿着颜色十分不可思议的立领服装,以这个年纪的少年来说十分特别,留着一头没有理短的直发,每走一步发丝就随着飘动。以这个季节而言,现在算是相当寒冷,或许是因为长时间暴露在夜风当中,少年的脸颊微微地染成淡樱色,这反而让少年更显得清冽。
少年亲和地微笑,来到青木面前。
“你···你是···”
“晚安。我姓笙,不过大家都叫我蓝童子···”
“蓝···蓝童子?”
蓝童子及华仙姑。
这果然是虚构的舞台。
“你真的是···蓝童子?那个听说协助目黑署刑事课搜查二组的···”
“对。不过岩川先生辞职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协助过警方了。”
“岩···岩川先生怎么了!”
“啊啊,原来如此···”少年发出清朗的声音,并睁大了浑圆的眼睛,“···您是警方的人。而且···这样啊,您是东京警视厅的刑警呢。警视厅的刑警会跑到离辖区这么远的地方···是为了找人···寻找前辈刑警···不对呢。换句换说···哦,您对那位敦子小姐有好感呢。”
“你在说什么···”
脊背发寒。
我的心被他读出来了吗?不可能有这种荒唐事。中禅寺说过,读心术是不可能的。可是···
少年笑了。
“请别害怕。我不是读心的妖怪,不可能看得出人心。说起来,人根本没有心,人有的只有身体。人是个空壳子,就像筒子一样。”
“筒、筒子?”
“对。筒子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资讯,流动、缠绕、纠结在一起。这些有如蛇巢般的资讯偶然碰触到筒子的表面时,唯有那一瞬间会产生意识。人把那断续发生的意识错觉是连续不断的,把这种错觉称为心。实际上根本没有心这种东西。若是相信着不存在的东西,会走进死胡同的。因为会背负上生或死这类苦恼,很愚蠢。人活着,活下去就好了。身体活着,这才有意义。所以追求意义而活,当然还有追求意义而死,都是本末倒置。”
“本末倒置···”
“是啊。因为有意义的时资讯,而资讯并非本质,对吧?所以您这个事物就只有身体,而身体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存在罢了。但是您误以为您这个概念才是本质。所以您才会困惑,会去烦恼:我不是这样的、我所追求的世界不是这样的、社会不需要我。最后还会去烦恼一些无聊事,像是活着没有意义,死了才有意义等等。就算什么都不做,什么也不想,即使不愿意,意识仍然会萌生,只是活下去的话,根本不需要去烦恼。”
“我、我并没有···”
“昨天以前的您,与今天的您并不连续。刚才的您与现在的您也不连续。连续的···只有您的身体···”
“身体···”
“只要身体没有变化,人就不要紧。要是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狗或虫,的确是得慌张一下才行呢···”
蓝童子再次笑了。
“所以您尽管放心吧。您就算是您,我能够说中您的事,只是整理、统合的自您的资讯罢了。我说中了,对吧?”
——这孩子···
蓝童子微微偏着头青木。
“讨厌啦,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对吧?刑警先生?我顺便再告诉你一个事实吧。条山房是个邪恶的组织,张果老这个人会诳骗他人,所以敦子小姐也被他骗了。我听了这位佐伯小姐的话,便前来解放她。”
“解放···”
“没错,解放。不过好像晚了一步呢。刑警先生,您···会一个人留在这里,表示您没有中了张果老的妖术,对吧?”
“他、他会施法吗?是、是催眠术吗?”
“是啊,张果老对人的潜意识施术,驯养我刚才说的筒中的蛇。蛇会听从张果老的意思,与筒子接触,然后就会产生张果老希望的意识。人深信自己是依照意志在行动,,然后受到操纵。”
“敦···的自小姐也···”
“她也被操纵了吧。”少年说。
“怎么会?那···”
的自现在果然十分危险。
“要解除法术,非常棘手。不过其实也非常简单。只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正的自己就行了。就像我刚才说的···其实根本没有自己这种东西。只要发现没有自己,知道原本没有自己,就不会深陷进去。您迷惘了,然后暂时保留结论,对吧?”
说的没错。
“如果您做出结论的话,会怎么样呢?”
“做出···结论的话?”
过去的自己是假的吗?
现在的自己是假的吗?
无论选择哪边,都是假的。
少年的说话声听起来很轻快。
“您一定都会发生破绽,出现裂痕。张就是趁机来填补这个裂痕。但是,知道自己这个东西其实并不连续,只是误以为连续罢了,就根本不会有什么裂痕。不,到处都是裂痕,所以别人要来填补,也只是平添麻烦罢了。所以呢,您···十分贤明。”
贤明?
不是憨直吗?——青木心想。接着他发现自己被这个还带有青涩的不可思议少年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个少年···
手法和中禅寺很像。
青木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清秀的脸看。
“敦···敦子小姐会怎么样?”
——我在问些什么?
问这种人又能怎么样!
蓝童子第三次微笑了。
“没关系的,您那样就行了,没必要相信我。我所发出来的终究是话语——换句话说,对您来说只是资讯。假设您相信不要被话语所骗这种话而被骗了。这种情况算是被话语所骗吗?当我说不要相信我的话时,无论对方相不相信这句话,都会产生矛盾呢。语言总是自我指涉的,资讯不可能是本质。语言什么都无法传达,但是我们不使用语言,什么都无法传达出去。这又是个矛盾。”
“可是···那么要怎么做···”
“我觉得怎么做都可以。不过,我不建议您和张碰面。而且我认为任由那个邪恶的人随心所欲地操纵···不是件好事。”
“可是敦子小姐···”
“敦子小姐···”布由开口了。“敦子小姐我一定会···”
如玻璃乐器般的声音颤抖着。
——这个人···
“敦子小姐就像是我的恩人。所以我一定会把她救回来。她不能被卷入这样的纷争。所以···”
蓝童子稍微回头,看了看布由说:
“布由姐姐这么说,我会想办法的。您···要怎么做?”
青木的视线从少年脸上移开。
然后望向布由的眼睛。
——我可以相信这个女人吗?
不知为何这么想。此时青木觉得比起应该是现实的敦子,更能相信这个应该是虚构世界居民的华仙姑处女。
半透明质感的皮肤在微温的黄色电灯泡照耀子下,染成不可思议的色泽。是它赋予了原本接近人偶的左右对称脸庞更人性的感觉吗?还是阴影让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有了表情?布由慢慢地点头。
——好。
条山房吗?蓝童子吗?还是华仙姑?
——反正总要被其中一方骗。
青木下定决心了。
接着他说:“我···要回去东京。”
“这样啊。”蓝童子说。接着他如此总结:“请转达中野那位先生,请他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于是···青木在陌生的屋子里度过了一晚,做了个惊恐万分的梦:走在路上的众多行人,全都长着自己父母的脸。
隔天青木在剧烈的头痛和肌肉(俊字去掉单人,加上病字旁,怎么念?)痛中痛苦的醒来。不仅如此,青木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几乎身无分文。不过他还是先离开了屋子。
他只想得到像向派出所借钱,拖着脚在路上徘徊了五六分钟,总算发现了驻在所。
身穿制服的巡查正拼命地刷洗着脚踏车,脚踏车上沾满了泥土和枯草。青木心想,他应该是骑车去山上才搞成这个样吧。
青木原本想谎称自己前来游山玩水,不小心弄丢钱包,但是既然要借钱,就必须说明身份才行,那么想要撒谎,到底不太容易。青木也想过要联络警视厅,不过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明才好。结果青木只是出示警察证件,表明身份,说他一定会回来还钱,最后借了一笔钱。那名巡查叫做渊胁,他敬礼说道:“遵命。”
渊胁不知怎么着,人看起来非常朦胧恍惚。
青木借了足够回到东京所需的金额。
接下来的事,青木记得不是很清楚,总之他在前天下午抵达水道桥的租屋处。然后大概睡了整整一天以上。醒来的时候,也因为饥饿和疲倦而动弹不得。房东娘担心地为他端来米汤,青木文藏喝了之后,总算···
回到了分歧之前的时间。
那天夜里,青木一次又一次回想这段期间发生的事,然后入睡。今天一醒来,他立即到最近的派出所打电话到警视厅,一个劲儿地道歉,然后直接来到了···眩晕坡。
眩晕坡十分之七处。
青木仰望阴天。
——得赶快···
得赶快去才行。
敦子是中禅寺的妹妹。
还有···
蓝童子的那句话。
青木从昏暗的天空放下视线。
因为水滴接二连三地打上脸颊。
——快点。
在这里淋湿的话八成会感冒。万一感冒,这遍体鳞伤的身体可承受不了。
青木低下头,踏出沉重的脚步。不出所料,一滴水落在后颈上。
——不要下。
一滴,一滴,再一滴。
——糟糕。
正当青木这么想的时候,一道黑影从背后覆盖上来。抬头一看,是一把黑色的雨伞。青木回头,只见一张五官分明、长得异样的脸庞。“增、增冈律师···”
“青木,你要去中禅寺那里吧?上这条坡道的人实在不太可能会有其他事,问了也是白问,不过既然我也走在这条坡道上,表示我也正要去他那里,我们一起去吧。”
说得好快。但是咬字很正确,发音也十分清晰,所以听的一清二楚。听起来虽然有些高傲,但增冈这个人其实并不怎么傲慢。
增冈则之时柴田财阀顾问律师团的律师。
“嗯?你好像受了伤。发生了什么案件吗?是重大事件吗?”
“是重大事件。”青木答道。
至少对青木来说是重大事件。
希望对中禅寺而言也是。
不过这只是希望。
“这样啊。那么中禅寺可要头大了。我手上的案子比重大事件更严重多了,连我都被吓到了。”
增冈连珠炮似地说。
雨势突然变强了。
“喏,快走吧。裤管会湿掉。”增冈说道。
然后···
在烟雨迷蒙的稀疏竹林旁···
出现了“京极堂”三个字。
门“喀拉拉”地打开。
夫人吃了一惊似地走了出来。
“啊啊,夫人,冒昧打扰,真是抱歉。我有急事,可以帮我叫一下中禅寺吗?还有这位青木是为了别的事来的,他受了伤,脚不方便,所以被雨给淋湿了。这样下去可能会弄脏府上的客厅,能不能介个手巾或抹布···”
增冈一口气说完。
青木只是点头致意。他看到中禅寺夫人的脸,瞬间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增冈说:“青木,我先进去啰。”
夫人拿了手巾过来,青木把脏掉的裤管擦干净,道了谢,进了屋子。玄关摆满了鞋子。
——发生了什么事吗?
中禅寺夫人知道小姑发生了什么事吗?青木有些在意。
正当青木要开口的时候,夫人说:
“今天怎么了呢?竟然来了六位客人···”
青木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客厅似乎正在为何事吵闹。增冈打开纸门,青木从他背后往旁边一看,里边坐着事件记者鸟口、榎木津的助手益田、以及两个青木不认识的男子。其中一个非常激动,另外三个也惊慌失措。中禅寺从壁龛钱站了起来,但是他并没有慌张,一样十分冷静。
“中禅寺中禅寺,现在不是气定神闲的时候啊。”
增冈说道,大步走进客厅。
“不得了了,事情不得了。”
中禅寺用一种独特的表情盯住增冈,看不出他是不高兴、生气还是伤脑筋。
“增冈先生,怎么连你都···怎么了?”
“什么叫连你都?话说回来,现在可不是装模作样地说什么“怎么样”的时候啊。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是很少会说什么“不得了”吧?”
“我才不知道。怎么了?”
中禅寺做了下来。
增冈站着,扫视惊慌失措的先到客人们。
“···在忙吗?”
“忙得很。我们这里也很不得了的。”
鸟口抗议似地说。
“啊,厄,然后···”
益田正想说什么,却被增冈给打断了。
“中禅寺,这些人可以相信吧?”
“这不是由我来决定的。他们全都是朋友熟人,身份没有问题。不管这个,到底是怎么了?一点都不像增冈先生你这样的绅士竟然会周章狼狈的。”
“因为事情太不得了,我才会仓皇失措啊。事情严重到连平日临危不乱的我这样的绅士都不禁乱了手脚——你应该这么去理解我接下来要说的事。”
“我已经这么理解了,请坐吧。话说回来,青木···你受伤了吗?”
青木正想回答,却被增冈制止了。
“青木找你是为了别的事,等一下再说。”
“我知道了,快点说吧。”
“那我要说啰,不要吓到啊。前天早上,伊豆下田莲台寺温泉旁边的高根山山顶附近,发现了一具被吊在树上的勒杀尸体。”
“那···”
益田大叫。
增冈以一双大眼瞪住他。
接着增冈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么说了。
“被害人···是织作茜。”
织作茜。
“而嫌疑人···是关口巽。”
关口巽?
织作茜。
被关口巽···
关口巽杀了织作茜?
“关口在弃尸现场以现行犯遭到逮捕。柴田勇治先生今早已经赶往下田。详细情形尚未确认,但这毫无疑问地是事实。听好了,中禅寺,那个关口杀掉了那个织作茜哪,你明白了吗?”
增冈说。
1:位于香川县,参道的石阶极长,共有1368阶。
2:一种下棋游戏,传自中国。
3:日语简化字,简化之前的叫做旧体字。在“蚕”,就是简体、繁体之别。
4:厚木海军飞行场为二次大战末期的海军东京防空据点。1945年8月14日,日本接受波茨坦宣言投降,15日玉音放送之后,小园司令官仍不愿投降,主张抗战到底,部队陷入叛乱状态。最后司令官被强制收容到精神所,暴动士兵遭驱离,结束了这场叛乱。
鸟口潜伏着。
风带着湿气,但道路是干的。
这个地方色彩单调,几乎都褪色了。
天空昏暗泛白。梅雨时节教人昏昏欲睡,很讨厌。
简素的白铁墙壁暖暖的。里面是葡萄酒工厂,但并没有特别问道葡萄酒的香味。青木刑警在斜对面的佛坛店屋檐底下弹出头来。他生得一张娃娃脸,但不愧是现任刑警,盯起梢来有模有样。昨天他看起来相当衰弱,但意外地恢复得很快,身体似乎相当健壮。鸟口对于这个怎么样都摆脱不了学生青涩模样的刑警有些刮目相看了。
——还不到一年吗?
鸟口在去年八月底初次认识青木刑警。当时青木正在搜查分尸案,地点在相模湖。鸟口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敦子的。两边都是关口所引介,他觉得缘分真的很不可思议。敦子现在遭到不法之徒所诱拐,而关口甚至身陷囹圄。
——这么说来。
武藏野事件的时候,青木似乎也挂了彩,行动起来似乎相当痛苦。
只是他孩子气的外表和一板一眼的态度常令人误会,其实青木是个很有骨气的男子汉吧。或许只是因为老是跟感觉打也打不死的木场混在一起,因而显得逊色罢了。
青木比比下巴,鸟口屈身奔了出去。
扬起一阵灰尘。
鸟口跑过马路,钻进佛坛店旁边的小巷子。
他暂时压低身体,然后窥看状况。
潮湿的风吹过马路。
“怎么样?”
“没有动静,人在室内。”
葡萄酒工厂旁边的木造长屋。
屋瓦剥落,裸露的墙壁龟裂。
“没有···人的气息呢。”
“所以会更醒目啊。”
“怎么办?”
“再···再观望一下,然后进去那个房间···”
“那间是空房吧?外面数来第四间···对吗?”
“是里面算来第三间,千万别弄错了。”青木说。“六间长屋最里面和最外面,主的应该是与案情无关的老人家。对方将外面算来第二和第三个房间打通使用。所以空房是···”
“里面算来第二间和第三间而已,对吗?但是那个叫津村的羽田制铁的秘书失踪到哪里去了?益田说···”
“嘘。”
青木把食指竖在嘴巴前。
好紧张。鸟口是事件记者,看过好多危急场面,但记者毕竟只是记者,鸟口面对的几乎都是事发后的现场。就算盯梢,紧张的程度也不同。
而且···
鸟口和青木对于目前监视的对象,几乎没有任何线索,当然也不曾见过。如果目标是与其他家伙是同一伙,不晓得会使出什么伎俩来。
这个人是昨天突如其来登场的人物。
徐福研究会主持人东野铁男。
鸟口和青木代替前往调查太斗风水塾的益田,今天一大早来到东野居住的甲府,以拘捕东野。
昨天···
综观聚集在京极堂的六人所带来的消息,浮现出来的整体情况令人费解。状况令鸟口大感愕然,原以为毫无关系的好几个事项,剥开一层皮后,竟复杂地纠结在一起。它们彼此之间有着密切的关联,以韮山的土地为中心,有一场规模非比寻常,而且不明所以的阴谋正在进行···
然而···
“青木先生。”鸟口呼唤青木。
“什么?”
“我···实在搞不懂中禅寺先生···或者说,我本来就不懂他这个人。”
“我也不懂啊。”
“他···是个好人吧?”
青木那张小芥子木偶(1)般的脸稍微纠结了一下。
“是好人吧。虽然我不知怎么样才叫好人,至少他的所作所为入情入理,而且我好几次···”
青木说到这里,噤声了。
接着他窥望道路另一头。
鸟口明白青木沉默的心情。
中禅寺本身应该是个善良的人,但是他所说的话很可怕。当然,他的话抚慰人心,拆解谜团,带来安定。但是威力愈强,也愈有可能带给听到的人完全相反的效果。事实上,他应该也能够以语言杀人,颠覆常识,撩拨不安。
语言是没有人情的。
没有真假,也没有过去未来。语言作为语言,就这样自我完结。语言与现实乖离,却又左右现实。就某种意义而言,语言是最强的武器。
所以···
能够仰赖的,只有他的为人。
一旦怀疑起他的为人,绝对会害怕的教人不敢靠近。
“鸟口···难道你在怀疑中禅寺先生吗?”
“我没有怀疑。师傅就是师傅。可是···”
可是···
昨天,听到织作茜的讣报的那一刹那——
鸟口慌乱,青木大叫就连似乎事先获得消息的益田似乎也慌了手脚。然而中禅寺却不为所动。接着听到嫌疑犯不是别人,就是伙伴关口的时候,他依然···不为所动。
虽说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关系密切的人遭到杀害。不仅如此,被当作杀人凶手的嫌疑犯是他的老朋友,而且自己的亲妹妹被卷入,应该亲密如家人的两个老朋友也行踪不明。尽管如此···
中禅寺却叫众人不要慌,然后···
根本没有发生任何算得上事件的事件啊。
中禅寺这么说。
他说的确实没错。
榎木津、木场、关口,还有敦子都不是小孩子了。他们都是已经出社会的大人,对自己的行动要负责任。无论造成什么样的结果,都没有道理要中禅寺出面收拾,而且虽然有一群可疑的人在暗中进行总金额什么阴谋,却没有称得上受害人的受害人。
占卜师、通灵少年、气功道场、汉方药局、风水经营指南、自我启发讲习、私人研究团体、新兴宗教——每一个都很可疑,但是很难在他们身上找到明确的犯罪事证。顶多只有韩流气道会犯了暴行伤害、逮捕监禁罪罢了。而且要是不向警方报案,也会这么不了了之。并没有像是不知道犯人是谁、不了解动机、找不到作案手法等所谓的谜团。
可是···织作茜被杀了,而且据说还是关口杀的。中禅寺说的确实没错,但是他没有把织作茜命案算在里面。
不要混为一谈——中禅寺这么说。
这是不同的事件吗?——鸟口问,中禅寺却说一样,但是不能够混为一谈。接着他这么说了。
华仙姑、张果老、韩、还有曹···
这玩笑太差劲了。简直是低俗···
什么叫差劲的玩笑?——鸟口追问,但中禅寺不肯回答。
“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呢?他明明一定知道些什么的···”
游戏不可能还在继续吧···
多多良说,中禅寺曾经这么说过。
而且···还有蓝童子要青木转述的话。
请转达中野那位先生,请他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他知道就应该说啊。”
“鸟口。”
“什么···”
“木场前辈也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听说榎木津先生也完全没有对益田说什么,不是吗?”
“只是,就算榎木津大将说什么我们也听不懂吧。”
“唔···有可能,可是···中禅寺先生很明白。他明白自己的话是多么可怕的凶器。”
“嗯···”
“武藏野事件的时候不也是吗?他早就知道了。但是他为了木场前辈和阳子女士而保持沉默。如果他一下子就公开真相,会变得如何?被害人会减少吗?”
青木没看鸟口,如此说道。
青木说的没错。关于武藏野事件,中禅寺知道旁人不可能得知的线索,但他所知道的线索,对于解决事件并没有任何助益。若是弄错公开的时机,反而可能招来混乱,让事态变得无法收拾。
“缄默不说,一定也很痛苦啊。”青木说。
“这我明白。我这个人天生嘴皮松,眼皮重,也因为这样,觉得人生过的轻松多了。”
青木面对另一头笑了。
“鸟口,像我啊,只是忘了昨天发生的事就慌得好像整个人生空掉了似的,因为我一直把自己嵌在社会要求的模子里过活。我总是画有界线,决定从这里到这里使自己的领域,然后感到放心。但是事实上根本没有那种界线不是吗?也没有内外之分。只是我一这么想,就不安极了。因为会失去根据···”
青木回过头来。
“···他不是常说吗?世界上没有不可思议之事。”
“是啊。”
“要是没有了不可思议,活下去一定非常辛苦。”
“是···这样吗?”
“嗯,人会勉强去制造不可思议。透过觉得不可思议来取得平衡。事实上···真的没有好不可思议的吧。”
“嗯。”
多多良也说,中禅寺是站在境界处的实践者。说他的立场让他不能说不可思议。
“鸟口,我觉得呢···”
“觉得什么?”
“中禅寺先生这次的样子的确不对劲。我昨晚就一直在想是哪里不对劲。于是我想到,或许···”
“或、或许什么···?”
“这次的事件,是他的事件。”
“什么?”
“过去我们涉入的所有事件中,他总是贯彻旁观者的角色对吧?怎么说,只有这样才能明白自己的分际···”
“是啊。”
主体与客体无法明确地分离开来···观测行为本身会影响对象···正确的观测结果只能在不观测的状态下追求····所以观察者必须将观察行为视为事件整体的一部分——中禅寺经常这么说。鸟口觉得似懂非懂。
“你是说,这次状况不同?”
“我是这么感觉···啊。”
青木轻叫一声。
一个老太婆从里面走了出来。
应该是没有关系的···居民。
“要闯进去吗?”
“不···再等一下吧。”
青木露出刑警惯有的表情说道。
“刚才有个中年男子走进前面的房间对吧?房东说,住在里面的是一个打零工的土木工人···但是如果那是东野的同伴···”
青木小声地说。青木受了伤,敌人越少越好。
“东野也会功夫吗?”
“功夫?我不认为他是个武术家。”
“那···果然是催眠术吗?”
“不···虽然不一定是,但是综合昨天的谈话,敌人有个共同点对吧?”
“共同点···哦哦,记忆···”
“对。尾国诚一使用催眠术。条山房不太清楚,但会使用药品使人昏厥,然后再操纵记忆。指引康庄大道修身会也会做些近似的事。还有···成仙道。”
“成仙道也有关系吗?”
“我认为有。我被袭击的时候,还有敦子小姐被掳走的时候,他们都在场。而且增冈先生说,织作茜遭到杀害当天,他们在下田。”
“是耶。”
“虽然几乎没有成仙道与太斗风水塾的线索,单位怎么样都觉得···他们也使用相同的伎俩。我也被摆了一道。”
鸟口从胸袋里取出一张照片。
是羽田隆三交给益田的资料里附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看起来很老实的中年男子,坐在矮桌旁边。疑似资料的纸张在他的周围堆积如山。和服胸口敞开,圆领衬衣看起来很土气。
“我不觉得这个老爷爷有什么重大关系耶。根据羽田给的资料,这家伙伪造经历对吧?”
“对。据说他本来是在陆军开发武器的理学博士。”
“陆军啊···?他和传说中位在韮山地下的开发中武器有关系吗?”
鸟口问道。青木垂下头去。
“地下军事设施啊···”
青木在想敦子的事吧——鸟口这么感觉。
不,或许是因为鸟口自己联想到敦子,才会这么想。
——有什么关系?
青木都看到敦子本人了嘛——鸟口这么想。
——陆军的军事设施。
——陆军。
“青木先生!”
——对了。一定就是这样。
“青木先生,中禅寺先生在战时确实是陆军的···”
“嗯,他说是隶属于帝国陆军第十二特别研究所——就是那个武藏野事件的舞台呢。和那个美马坂教授一起···”
天才医学博士美马坂幸四郎——再武藏野事件中殒命的人物。
“那和这次的事件有没有关系呢···?”
青木一脸讶异。
“你是说···那个研究所吗?”
“中禅寺不是说过,他在那里被迫宗教性的洗脑实验吗?”
“没错。说什么当日本战胜的时候,必须将败战国的国民全都变成国家神道的信徒,真是教人哑口无言的实验。中禅寺先生好像百般不愿意。”
“所以那时洗脑吧?还有帝国陆军。而且那不是陆军造兵厂所管辖的吗?那么武器开发也···”
“鸟口!”
青木压低了身体。
鸟口叠在他身上似地看过去。前面的房间门打开了,一个中年男子上身赤裸,头上绑着毛巾,怀里抱着一升(2)容量的酒瓶,与另一个穿着日式短外套的褐皮肤老人走了出来。两个人都醉的东倒西歪。
“跟那也没有关系啦。这下子那栋长屋里···只剩下东野一个人了。”
“是啊。”
青木抬头仰望。
“也用不着···潜入空房里了吧。”
“那么···是正中间那间吧?从前面算来第二间和第三间···对吧?”
“不知道他会使用什么伎俩,不过···”
“敌人只是个干枯的老人。而我们···不过,青木先生,你不要紧吗?”
“什么事不要紧?”
“这种事不是违反那个什么毒物规程吗?”
“什么?哦,你是说服务规程吗?我现在是休假。无故缺勤五天后还请假,课长和部长气的暴跳如雷,我也不晓得还能不能复职呢。所以没关系。”
“什么没关系,那我们不就是一般平民了吗?那闯入之后···”
完全没想到接下来要怎么办。
“要求东野同行吧。要求他自愿。不过···还是亮一下这个好了。”
青木亮出警察手册。
“···趁着我还有这玩意儿的时候。”
鸟口觉得青木变得好像木场。
“我···从前面的门口进去。你从中间的房间过去。长屋没有后门,这样目标就逃不掉了。”
青木微微举手。
“我身上有伤,拜托你多担待啦。”
他冲了出去。
扬起一阵烟尘。
青木在第二道门前站住。
鸟口赶过他,来到第三道门前。望向青木的脸。
彼此点头。
开门。
“东···”
鸟口想要开口叫东野,却叫不出声。
随着一道轰然巨响,堆积如山的书本崩塌下来。一个打扮如同照片中的老人跳也似的闪到房间角落去。打通两户人家而形成的房间几乎完全被书本和纸张埋没。书本哗啦啦地崩倒。
“啊啊···等、等、等一下!”
“你是···自称东野铁男的人对吧。”
青木从隔壁入口进来说道。
“我、我、我不是···我是···”
老人胡乱摇着头,一头白发变得散乱。鸟口愣住似地望向青木,青木也瞄了鸟口一眼,穿着鞋子就这样踏上纸张,来到害怕的老人身边。
“原、原谅我!我、你、你们是羽、羽田的人吗?还是啊、啊啊···”
青木打开警察手册,出示警徽。
“我是东京警视厅刑事部搜查一课的青木巡查。有些事想要请教你···。可以请你和我们走一趟吗?”
老人张开牙齿脱落的嘴巴,接着他放弃挣扎似地垂下头,说道:
“人是、人是我杀的···”
益田屈着身。
天空看似快要下雨了。
他靠在混合大楼肮脏的墙壁上。
然后偷看。接着他怀疑自己眼花了。
——中禅寺先生。
中禅寺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益田感到心跳加速。
他明明那样嘱咐众人不要轻举妄动···为什么?
昨天中禅寺交代益田还要青木及鸟口,要他们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他说如果想救敦子,就不要乱来。但是益田无法信服。
因为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袖手旁观。
唯独昨天,中禅寺没有多加说明。
即使如此···
益田还是觉得相信他比较好,因为再怎么说,这都是中禅寺亲口交代的话。
只是···益田也接下了羽田兴司的委托,还收了订金,他不能就这么置之不理。鸟口和青木看来似乎也无法接受,于是三人决定背着中禅寺私下调查。
人手不足。对手实在太多了。地点也相隔遥远。羽田说会派秘书帮忙他,但是益田到现在都还没联络到那名秘书——津村信吾。增冈说尽管凶手已经落网,搜查却不知为何陷入瓶颈。秘书是被困在那里吗?协议之后,益田决定让鸟口和青木去甲府,住处可确定的只有东野一人。所以派两个人处理确实的一边,益田自己则去调查太斗风水塾。
益田一大清早就前往大塚。
即羽田的备忘录所记载的太斗风水塾的本部,地址不在京都也不在滋贺,而是在丰岛区大塚。很近。可是该处似乎是事务所,而不是南云生活起居的地方,所以难说本人在不在。
现场的确挂着招牌,但风水塾并没有营业。
益田从玻璃门窥望里面,仿佛连夜搬迁了似地,房间一片空荡,别说是桌子了,连个垃圾都没有。不是歇业,也不是闭店,而是关门大吉了。益田在附近打听了一下,说是上个月底左右搬走了。
羽田似乎是在四月中旬开始怀疑起南云。南云伪造经历的时很快就曝光了。一个月后,继续调查发现南云诈领公款,因此南云虽然没有被提告,但是正被追究责任,当然也处于受到监查的状态,所以应该不是趁夜潜逃吧。或许是无法从羽田制铁诈取钱财,使得事业触礁了。如果他所做的事业并不正派,当然也会躲起来吧。
只能去找南云的自宅了。
于是益田决定拜访木场的妹婿。
因为青木说,木场的妹婿以前曾经找过太斗风水塾。为了慎重起见,益田事先问出了木场的妹婿的工作地点。
与木场一点都不像的妹婿——保田作治,一听到益田是木场的朋友,立刻热络的笑了起来,非常亲切地告诉他风水塾的资讯。他说风水塾除了大塚总部外,还有名古屋分部和静冈分部。保田说他曾经打过电话问遍每个地点,打到静冈分部时,是南云本人接的电话,说:“我是南云。”或许那里就是他的住家。
静冈分部位在清水。不管如何,都只能改天再去了。要是随便打电话,可能会引起对方警戒。
益田辞去之际,保田缠人地追问木场的事。保田和大舅子之间似乎缺少交流往来,益田也不好说出木场失踪,所以回答说他们一阵子没见面了。保田说妻子明天就回来,希望在那之前联络到木场。
益田离开以后,才想到保田说的妻子就是木场的妹妹。
一想到木场也有家人,不知为何,益田感到一种仿若悲哀的不可思议心情。
然后他走入死胡同了。
益田想了一下,遂前往池袋。
他想去猫目洞看看。
青木和河源崎这个不良刑警,就是在那里遭到韩流气道会袭击的。不知一起遇袭的女店主后来怎么了?她的记忆一样也被消除了吗?
然后···
益田在池袋情色充斥的人潮中,发现了熟悉的和服男子。
在路上看到中禅寺,是件极为难得的事,更不必说是闹区了。何况是这种大白天就充满酒味的落魄郊区,看到中禅寺的概率就更是低到天文数字吧。
可是,益田不可能看错。
距离日暮还有一段时间,然而街上已经有些喝的醉醺醺的猖狂之徒东倒西歪地四处徘徊。中禅寺宛如一阵风似地闪避醉汉前进。他穿着一身条纹简便和服,打扮可以说是时代错乱、格格不入,却不显得引人注目,也是因为他流畅的举止之故吧。
火灾遗迹中有一栋格外肮脏的商住混合大楼,和服男子仿佛被吸入似地消失了。益田隔着相当远的距离尾随在后。中禅寺的直觉灵敏,要是被他跟踪,肯定不会发现,但随便跟踪他,两三下就会曝光了。
益田站在入口边,等了十分钟以后,才战战兢兢地往里望。大楼里面一片昏暗,墙上遍布烧焦的痕迹,还有污垢及乱七八糟的涂鸦,犹如魔窟一般。益田踏进一步,里面是幽暗的上升阶梯——以及通往地狱深渊般的下降阶梯。
——是哪边?
条纹隐约晃过地狱深渊。
——下边吗?
益田凝目细看。
条纹消失在深处的门扉。
益田双手贴壁,墙壁湿湿的,他沿着墙壁踏进四方形的洞窟。
里面传来中禅寺的声音。
“咦?你是···”接着有女子说话。
“···中禅寺是吗?”
“久疏问候。听说你这次遭逢横祸。”
“看就知道了吧。”
横祸?
门坏了。门板靠在墙上,开出一道人可以出入的空隙。益田把身子缩的更小,脚边掉着一块生锈的金属板。
猫目洞···
——这里就是···那么中禅寺···
益田竖起耳朵。
“这···真惨呢。”
“你这么觉得?那就帮我修修吧,我连打扫的力气都没了。啊,小心踏到玻璃。”
“你一直在这里···?就这样···?”
“是啊。因为,喏,里面没事嘛。只是乱成一团,没客人来罢了。连灯都点不着了,暗是暗,倒是挺让人安心的。要喝点什么···啊啊,你不喝酒呢。”
“我不会喝酒,真抱歉。”
“这里没茶,要喝水吗?”
“不必麻烦了···话说回来,润子小姐,你没受伤吧?”
“咦?嗯。那个小朋友···怎么了?”
“人还活着。”
“另一个火爆浪子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重要的是···可以请你告诉我,他们两个是在什么样的状态下离开的?”
“你真是热心助人呢。”
“···天性如此。”
“了不起,想学也学不来呢。不过我也不想学就是了。我啊,被青木——是叫这个名字吗?被那孩子拉着手···那孩子拼命地想要保护我呢。挺帅气的,让我觉得偶尔被保护一下也不错呢,···你笑什么呢?”
“我并没有笑啊。”
“算了,我随口说说罢了。然后,上面有个圆脸的男子,叫什么····条山房的宫田,一副就是‘我来救你们吧’的嘴脸。我担心我的店,所以甩开他···跑了回来。”
“难得青木把你救了出去···?”
“是啊,我这个女人不值得救啊。但是啊,底下有个老爷爷在打架,所以我又跑了上去。结果恰好被我看到了···”
“看到青木被下药···?”
“你知道嘛。那个宫田朝着青木的脸上喷药粉呢。所以我···逃跑了。”
“逃跑了?亏你逃的掉呢。”
“因为青木瘫软了,宫田抱着他,就没功夫抓我啦。竟然下药,真是下三滥。恶心死了。”
“那么···你回老家去了?”
“我才不会回去那种鬼地方呢。你这人记性也太好了吧?中禅寺,你一定很惹人嫌吧。我去了里美那里,降旗的女朋友家。结果早上回来一看,半个人影都没了。”
“然后你就这么一直待在这里?”
“其他还能去什么地方?我刚才就说了吧?”
“你这个人真是···”
“怎么?”
“你不觉得危险吗?”
喀喳。
打火机的声音。
幽明,黑暗中浮现人影。
“···你···怎么想?”
“请你更珍惜自己一些。如果你有了什么万一···会有人伤心的。”
“你···会我伤心吗?”
“嗯。”
“嘴巴真甜。你怎么不去追女人呢?”
“我记性太好···总是招人嫌。”
“讨厌啦,你真的会被嫌唷。话说,那些人是在找春子吧?春子又不在这里,我觉得那些人不会再来了,所以···”
“你···在等他吧。”
“等谁?”
“你觉得他或许会过来这里,是吧?”
“所以说,你在说谁呀?”
“木场修太郎。”
“哼。”女子哼了一声,像猫一样。“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谁会等那种···”
“请告诉我有关木场刑警的事。”
中禅寺的声音十分清晰。女子似乎倒抽了一口气。
“他···还没有找到吗?”
“似乎。”
“他···死了吗?”
“没有。”
“你怎么知道?”
“他不会死,他没有死。只是···掌握不到动向。我直到昨天都不知道他失踪的消息。所以···”
“等一下···”
女子站了起来,似乎移动了,。是在拿酒壶吗?
“你···好管闲事也该有个限度吧?何必连那个大块头的事都往身上搅?那家伙笨的就像脑袋里塞满了浮石一样,是个笨到无可救药的大傻瓜啊。”
“我很清楚。”
“迟钝、单纯又胆小。”
“爱唱反调、粗线条又神经质···是吗?”
“被你一说,一点都不像玩笑了。可是,唔,是啦。真是的,什么‘好可怕’?哎,我可以喝酒吗?”
“请便。木场刑警···5月27日来过这里,对吗?”
“为什么你连我忘得一干二净的事情都记得啊?大概···是那天吧。总觉得···他笨的比平常更厉害,说着什么怕死不怕死的,喝个不停。那家伙是那样的人吗?”
“润子小姐···”
“干嘛?”
“你···”
“哎哟,你这种木头人不要说什么情啊爱啊的好不好?我不想听。要讲那种事,先追到女人再来。”
“你说的没错。我不是想问那种事。木场刑警···对,他有没有提到女人?”
“女人?那个丑八怪谈女人?怎么可能?”
“有个女子从四月除以来一直定期拜访木场刑警的住处甚至为他摆花装饰。”
“哦哦。”女人的声音变大了。“那是宗教、宗教啦。”
“宗教···?”
“四月底那个笨蛋来过一回,不过一下子就回去了。那个时候他说有个女人一直来传教,纠缠不休的烦死人了。我还捉弄了他一下呢。”
“捉弄?”
“因为那个笨蛋不敢跟一般女人讲话不是吗?声音我跟他说,管他是来传教的还是来推销的,女人来拜访的话,就要请人家进房间。那个笨蛋还逞强骂我啰嗦,结果其实还满有那个意思的,不是吗?真傻呢,好好笑···”
“你知道是什么宗教吗?”
“叫什么去了呢?是个蛮奇怪的宗教。”
“是···成仙道吗?”
“对,就是那个。”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中禅寺说。
“你明白了?”
“明白了。木场刑警没有死。”
在迟钝的笨刑警回来之前,至少打扫一下吧——中禅寺说。女人又哼着鼻子笑了。
“他回来的话,我就叫他帮忙打扫。”
中禅寺说“就这么办吧”,笑了。
“你这个人···真可怕。”
“没那回事。”
“千万别来追我呀。”
“哎呀,想要追到润子小姐,得费上一番功夫呢。这先暂且不提···喂,益田。”
“哇!”
益田吓得心脏几乎要从嘴巴里蹦出来了。
“啊,呃、我、中、中、中···”
“我不叫什么中中中。用那种姿势站着,会闪到腰的。润子小姐,那是榎木津的助手,名叫益田···是个干练的年轻人。”
“哎呀,这样啊。我还以为是食蚁兽在睡午觉呢···”
坏掉的门扉里头出现一名长相华美的女子。真的就像猫一样。
“···哎呀,你好年轻。侦探小少爷好吗?”
“托···托您的福。哇!”
“女人背后浮现一张凶恶的脸。”什么托您的福。你这样也算是侦探吗?那么润子小姐,恕我就此告辞。”
“怎么,要回去啰?”
“近来···有些忙乱。”
中禅寺就那样穿过女人身边走出来。接着他回头望向女子。
女子——润子微微眯起睫毛修长、有些湿润的眼睛,露出半哭半笑般的表情。或许她是感到刺眼。
“走了。”中禅寺说。然后赶过益田,匆匆地走上地狱的隧道。
外头有些暗下来了。
中禅寺走出大楼,仰望天空。
“”会下雨吗···?”
“中、中、中禅寺先生!”
“我说过我不叫什么中中中。”
“呃,这要是鸟口,一定会‘唔嘿’一声,不过···真的很抱歉。”
益田低下头来。
“你在乱晃些什么?不是叫你们不要轻举妄动吗?鸟口和青木怎么了?”
“去···去了甲府。”
“混账···。那你是去了大塚吗?”
“您真是明察秋毫。”
“昨天不是你拿资料给我看的吗?我应该忠告过你,先不要行动。”
“可是···中禅寺先生也···”
“我是来q确认是不是先不要行动比较好。因为关于木场失踪的事,几乎毫无线索,但也有可能和这件事没有关系。”
“结果有关系吗?”
“大有关系。射贼先射马,木场就是马,”
中禅寺说道。灵地从怀里掏出香烟叼住。接着又说了一次:“他就是马啊。”
“木场先生看起来不像马啊,这又是什么意思?”
“所以说,木场是为了诱出三木春子小姐才被传教的。被成仙道。”
“那么,从音羽的某人家中带走春子小姐的,也是木场吗?”
“没错。”中禅寺说道。擦亮火柴,点燃香烟。他在店里是出于客气才没有抽烟吧。
“三木小姐有一条山房一事,对木场信赖有加。三月以后,他们至少见了七次以上。敌人就是看准了这一点。”
“敌人···是成仙道吗?”
“是啊。不过,既然已经知道有关系,木场也平安无事吧。”
“这···一般不是相反吗?有关系比较危险吧?”
“不危险。”
“可是中禅寺先生···”
“这个世上没有人会因为杀了木场而得利的。连一文钱的利益都拿不到。但是让他活着,就派的上用场。象是叫他搬运重物,或叫他去打架···”
这也算是有理。
“益田。”
中禅寺呼叫益田。
“你···想救敦子吗?”
“这···当然啦。您问这算是什么问题呢?”
“那个他···又怎么想呢?说来这个敦子虽然那副德性,也还算是有点魅力吗···?”
益田穷于回答,这个问题太直接了。
“哎,罢了。益田,如果你想救敦子,就不要再轻率行动了。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有人这样转告我。”
中禅寺静静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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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木文藏缩起了脖子。
中禅寺骂人的景象已经司空见惯了,但这还是青木第一次挨他的骂。
“明明有你跟着···这究竟是什么样子?你不是警官吗?竟然做出这种非法行为,这样你身为公仆的面子就保住了吗?还是怎么样?你也打算辞去警察不做,去当榎木津的弟子吗?”
中禅寺好像真的动怒了。
“鸟口你也是,究竟存着什么心态?你在箱根受了伤,却连一点教训都没学到吗?”
“可是师傅···”
鸟口激昂不已。
“···我无法接受。因为我们根本不明白究竟发生什么事,就算师傅叫我们静静呆着不要动···”
“你们没必要懂。”中禅寺说。益田很安分地呆在一旁。
“可是师傅,事实上光是逮到东野铁男,状况就大逆转了。那个人···说他就是户人村大屠杀事件的犯人啊。”
“那又怎么样?”
“什么叫怎么样···?”鸟口争辩不休,青木再次陷入无法判断的状态。
关于户人村的村人屠杀事件,华仙姑处女——佐伯布由已经告白她就是凶手了。然而东野铁男却也对青木及鸟口作出相同的告白。
在青木听来,那是一场逼真的告白,完全不像伪证。然而···内容却与布由对益田说的分毫不差。
只是···挥舞柴刀的人,从少女变成了病弱的笃学中年男子。
东野铁男的本名叫做佐伯乙松,是布由的叔叔。
乙松立志向学,大正5年18岁的时候,他意气风发地前往东京,然而由于体质虚弱,无有大成,大正12年25岁的时候,带着遗憾回到了乡里。之后直到昭和13年餐具爆发,他一直被人嘲笑是个吃闲饭的,过着屈辱的生活。
昭和13年6月20日,与布由的证词相同,乙松的叔叔——也就是布由的叔公壬兵卫闯进家里,引发冲突。侄子亥之介与佣人甚八扭打在一起,乙松挺身制止。但是甚八惨遭杀害,以此为导火线,乙松长年以来的抑郁爆发开来,陷入意识不清的状态,将家人一个个砍杀——东野如是说。
“我大吼大叫着:不许瞧不起我!”东野哭着说。
但是,东野的故事里没有尾国的戏份。东野说他挥舞着柴刀和锄头,杀害了全部的村民侯就遁逃了。一个体弱多病的中年男子真的能杀害50名以上的村人吗?虽然还有疑点,但较之行商的卖药郎豁出性命加入杀戮更有整合性。
乙松改名东野,提心吊胆地过着日子。但是不知为何,没有人追上来,他的土地也被军方和GHQ给查封了。后来东野透过原本就很感兴趣的徐福传说,受到羽田隆三赏识和礼遇,生活为之一变。
但是···就在法律追溯实效即将到期前,土地的查封解除了。不仅如此,好死不死,羽田制铁竟然提出要购买那块土地。那里应该有着堆积如山的尸骨。东野慌了,然后···他骗了隆三。
可是事情进行的并不顺利。东野无计可施,只能郁闷地关在房间里。
所以东野看到青木拿出警察手册的瞬间,持续了15年之久的紧张一口气绷断,东野铁男——佐伯乙松束手就擒了。
青木和那块带着垂头丧气的老人回到了东京。他们再三说明这不是逮捕,但老人已经崩溃,形同废人,几乎无法沟通。他同时也非常衰弱。
这个老人现在正在京极堂客厅旁的小房间睡觉。
“你们打算把他怎么办?”
中禅寺责问。
“什么怎么办···”
“你们要把他送去警署,说他是在韮山杀了50人的凶嫌吗?”
“这···是啊。”
“你们要怎么向警方说明?另一个凶手布由小姐会怎么样?你们知道哪边才是真凶吗?无论那一边是真凶,其他的事件会因此而解决吗?关口会被释放、敦子和木场会回来、皆大欢喜吗?”
“这···呃···”
鸟口往这里看。青木咬住嘴唇。
“所以说,这就叫做轻举妄动,不对吗?我应该吩咐过你们,不要胡乱行动。你们听不懂日语吗?那种屠杀事件根本就无所谓,你们不懂吗?根本就没有发生任何算得上事件的事件啊,不是吗?你们为什么就这么冲动?”
鸟口握紧拳头说了:“可是···织作茜被杀了。”
“我说过,不要混为一谈。”
“一样的!不可能没关系!”
“当然不是没关系。但就算解开15年前的事件之谜,对织作茜命案也没有任何助益。这根本无法雪清关口的冤情反而只会带来更大的混乱。”
“可是有人死了。”
“不会···再有人死了。”
“或许下一个就是敦子小姐啊。”
“这···绝对不可能。”
中禅寺说道。表情仍然有些悲怆。
虽然没办法说的很明白,但青木觉得中禅寺一定很悲伤。他担心妹妹的安危,为朋友的冤罪忧心。当然,只是青木这么认为罢了。
这么说来,关口以前说过,中禅寺总是摆出一张臭脸,所以刚认识的人完全看不出他的心情好坏。现在青木总算了解他这番话的意思了。
青木开始觉得中禅寺说的话或许是对的,一次看在他的眼里,中禅寺才显得悲伤吧。鸟口似乎仍然无法接受,所以中禅寺那悲怆的表情,看在他的眼中肯定就像一张冷酷大的铁面具。
开始鸟口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他不安极了。因为平常的话,中禅寺就算撒谎,也会让大家放心。唯独这次却什么都不肯说。
鸟口从矮桌上探出身体。
“您有什么确实的证据,能够保证敦子小姐绝对不会遭遇危险吗!”
中禅寺表情不变,压低声音说了。“听好了,鸟口。你仔细想想,这是组织性的计划犯罪对吧?唔···其实算不算犯罪很难说,不过既然有许多绑架监禁、暴行伤害等具有犯罪性的要素,说他是犯罪也无妨吧。这种组织性的计划犯罪里,你觉得最有风险的行为是什么?”
“这种事···”
“是杀人。杀人这种高风险的愚行,是执行计划时最大的障碍。没有人感到困扰、没有人投诉,甚至让人看不出有犯罪进行——这才是最聪明的做法。要是杀了人,事迹败露,马上就会遭到逮捕了。”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师傅,黑道的抗争···”
“抗争是抗争,不是所谓的计划犯罪。是抗争的结果使得犯罪行为曝光。目的不一样吧?即使最终目的是为了营利,但除掉敌方大将才是抗争的首要目的。因为你想想,诈欺师会杀人吗?要杀人的话,不必骗人,直接去当强盗还快多了。”
“可是···”
“我明白···”
这才是劝谏鸟口死似地张开手。
“不管事诈欺师还是其他都是反社会的行为,难保会因为什么差错而杀人。可是那种情况计划都是在计划出差错时才会发生。像是为了除掉碍事者,除掉背叛者,除掉目击者等等,对吧?”
“是啊,所以···”
“这次的事件不适用这个道理。”
中禅寺断定。事件记者一瞬间退缩了,接着拱起肩膀,耍赖似地追问:
“为什么!”
“你不懂吗?”
中禅寺慢慢地开口。
“只要将碍事者洗脑就行了。”
“啊···”
“将目击者的记忆消除就行了。”
“啊啊···”
“所以无从背叛起。”
鸟口哑口无言。
说的没错。
“了解了吗?”中禅寺说。“如果有人办得到这种事,他们真的会去杀人吗?如果办得到这种事,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任何事都能随心所欲。”
而那些人就办得到——中禅寺说。
“这就是这次的大前提。你们听好了,现在正在发生的这种事象,无论再怎么可疑,都绝对不可能成为事件。关系者的证词全都无法相信。不管是当事人还是第三者都不能相信。事实上,不管是青木还是光保先生,都无法相信自己的记忆。鸟口所见闻事,益田所掌握的线索,没有一样可以相信。”
“这···”
“在哪里被下了什么暗示?还是记忆被窜改了?本人不可能知道。就算你们自以为凭着自己的意志在行动,但其实是被谁下了后催眠,那会怎么样?不管是过去的事实还是未来的行动,一切都顺着敌人的意思啊。”
“那岂不是束手无策···?”
“是束手无策啊。”
中禅寺再次断定。
“经验性的过去全都可疑的话,也没有什么不在场证明可言了。一切的资讯都有可能是假的。或许每个人都被骗了。在这种状况里,我们无法证明任何事。如果所有的实验结果都有可能是恣意捏造出来的,不管导出来的结论多么充满整合性,那样的理论依然不可信任。可是呢,正因为如此···”
“不会发生杀人,是吗?”
青木说道。鸟口垂下肩膀。
“青木,你说的没错。所以只要避免某种行为,被害人就不会继续增加。不管涉足多深,都绝对不会蒙受危害。”
“某种行为是什么行为?”
“轻举妄动啊。”
“轻举妄动···吗?”
请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蓝童子说的话。
青木心想,中禅寺说的没错,关系人的性命或许平安无虞。可是这是多么消极的安心啊。深陷敌人的圈套之中,随波逐流竟是唯一的保身之道。
——彻底败北吗?
虽然这应该不是胜负的问题。
“可是···”
益田悄声说。
“可是···中禅寺先生,有件事我怎么都想不透。就如您所说,没有人可以在杀人中获利。那么···那么为什么织作茜小姐会被杀害呢?”
“这···因为她是织作茜啊。”
中禅寺说了。
“我不懂。”
“我也不懂。”鸟口说。
青木当然也不懂。
益田开口说:“昨天夜里,羽田隆三先生的秘书津村先生联络我了。他说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茜小姐似乎触碰到谜团的核心了。我一直以为茜小姐一定是因为解开了真相,才遭到杀害。但是如果照您刚才说的道理来想,只要用洗脑笼络她,或消除她的记忆就行了啊。”
中禅寺的表情有了些微变化,若是不注意看就会错过了。
“她···是个聪明人,我想她应该看穿大致上的构造了。可是她并不是因为逼近了谜团核心才被杀的。她之所以被杀,是···”
纸门打开了。
铃铃···风铃响了。
中禅寺千鹤子站在门外。
“雪绘···和增冈先生一起···”
“啊啊···鸟口手足无措起来,望向青木。
就算鸟口望过来,青木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益田站起来,移动到客厅角落,青木也跟着过去,向鸟口招手。三个人在东野沉睡的隔壁房间纸门前并坐下来。
中禅寺只是双臂交抱,沉默不语。
铃铃···风铃响了。
增冈一如往常,大喇喇地走了进来。
他的背后,是关口的妻子——关口雪绘。
千鹤子静静地绕到前面,说:“雪绘,来。”雪绘恭敬地将坐垫挪到旁边(3),垂着头坐下来。增冈在她旁边坐下。
“刚才静冈县本部的搜查员过来,对夫人进行了侦讯。我原本也想将夫人带到下田去,不过仔细想想,现在也无法会面。我打算从柴田财阀顾问律师团里挑选几名律师派遣过去。柴田勇治先生这么要求。我个人虽然想去,但是律师与嫌疑犯有交情的事实,可能对往后造成不利,所以···”
他的口气···像在说关口要被起诉了。
这表示关口不是被误逮吗?但至少这种时候,慢慢说话也不会怎么样吧,青木心想。
他望向雪绘的侧脸。
毫无血色。
好像不是在哭。
“他···”雪绘的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他···已经不行了吗····”
口吻仿佛在回想什么似地,十分轻柔。
中禅寺原本隐含凶暴的悲怆表情略略转为柔和。
“没那回事。”他接着说,“···这要看关口自己了。”
“中禅寺,这是什么意思?我掌握了相当详细的状况,但是这···对夫人虽然过意不去,但这肯定会被起诉的。逃不掉的。”
“我认为关口不会被起诉。”中禅寺说。
“不可能。关口在弃尸现场遭到逮捕,甚至自供了。照他的个性,一旦被强行逼问,不管什么事都会承认的。而且还有目击者,而且是一大堆。二十几个人目击到关口搬运尸体,而且每个人都明确地记住他的长相。
他在偷窃用作凶器的绳子时,脸也被看到了。不仅如此,他在行凶前还在书店顺手牵羊。完全是不折不扣的嫌疑犯。”
增冈的说法教人搞不懂他到底是站在那一边。
“那么警方为什么不快点移送检察单位?都到了这步田地,到底还在搜查些什么?”
增冈哼地叹了一口气。
“动机。没有动机。还有行踪。关口一如往例,又胡说八道些令人费解的话。说什么野篦坊在消失的村子跳舞之类的。”
“那个村子昨天开始就成为热门话题了呢。”
“这样吗?”
“是的。所以···既然关口记得他去过那个村子,表示敌人并不打算真心陷害关口。”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是我太笨吗?”增冈不满地问。接着他望向并坐在一排的青木等人,又哼地叹了一口气。
关口是被陷害的。
青木也这么想。不过直到刚才,青木一直认为关口会被陷害,是因为他踏入了秘密的圣域。但是听着中禅寺的话,他逐渐觉得不是如此了。
就算关口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只要消除他的记忆就行了。根本没必要杀掉他,甚至将他塑造成杀人犯。不仅如此,就像中禅寺说的,这次的事件里,所有的目击证词都不足采信。
说起来,明确地记住路过行人的长相,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不管那个人打扮得再奇装异服都一样。姑且不论打扮,不可能连长相都记得一清二楚。而且看到的人全部都记得,这怎么想都不可能。如果所有的目击者都作证自己记得,那就是撒谎。与其说是撒谎,更应该说是不自然。所以有那么多的目击证人,这件事本身就是关口遭到陷害的最佳证据。
换言之···
但是,接下来青木就不懂了。就算关口确实遭人陷害,也不明白陷害他的理由以及陷害他的人是谁。
“不懂哪。”律师不悦地说,抚摸了一下镜框。“你是说他被人陷害吗?”
“应该说是他自己陷阱去的吧。”
“哎,我也觉得,如果他有那个胆量杀人,过的应该是一个更不一样的人生吧···。话说回来,你说他是无辜的吗?”
“关口···是清白的。”
中禅寺说。
雪绘没什么反应。
青木与关口十分熟识,但是和雪绘只打过招呼而已,当然也没有仔细地观察过她。
垂落在后颈的毛发总教人不忍卒睹。
她在担心丈夫吗?还是在为身陷眼前的事态而悲伤?她在为丈夫的愚行而生气吗?还是憎恨自己嫁给了这种没用的男人?···雪绘确实了无生气,但青木完全无法想象她的心情。
“是误逮吗?”
“说是误逮吗···逮捕本身是正当的吧。但是关口没有杀人,就算置之不理,没多久也会被释放的。”
中禅寺盯着矮桌说道。
“现在只能祈祷他不会在这段时间里因为警察无视人权的审问而···崩坏。虽然可能已经太迟了。”
“那么已经太迟了呢。”增冈说。“他好像已经崩溃了。或者说,因为崩溃了所以才会被逮捕吧。···搜查本部似乎正在研究送交精神鉴定的必要性了。”
“哎···应该是吧。照你这样说···”
“这···”鸟口探出身子。“···这太冷酷了吧在在?既然关口老师无罪,就救救他啊。师傅是有确证才这么说的吧?关口老师不是师傅的朋友吗?”
益田插口:“我也这么认为。如果关口先生是无辜的,就应该立刻要求警方释放才对。冤罪逮捕是绝对不能够原谅的行为,不管表面上再怎么标榜民主警察,但实际上警方根本无视于嫌疑犯的人权。遗憾的是,现状就是如此。中禅寺先生···”
“所以说,”中禅寺瞪着矮桌,以强硬的口吻说。“现阶段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关口无罪,就算有证词也没用,你们还不懂吗?是可以看穿证明关口有罪的证据全都不可靠。这非常简单。但同样的,证明关口无罪的一切证据也毫无作用。还是怎样?只要哭着哀求警方说这个人是无辜的,警方就会放人吗?警察机关是这种组织吗?你们不要以为这是别人家的事,就在那里七嘴八舌地乱出主意,也想想雪绘夫人的心情吧。”
中禅寺说道。
青木赫然一惊。
“什、什么别人家的事!我们是别人吗!我们不是朋友吗!”
鸟口愤慨不已。
青木抓住他的背,制止他。
“鸟口,你冷静点。我们是别人啊。朋友就是别人。所以不管我们在这里怎么吵闹,也于事无补。而且···”
青木很在意雪绘。
“我···”
雪绘维持着同样的姿势,以幽微的声音说。
“···老实说···我不懂。例如说,有个自己信赖的人,那个人犯了罪犯罪是不对的,所以受罚也是理所当然···但是如果真心相信他,就应该认为他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才会触犯法律。那么没办法就让他好好地去偿还自己的罪吧——应该会这么想吧。相反地,有个人应该相信着自己,而这个人犯了罪,那么自己应该会觉得非常懊恨心想为什么他在动手之前不来找自己商量呢···”
雪绘的脸稍微改变了角度。
“···所以有罪无罪···对社会来说,或许是很大的问题,但是对夫妇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反而比起这些问题···”
“可是夫人,关口老师或许是无辜的啊。不···既然师傅都那么说了,老师一定是清白的。而你却说要坐视不管吗!这不是太冷酷了吗?你们不是夫妻吗?”
“鸟口,你适可而止一点。”
中禅寺斥责说。
雪绘以稍微有张力一点些的音调说了:“无论有罪无罪···我们都是夫妻。因为犯罪就要离婚,还是没有犯罪就不离婚···世上没有这种荒唐事吧?我们不是因为这样才在一起的···只要他···人还活着···”
“人还活着···”
命保得住吧。
可是···
“他怎么想,有什么感觉,现在的我···不了解。所以只能等了···”雪绘说。
意思是不要行动吗?
青木心想。
果然···
“说的没错!”
纸门“砰”地一声打开。一道黑影张开双手双脚挡在檐廊上。
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用力开门。
“啊···榎···”
“榎、榎、木···”
“榎木津先生···”
“没错!就是我!你们那是什么表情!”
端正的脸庞,大得吓人的一双眼睛,褐色的瞳孔,白的不像东方人的皮肤,在阳光下会透成褐色的发丝···
是侦探榎木津礼二郎。
中禅寺缓缓地转过头去。
“吵死人了。不管经过多少年,你都只会用这种方法登场吗?我家的纸门都要被你给拆了。”
“哼。侦探就是这样!”
“那我一辈子都不想成为侦探哪。”
“你想当也当不了!话说回来,这幅惨状是怎么回事!”
“榎、榎木津先生,您、您一直都···”
益田惊慌失措地问。
“哼,什么一直一直的。你们这些蠢蛋!喂,京极!这是什么?鸟头跟笨蛋王八蛋还有小介子并排在一起耶!你们以为你们这种人能够担纲主角吗?还早了一百年哪!三个人合起来早了三百年!”
榎木津朗声说道,也不关上纸门,大步走了进来,开朗地说:“嗨,小雪,好久不见了呢。”雪绘默默地点头。
增冈待了一会儿,哆嗦似地回过身来,更加连珠炮似地说了:
“榎···榎木津,你还是老样子,没神经又没常识。你明白这位女士现在处在什么状况吗?”
“哼。你在小雪面前讲了那么多小关的坏话,事到如今还说什么?既然要说的话,就应该更简明地说他是猴子、笨蛋。那么小雪也已经习惯了。”
“什么习惯了!”
“可是我跟京极在小雪面前,早就已经不晓得骂过那只猴子几亿次猴子了。没什么交情的律师突然冒出来,说什么小关没有生活能力、没有自我实现能力、自闭又缺乏社交性、发音模糊不清、健忘症、油腻腻,更让人觉得讨厌吧。”
“我、我又没说他油腻腻。”
“你也是个空有学历,缺乏理解力的家伙哪。遗憾的是,只有油腻腻可以说!因为我也会说。”
榎木津高声大笑。
益田看不下去,出声阻止:
“榎···榎木津先生!请适可而止···”
“要适可而止的是你,你这个笨蛋王八蛋。我说啊,这个人是小雪啊。不管是猴子还是油腻腻,都是她老公的事,没你插嘴的份。说起来,反正他是猴子,被关进笼子也不要紧的!就算待在外面,也跟关在笼子里没什么两样!”
“这、这太过分了吧?大将···”
“过分?他这人天生就该被人这么说,有什么办法?小雪可是比谁都清楚这件事的唷···”
榎木津说道,眯起眼睛望向雪绘头上。
“哎···要抛弃他就趁现在···如果不是的话,又得辛苦照顾他了,小雪,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呀。说起来,那家伙就算被踢被打也不会坏的。他本来就是坏的,不要紧啦!”
雪绘望向榎木津,说了声:“嗯···”
那是什么意思?雪绘是在笑还是在哭?从青木的位置无法看出来。
“榎木津,那你的意思也是不必为关口想任何法子吗?”
增冈一脸奇妙地逼问。
“区区一只猴子,杀得了人吗!顺手牵羊或许有可能,但他应该没偷东西。小——毛贼,怎——么会,在——下田,变——这样!”
他在胡闹。
增冈露骨地表现出嫌恶。
“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胡闹也该有个限度。可···可是中禅寺,我无法接受。如果这是圈套,究竟是什么样的手法?有许多目击者啊。有什么机关吗?还是···”
根本不需要机关。增冈不明白这一点。
侦探翻着三白眼望向律师,大叫:
“猴子有两只!”
“关···关口有两个?”
增冈露出更加无法理解的表情。
“没错。所以只要丢着不管,就算不愿意,小关也会被放出来,对吧京极!”
中禅寺双臂交抱,简短地说:“嗯···对。”他的声音很低沉。
榎木津瞄了一眼那张不高兴的脸。
“那样的话···另一只猴子会被捉,是吗?”
“唔,是啊。”
“原来如此啊。”
榎木津难得以自制的口吻说道,又说:“不管怎么样···难过的都只有你一个,是吗?”
中禅寺以凶狠的眼神瞪住榎木津。
“你很清楚嘛。”
“别小看侦探了。我都看穿了。”
“那就别管了。”
“你要孤僻也该有个限度吧,开书店的。”
“你才是···不是为人操心的料吧。”
中禅寺布满血丝的锐利眼神盯着侦探。
榎木津则以色素淡薄的瞳眸回敬古书商。
“完全听不懂耶,大将。”鸟口说。“就你们两个人懂也没用吧?”
榎木津再次眯起眼睛。
“你们这些奴仆不管过多久都是奴仆哪!三个人聚在那里到底是在干嘛?京极也是,教也不好好教。奴仆的基本就是绝对服从啊。”
“我不记得我有这些仆从。”中禅寺说。
鸟口把手撑在榻榻米上:“奴仆也好,努力也罢,老实说,我们非常困惑。益田,对不对?青木先生也是吧!”
榎木津“啪”地一拍矮桌。
“这些家伙吵死了。太麻烦了,你说明吧。”
中禅寺依然紧抿嘴唇。
“不说啊?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我···都说好了。”
“榎木津先生!如果你明白,就解释给我们听吧!”益田叫道。
榎木津看着中禅寺说:“这家伙步步为营,慎重过头,所以还打算继续忍下去,真是蠢。”
“忍?”
“你们这些奴仆或许不了解,但我是侦探,早就看透了。张大你们的耳朵听好啦。我竟然会向人解释,真是前所未闻哪。这可是世纪盛事,你们实在太幸福啦。那场活捉猴子的荒唐宴的事前准备,就是为了让这个长舌男闭嘴的···说穿了就是一种骚扰。”
“骚扰?”
“什么意思?中禅寺先生!”
“小鸟!本大爷在说明,你去问京极是什么意思?我说啊,只要这家伙闭嘴,换句话说,只要他不要插手干涉事件,猴子就可以从笼子里被放出来!所以这是在叫他闭嘴。还有,接着取而代之被捉的猴子因为他而杀人,所以这是骚扰。对吧?”
“嗯。完全···是骚扰哪。”
中禅寺低低的说。
“榎木津,说的更明白点。”增冈说。“难、难得中禅寺,织作茜命案是对你的一种威胁行动吗?”
“威胁!”鸟口叫了出来。中禅寺皱起眉头。
有关系···
可是不要混为一谈···
原来是这么回事吗?这果然···这个事件果然···
——是中禅寺的事件吗?
青木望向顽固的古董商。
“你说的没错,增冈先生。”
中禅寺终于打开他沉重的嘴巴。
“织作茜女士之所以被杀,是因为我和她有关系。关口被诬陷为凶手,是因为我和他熟识。这···是针对我的明确讯息,叫我不要干涉游戏。”
雪绘抬起头来。
“师、师傅。那师傅果然···”
“鸟口、益田,还有青木···现在我们周遭正在进行一场游戏。它在暗地里,长年累月,缓慢而确实地进行着。如果有人注意到这场游戏···全日本大概只有我一个吧。当然,我不打算涉入那场游戏里。不仅如此,我甚至一直忘记了,我完全没有把它当真。然而···”
中禅寺望向鸟口。
“···世界太小了。不知不觉间,我和它的一部分牵扯上了。”
“是···华仙姑的事吗?”
“没错。今年年初,我涉入了加藤麻美子女士的事。而它成了开端,引来了···”
“条山房的事?”
益田问道。中禅寺点了点头。
“敦子会遭到气道会的袭击,真正的理由应该是因为敦子是我妹妹。如果那写下报道的是其他人,气道会应该不会采取任何行动。同样地,如果前往调查韮山的不是关口···那个人应该抵达不了,就算到了,记忆也会被消除吧。织作茜亦然。所以雪绘夫人,这次关口会遭到逮捕···也可说是我害的。”
中禅寺盯着矮桌。“就是这么回事。”他转向雪绘说。
“但是···只要我不行动,关口就绝对不会被起诉,敦子应该也能够平安无事地回来。可是只要我稍微有所行动···关口遭到起诉的可能性很高。一旦被起诉,几乎肯定是有罪,而敦子也无法保证能够活着回来。不只是敦子,现在在场的所有人或许都有危险。所以···”
所以我只能沉默——中禅寺说。
“游戏是指什么?”
鸟口无力地问。
“那个游戏和陆军地下设施有关系吗?”
中禅寺毫无反应。
“还是跟不死的生物有关?”
不回答。
“还是与户人村的村人屠杀事件相关?这也不能说吗···?”
“不能说。”中禅寺点点头。
“师、师傅,您太见外了!我、这不是害得我都怀疑起师傅来了吗!太过分了!”
木场前辈,您太见外了···
那个时候,青木也曾这么说。
增冈拿出手帕擦拭额头。
“那么织作茜命案···是杀鸡儆猴吗?意思是说如果你敢乱动,就会有这种后果···是吗?中禅寺?”
“不···就像侦探说的,那是骚扰。”
织作茜会被杀···
是因为她是织作茜···
——原来如此。
“敌人···敌人到底是谁!”
鸟口依然追问个不停。
“是尾国吗?还是磐田纯阳?是气道会吗?还是条山房?···不···等一下。他们全都是串通的吗?不是彼此敌对的吗?”
“你们没必要知道。别起什么怪念头。”
“你在说些什么!师傅无法行动的话,当然只能由我们来了啊!对不对,益田?这叫见义不为,游泳也。”
中禅寺仿佛忍耐着痛楚,定在原地。
榎木津叼起香烟。
“我说啊,京极,这些家伙比你想象中的笨的多啦。就算你们叫他安静,他们也不可能安安分分的。如果你真的不希望他们乱动,为什么不撒谎?你的话,凭一根小指头就可以骗倒他们了吧?”
“是啊,被你这么一说,我才想到哪···”
早知道就随便编个谎言就好了——中禅寺说。
榎木津说的没错。
凭中禅寺的才能,要哄骗青木、益田、鸟口这些人,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但是···例如鸟口本来对中禅寺的言行有所怀疑;青木之前也无法甩开模糊的不安,益田也一样吧。反过来说,这不就证明了中禅寺信赖着他们吗?
如果是没有信赖关系的对象,中禅寺一定会随便几句花言巧语,就把人给瞒骗过去吧···
鸟口吹着眉毛望着青木。他可能也发现这件事了吧。换句话说,青木等三人等于是背叛了中禅寺的信赖。所以中禅寺才会那样生气吧。
青木垂下头去。
“没意思。”
榎木津说道。仿佛这才突然想起一直觉得这件事没意思似地,叼着香烟就这样把手肘撑在矮桌上,身体倾向中禅寺。
“我说啊,京极,你那双恶鬼般的眼珠是弹珠做的吗?坐在这里的是谁啊?”
榎木津指着自己的鼻子说。
“···是侦探啊。”
“我知道啊。”
“我和步步为营,敲了石桥也不敢过河的书商可不一样啊。”
“你想···说什么?”
“当然,我和敲了石桥还是摔进河里的小关,还有敲坏石桥的笨蛋修不一样。石桥这种东西,我连敲都不必敲,直接就跳过去啦。这才叫侦探!”
“你是在煽动我吗?”
“你偶尔也被煽动一下会怎样?”
“可是,无论直接间接我都不希望我的行为造成别人牺牲。”
“狡猾。”
“没错,我是狡猾。若不狡猾···这个位置太辛苦了。我自出生以来,没有一次不觉得自己狡猾的。我很狡猾。”
青木吞了一口口水。
青木一直认为,中禅寺在这次事件中的位置就像乐团的指挥家。他靠着一根指挥棒,能够驱动、停止一切。换句话说,在种种事件里,中禅寺立足的地点是最强位置。青木一直这么认为。
但是他似乎错了。
“哼,少说嘴了。”榎木津说。“狡猾的不只是你而已。哪个人不狡猾啊?而且就算你骗得了奴仆,也骗不了我。你···不愿意就这样放任下去吧?”
“放任不管,就不会连累更多人。”
“但是你不愿意吧?”
“所以说···”
“别管那么多了。就讲你自己吧。”
无法插口,鸟口和益田都沉默了。
榎木津诘问中禅寺这样的场面至少在青木等人的想象范围内,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然后青木想到了。过去每当遇到事件,中禅寺就被众人拱出来,说出许许多多的话语。但是他从来没有一次是为了自己而说,或述说自己的心情。
像青木···无论何时,他都只能陈述自己的想法。
中禅寺深思熟虑过后,这么说了:“单就这次来说···只要我不出手,就不可能有人牺牲。但是我一出手,就绝对会牵连到我周遭的人——也就是你们和你们身边的人。所以···”
“织作茜又怎么说?”增冈说。“她不是已经牺牲了吗?她不是你说的那个什么游戏的受害人吗?”
“所以说,那···那完全是对我轻率举动的牵制和报复。茜女士不是我亲近的人,但是对我来说,也算是遭到杀害会具有意义的人。另一方面,暗地里持续进行的游戏···就我所知,目的并不在于夺取人命。进行的游戏有个规约,是不可以杀人。所以游戏本身绝对不可能制造出杀人事件。事实上,并没有发生任何可称为事件的事件,也没有人遭到危及性命的危险。他们完美地遵守着游戏规则,没有犯罪之虞。”
“中禅寺先生,真的是这样吗?”益田开口。“恕我在此大放厥词,但中禅寺刚才的话里有些错误。我刚才想起来了。”
“错误?”
“嗯。不,我是从鸟口那里听来的。是关于···加藤女士的事。”
“啊啊···”鸟口说道,挥了一下拳头。“加藤麻美子女士的···”
“加藤···”中禅寺说道,瞪住益田。
“中禅寺先生说,除了织作茜以外没有任何人受害。可是···加藤麻美子女士的婴儿过世了。那个婴儿···不算是这个游戏的受害人吗?”
中禅寺的脸色变了。
“加藤麻美子女士的···孩子···”
连旁人都看得出他的脸正逐渐失去血色。
中禅寺正拼命地思考着。
“这样啊···是啊···”
益田说的没错——中禅寺呢喃。
“···没错。上游的水漏了出来。益田说的没错,游戏本身制造出被害人了。那么这场游戏···无效!”
中禅寺站了起来。
“要干嘛?”
要干是吧?——榎木津确认道。
中禅寺望向侦探。
榎木津依然一脸精悍嘴角泛着微笑说:“这样就对了。”
“话说回来···你去了哪里?”
“去了那个叫做韭菜还是大蒜的地方。”
“咦咦!”益田叫起来。“榎、榎木津先生,可是您不见踪影的时候,还完全没有查到那里···”
“喂,笨蛋王八蛋,别拿我和你们相提并论,我是万能的。说起来,就因为你们太没用,这个笨书商才总是这么辛苦啊。这家伙是会创造和破坏,但是没有推进力啊。要是没有我,岂不是连一步都踏不出去了吗?你们这无能三人组!失去了才知道榎木津的好——给我把这句格言铭记在心哪!”
鸟口“唔嘿”了一声。
榎木津说的没错。
青木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愧疚。青木光是守护没有价值的自己就费尽心力。什么都看不见。
只是意识中断了几天就心情浮动的自己,根本形同不存在。不值得去拘泥、守护。然而青木只因为冀望自己就是自己,而去怀疑敦子。她就在伸手可及之处,青木却放掉了她。
——我满脑子只顾着自己。
青木懊恨,空虚,然后抬起头来。
——这不是我的事件。
而是中禅寺的事件。所以···
中禅寺站着俯视榎木津。
“那么榎兄,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
“有几个人?”
“一个。”
“是男···还是女?”
“男的。”
“这样···”
中禅寺似乎了解了什么。
“鸟口···”
“什、什么事!”
“你还记得涂佛吗?”
“嗯,记得。”
“这场游戏就像涂佛。在漫长的岁月中失去真意,表面拥有了不必要的深度,被附加了不同意义。它已经本末颠倒,所以就算抓住它、揭露它,也还有大逆转之后的里侧。它的形态不断地改变,完全固定不下来。但是···它的真实面目其实是个无聊的东西。空虚游戏的真意只有主办人了解,而主办人是不可侵犯的。玩家不能挑剔裁判。而且因为不知游戏真意,观众也无法妨碍游戏进行。被骗的是骗人的一方···”
所以这个事件就如同涂佛之宴——中禅寺说。
鸟口、益田及青木都紧张起来。
即使如此,青木还是稍微安定下来了。
“中禅寺先生···有对策吧?”
“对策···是有。但是没有胜算。”
“胆小鬼,说那什么泄气话。别担心,有我给你撑腰,而且小敦有那三大笨蛋来保护。会吧,你们三个笨蛋!”
榎木津指了过来。
青木站了起来。
鸟口和益田也绷紧全身。
“喏,看吧。奴仆就是要这样使唤。命令他们,就会乖乖听话。能被主人命令,他们也心满意足。你就是太客气啦!”
榎木津仰望中禅寺。
“喏,要怎么做?”
“别慌。”
“先下手为强啊。这是激战啊!爆烈伊豆!”
“不···要做的话,就以我的做法来。”
“怎么,你还在说那种话吗!那种东西,打他个落花流水就是啦!除了歼灭之外没有其他选择!”
“先···驱魔。不过我需要士兵。”
“召集就好了。去叫川新来吧。”
“但是,关口或许会出不来。”
中禅寺说道。然后望向雪绘。
“雪绘夫人···”
从青木的位置,无法看到雪绘的表情。
榎木津再一次望向雪绘。
“小雪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还有···千鹤也是。”
望过去一看,中禅寺的夫人正坐在檐廊上。中禅寺没有看自己的妻子,右手抚着下巴,转向壁龛。
“千鹤子。”中禅寺呼唤妻子的名字。“可以请你和雪绘夫人一起暂时到京都去吗···?”
记得京都是千鹤子夫人的娘家。
夫人无声无息地站起来,说:“我把猫也带去。”
榎木津也猛然起身。
“哈哈哈哈,你被说动了哪,中禅寺在我们认识了这么久,这还是你第一次人说动哪!不管怎样都好,总之让我揍那个怪老头一拳啊!”
侦探说道。
青木望着中禅寺的背影。
1:日本东北的一种木偶,特征为圆头圆身,没有手脚。
2:一升约为1.804公升。
3:日本的礼节中,拜访人家时,需先将坐垫挪到一旁行礼寒暄,待主人劝坐,才能在坐垫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