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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书:案子暂时称为『人外滥杀无辜事件』。
提报者:独立交易市公务员三号街自卫骑士团团员,瑟希莉.坎贝尔。
死者十四名、轻重伤患共二十名(其中隶属于自卫骑士团员死者两名、轻重伤患六名)。
人外是四脚的异形野兽——据研判是透过第三者(人类)之手,分别在两只前脚上各移植了一把长枪,以及在背部移植了共二十三把剑刃。其背后诡谲的关系虽然不明,但接受移植的人外本体,却是现今同盟列国地区经常可见的野兽品种。
事件概要:白天,人外由第一正门入侵都市,在大道奔驰途中,杀害了两名当日值班的自卫骑士团团员,以及十二名一般市民;另外,重创十四名人员。随后在三号街的『食品』商店街,接触了两名同号街的自卫骑士团员之后逃逸。之后,由携带魔剑的一名团员进行追踪。
人外抵达逃逸目标地点灰幕森林后,与两名一般市民接触,其中一名与人外一同坠落通称『爪痕』的山谷之下;赶往当地的团员则继续进行追踪,并得到坠落于『爪痕』的市民协助,成功歼灭人外。团员因坠落事故与战斗负伤,而该位市民则没有明显的外伤。
报告内容如上。
附注一:死伤者的姓名请参考附件。
附注二:人外的遗体由自卫骑士团回收、保存。目前正在进行解剖,以及调查都市周遭是否有其他日击情报,以便厘清对方的真面目。现阶段已确定类似的野兽品种生活在同盟列国地域之中。
附注三:来自市内锻造工坊的证词指出,(被认为)移植到人外身上的凶器,全部都是以第一鼓风炉工坊加工过的高纯度玉钢为素材制造,同时也向该工坊确认过此事属实,但是贩卖的途径不明。又,透过此一素材,人外身上的凶器得以拥有抵销灵体效果的能力(事实上,在案发现场人外便抵销了魔剑的力量)。
附注四:————
瑟希莉一脸沉闷地手拄在桌面上,撑着脸颊。
然后正如她自方才已经反复过好几次的动作一般,忧郁地叹了口气。
「瑟希莉,妳打起精神来嘛……」
坐在她对面的亚里亚一副很困扰的模样垂着眉梢。
两人这会儿正在三号街区公所的休息室里头。
这里虽然是开放给都市公务员或来区公所办事的市民们使用的房间,但里头却没有什么特殊的结构或装潢。家具只有两张桌子、十把左右的椅子,唯一一座低矮的书架上,平放着几本以粗糙的方式穿线装订、褪色相当严重的旧书,就这样杵在那儿。事实上,这里因为被上个月的魔剑战波及而崩塌,所以现在是间紧急重新建造、大风一吹就很有可能飞走的木板组合屋。要说优点的话,就是没有什么多余的视觉干扰,算是专门拿来休息用的地方;以及因为盖得很随便,所以通风良好——从缝隙不时会漏进一阵阵的风——非常适合夏季使用吧!
瑟希莉和亚里亚完成上午的区公所杂务,才刚用过简单的午餐。接下来还有市内巡逻的工作等着,但瑟希莉就是打不起精神来。至于之所以会这样的原因呢——
「哎呀呀,这个时间妳居然在区公所里面,还真难得。」
没错,来休息室露脸的正是同事帕蒂.鲍德温。
她是一位有着栗色头发的女性,脸上戴着镜片很厚的眼镜,跟那端正的容貌一点也不搭。虽然在这个时代,矫正视力用的眼镜已经普及到一般大众之间,但它是高级物品这点依然是不争的事实。她脸上的眼镜是从父亲那儿继承来的。
「平常这个时间妳不是都会去中意的锻造工坊午餐吗?发生什么事了?」
「我哪有中意……别用这种有语病的说法啦!」
「是吗?我认为我没有说错啊。」
帕蒂和瑟希莉同样身为都市公务员,是负责庶务和治疗相关业务的非战斗人员。虽然偶尔发生状况时她也会赶往现场,但大多是在后方使用祈祷契约进行支援工作。帕蒂与瑟希莉同为女性,两人交情不错。尽管年纪长了五岁,但因为她的态度随和,所以瑟希莉跟她讲起话来也不太注意语气的问题。
「应该说好久不见了吧?妳的伤势已经没有大碍了吗?」
「嗯,毕竟休息了那么久,加上又有帕蒂你们的治疗,我才能像这样顺利回归工作岗位。」
「不过,妳也康复得太快了吧?」
「身强体健是我的优点。」
「身强体健不应该是女孩子的优点。」
帕蒂动作流畅地坐到亚里亚隔壁的位子,她先是「呵呵」地轻轻对着亚里亚微笑,然后朝瑟希莉探出身子。
「可是,妳怎么了?看起来很没精神喔。」
「看得出来吗……其实我从今天一早就在写报告书。」
「报告书?啊啊,那个人外的案子?」
瑟希莉点点头。
她从人外一战回归工作岗位第一天的工作,就是写报告书。从其他都市公务员身上打听到正确的被害数字、对象的入侵与逃走路线,还有到目前为止已经分析出来的人外详细资料后,再将之誊写出来,整理成报告书。瑟希莉并不习惯这样的工作,所以她重写了好几次,一直到刚刚才提交给团长汉尼巴尔.昆萨。
然后她自己重新读过一遍报告书,才真正体会到受害层面有多大。
帕蒂蹙起眉头:
「所以妳因而心痛吗?这也没办法吧,那真是突如其来的事件啊!」
「我懂,我当然懂……不过我还是忍不住会去想,是不是还能做更多事情、能拯救更多市民啊。帕蒂不会这样想吗?两个月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案子。」
两个月之前也有过类似这次的案件,同样是在市内发生的。
初夏——在众目睽睽之下,市集重要活动之一的『拍卖』场上有人进行了恶魔契约,诞生的是附身在契约者身上的火焰恶魔。尽管事前做出防范类似状况的部署,但他不仅烧死了市民,甚至杀害了许多外地人。
恶魔与人外这两起案子,都让市民们的生命安全暴露在危机之中。瑟希莉不禁觉得这实在是非常严重的失控。
「人类毕竟敌不过人外或恶魔吧!」
截至目前为止,消灭了恶魔和人外的不是别人,就是瑟希莉自己;但那是因为她拥有魔剑亚里亚才有这样的战果,而另一方面,这也算是她个人的战绩,并不算自卫骑士团这个组织运作之后得到的成果。当然也不是说骑士团所做的一切全属白工,但也不能因此而满足。
——我们真的算是完成了分内的工作吗?
面对人外或者恶魔时,自卫骑士团只能采取守势。至少瑟希莉在回顾这几个月的战斗时,不得不这么想;这和总是会感受到的无力感不同,不是针对自己这样的单一个体,而是针对某种更大的事物。
「妳的期望过高了。确实,截至目前为止,都市这边都在事后才有所反应,但大家应该都做到所有能做的事情吧?身为骑士团成员之一的妳竟然说出否定的话,这才真的不行吧!」
「呜……」
「而且悔恨的可不只妳一个人,骑士团内也有人开始研讨对抗人外和恶魔的手段了。」
「是、是这样吗?」
「因为妳都在家里休养当然不知道。大概是从人外事件发生的隔天开始吧,团里每天都会以昆萨团长为中心召开会议。然后呢,大致拟订出来的对策就是这个。」
帕蒂说着,取出一个胡桃大小的球体,那是表面经过加工而光滑无比的黑色石头,是她在进行祈祷契约时常常使用的玉钢。
「虽然这个是医疗用的,不过骑士团以及后方支援成员,已经变成必须义务性地携带一定数量以上的玉钢了。因为祈祷契约是对策的关键。」
祈祷契约在独立交易市中是相当重要的生活基础,除了在学校会特别安排学习生活所必须的祈祷咒文科目之外,以加入骑士团或佣兵为业的人,也可以自由学习与战斗相关的祈祷契约。
至今为止自卫骑士团都会建议团员携带玉钢。就算没有强制,也有人会主动学习祈祷契约,但是最近连续几桩事件似乎让这些变成了义务。而提议这么做的,就是汉尼巴尔.昆萨。
「虽然经费有限,要普及还得花上一些时间,但是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携带玉钢了。我看妳也差不多该学学祈祷咒文了吧?」
被戳中痛处的瑟希莉只能「唔」一声回应。
瑟希莉之所以会加入骑士团,完全是因为想追随敬爱父亲的脚步。既然她的父亲避讳祈祷契约——这之中似乎有什么隐情——那么瑟希莉当然也会跟着避讳。因此她连基础通识的咒文也学得七零八落。
「我,呃……」瑟希莉两只食指的指尖互相顶了顶。「脑筋不太好嘛。」
「妳还敢说咧。」
「……学了会比较好吗?」
「这个嘛,我想学了之后不会有坏处吧。」
「瑟希莉有我在就不会有问题!」
亚里亚突然插嘴。两人吃惊地看过去,只见她用鼻子哼着气说道:
「我会付出好几倍的力量,所以瑟希莉不需要祈祷契约啦!」
「亚、亚里亚?」
「哎呀呀,吃醋了吗?别担心啦,祈祷契约不会抢走妳的地位,瑟希莉永远都是属于妳的。」
「而我是属于瑟希莉的!」
「帕蒂!所以我就叫妳不要用有语病的说法嘛!亚里亚也是,妳们胡说些什么啊!?」
骚动的同时,休息室的门打开了。三个人分别以三种表情看过去。
「…………啊。」
出现的是骑士团的男性们。
瑟希莉穿的制服跟他们的有些不同。因为骑士团的制服原本就是设计给男性使用,是瑟希莉调整了某些部分,使它能够适合身为女性的自己。包括胸甲的厚度、靴子的形状、背部斗蓬的长度——瑟希莉身上的这些部分都比正规服装要来得轻便。
他们虽然聊得很愉快,但一注意到休息室里面的人,马上都安静了下来。
走在最前面的男人眼睛瞇得细细的。他肌肉结实,精悍的面容晒得黝黑,服贴在脑后的发色很淡,呈现淡淡的茶色。来者——雷吉那多.戴拉蒙看了瑟希莉一眼之后,忿忿地低声道:
「已经(旁点:已经)回到岗位上了啊?」
瑟希莉正不爽地准备开口,却被帕蒂抢先了:
「哎呀呀,雷吉那多,你的说法也太那个了吧!」
「这是我内心的想法。」
雷吉那多身边的男人们也跟进地纷纷说道:
「她是不死之躯啊?」「不算女人吧。」「根本就不算人类了吧?」「虽然早就已经理解到了。」
面对这群人的集体嘲笑,瑟希莉硬是忍了下来。
并且伸手制止打算站起身子的亚里亚。
「哎呀呀,一大群男人这样还真没出息。」帕蒂重新翘好脚之后,扬起嘴角说道:「因为功劳被瑟希莉独占了,于是有所怨恨吗?」
在瞬间陷入沉默的同事之中,雷吉那多冷静地说道:
「瑟希莉.坎贝尔,妳少得意忘形了。要是没有魔剑,妳根本什么也做不到。」
「……」
「我们走,这里空气太差了。」
在雷吉那多催促之下,同事们也跟着离去。
门被粗暴关上的同时,亚里亚一边跺脚,一边「嘎——」地大叫:
「讨厌的家伙——!那算什么!?那算什么嘛!?」
「就是看瑟希莉不顺眼啰,骑士团里面总是有那种人。还是忘了他们吧,这样对皮肤比较好。」
「就算是这样也太超过了吧!瑟希莉明明那么努力!」
瑟希莉本人确实也不是很高兴,但她并没有说话。
自卫骑士团几乎都是由男性组成,身为少数份子的女性本来就很容易被揶揄,尤其瑟希莉又因为拥有魔剑而更加活跃,反而容易成为众矢之的。雷吉那多这票人每次遇到她都会出言消遣。
每次都被这样针锋相对,瑟希莉差不多也习惯了。
——不过那句「要是没有魔剑」还真是刺中要害了……
瑟希莉觉得对方说得没错。确实,要是没有亚里亚,不论是市集的事、还是人外那件案子,自己应该都没有办法存活下来。当然,瑟希莉随时都会将与亚里亚维持良好的配合关系这件事放在心上,即使被不知道详情的人说长道短,也不关她的事。
——所谓的毁谤中伤这种事情,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瑟希莉相当沮丧,连她自己都很意外,而她的情绪似乎显现在脸上了。只见亚里亚凑过脸来说:
「妳不可以介意!」
「啊,好上
「就是说啊,那些人是只会用男女二分法来判断事物的垃圾啦!」
「帕蒂说话真恶毒……」
「去喝杯小酒忘了刚刚的事吧……哎呀呀,对喔,喝酒这招不错。」帕蒂一副自己想到妙招般点点头。「瑟希莉,妳是很容易累积压力的类型对吧?」
「看起来像吗?」
「像喔像喔,妳总是绷得很紧啊,脑筋太顽固了。偶尔去喝几杯把怨气一扫而空吧!现在正好又是『酒市集』期间呢!」
喝酒吗……瑟希莉回头看看亚里亚,连她也嗯嗯地猛点着头。
实际上,瑟希莉并没有喝酒的经验,所以她无法理解帕蒂那句「喝几杯把怨气一扫而空」是什么感觉。酒真的是这么了不起的饮料吗?
「喔喔,妳们在这儿啊?」
第二次打开门后出现的,是团长汉尼巴尔的脸。高大的他必须弯下身子才能穿过门框。
「请问有什么事情吗?是不是方才提交的报告书里有记载不周详的部分?」
「不,是另外一档事——也不尽然吧。总之,瑟希莉,我有事找妳,跟我来。」
瑟希莉和亚里亚面面相觑。
「那就是亚里亚的剑鞘吗?」
在走廊上,走在瑟希莉和亚里亚前方的汉尼巴尔如此问道。
他越过肩膀,瞥见挂在瑟希莉腰间的剑鞘,那是一个涂上了胭脂色的细长筒状物。因为现在亚里亚是以人形现身,所以剑鞘里头并没有收纳理应放入的剑。
「是,是请路克帮忙制作的。」
「果然是那小鬼啊!」汉尼巴尔怀念地瞇细眼睛,「跟巴吉尔做的剑鞘很相似。」
瑟希莉搜寻自己的记忆。巴吉尔.恩斯华滋,她记得这的确是路克之父的名字。
汉尼巴尔是某位女性的养父,而那位女性是路克的青梅竹马。所以就算汉尼巴尔认识路克的父亲,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莉莎.奥克伍德的养父……
「请问,莉莎小姐是一位怎样的女性呢?」
瑟希莉不禁问出口之后,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实在太过唐突了。
汉尼巴尔再度瞥了这边一眼之后,咧嘴笑道:
「妳介意吗?」
「呃?不不,还还还还还好啦!」
「瑟希莉真是正直到愚蠢的程度呢……」
亚里亚在一旁叹了口气。没礼貌!
汉尼巴尔苦笑。
「莉莎的父母死于意外,我收留了无依无靠的她。她是个调皮捣蛋的女孩,常把路克那死小鬼耍得团团转。」
「调皮捣蛋……」
「嗯,很难用言语说明就是了……姑且就说那死小鬼的个性是被莉莎扭曲的吧。一天到晚被弄哭,个性当然会变得偏执啊,那是一种心灵创伤的体验。」
看来她似乎真的是个很顽皮的女孩,可是瑟希莉还是无法想象。
「不过——是个强敌喔。」
「咦?」
汉尼巴尔已经转而面对前方,所以瑟希莉无法窥见他的表情。巨大的背影遮住了视野,不过他的口气却带着几分看热闹的感觉。
「妳要铭记在心。」
「……咦?啊?」
铭记什么?
瑟希莉不知道答案,因为在那之前他们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他们来到的房间门口上,镶着『市长室』的牌子。自从与亚里亚相遇以来,瑟希莉总觉得自己拜访这里的时间挺频繁的。
汉尼巴尔只说了一声「我进去了」,就自行推开了门。
「啊啊,瑟希莉小姐,我等妳好久了。」
出面迎接的正是那位穿着礼服的男性。他有着一头略为乱翘的头发、修剪整齐的胡须,脸上带着有点无力的温和笑容。这位男性是独立交易市的市长,雨果.哈斯曼。
等待着瑟希莉一行的不只他一个人。
瑟希莉看到那道身影,吃惊地发出声音:
「齐格飞(旁点:齐格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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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说如果想用极端的方式形容他高瘦的身躯,那只要一句「无味干燥」便足够了;但另一方面,他身上却又带着一种奇妙的韧性与强健。就算从包覆着全身的黑衣上,也看得出那如同钢铁一般的强韧。他的身躯确实具备了经过充分锻炼的肌肉。
要比喻的话就是锐利的刀刃,那名男性就是散发着这般气息的人。
他担任近年于帝国组成的战士团团长,而且尽管没有确切的证据,但应该是与之前都市内的事件,以及夏洛特.E.费洛比西尔等事件有重大关连的人物。
帝国战士团团长齐格飞瞇细了那对三白眼,粗鲁地跷脚坐在市长室内的长椅上,默默阅读着手中的纸张。
「为什么你——」
「不得无理。」
一具铁块从旁拦在正打算走近的瑟希莉面前。
「这可是齐格飞大人的跟前,退下。」
瑟希莉说不出话,停下脚步。
带着旧铁块气味的黑色全身甲冑出现在她眼前。对方手中抱着侧脸部分开口的头盔、背部则背负了足以令人怀疑自己眼睛的大型战斧。那是一种简直可以马上冲上战场厮杀的坚固铁块。令人惊讶的是,该人身上唯一露出的头部,显示出她是一名女性。
她缕缕分明的金发短短地剪齐于耳上位置,陶瓷般的白皙肌肤上镶嵌着青色双眸,里头正点燃强烈的敌意瞪着瑟希莉。
(插图067)
「法蓝西丝卡,无妨。」
「是。」
名为法蓝西丝卡的女性听到主人的声音之后,很干脆地退开了。齐格飞连头也没抬,仍兀自阅读着纸张内容。
瑟希莉皱起眉头,那张纸上有着熟悉字迹写出的文章——
这时她才忽然察觉。
「那是我的!」
那是先前才刚提交的报告书。为什么会在这个男人手上?瑟希莉困惑地回头看看上司。哈斯曼坐在市长室中央书桌的位子,汉尼巴尔则移动到了他的旁边。
哈斯曼表现出些许疲累的气息说明:
「他似乎是来回收人外遗体的。」
「回收……遗体?」
「没错,那是帝国的所有物。」法蓝西丝卡以凶恶的眼神瞪着这边。「我们会接收遗体,并感谢独立交易市的协助。」
瑟希莉完全搞不懂状况。那只人外是帝国的所有物,所以遗体也由帝国接收——是这个意思吗?虽然理智上理解,但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她在情绪上完全跟不上。
「我是隶属于独立交易市的公务员,三号街自卫骑士团的瑟希莉.坎贝尔。」瑟希莉先礼貌性地说出自己的身分之后,「法蓝西丝卡小姐,可否请您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
法蓝西丝卡看了看主人,但是齐格飞没有反应;她似乎认为这样算是获准了,于是转向瑟希莉。她的表情紧绷而严肃,可能天生就是这种脸吧!
「可以,只要是我能够回答的范围。」
「……首先,那只人外是什么?那很明显不是自然产生的生物。牠身上有透过人工移植凶器的痕迹,而且在路克,不,在某位熟人指证之下,证明那凶器的素材是高纯度的玉钢——」
「这是机密事项,我无法回答。」
话题马上被带开了。瑟希莉虽然不悦,但还是忍了下来。
「那么请问为何人外会袭击都市?」
「该人外是在运送途中杀害士兵逃走的。牠穿越了我们的包围网,很不幸地混进了这座都市里头。」
逃走?运送?
「请问原本是打算将牠运送到什么地方呢?」
「这是机密事项,我无法回答。」
瑟希莉赶忙压下已经冲到喉头的怒骂,清楚她是什么个性的哈斯曼与汉尼巴尔在视野一角紧张得不得了。焦躁的情绪升华为颤抖的气息,瑟希莉仍旧问了:
「麻烦至少请回答我这个问题。关于这起案子,你们的见解是——」
「这是一起很悲伤的事件。」
「别开玩——!」瑟希莉的自制力瞬间瓦解。「这可是你们搞出来的问题耶!你们以为死了多少人啊!」
「死者十四名,轻重伤患共计二十名。这份报告书上有写了。」
齐格飞用手指弹了弹纸张,一张报告书内页就这样滑到瑟希莉脚边。
「我们会赔偿合理的抚恤金,这点我刚向市长传达过了。」
他既没起身,也没低头,一副自己没什么不对的态度这么说道。
没有丝毫诚意可言。
靠钱就可以解决。
这个男人的弦外之音就是如此。
「你认为这样真的可行吗?」
「当然,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可赔偿的了。」
——我应该很清楚才是啊!
这家伙就是这么腐败的人类。在之前那场三国一市会议——『霍尔凡尼尔会议』上,自己应该切身体验到了这点。没错,这个男人轻易地舍弃了夏洛特,是个不把人当人的垃圾。
瑟希莉紧紧握痛了自己的拳头,低头看看脚边的纸张之后抬起头,将快要爆发的怒气灌注在双眼上瞪着齐格飞。
「道歉。」
法蓝西丝卡虽然迅速地介入,但瑟希莉毫不介意地踏出脚步。她的视线越过法蓝西丝卡身上铠甲的肩膀部位,捕捉到男人的身影。
「向所有遗族低头赔罪。」
「真没效率。」
「这才是对失去的生命该负起的责任吧!」
「妳不知道吗?用钱就可以买到生命。」
一阵风扫过。
当瑟希莉打算一拳赏过去的时候,却因为一阵寒气而僵住。她战战兢兢地垂下眼帘——一把凶刀正抵在她的脖子上。将视线转过去之后,她对上了一双充满杀气的青色眸子,法蓝西丝卡正用战斧顶着瑟希莉的脖子。
不光是凶刀,连她的眼神也没有任何动摇。但是战斧确实被架了出来,只要稍稍横向移动一点点,就足以切开瑟希莉的脖子。
——她是几时拔出来的?
瑟希莉连动也不敢动,浑身战栗。拔刀、摆架势、挥动——她没跟上任何步骤,没跟上这把充满重量感战斧的动作!
「瑟希莉!」
「还不住手!双方都退下!」
听到亚里亚的尖叫与汉尼巴尔的怒斥,法蓝西丝卡默默地收下战斧,并再度将之背回背上。尽管获得解放,但瑟希莉却没能立刻动作,她的背部被冷汗濡湿了。
「还好吗?」
对着脸色铁青的亚里亚轻轻举手示意,喉咙极度干渴。
「瑟希莉小姐,能不能请妳忍一忍?」哈斯曼疲惫至的在书桌前叹了一口气,「妳刚刚提出的那些问答,汉尼巴尔已经都做过一轮了。」
瑟希莉不禁看向汉尼巴尔,只见团长蹙紧了眉头,毫不掩饰不悦的表情。
「目前已经决定以支付建筑物修缮费用,并给予遗族抚恤金等方法解决此事,赔罪随后会以皇帝亲笔书信的形式送达,所以现在先忍一忍吧!」
瑟希莉虽然点头称是,不过声音却显得沙哑,她当然没办法接受。
察觉瑟希莉内心想法的亚里亚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这样的触感让她原本充血的脑袋稍稍冷静了下来。
瑟希莉呼了口气,这时才注意到视野一角的那个东西而睁大眼睛。
「是、是谁?」
房间角落立着一根黑色木头。
不——那是一位贵妇。
「是艾华多妮。」
亚里亚以僵硬的语气低声道。
那位女性真的有着如同木头般的外表。身上裹着漆黑的礼服,过长的下襬就像树根一样盘踞在地面。丰满的胸部与腰身代表了树干,漆黑而流丽垂下的秀发则有如枝叶。相反地,暴露出来的肩膀和脸部则白皙到不健康的程度。她面无表情地伫立当场的模样,除了让人觉得不舒服之外,也没有其他评语了。
瑟希莉虽然没有直接见过,但曾听亚里亚转述过有关于她的事情。能够操纵黑色火焰的焰型魔剑『艾华多妮』——
贵妇不发一语地伫立着,因为存在感实在太薄弱了,导致瑟希莉之前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
「那玩意儿是我的爱剑。」齐格飞扭起嘴角说道:「这么说来,之前还因为被盗贼夺走而让我头疼呢。女人,容我重新向妳道谢吧。」
「!」
被夺走?不对,不是你主动交给夏洛特的吗?现在竟然这么说——
「……够了,快说吧!」
瑟希莉强压住颤抖的声音催促着。
她已经充分理解到追究这种事情无益了。
「叫我来这里应该有理由才对。」
「是,关于妳的报告书内容,我有事要问妳。」
齐格飞在长椅子上重新翘好脚,开口说道:
「参加这场战斗的市民,是锻造师饲养的恶魔对吧?」
就算一一叫他修正用字遣词也没有意义,瑟希莉只能「是啊」地低声承认。
「我直接问妳,妳认为我的人外和她有所接触是偶然吗?」
瑟希莉倒抽了一口气。
他的问题和瑟希莉自己所感受到的不协调感一样。
逃进灰幕森林的人外在那里遭遇莉纱和路克。在那座宽广而视线不佳的森林里头,双方要打上照面的机率究竟有多少?应该极低吧?
这么说来——
「……人外逃跑的动作看不出任何迷惘。」
简直就像以某处或某物为目标般笔直前进。这件事情难道有什么意义吗?
不,等等——齐格飞为何不是指出路克,而是莉纱的名字?遭遇的时候,路克明明也在现场啊!而且还有一件事情令她介意,于是她回头看向亚里亚。
「亚里亚,关于之前的事件妳不是曾说过什么吗?」
「呃……大概是那个吧?野兽对莉纱的气味有所反应。」
瑟希莉脑中浮现一种假设。
——人外在追踪莉纱(旁点:人外在追踪莉纱)?
「原来如此。」
瑟希莉一惊,看了过去。
「原来如此啊!」
看到一个扭曲的笑容。
齐格飞在笑。他大大扬起嘴角,露出愉悦的表情。
面对这个充满邪气的笑容,一阵寒气窜过瑟希莉背脊。
——我该不会……
将不该提供的情报告诉了这个男人吧?
后悔也太迟了,齐格飞已经确实理解到什么而咯咯笑着。
「什么意思?你究竟知道些什么(旁点:究竟知道些什么)?」
齐格飞只用一句「天晓得」带过。
「我还有一件事情要找妳。」
「我还没有问完!莉纱怎么了P」
「女人,不用急啊!」他一副觉得好笑不已的模样,抖着肩膀,「随后会告诉妳啦。」
真不爽,这男人就是贯彻悠哉悠哉的态度,完全找不到把柄!
「其实逃脱的不只我的宠物。」
「……你说什么?」
「我们跟宠物一起运送死刑犯,那家伙也趁乱逃了出去。那是一个相当凶暴的男人,现正搜索当中。」
「那又怎么了?」
「妳脑袋真不灵光,我想那家伙藏匿在都市内的可能性很高。」
就在瑟希莉张口结舌的同时,法蓝西丝卡接下去说:
「我们已经把都市周围全部搜遍,也问过军国、同盟列国的每一个关哨,都得到没有看到类似男性的回应。所以剩下的可能性就在独立交易市上了。这里是中立都市,出入不需要通行证,是最适合躲藏的地方。」
中立都市。就是因为倡导不需要通行证,并能与帝国、军国、同盟列国等大陆上各个国家自由交易的缘故,独立交易市完全禁止他国的军事介入。所以尽管打着逮捕死刑犯的名号,帝国还是无法派兵进入都市之内。考虑到这层特性,确实能理解死刑犯逃进来的理由——
「因此,我们请求独立交易市的自卫骑士团协助搜索死刑犯。」
「等等,如果此言属实,那不就代表现在市民的性命暴露在危险之中吗!?」
「所以才请求协助。」
「……!你们为什么要同时移送人外与死刑犯?」
「这是机密事项。」
亚里亚从背后抓住瑟希莉的手腕。我懂,我知道就算在这里激动也于事无补——但是!但是拳头就是不住地颤抖啊!
「话讲完了吗?」真想早点离开这里,不然很有可能愤怒到忘我。「那么就立刻进行死刑犯的搜索——」
「别搞错了,妳的工作不是搜索死刑犯。」
瑟希莉没办法立刻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为了搜索死刑犯,我会让法蓝西丝卡跟自卫骑士团一起行动,因为只有法蓝西丝卡知道对方的长相。所以在这段期间——」
齐格飞露出轻蔑的笑容,说出难以置信的话语:
「直到『舞会』开始之前,女人,妳都得负责当我的护卫。」
3
一冲进锻造工坊『莉纱』的主屋,瑟希莉劈头就说:
「介绍可以喝酒的地方给我!」
「啊?」「嘿?」
回过头来的路克和莉纱同样瞠目结舌。
瑟希莉双眼噙泪,满面通红地吼道:
「喝、喝酒可以消除压力吧!?人可以靠喝酒一扫平目的怨气吧!?你们当然会陪我吧!!」
工坊的老板和助手被这剑拔弩张的气势压倒,同时点头。
说到独立交易市里头最适合饮酒的地方,应该就是设立在二号街的闹区了吧!
白天是许多栉比鳞次的本地、外地料理店家,到了晚上就风貌一变——几乎全部的店面都会在玉钢照明之下闪闪发亮,里头的客人则开始饮酒作乐。就算太阳下山、夜晚降临,二号街的闹区店家也总是灯火通明,充满着人们喝醉酒的喧闹声。
瑟希莉在路克的带领之下,来到独立交易市规模最大的大众酒店。这里的酒店并不是单一设施,而是在名为『时钟塔广场』的区块上摆满桌椅,露天营运。因为是仅限夏天才会开设的庆典般店家,所以俗称为『酒市集』——大陆各地进货的酒都集中在此,故以此称之。
「我常去的是另一家店,不过妳是第一次喝酒吧?这里的酒种丰富,可以尝试各种不同的酒类,找出适合自己的口味。」
刚工作完的工匠和佣兵们热闹地畅饮着。分别嵌在每一张桌子上的玉钢正发出淡淡的橘色光芒,把客人们原本就红通通的脸庞映照得更加火红。店员忙碌地穿梭在席位间上菜上酒。喝醉的佣兵在色心驱使下,摸了应当是外地人、有着小麦色肌肤的女店员屁股一把,结果吃了一记豪迈的巴掌。因为这里是许多家店联合营业,店员们身穿的制服也五颜六色,某家店老板甚至拿白粉涂成整张白脸、打扮成街头艺人的模样当作余兴节目。桌子上分别摆着烤鸡或者炒豆子,以及随便切切的各式蔬菜。在『酒市集』中央有乐队演奏弦乐器和键盘乐器,乐曲的旋律穿过客人们笑声的缝隙,传进鼓膜——
在比夏季夜晚独特的温湿微风所带来的慵懒中,更能感受到高昂的气氛,拜访此地的当然不只瑟希莉与路克两人。从讲到要来酒店的话题开始,便一直静不下心的莉纱和亚里亚一坐下,便马上开口:
「那来喝点东西吧!」「瑟希莉小姐懂酒吗?」「啊,不,不太懂。」「瑟希莉就先从马乳酒一类的下手如何?酒精浓度也不高。」「马乳酒的酸味挺重的,不习惯的人应该喝不太下去吧?」「咦——我倒是挺喜欢的呢。」「蜂蜜酒呢?」「瑟希莉觉得什么比较好?」「交、交给你们评估。」「我喝葡萄酒吧。」「喔,这不错!那我也一样吧,瑟希莉原则上就先来个蜂蜜酒好了。」「路克呢?」「麦酒。」「对不起,我们要点餐!」「莉纱,点个菜吧。」「咦?可以吗?」
恶魔似乎不光是对食物,对酒类也很挑剔。莉纱和亚里亚两个人愈聊愈起劲,反而是瑟希莉被她们的气势压倒而缩起了身子,在不了解情形的状况下实在很尴尬。就刚刚听到的感觉,四个人里面没有喝过酒的好像只有瑟希莉一人而已。
「我偶尔晚上会小酌一杯。」
「我大概就是陪路克喝一点吧,不过最近喝酒的次数增加了呢!」
「我在菲欧推荐之下偶尔会喝——」
瑟希莉有种被孤立的感觉。家里虽然摆了几瓶葡萄酒,但基本上那是准备招待客人用的,现在坎贝尔家没人有饮酒的习惯——当然,背着主人偷偷享用着那些葡萄酒的佣人菲欧˙艾金斯算是例外。
察觉到落在广场上的大影子,瑟希莉抬头一看。
「时钟塔……」
广场的角落,有一座外观跟柱子没两样、状如其名的时钟塔高耸入云。这座时钟塔也被自卫骑士团拿来当作瞭望台,是独立交易市里头最高的建筑物,不管从市内的任何地方,都可以看见它的身影。
塔顶有着足以响彻整个都市的巨大时钟。这座都市里头没有帝国内那种只要看一眼就知道现在时间的『时钟盘』。二号街的市民靠时钟管理员敲响的钟声,就能知道大概的时间。而负责管理时钟的人,则是仰赖设置在时钟塔内的水时钟测量时间。
——看起来真昂贵。
巡逻辖区不在这里的瑟希莉没有登上时钟塔过。她忽地想起自己跃入『爪痕』的事情,当时感受到的寒气让她不禁抖了一下身子。自己可不想再有第二次那种体验了。
瑟希莉不安分地窥探周围的状况,看到坐在对面的路克从怀里取出一个小袋子,接着从里头抽出一张小纸片与细碎的草叶,并将草叶放在纸片上卷成棒状,以唾液沾黏后叼在嘴上。随后莉纱就像看准时机似的,不知从哪儿取出小石头大小的玉钢,将之擦过了纸卷前端。随着「滋」一声,纸卷点着了火焰,开始缓缓地燃烧。路克轻轻吸了一口,呼出烟圈;莉纱也一副没什么的样子,将玉钢收进怀里后,又开始跟亚里亚聊了起来。
瑟希莉看到莉纱那俐落过头的动作不禁傻住,向路克问道:
「那是烟草……吗?」
「嗯,我习惯喝酒时要抽烟,妳如果介意我就熄掉吧!」
「不会……」
这是瑟希莉并不熟悉的嗜好品。他正在享用的是卷烟,比起烟斗或雪茄来说价位低廉,在市民之间也相当流行,但锻造工坊『莉纱』看起来却不像有跟流行到会去碰这类嗜好品。毕竟与大陆存亡有关的圣剑锻造重任可是落在他们肩上。
或许是察觉到瑟希莉的疑问吧,路克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说明:
「都市会定期将收集得来的资金配给我们工坊当锻造费用,基本上不会发生因为没钱所以无法锻造圣剑的事情。平常的锻造工作收入,则全部拿来当作生活费。」
「咦?等等,刚刚这个我不能听过就算!」瑟希莉不禁站起身来:「你并不是因为缺钱,所以才有着一副守财奴的嘴脸吗!?」
「谁是守财奴来着。我一点也不缺钱,只是不喜欢过太奢侈的生活。这玩意儿也只是好玩沾沾的程度罢了。」
毕竟他过的生活实在太过俭约了,瑟希莉还以为他的财务状况非常吃紧呢!
「既、既然这样,那我的刀也……」
「这个跟那个是两码子事,圣剑的制作费我只会用在制作圣剑上头。如果想要我帮妳锻刀,就得遵照往常的规矩自己想办法掏腰包吧!」
「小气鬼!」
「妳才是小鬼啊。」
恶魔双人组在一旁嘻嘻笑着。
不久,他们点的酒终于送来了,放在瑟希莉面前的是蜂蜜酒——正如其名,是将蜂蜜用水稀释过之后再行发酵的酒类。瑟希莉先战战兢兢地沾了一点,喝起来相当顺口。正觉得冰冷的甜味在口中扩散的时候,苦味竟后来居上地传遍喉头和胃部的感觉,让她不禁皱起眉头。说真的,实在称不上好喝。
不过,另外主人却以相当可怕的速度喝干了杯子,迅速地又点了第二杯。莉纱甚至还大叫着「好喝!」呢。该不会是自己的舌头有问题吧……
再喝上一、两口看看,入口的液体让腹部热了起来。
「所以……」喝到一个段落时,路克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啊,嗯。」
瑟希莉一边觉得有点茫,一边大致说明了在市长室发生的事情始末。
「——就是这样,我得负责护卫那个男人了,期限到『舞会』为止。」
代理契约战争结束之后,大陆法委员为了让大陆全域的脚步一致,所以会定期邀请各国的贵族、军人、有力商人等,来到中立都市的独立交易市会面,而这个活动就是所谓的『舞会』。之所以采用『舞会』这种形式,应该是为了强调此乃交流的一环吧!
齐格飞除了前来回收人外的遗体与搜索死刑犯之外,似乎还打算顺便参加这场舞会。因为他原本的护卫法蓝西丝卡必须执行搜索死刑犯的任务,所以在那之间的护卫工作,就指名了自卫骑士团——尤其是瑟希莉来担任。
「找麻烦的是从明天开始,到『舞会』当天为止,我都必须跟着他!」
「这完全是在恶整妳吧!」
「看吧!是这样没错吧c-|」
瑟希莉边说就边回想起当时的状况,渐渐火大了起来。她趁着一股怒意,把蜂蜜酒灌进胃袋,却因为太过生气而整个身体热了起来,愈喝愈渴。
「真是的,那家伙以为他是谁啊!可恶!没酒了!再来一杯!」
「原来妳是属于喝醉了就会拚命猛灌的类型啊……」
「你刚说了什么吗?」
在路克身旁的莉纱就像小动物般,专注地一个接着一个剥开送上桌的胡桃,并取出里头的果肉,其间还不忘喝上几口。另一方面,瑟希莉身旁的亚里亚在几杯黄汤下肚之后,就开始「啊哈哈、啊哈哈」毫无意义地傻笑着,看起来很幸福的样子。
不过,天气还真是热,瑟希莉取下制服的胸甲,露出了胸口。舒畅的解放感让她呼了口气,用手对着胸口猛搧风。
暴露出来的肌肤已经汗涔涔,一滴汗珠滑落双峰之间。啊啊,好热好热。
「啊哈哈……呃,我说瑟希莉啊,妳这样太没教养了。」
「嗯啊……?」
「妳看,路克在一旁都看到流鼻血了。」
「喂喂,可不可以不要把别人说成色鬼啊?」
「路克,那是玻璃杯,不是烟灰缸,你很明显在动摇。」
瑟希莉茫然地看着莉纱一副被打败了的样子,拿起掉进烟灰的玻璃杯。因为天气太热,让她的感觉变得愈来愈迟钝。
路克用袖子粗鲁地擦掉鼻子底下的红色液体,他的脸颊有些红润。
「不过妳也要去舞会啊,会穿礼服吗?或许值得一看呢!」
「是、是吗?」
「就可怕的意义而言。」
「你给我订正!」
虽然这并非瑟希莉的本意,但是既然是护卫要人,她也得准备舞会用的衣服。父亲应该有长期配合的服装订制店,瑟希莉打算拜托菲欧去找那家店订做。
这时她猛然想到:
「我听亚里亚说路克也有收到舞会的邀请函,你会参加吗?」
「不会,反正我去也只会被人当成珍禽异兽观赏。」
路克把烟灰弹在店员拿来的烟灰缸里。
「妳不知道也理所当然——『舞会』原本的目的是招募金主,是为了准备与霍尔凡尼尔一战,而需要那些大人物们的资金援助。什么统一整个大陆的脚步,那只是表面上的理由罢了,因为霍尔凡尼尔的存在根本不为一般人所知。」
听到资金援助这个词,瑟希莉还是愣愣地猛眨眼,实在联想不起来。
「大陆国家都采取军事性行动了耶?有必要如此刻意地请求援助吗?」
「霍尔凡尼尔会产生利益。」
尽管脑袋因为热气而朦胧,但这句话仍顺畅地滑进了脑袋。利益?
路克将莉纱剥好的胡桃丢进嘴里咬碎。
「虽然牠被称为大陆史上最凶恶的人外,但是从另一种角度来看,牠可是半永久性地持续生出灵体的便利存在,其中又以同盟列国最为露骨地将之视为产生灵体的『机械结构』。在霍尔凡尼尔一战中的活跃程度或贡献程度,将会影响到战后的利益分配,也会有钱途。妳想想,没有哪个傻瓜只会单纯为了消耗而开战吧?就是因为那之中有利益,所以各国才会如此致力于重新锻造圣剑。『舞会』就是为了让军队编制能毫无窒碍地进行而举办的吸金大会。想来其主要目的,是对金主们说明再度封印之后的利益分配吧!」
这番让人听了想吐的话,瞬间使得瑟希莉的酒意全醒了。
为了和平、为了保护人类,原本应是最优先的事项,说穿了全都是大义名号,国家和有力人士眼里只看得到利益。没想到,理应肩负大陆安定的大陆法委员会居然也牵涉其中。
——真是太愚蠢了。
瑟希莉这时已经不是愤怒,而是觉得悲伤了。
「所以,如果说路克出席那样的活动,」莉纱剥完所有胡桃,并将之分成四等分之后说道:「三年前的事情一定会被拿出来怪罪的,根本一点也不好玩。」
想必是吧,瑟希莉点点头。就连集合了国家首脑们的三国一市会议都是那种结果了,那么出席舞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可想而知。
——这也就代表我得去参加那样的活动啊……
就在气氛阴沉下来的当口,只见亚里亚「咚」地一声,将喝光的杯子往桌上一敲。
「别担心!我会保护瑟希莉的!」
我不会让害虫接近妳!再来一杯!亚里亚说着说着便举高了杯子。
她的活力总是拯救了自己,瑟希莉露出微笑。
「就靠妳了唷。」
「看我的吧!」
虽然瑟希莉露出了微笑,但情绪依旧低迷。
——说穿了,我仍旧是无力的。
煎熬的情绪总是一直伴随着自己。
总会存有「自己一定什么也做不到」的悲观心态。
明明在三国一市会议上说了那么满的大话,结果却落得差点被现实压垮的下场。完全不知道人外与死刑犯的相关内情,但是为了市民们却又不得不遵从。毕竟牵扯到利益输送的『舞会』会场就在这个独立交易市里,想必这座都市也沾上了什么相关运作吧?
身为一介骑士的自己根本什么也改变不了,光有气魄是没用的。
——我到底要怎样才能够抬头挺胸?
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甩掉这份无力感?瑟希莉在桌子底下悄悄握紧了拳头。
「妳该不会习惯性地把政治问题,当作个人问题看待吧?」
瑟希莉抬起头。
对面的路克先用麦酒润喉之后,半睁着眼说道:
「稍微妥协一下如何?妳太美化自己的工作了。」
她感觉到原本已经降温的热度又一口气往脑门上冲。
但是内心却出奇地冷静。
「……你说什么?」
或许是因为喝不惯的酒精作祟。
也或许是微醺的状态让她丧失了冷静。
能够很明显确定的,就是她对『妥协』一词抱持的强烈反感。
「你这是在侮辱我、侮辱自卫骑士团吗?」
「为什么会解读这样?妳想太多了,我只是要妳放轻松一点罢了。」
路克或许也喝醉了。
他完全不退缩,斩钉截铁地刺中瑟希莉烦恼的本质。
「妳能做到的事情,并不如妳自己想象中那么多。」
瑟希莉踢开椅子站了起来。
「这种事——!」
「才没有」这句话她说不出口,话语卡在喉头出不来。
「瑟、瑟希莉?」
「路克……」
亚里亚和莉纱在一旁不知所措,瑟希莉和路克的右眼瞪着彼此。
「我确实很无力,这点我承认。但是,我不觉得可以拿无力为由,就什么也不做地在一旁纳凉。」
「这种想法很好,但是我想说的是要硬撑也要有个限度。妳这样迟早有一天会崩溃。」
「这样不是很好吗?我就该以这种气魄面对啊!」
「这样太顽固了。」
「我的个性就是如此。」
「真不可爱。」
瞬间她的脑子里头一片空白,之后接着回道:
「我可不想被一个总是受到过去女友牵制的男人这样说嘴!」
说完的下一秒,瑟希莉看到路克的右眼卷过一阵冷风,不禁全身僵硬。
他将背部靠在椅背上,以恍如能面面具般冰冷的表情看着瑟希莉。
被那股毫无感情的视线射穿,热度和酒醉瞬间褪去。
「啊,不……」瑟希莉忍不住低下头,「不对,刚刚那是……」
「哪里不对了?」
……心脏似乎被捏住的感觉。
压低的声音敲打着鼓膜……
「心爱的女人一辈子有一个就够了,一直把她放在心里有哪里不对了?」
……刺穿了自己。
「局外人的妳别随随便便拿出来说嘴。」
『不过——是个强敌。』
『妳要铭记在心。』
「瑟希莉!?」
她完全不管一旁的状况便跑了出去。
就算撞到某人的肩膀也毫不在乎,有如逃跑般向外飞奔,连亚里亚追过来的声音都甩开了。奔出酒市集之后的地区就没有玉钢照明,夜晚的寂静与黑暗正等着瑟希莉,而她也确实一股劲儿地持续狂奔。
黑夜之中的少女心无旁骛。
她只是想要逃到某个地方。
「哈……呼……哈……」
当她跑累了后停下脚步,却因为心跳太过剧烈而整个人缩了起来。这里是哪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不过在哪里都无妨。瑟希莉粗暴地擦去与滴下的汗水不同的某种液体,待呼吸稳定下来之后,那道声音和右眼的眼神就像算准时间一样闪过脑海。
————妳能做到的事情,并不如妳自己想象中那么多。
自己很确实地感到悔恨。
————真不可爱。
比起愤怒羞耻的心情更强烈。
————局外人的妳别随随便便拿出来说嘴。
太丢脸了,真想消失算了。
(插图079)
4
今早醒来的状况真是糟透了。
瑟希莉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总之,今天一早她在自己房间的床上醒来时,就看到亚里亚在枕边伸手抚着自己的额头。那手掌有点冰冷,她似乎从昨夜起就一直这么做。
瑟希莉头痛欲裂,喉咙干渴得几乎发疼,一抬起身子视野就开始左右摇晃。这是一种跟昨晚体验到的酩酊大醉完全不同的酒醉感,涌上来的呕吐感让她暂时动弹不得。
「这就是所谓的宿醉了。」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
亚里亚没有提及昨晚的事情,只是建议瑟希莉请假,但是瑟希莉从今天开始就得肩负起护卫齐格飞的任务,可不能因为个人的私事——而且偏偏正好是「因为宿醉了」的理由请假。她鞭策沉重的身体准备准备,等到出门沐浴到朝阳时,才赫然想起今天没有进行晨练,让她的心情更是郁闷。
很不巧的,一到了区公所,她就马上和雷吉那多碰个正着。
虽然他是同事,但毕竟是长了瑟希莉好几岁的前辈,瑟希莉只能毕恭毕敬地对在走廊转角遇到的他打招呼。
只见雷吉那多动动鼻子之后,蹙起眉头。
「竟然能这样浑身散发着酒气来上班,妳还真是大牌啊。」
「咦?」
瑟希莉慌张地闻闻自己的手臂和肩膀,但是她的嗅觉已经麻痹了,闻不太出来。回头看看亚里亚,她只是一脸无奈地说:
「所谓宿醉就是酒精还残留在体内造成的,瑟希莉不知道也是难免的。」
所以就是说我浑身都散发着酒臭到处乱晃吗?瑟希莉登时脸红。
雷吉那多从鼻子哼了一声:
「我们这边可是卖力地在搜索死刑犯,妳负责的工作竟然是护卫。」
「……」
「看来那是个就算喝醉了也可以胜任的工作,真轻松啊。」
他单方面丢下这句话之后便扬长而去。
瑟希莉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妳不用太介意。」亚里亚忿忿不平地说道:「骑士团里面也有人宿醉的隔天还是来上班吧?连汉尼巴尔大叔都这样。大叔他宿醉的时候,可是酒臭混杂着体味呢,超夸张的。」
「嗯……」
话虽如此,但也不能要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身体搞到影响业务进行的话,那完全是自我管理太过松懈了。
来到市长室前面时,亚里亚不知怎地退开了。
「不好意思……里面有我不想见的人,所以我先暂时待在剑鞘里面吧。」
瑟希莉惊讶地问:「是齐格飞吗?」但亚里亚摇摇头回答:
「是那把黑魔剑。在夏洛特来的时候我们之间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我现在不想见到她,要等我更有自信的时候才可以见面……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亚里亚接着说了声「对不起」。
「不过,如果妳觉得身体不舒服或碰到讨厌的事情的话,就立刻呼唤我,我一定会帮妳的。」
「啊,好。」
亚里亚似乎不希望别人追究下去,所以瑟希莉也没有多问。而且比起这个——
「亚里亚……关于昨晚的事情……」
「你们是半斤八两,妳和路克都说得太重了。」
瑟希莉「呜呜」地低吟。
亚里亚缓了缓颊,用指尖梳过瑟希莉的浏海。
「我是站在妳这边的,妳只要做妳想做的事情就好。」
她以手指顺过头发,而瑟希莉也只是任凭她那么做。虽然很痒,但却是令人舒畅的触感。梳过一轮之后,亚里亚说了一声「好」,点头补充道:
「我看妳这个人似乎不讲明就不会懂,不过妳长得很可爱喔!」
趁瑟希莉说不出话的期间,亚里亚咏唱了咒文并化成魔剑。一阵风卷过之后留下了一把细剑。瑟希莉凝视着这把散发出黯淡光辉的剑,露出了苦笑,因为自己完全被看破了。亚里亚还是老样子,让人搞不清楚她到底是大人还是小孩,难以捉摸——也无可替代地……
是个很棒的伙伴。
将细剑收进剑鞘里头之后,瑟希莉拍拍自己的双颊振作精神。虽然头仍然很痛,身体各处也还僵硬着,连站着都相当吃力,但她还是有该做的事情。要确实完成护卫齐格飞的工作,并且郑重地向路克道歉。
有如吞下决心一般点点头,她敲了敲市长室的大门,并且在里头传出回应时开门。
「早安!」
我不会认输。
差点就要投降了。
「真、真的要去吗……?」
「别啰啰嗦嗦的,快带路。妳浑身都是酒臭味。」
「气、气味应该没有关连吧……」
独立交易市的酷热已经到达了顶点。明明太阳才刚露脸没多久,热气就已经渐渐冒上来,让额头和腋下都湿答答地冒着汗水。市民们拨开足以融化意识的闷热大气,将小孩送去上学之后准备开店。
此时,这三人目前正走在三号街的『物品』商店街上。
瑟希莉被齐格飞和他的爱剑艾华多妮带出来,正前往他所指定目的地的途中。老实说她一点也不想去。虽然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做好该做的事,但这也需要一点心理准备……
法蓝西丝卡从今早开始,就与骑士团合力进行死刑犯的搜索。如果可以,瑟希莉也很想加入搜索的行列。
——去你的。
她愤恨地看向背后。齐格飞和艾华多妮还是老样子穿得一身黑,但是两个人却都没有流下半滴汗水,艾华多妮甚至还一派轻松地默默跟在后头。瑟希莉明明就因为湿气过重,整个浏海都已经贴在额头上了。
看到瑟希莉的市民们一一向她打招呼。店家为了采光,而将面向马路的铁窗整个敞开,并且从里头探出身子,快活地对瑟希莉吆喝。原本垂着肩膀的瑟希莉在这时候,也会露出笑容打招呼。
齐格飞在背后喃喃说道:
「真是无聊透顶的城市。」
「这就是和平的表征,是你想要破坏的和平。」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装死了?我也厌倦了这样的问答。」
齐格飞恶狠狠地瞪了过来。
但瑟希莉并不畏惧。她之所以可以保持强硬的态度,或许是因为这股热气和宿醉造成的麻痹感使然吧!
「你就是过去所有事件的幕后黑手吧?」
话语被市民生活的声音给掩埋而消失了。
停下脚步的齐格飞似乎在思忖着什么般,直直地盯着瑟希莉看。
「……对,是我。」
终于承认了!瑟希莉不禁逼上前去:
「你的目的果然是魔剑吧?你想把魔剑、把亚里亚怎么样?你到底在盘算些什么?」
「的确是我——」齐格飞耸耸肩,「但妳还是没有证据。」
此时涌上来的是愤怒吗?宿醉吗?抑或两者皆是?过去从未体验过的头痛让瑟希莉皱起了眉头。虽然情绪亢奋,但她还是压抑了语气逼问:
「别闹了,你做的事情要是一个弄不好,可是会挑起战争的!」
恶魔契约、拥有皇帝血统的刺客、身为帝国要人之一还暗中牵线,这一切都是那种何时惹到别的国家而引爆战争,也不足为奇的案件。
不过,齐格飞却干脆地否定了:
「放心吧,不会挑起战争的,至少机率不大。」
「别说傻话了!要是均衡一偏,就会像四十四年前那场大战一样——」
「所以才不会引发。」
这句奇怪的回答打断瑟希莉的话。
三人虽然停下了脚步,但齐格飞却像没事般再度迈开脚步,艾华多妮也静悄悄地跟上。这个女性彷佛他的影子般——瑟希莉也只是在转瞬之间于心中浮现这种感想,随即慌慌张张地追了上去。
「等等,话还没说完。」
「妳冷静点,边走边谈吧。」齐格飞的背影如此回应。「反正妳又不能改变什么,焦急只会吃亏。」
「……啧。」
他说话真的很讨厌。正当瑟希莉气冲冲地想顶嘴时——
————妳能做到的事情,并不如妳自己想象中那么多。
她的声音却整个哽住了。
「大陆国家都害怕战争——」
齐格飞开始述说。
瑟希莉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他身旁,如果负责带路的人没跟上可是很糗的。
「女人,妳对代理契约战争了解多少?」
「多少是怎么算?」
一切事情的契机都在大陆史上最凶恶的人外『霍尔凡尼尔』身上。
被人类以圣剑封印,那野兽因此吐出『诅咒』作为报复。
『诅咒』会在人类的心脏上面刻下死亡咒文,成为恶魔契约的根基。这是为了建构人与人彼此互相残杀的机制。四十四年前,大陆国家就落入了霍尔凡尼尔的算计,引发一场名为『代理契约战争』的大战,使得大陆全土充斥着恶魔——
就在瑟希莉条列式地掐指道出这些知识时,齐格飞只是「哼」地冷冷窃笑了一声。
「说了这么多,妳还不明白吗?」
「咦?」
「每个国家的大头都是胆小鬼,都畏惧着第二次大战降临。」
畏惧?瑟希莉到现在还搞不懂,狐疑地歪了歪头。
齐格飞的脸部抽动了一下。
「……妳脑筋真的很差。」
「真、真没礼貌!」
「他们以征兵为名,强迫民众进行外科手术。」
齐格飞的脸逼进眼前,瑟希莉反射性地退开。
「什、什么啦——?」
「为了写下刻在每个人心脏上的死亡咒文,便施打不完全麻醉,每天都在进行切开活人胸腔的手术。被开胸的人当然会被送上战场,以药物使其发狂之后,强迫进行恶魔契约。」
他的双眼瞪大到眼珠子几乎要跳出来,直直地看着瑟希莉,口中吐出的话语有如呢喃般抚过耳垂。
「有形无形的恶魔打破了国界的藩篱,让领土分布彻底陷入浑沌。」
瑟希莉的身体就像被定住般动弹不得,头痛欲裂。
她眼前的这张脸——太不祥了。
「恶魔在城市吃人,人类屠杀恶魔;恶魔与恶魔互相残杀,当然人类之间也一样。在知识没有普及到的下层民众之间,恶魔契约被误解为神的诅咒——人类自然地变化成人外——人人因此怀疑、烧死邻居,王都也陷入了极度的混乱。因为那里有设施,有进行恶魔契约的实验设施。在研究初期,总是落到恶魔失控陷入阿鼻地狱的下场。连握有国家权力的人们,都只能待在薄薄一层防护的安全范围之内。不管走到哪里,都是战场的最前线。暴动数也数不清,没有人知道谁、以及何时会变成恶魔,或者被变成恶魔。不只这样,到了大战末期,连恶魔来自哪个国家都已经暧昧不明了,战争的胜败取决于残存的人类数量,整片大陆甚至陷入差点崩解的黑暗时期。」
瞳孔收缩成小点。
他究竟是觉得哪里有趣呢?嘴角竟然扬起了笑容。
「这只是短短四十四年前发生的事情,还记忆犹新。谁会希望引发那样的战争——?」
瑟希莉忽地回神过来,一把推开齐格飞。他并没有特意抵抗,只是顺势往后退。
她发现自己被气势压倒了,咬紧牙根接着说:
「就算你想恫吓我也没用,你所说的不过是极端的例子罢了。确实,应该不会再次引发代理契约战争那种规模的战事了吧。就是因为那场战役,大陆法才会禁止恶魔契约。但是,不用恶魔契约,纯粹人与人之间的战争还是有可能发生——」
瑟希莉一边说,一边脑子里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个状况跟那个很像。以前跟路克走在路上,由他告知自己真相的时候——
「既然被禁止了,那么为什么恶魔契约的事件还会发生呢?」
被告知了真相(旁点:被告知了真相)?
瑟希莉忽然觉得一阵寒冰刺骨,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齐格飞还在笑。
「没错。我、帝国,知道恶魔契约的存在。」
「……!所以我说那是该被大陆法所制裁的对象!」
「妳懂抑止力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吗?」
「抑、止?」
「彼此拥有同等的力量并互相牵制——如果要让妳这个脑袋不灵光的雌性也听懂,就是这么回事。」
透过同等力量进行牵制。
齐格飞、帝国能够行使名为恶魔契约的『力量』。
如果要拥有与之抗衡的力量,并抑止对方……
「军国……」瑟希莉愕然地说道:「还有同盟列国也……?」
「包括名为人陆委员会的组织在内。」
全部的有力组织都保有恶魔契约这种抑止力——
不管是头痛、宿醉还是什么猛烈的热浪,全都忘得一乾二净,瑟希莉只理解到了一件事,那就是——
「大陆法这玩意儿,只是做做样子给知道历史的一般市民看而已啦。恶魔契约的知识绵延不断地传承下来,只要一开战,恶魔契约就会确实地被当作战力利用。因为如果不这样,就只能等着被其他人干掉。」
换句话说,这座大陆早已腐败了(旁点:这座大陆早已腐败了)。
「懂了吗?恶魔契约并不会消弭,因为没了它,国家就会毁灭。因此,所有的国家都默认将之视为抑止力,并加以保存。所以如果没闹出什么大事,就不会有人制裁我,因为制裁了我,就等于要挑起战争。」
瑟希莉除了呆立当场之外,什么也做不到。
自己所相信的事物、认为是常识的所有一切皆宣告瓦解。
这个男人害得许多市民牺牲,但是大陆上却没有一个公正、公开的存在能够制裁这个男人,只能放任不管。自己明明知道这件事,却什么也做不到。
面对大陆的腐败,自己这个个体实在太渺小、太无力了。
「不过,话说回来,也不能保证一定不会掀起战争就是了。」
这句爽快地加上的补充让瑟希莉瞪大眼睛。
「你说、什么?」
「大陆现在正处于非常危急的平衡状态下。说不定有个什么万一,战争就开打了,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发生,而且是会用上恶魔契约的战争。」
瑟希莉想起团长汉尼巴尔.昆萨成天反复挂在嘴边的话。
大陆维持在均衡状态之下。
「没有人知道事情会变成怎样。恶魔契约这种抑止力确实存在,虽然存在,却没有任何人能保证它不会被使用。每一个国家都很有可能先下手为强。」
「既然这样,我还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
「我已经讲得很清楚吧——就算开战了,我也无所谓(旁点:就算开战了,我也无所谓)。」
或许把这个男人杀了会比较好。
有生以来,瑟希莉第一次出现这种想法。她认为「只能杀了对方」这种说法,只不过是加害者傲慢的借口罢了。世界上绝对没有人是死了比较好,她一直这么认为。
齐格飞露出邪恶的笑容说:
「除了我以外的一切都毁了吧。」
明明觉得不可能有该死的人类存在。
——但这个男人,还是杀掉比较好。
这种没道理可言的想法挥之不去。
「真是浪费了不少时间。」似乎是把瑟希莉的沉默当成终止交谈的意味了吧,齐格飞一个转身,「喂,女人,别站着发呆,快点带路。」
他粗暴地命令道:
「快点带我去锻造师那里。」
5
「啊——瑟希莉小姐!?是瑟希莉小姐啊!?请、请请请请请等一下!请在那里稍微等一下!我立刻带路克过来!我会立刻、马上要他道歉!会要他跪下赔罪!」
在院子里晾衣服的莉纱一看到瑟希莉的脸,就快嘴地丢下这番话,然后一边「路克、路克!」粗鲁地连续喊着老板的名字,一边往工坊的锻造场冲过去。从她那么紧张的态度看来,似乎是相当担心瑟希莉的状况。
「好啦,路克,快点过来,快点来跟瑟希莉小姐赔罪!」
过没多久,莉纱就从锻造场拖着满身煤灰的青年出来。路克用着一脸不甘愿的表情被莉纱拉着走。
瑟希莉不禁紧张了起来。
『真不可爱。』
别去想它。那是彼此恶言相向的挑衅话语,根本没有什么深远的意义。
——我根本没必要觉得受伤。
路克的右眼看向这边,当瑟希莉想开口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神就稍稍地挪开了。只是挪开了一点点而已。不过光是这样,便足以让瑟希莉说不出话来了。
错开的视线,停在越过瑟希莉肩膀可以看见的人物身上。
「啊?为什么你会……?」
「唷,好久不见,上次会议过后就没见面了。」
齐格飞用一副装熟的模样举起手,但路克只是觉得奇怪地瞇细右眼,莉纱也是瞪大了眼睛小声说道:
「连艾华多妮小姐也……?」
很奇妙的,艾华多妮对莉纱轻轻地点头示意。
「瑟希莉.坎贝尔,这是怎么回事?」
「我、我只是……受他所托,带他前来这里而已。」
瑟希莉畏畏缩缩地辩解。总觉得路克的声音非常冰冷,难道是自己想太多了吗?
就在一行人注目之下,齐格飞毫不客气地睥睨了周遭一带。虽然七号街有着全都市最大的占地,但几乎所有的面积都是农田,所以建筑物相对很少,通风良好。他享受着比市区内凉爽几分的强风,舒畅地瞇细眼睛,并抬头看了看灰幕森林,与其上方被分割成蓝与灰双色的天空。
「这里就是初代哈斯曼建造的都市吗?」
他感慨万千地喃喃说道,话中的情绪让在场所有人都倍感意外的同时——
他踩着轻快的脚步向前……
来到莉纱面前。
「……咦?」
他看着莉纱惊吓地后退的模样,扬起嘴唇做出了一个恶心的笑容。
「妳就是锻造师豢养的恶魔吗?」
「请、请问……?」
齐格飞将视线移到路克身上。虽然路克的右眼正因为『豢养』这个词而散发着怒气,但黑衣男人却丝毫不介意——随意地开口说道:
「这个恶魔,是混了霍尔凡尼尔的血还是肉(旁点:霍尔凡尼尔的血还是肉)?哪一种?」
瞬间,瑟希莉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风声穿过脚边。
「别不吭声。这小鬼的身体是由『灵体』、你『女友的肉』——以及『霍尔凡尼尔的血』所构成的,没错吧?」
她也跟着看向路克。
路克………脸色苍白。
「路、克?」
莉纱颤抖着声音问道:
「这、是真的……吗?」
虽然路克像是颤抖一般晃着肩膀,但是他并没有回答,只是用右眼紧盯着齐格飞不放,并在其中渐渐加入了激昂的情绪。
加入明确的敌意。
「你为什么知道?」
「这很简单。那只人外是我的宠物,但是在我监督不周的情况下逃逸了。」
「那有什么关连?」
「你该不会觉得牠真的是偶然拜访了这座都市,又偶然与那个小鬼接触了吧?」
「……」
「牠追寻着霍尔凡尼尔的气味,迷途进了这座都市,然后追踪离自己最近的泉源过去。那泉源就是你的恶魔。」
瑟希莉茫然地听着路克与齐格飞的对话。
脑筋完全无法运转。
「要不要听听看我的推测啊?锻造师,听说你的处女作被霍尔凡尼尔折断了,但实际上是不是有使其受到一点皮肉伤呢?」
三年前——
在布莱尔火山深处,少年路克与少女莉莎因为迷路而来到封印霍尔凡尼尔的洞穴。莉莎手握青梅竹马的刀,与霍尔凡尼尔一战。在死斗之后,甚至为了保护路克,以自己的肉身为代价进行了恶魔契约。
依照路克所说,那把刀轻而易举地就折断了。
但实际上尽管轻微,仍然砍伤了霍尔凡尼尔——
「就在那时,你的刀上沾了霍尔凡尼尔的血。而在莉莎.奥克伍德进行恶魔契约的时候,一并吸收了那些血渍。」
尽管是推测,但这些内容却带有格外的现实意味。齐格飞继续往下说道:
「这么一想,就代表你的恶魔体内也吸收了你的刀。本身是诅咒的灵体、女人的肉、人外的血、一把烂刀……啊,这么说来还混进了你的左眼对吧?真了不起,这可是杂种中的极致吶。」
「路克!这是真的吗!?」
莉纱发出有如惨叫般的声音。
「在、在我的身体里——」
莉纱的话语被打断。
因为路克将她的身体抱在怀里。
「这一切都无关。」
他紧紧抱住少女的身体,呜咽般地发出声音:
「妳就是妳。」
「不要瞒我好吗!」
「根本就没有差别!」
路克这声怒吼不仅对莉纱有效,连瑟希莉都缩起了身子。
「不管妳是什么!都不会有所差别!」
但瑟希莉觉得这想要说服人的吼叫,听起来却像哭泣。
没错,不会有差别。不管莉纱的身体是由什么构成的,都不会影响自己与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可能因为这样就有差别。但这样的事实还是——太过残酷了。
莉纱停止了抵抗,只是紧紧抓住路克的胸膛。瑟希莉听见了微微啜泣的声音。
她直到此时终于找回了思考能力,有如这时候才像想到似地激动起来,愤恨地往齐格飞身上瞪了过去。但没想到那男人竟是看着相拥的师徒,忿忿地勾起了嘴角。
路克知道莉纱的真面目,而瑟希莉也依稀察觉他到目前为止,连对当事人都绝口不提的理由。如果真相要大白的话,那就只有——
「喂,让我解剖那个恶魔吧,这样或许能知道与霍尔凡尼尔有关的事情喔。」
——这类分子出现时。
瑟希莉的左手,已经握住挂在左腰上的细剑型魔剑剑柄了。
但,到此为止。察觉到意想不到的抵抗,她低头一看,只见一只白皙的手沉甸甸地压在握着剑柄的手上头。这稀薄的存在感——来自艾华多妮。突然从一旁出现的她默默地封锁了瑟希莉的动作。
「放开——」
「齐格飞,如果你打算将此事公诸于世——」
听到这低沉的声音,瑟希莉一惊,看了过去。
路克抱着莉纱,抬起了头。
他的右眼火红地充血。
「————我会立刻杀了你。」
(插图090)
瑟希莉不禁浑身一毛。
『或许杀了他会比较好。』
与之前自己所抱持的杀意完全无法比较的怒气,眼里带着浓厚的负面情绪,路克直直地看着黑衣男子。瑟希莉光是在一旁看,就感受到足以使呼吸困难的沉重压力,不禁心生退缩。
莉纱体内混着霍尔凡尼尔的血。如果此一事实传遍大陆各个国家,他们一定都会想要莉纱吧,毕竟与霍尔凡尼尔相关的情报非常贵重。因此,她可能会被送进研究机关,全身上下被调查殆尽,就算因此会践踏她本人的意志也一样。
所以即便要杀掉这个男人,路克也得封住他的嘴。
与这股杀气呈现对照一般,齐格飞只是轻轻耸了耸肩。
「我不会说,就算说了也对我没好处,你自己想想就知道了吧。」
尽管大陆似乎步入了安定期,但国家之间的脚步却完全不一致。光是该将莉纱交给哪个国家、哪处的研究机关这点,就足以让议论陷入混沌了吧——一点也不难想象。
因此这对齐格飞并没有利益。如果他没办法确保自己能获得莉纱,就没有意义了。
「我今天只是想稍稍确认一下罢了。」
「那就给我滚。」路克低声回答。「立刻滚出这里,然后不要再让我看到你。我绝对不会把莉纱交给你。」
齐格飞用鼻子一哼、脚跟一转,毫不留恋地离去。艾华多妮也在对莉纱轻轻点头示意之后,跟在他背后而去。
「妳也走吧。」
「那、个……」
「快点,现在就走。」
没有话可以告诉相拥的两人。瑟希莉在心中抱有遗憾的情况下,追上迈步离去的齐格飞他们。
齐格飞性急地穿过农田旁的田埂。艾华多妮为了配合他,自然也加快了脚步。她的步伐踩得格外急促。
追上两人的瑟希莉心中满是悔恨。这时候没办法陪在那两人身边、也没办法紧紧抱住莉纱的事情,让她懊悔又心痛不已——自己真是没出息。然后对走在前方的黑色背影们又满是怒气。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齐格飞头也不回地回问:
「什么呀?」
「那种行为除了恶劣以外别无形容了!」
路克或许想继续隐瞒下去。
将这项秘密带进坟墓。不让他人知道,只是自己吞着。
但是这个男人却把他的觉悟整个毁了,而且是以那样的形式!
「为什么——」
齐格飞停下脚步,无言地转过头来。那个得以窥见的侧脸——很奇妙地,竟然面无表情。那总是挂在脸上的邪恶奸笑已深深埋没,缺乏名为感情的感情。
瑟希莉顺着齐格飞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他正注视着田埂旁的一幢小仓库。那是一幢土墙建成的破房子,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目的价值才是。
「……妳别太相信那个男人比较好。」
「啥?」
这句出入意表的话让瑟希莉瞪大眼睛。相信?
齐格飞凝视着仓库,娓娓道来:
「那家伙强迫恶魔助手牺牲。」
「等等,你在说什么?」
「恶魔的能力——『魔剑精制』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也就是恶魔本身的肉。」
「肉?啥啊?」
「小鬼的肉呢,这个嘛,假设具有与浆糊相同的功用好了。妳知道浆糊是什么吧?是一种接着剂,是为了让精制出来的魔剑能保有形体的浆糊,而肉就是浆糊。」
「你到底在说什么!?」
「所以每进行一次魔剑精制,就会消耗、会削减那个小鬼的肉。」
「削减——?」
「如果再这样继续使用能力下去,那个恶魔迟早会消灭。」
瑟希莉明显地陷入动摇。
这是个完全令人意想不到的真相。代价?肉?消耗?削减?
莉纱会——消灭?
「别相信他比较好。」
齐格飞缓缓回过头,脸上一片平淡,没有任何感情。
「妳看到他们美丽的师徒爱了吧?不对,那是演给妳看的。有所牺牲,强迫消耗,让恶魔醉心于自己、服侍自己,然后自己就可以什么也不失去地单方面榨取。妳应该知道那个男人为何能以锻造师的身分,被各个国家敬重吧?就是因为魔剑精制。就是因为有那个能力——因为牺牲莉纱这个亲近的存在,那家伙才建立了现在的地位。」
瑟希莉发现了。
——这个男人想要颠覆。
她不懂这一切的情形,齐格飞所说的话她一句也无法理解。甚至连到底哪些是真相,哪些是空穴来风,她都没有办法明确地分辨……但是她觉得自己似乎能理解对方的意图。
自己的意志差点就被这个男人颠覆了。
从刚刚开始,齐格飞就意外地多话。包括大陆的现况、莉纱的真面目,甚至是路克的秘密——隐藏在这般多话行为背后的,是『否定』的情绪。他想从根本动摇瑟希莉所相信的环境、事物、人等各种要素,并将之瓦解。
以颠覆价值观的作法,全盘否定瑟希莉.坎贝尔这个人。
这就是齐格飞的意图。
「……我懂你想说什么了,我终于把握到你今天所说的一切了。」
「喔?」
「所以——」
就是因为察觉了,瑟希莉才能够振作起来。
回想起自己该站的位置,该怎么做。
其实这很单纯。如果他想一味地否定,自己就更要强烈地肯定。因为不只是他会否定。
『瑟希莉.坎贝尔,妳少得意忘形了。要是没有魔剑,妳根本什么也做不到。』
『妳能做到的事情,并不如妳自己想象中那么多。』
自己还被同事和路克否定了,每个人都在说「妳不一样」、「妳很无力」这类否定的话。但是,尽管如此……
——尽管如此,我还是要加以肯定。
「我相信路克.恩斯华滋。」
相信自己所相信的事物。
以无可动摇的眼神面对齐格飞。
「不管你再怎么发挥三寸不烂之舌的功力也没有用,我会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亲手所及的事物。」
「真的?即使妳过去所相信的一切都是虚构的,也一样?」
「笑话。至少路克是一个值得我信赖的人,这我能断定。」
「喔喔?是吗?是这样啊?唉啊啊啊啊,这还真是遗憾哪。」
齐格飞扭动脖子发出「喀啦」声响,接着抓了抓后脑勺。
「真遗憾。」
抓抓抓。
「啊啊,真是遗憾——让人作恶。」
愈抓愈起劲。
「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所以你们才——的啊。」
「……?」
「我啊,想把你们——」
抓抓抓抓抓抓抓抓抓抓抓抓抓抓。
抓抓、喀喀——那已经是用指甲切削皮肤和肉的声音了。
这诡异的气氛,使得瑟希莉不禁向后退。
「什、什么……?」
「所以我想把你们彻底搞乱啊——」
眼前的男人身影突然晃动。
有如残像一般模糊,随后瑟希莉就被扯倒在地了。
「我想毁掉你们——」
瑟希莉根本不知道自己被怎么了。才觉得衣领被揪住,整个人就已经被按趴在地。干燥的沙尘附着在眼球上,她反射性地闭上双眼。在还没感觉到眼睛进沙的疼痛之前,揪住衣领的手就已经拖着自己的身体,轻而易举地丢进一个微暗的空间里面。
整个人被丢出去的瑟希莉急急忙忙挺起身子,以湿润的单眼看看周遭。微暗、狭小、空荡荡的空间。铁窗紧闭,全身沾满了麦杆……这里是那幢田埂旁的仓库吗?
回头看向门口,一道背光的影子站在那儿。那是一个黑漆抹乌的邪恶身影。
「妳最好对自己是女人的事情要有点自觉。」
生理性的厌恶感促使瑟希莉想拔出腰际的剑,但在那之前她的脸就遭到殴打,肩膀也狠狠地撞上仓库墙壁。
「搞清楚自己有多脆弱、多愚蠢、多弱小。」
瑟希莉的右手腕被齐格飞踩在泥土地板上,他的另一只脚则踢了瑟希莉的额头。瑟希莉只觉眼前冒出火花。
「我很讨厌满嘴什么爱啦、信赖的,烦死了。看到你们就想吐,别过分美化这个世界、美化妳自己。」
额头遭到殴打、殴打、再殴打。在靴子鞋跟的撞击、踢踹、翻搅之下,瑟希莉的额头裂开、喷出鲜血。虽然瑟希莉一个劲儿地想用左手挥开踢下来的脚,但还是没办法,所有抵抗接连轻易地遭到瓦解,她正无力地承受令人吃惊的蹂躏。
齐格飞的脚将她的手与额头一起踩下,手腕发出的叽嘎声终于迫使瑟希莉忍不住发出唉叫。
亚里亚仍然被收在剑鞘里。如果没有出鞘,她就没有办法凭自己的意识变化成人的姿态。所以瑟希莉想以反方向的左手拔剑——
「————女人,没有魔剑妳就什么也做不到吗?」
她犹豫了。
她的左手被踢开,剑带被扯碎,细剑连同剑鞘整个被扔了出去。齐格飞的五指甚至破坏了胸甲的扣环、扯掉腰巾、撕开上衣,就这样一一取下瑟希莉的铠甲。
「神并不存在、光明也开始腐败,爱是一种幻想、是差别待遇,人会背叛、妳会死,灰烬与残余香气迟早会回归于无,然后丧失一切。啊啊,这很空虚吗?很悲伤吗?很美妙吗?」
齐格飞朗朗地、像吟诗作对般欢喜地吟唱。对着抵抗的瑟希莉甩巴掌,殴打她裸露出来的乳房,踹她的腹部,利用各种暴力行为迫使她闭嘴。渐渐地,瑟希莉连对抗的体力都被削弱了。
她根本没有余力觉得痛,因为被剥光成半裸的羞耻与恐怖完全占据了她的思考。不知道,她根本不知道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我。」
一边挨揍,瑟希莉的脑子里一边浮现了路克的脸,并大叫着「救我」。就像与人外对决时一样、就像与恶魔战斗时一样、就像与多莉斯等人对抗时一样——帅气地赶来。如同瑟希莉每次需要他救助时,他都会出手帮助那般。
现在,救救我。
「不会来的。」男人笑了。「没人会来救妳。」
没人来救我。
他不会来,他的臂弯现在正抱着一名少女。
我——
「以一个乡下姑娘来说,妳的身体挺可口的嘛。」
齐格飞的手摸遍了瑟希莉裸露在外的肌肤,并以脚跟踩住她的大腿。
他的五只手指陷进乳房之中,接着用力一掐,使其形状扭曲。
「但是——我没兴趣,很遗憾的,我的身体没办法做那档子事,所以我没兴趣。不过,这下妳就明白了吧?」
他收回他放肆的手和踢人的脚,在瑟希莉耳边以邪恶的声音嗫嚅道:
「我讨厌妳。」
男子的气息离开,脚步声逐渐远去。这干脆的态度让人联想到玩腻了玩具的幼儿——当然,是指自虐的层面上。
瑟希莉缓缓抬起头,用右手护住胸膛。尽管被自己咳出的血呛到,她还是趴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伸出手,将掉在仓库角落的剑拔出鞘。不灵光的手让刀身暴露在外的瞬间,细剑便粉碎化为一阵风,制造出小规模的银色漩涡,而亚里亚就从那之中像弹跳一样飞奔出来。
她已经哭得稀哩哗啦,紧紧抱住瑟希莉的身体,不断低声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亚里亚的拥抱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安心感——瑟希莉突然推开她的身体,当场呕吐了起来。她将胃里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剧烈地呕着。亚里亚则是根本不介意呕吐物弄脏自己,只是紧紧抱着瑟希莉的头,抚着她的背。
就像要挤出脓水一般,瑟希莉以空虚的表情吐露怨愤的声音:
「来个人、杀了、那个男人。」
6
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瑟希莉如此一说,亚里亚整张脸都扭曲了。
任何人?任何人。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
为什么?……
理由没办法顺利化为言语。只是不想被知道,任何人都一样,尤其是他。
她觉得一被知道,就全都完了。
虽然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会完了。
瑟希莉只是随便包扎过伤口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她甚至放弃了工作,这是她第一次旷职。
第一天,思考完全被憎恨填满。杀、杀,只想着要杀了他,令瑟希莉觉得自己都快疯了。但是她很清楚,若不这样任由杀意填满自己的脑袋,就会想起被齐格飞干过的那些好事,内心真的会崩坏;所以要诅咒,吐出「去死吧」这种话。母亲露西则因为担心而来探视了好几次。
到了第三天,憎恨变成了永无止尽的无力感。无计可施,轻易地被蹂躏的记忆。到目前为止培养出来的剑术锻炼和战斗意志,就像扭断小孩子的手一样轻而易举地屈服了一事,使她受到很大的打击。而最神奇的是,比起悔恨,「只是彻底地无力」这层感受夺走了她全身的气力。因为连续旷职,汉尼巴尔和帕蒂都来探望她,但是瑟希莉却拜托亚里亚请他们两人回去。
第四天,一整天泡在无力感之中的结果,就是放弃思考、放弃去感受,像个人偶一样只管睡。因为终日思考关于无力感的事情,到最后领悟了自己无所作为。虽然菲欧对瑟希莉连理由都不说,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的行为终于忍无可忍,冲进房间里强硬地逼问,但瑟希莉却坚持不肯回答。亚里亚也是,虽然很想说些什么,但是她绝对不会打破约定。
第六天,到目前为止她作了好几次恶梦。被某种东西袭击的梦,从高处持续下坠的梦。因为太不好睡,而在床上翻来覆去;只有亚里亚陪在自己身边一起睡的时候,情绪才能稳定下来。饮食方面,胃不肯接受任何食物,只要一吞咽就会立刻反呕出来。就算想出门,身体也会产生抗拒反应。
当然,瑟希莉并不打算永远这样。总有一天会站起来,再度握剑完成自己的任务。她还没有腐败到那种程度。
但是——现在她希望任何人都不要干预。在这段记忆淡去之前,在找回过往的气魄之前,希望大家能再多给自己一点时间。她很清楚内心如此不平的理由。过去不管受到怎样的揶揄,都不曾强烈意识过如对方所言、自己身为『女性』的事实。这件事以那样的形式被表现出来,她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大打击。所以她需要时间,还需要一点时间平复,才能再站起来——
不过她的气概却完全没有涌现。
只是躺在床上,无力且散漫地度过。
对时间早就没了意识。
过去那种无敌的感受到底是什么?
在不断浪费掉的日子之中,某一天亚里亚说了:
「我刚刚听骑士团的人说,市内有恶魔暴动。」
从麦杆色的针织床罩探出头,瑟希莉茫然地仰望站在枕边的亚里亚。
「恶魔……?」
「似乎是找到那个死刑犯了。骑士团虽然追到了他,但那个人却行使了恶魔契约,现在正在交战。」
「……是吗?」
亚里亚脸部痛苦地一扭,以几乎马上就会哭出来的表情问道:
「这样下去好吗?」
(插图097)
「……不好。」
「那就快起来,站起来啊!」
如果现在出去作战,会死吧!
但瑟希莉好歹还保有能够判断这么做很令人羞耻的思考能力,也知道不能再这样睡下去,所以她下了床;但是两脚却无力地摇晃,亚里亚很快过来撑住了她。
「妳能自己换衣服吗?」
在亚里亚的协助之下,她换上新的制服,似乎是把备用的制服拿了出来。
亚里亚想帮忙挂上剑鞘,但瑟希莉下意识地扭动身子。
「忍耐一下,这把剑鞘可以保护妳。照路克所说,这把鞘是用厚朴木制作的,可以把灵体的效果——」
瑟希莉茫然地让有如说教般的说明左耳进、右耳出,她瞥了直挺挺的胭脂色剑鞘一眼。「如果没有这个……」的想法仍在她脑中挥之不去。就是因为亚里亚收在这把剑鞘里面,所以自己才——想到这里,瑟希莉觉得自己真是没出息。都到这一步了还想转嫁责任?她根本就笑不出来。
扶着亚里亚的肩膀走出房间。平常总是会来看看状况的菲欧,不知为何居然不见踪影。
来到家门外,立刻就有一股想要退缩的冲动。剧烈的心跳紧紧揪着胸口,呼吸因而紊乱。瑟缩在玄关的这段时间,亚里亚一直抚着瑟希莉的背,并且帮她擦去额头上的汗水;但是亚里亚绝对不会说出「我们回去吧」这种话,只是静静地等着。待瑟希莉稳定下来之后,又扶着亚里亚的肩膀再度往前迈步。
因为瑟希莉房间的窗帘紧紧拉上,所以她并不知道现在差不多是正午时分了。久违沐浴到的阳光是那么炙热且无比耀眼。街上似乎已经下达避难通告了,只见市民们都朝向跟两人相反的方向奔去。人潮带来的热气和喧嚣使瑟希莉晕头转向,甚至头痛了起来。熊熊燃烧般的日照渗进了才刚开始愈合的伤口里。好想回去。这些连锁思考让瑟希莉不禁怀疑起来,原来自己是这么悲观的人吗?她想不起过去的自己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啊?
瑟希莉光是拖着双脚向前进就气喘如牛。
「快到了。」
「好。」
这样的自己就算赶到了现场,也不能派上什么用场。不可能作战,很明显的只会拖累别人。既然会变成那样,还不如现在打道回府乖乖躺着,应该比较有帮助吧?连独自换衣服都没办法,只能勉强走路,伤势还没痊愈……不可能正面迎战恶魔的,就算有亚里亚在—
一阵地动让瑟希莉摇摇晃晃。惊觉地抬头一看,就看到远处从建筑物与建筑物之间冒出了白烟。因为在一旁可以看见时钟塔的阴影,所以应该在二号街附近吧?时钟塔现在似乎正负起告知紧急状况的任务,被剧烈地敲响着。
竖起耳朵,还可以听到怒骂声与爆炸声混在钟声里头。
『人类毕竟是敌不过人外或恶魔的吧!』
这是过去对自己提出过的疑问。瑟希莉想到这里,脸色铁青。
到了这里才想到这一点。事实上,现在自卫骑士团不就正在与恶魔对抗吗?在市集事件上看到的火焰恶魔力量可是压倒性的强悍,自己是因为拥有魔剑才得以消灭对方。那么没有魔剑的自卫骑士团能对抗到什么程度呢?伤患有多少?死亡人数呢?市民们呢——?
焦急推动瑟希莉加快脚步,她放开原本扶着的亚里亚的肩膀,尽管脚步仍不稳定,还是以自己的双脚向前迈进。令人不忍卒睹的歪歪扭扭脚步让瑟希莉满脸通红,但是一旁的亚里亚却没有出手帮助,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后面。
「哈……哈啊……」
瑟希莉扶着民房的墙壁向前进。下半身因为许久没运动的关系而颤抖,她只有握拳搥打大腿,命令自己振作。虽然殴打的力道比起以往简直孱弱无比,但还是有些作用。可行的。
「哈啊……哈。」
战场已迫在眉睫,怒吼声混在物体破碎的声音里头交错往来。粉尘的气味刺激着鼻腔,战场紧张的气氛让肌肤整个紧绷起来。瑟希莉一边很怀念这些感受,一边紧抓着转角的外墙,就像要拉起身子一样整个人闯进另一头。
拓展在她眼前的是——
很凑巧地,战场就在开设『酒市集』的『时钟塔广场』上。
夏季限定配备的桌子和椅子全都化为粉末,石板地面像火山口一样穿了好几个洞,视野不佳应该是源自于弥漫于空气中的尘土造成的吧。只有身为二号街标志的时钟塔仍平安无事地耸立着这点,可以算是奇迹了。
恶魔有两个(旁点:两个),类型一样都是模仿人形的巨大土块。身高大概有两层楼建筑那么高,地动的来源似乎就是他们。他们正踱着大树般粗壮的脚,以岩石般坚硬的拳头搥破地面。巨大的身体上承接着无数箭矢,但他们似乎毫不在意,仍以吓人的重量感轻松地扫开自卫骑士团员们。
土巨人们以彼此夹着对方的形式保护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左手手肘以下已经消失,右脚则是从股关节以下全没了。看来他应该就是生出恶魔的死刑犯,虽然还有意识,不过两眼已经呈现空虚浑浊的状态。
相对的,在最前线对抗两个恶魔的只有两个人。这两人分别牵制住一个巨人,而令人惊讶的是,这两个人也都与恶魔战了个平分秋色。
其中一人是三号街自卫骑士团团长,汉尼巴尔.昆萨,是自卫骑士团数一数二高大的人物。但尽管他再怎么高大,也无法与巨人比拟。
不过,汉尼巴尔的强悍臂力,拿来弥补彼此之间的身高差异还是绰绰有余。
「哼——!!」
他手中握着的不是平时携带的巨剑,而是名为锤矛的打击型武器。这是一种从锤头到握柄都以金属制造的坚固武器,汉尼巴尔正配合巨人那不寻常的殴打出招。巨人虽然几度挥下足以一拳打烂一个人类的猛击,但汉尼巴尔却每每用锤矛弹开攻击。双方不停地反复着挥下、弹开的动作。
只要看错一次时机,就会当场被打扁,但是汉尼巴尔一点也不畏缩。他接连看出最有效果的打点和冲突点,因应拳头来势,配合上锤矛的打击。虽然锤矛在每次冲击之中都会些微扭曲,但巨人的拳头也因此而粉碎,渐渐被切削毁灭。
「呼哈!哈——!」
这明明就不是笑得出来的状态,但是汉尼巴尔却高声大笑着。他稳固下盘对抗足以粉碎石板地的冲击,甚至还一点点地往前踏步。
「哈哈、呼哈哈哈哈!!」
大笑声迸出,蛮力的招式凌驾了巨人恶魔。这光景简直可以说是极度异常——
与另一个巨人交锋的,是一位全身穿着铠甲的战士。
上推式的面罩现在放下来了,所以看不到面容。那位战士全身都穿着铠甲,以快到无法想象的动作,接二连三闪过巨人的拳头;并以敏捷的脚步穿过巨人的手臂,很快就欺进了它的脚边。
战士手上的武器是一把大大的长战斧,将离心力加诸于战斧上挥舞着,砍过巨人极粗的腿,在一招砍中之后便立刻拉开距离。这是打带跑战术。仔细一看,就可以发现巨人的腿上有着无数割伤,它巨大的身体正摇摇晃晃着,缺乏安定性。
与汉尼巴尔相异的战法。那是帝国战士团的他——不,她,法蓝西丝卡,正以独自的方式穿梭其中。
面对巨人们,打头阵的就是汉尼巴尔和法蓝西丝卡。
还有其他人以异于两人的方式参加战斗。
「史丹利!援护不够力啊!」汉尼巴尔大叫。「这是你擅长的领域吧!」
「知道啦!」
一个迈入中老年的男人粗鲁地回应。他是史丹利.歌德伯格。尽管矮小的身体与骑士团的铠甲看起来有些不搭,但他可是堂堂率领二号街自卫骑士团的团长。
「这里是二号街,是我们该守护的街道。为了这一天,老子可是砸了大钱到玉钢店买进大量玉钢,怎么能让外来的骑士团超前!」
在后方待命的他,面向巨人,威武地举起右手,那手腕上挂着由锁炼串起的玉钢串。身边的部下们也仿效团长,一齐举出了惯用手。这些人的手上同样提着玉钢串。
「开始咏唱——放!」
一阵咒文唱和。这在祈祷契约的咒文中是最特级的,由复数契约者轮番吟唱便得以完成。
看不见的力场产生,强大的压力「轰」地从正上方压垮两个巨人。泥土构成的恶魔们接连跪下,但持续的压迫仍压得他们嘎吱作响。
「喂,史丹利!你差点就把我给拖下水了哪!?」
「是你就承受得住吧!」
「开什么玩笑!」
「虽然有一半是开玩笑——不过马上就要失效了。昆萨,下一招就得一决胜负!」
「用不着你提醒!」
汉尼巴尔威猛地挥动锤矛,另一方面的法蓝西丝卡也无言地架起了战斧。
战况即将迎向结局。
瑟希莉一直呆呆站在原地。
『人类毕竟是敌不过人外或恶魔的吧!』
这可不是敌不敌得过的问题,而是将之逼退了。
独立交易市公务员自卫骑士团完美地击退了两个恶魔。
没有藉助魔剑的力量,只靠自己的手。
对抗恶魔的阵式。前线进行特攻——这一次是由汉尼巴尔和法蓝西丝卡负责,后方由携有玉钢的二号街骑士们支援;然后在战场之外,则有非战斗人员的公务员们负责治疗受伤的团一贝。
参加治疗班的其中一人发现瑟希莉便奔了过来,是帕蒂.鲍德温。她来到附近之后,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哎呀呀,真令人怀念呢。」
「帕蒂,告诉我。」瑟希莉按住颤抖的手臂问道:「市民的被害状况如何?」
「?没有呀!」
不住颤抖。
帕蒂开心地一笑。
「我们很早就让市民避难去了,所以没有人受伤。在组好阵式之前虽然有骑士团的人受伤,但没有性命危险。我说过吧?有安排因应对策的动作。没想到马上就派上用场了呢!」
瑟希莉「啊啊」地叹了口气。
——不只是我而已啊!
之前事件的受害对象波及市民。对这件事情感到遗憾的不只是自己,每个团员都抱着自责的情绪,所以才要学习。失败为成功之母,做事就是要尽全力。
『不会再让死者出现了。要守住每个人,绝无例外。』
这就是独力交易市公务员自卫骑士团。
这个充满荣誉的组织,绝对不是无力的。
然后……
——然后我算什么?怎么样呢?
「还有一个要过来了!」
在广场上的所有人都往警告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原本的两个巨人迟早会被消灭,然而夹在他们之间的死刑犯身体却开始开出了无数黑洞。
洞就像气泡扰乱水面一样接二连三穿过男人,每一次都让他的身体抽搐。他的嘴正喃喃地持续说着什么——或许是死亡咒文。被逼急了的死刑犯已经不顾生命,彻底执行了恶魔契约。
「别靠过来!」
汉尼巴尔立刻警告周围的人。
「过来会受到牵连。只要恶魔契约一开始进行就无法出手了!为了替将来做准备(旁点:为了替将来做准备),所有人给我记清楚这点!」
死刑犯全身都被洞给吞噬,侵蚀甚至蔓延到巨人恶魔身上。巨人的身躯有如煮烂的菜一样开始崩解,碎片则被洞吸了进去。
当黑洞吸尽一切,契约便开始执行。
「————!」
黑色的洞在破裂的同时放射出数百条带子。这些带子如同鞭子强韧地打在石板地上、在天空画出弧线,并且扫开了自卫骑士团的包围网。在这突然的袭击之下,汉尼巴尔、法蓝西丝卡,还有团员们都被扫倒在房舍门口。
在远处的帕蒂和瑟希莉,得以清楚地观察这所有事项的经过。
「这家伙是……」
第三个恶魔是种丑陋至极的生物——一团触手。
触手团块那淡红色而光亮滑溜的表面带着湿气,恶心地蠢动着。就像把蚯蚓这种环节动物绑成无数束一样,是种笔墨难以形容的异形集合体。
粗细大约有人类手臂左右的触手,开始纵横无尽地蹂躏起四面八方。有些人被缠住身体,有些人被触手的猛冲拉倒。触手在广场中乱窜,使自卫骑士团的统合陷入混乱。
「妳杵在那里发什么呆!」
怒斥声突然从旁边传过来。
一个男人抱着满是血迹的左手,瞪向这里。
「雷吉那多、前辈……」
「妳的专长是什么!?」
雷吉那多.戴拉蒙推开想为他检视伤势的帕蒂,往瑟希莉逼近。
「不就是魔剑吗!」
一阵怒骂——不对。
是鼓舞。
「去给我完成身为骑士的使命啊,瑟希莉.坎贝尔!!」
——想起来了。
自己是个怎样的人。
独立交易市公务员自卫骑士团,充满荣耀的组织中的一份子。
就是瑟希莉.坎贝尔(旁点:就是瑟希莉.坎贝尔)。
现在再问一次,自己真的很无能吗?瑟希莉.坎贝尔是连一个人也救不到,只被打倒一次就屈膝臣服了的软弱『女人』吗?
——现正在此导出解答。
瑟希莉回头看了看背后。
战友一直在那儿。
一直一直相信着、等待着自己。
「没有妳,我什么也做不到。」
「不对、唷,是有我在,瑟希莉就能保护更多人。只是这样而已。」
「……嗯。」
「走吧,我们是无敌的。」
「啊啊,没错。妳说得没错!」
两个人就这样奔了出去。
身体在某个男人施行暴力之下受辱,矜持也被玷污。
最可恨的是,自己竟然对这么没道理的事情屈服。
跪在地上,露出丑态。
——她绝对不再屈服。
现在锁炼已经斩断了,原本觉得无比沉重的身体彷佛羽毛般轻盈。充实的生气填补了衰退的体力,整个人犹如重生般明确地看清世界。
她在此发誓,今后绝对不再屈服于自己的无力之下。
——我、我们做得到任何事!
「解开沉眠,寻求真实,风凝吾手——以杀神。」
瑟希莉手握具现的细剑向前冲。
该打倒的是触手兽的本体,也就是那堆蠢动触手集合的根部。
瑟希莉奔跑着朝那个点进行突刺。
「闪耀吧——」
银光闪烁,以怒涛之势放出的风刃,切击挡在前进方位上的触手们。之所以没能切开,是因为那些淡红色的表皮意外地坚硬,因此风束轻易地被弹开了。但触手兽仍有如诉说痛苦般浑身颤抖,并一副想要报复的样子以触手扑向瑟希莉。
攻势几乎从各个方位、如小石子般洒下,理应无法闪躲。
但是,恶魔的对手可不止瑟希莉。
「喝啊!」
猛然从旁追上的汉尼巴尔使劲挥动已经被折弯的锤矛。强劲的打击扫过触手们的根部,一举将其挥开。他瞥了瑟希莉一眼,露齿而笑。
「眼神不错。瑟希莉,虽然我不知道妳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我很担心妳啊!」
「我会老实地接受放弃护卫任务的处分。」
「打倒那家伙之后,让我来帮妳担这个责任吧!」
虽然由别人承担责任并非瑟希莉的本意,但他们必须打倒那家伙这点绝对无庸置疑。瑟希莉追过汉尼巴尔,逼近恶魔。
触手甩动身体鞭打过来,靠着粉碎石板地面掀起破坏的烟尘阻挠瑟希莉的前进。
但是,没错,牠的敌人可不只瑟希莉一个。
广场四处充满着祈祷咒文的唱和。尽管阵形有点分散,但骑士团的各个成员还是利用祈祷契约的强大压力逼退了触手群。
另一方面,失去玉钢的团员们则拔剑砍向触手。虽然每一剑都被弹开了,但只要有团员被打倒,马上就有其他的团员递补上来。帕蒂正在为退下的团员们治疗伤势;此外,尽管受伤了,雷吉那多仍勇敢地挥剑驱敌。
组织与强大恶魔的斗争平分秋色。由于袭击而来的触手数量分散,瑟希莉面前因此打开了一条路。那是条细小但确实存在、通往本体的路。瑟希莉就像是插队般将身体给塞了进去。
她穿过触手形成的圈子,往前奔驰。不久之后,就在视野中央捕捉到了触手兽的本体——一个有如落叶堆积般的黑色团块,那应该就是恶魔的核心了。那里正邪恶地脉动着,不断喷出新的触手束。伙伴们开出的这条细小道路上,没有任何空间可以闪躲。
「呜!」
额头被打到、侧腹被击中、脚踝被捆住,脸颊上的皮肤被划开的痛楚使得她的动作迟钝下来。之前没有意识到自己衰退的体力也沉重地压迫着背部。尽管她一心想要往前,但奔跑的速度却遭到削减。
不管是刺出细剑或者放出魔剑的风,都落得被触手坚硬的表皮弹开的下场。只要一出现漏洞,最接近恶魔本体的瑟希莉就成为最好的靶子,触手从各个方位洒了下来。
——到此为止了吗?
怎么可能?别闹了,自己才刚站起来而已!
不是在这种地方停滞不前的时候啊!
咬紧牙关——瞬间。
打头阵的触手擦过瑟希莉的腰际,将挂在那儿的剑鞘环扣破坏之后弹飞它。剑鞘在空中飞舞,瑟希莉反射性地抓住剑鞘,触手的前端十分厌恶似地闪躲着瑟希莉。亚里亚的声音在脑中一闪:
『忍耐一下,这把剑鞘可以保护妳。照路克所说,这把鞘是用厚朴木制作的,可以把灵体的效果——』
『——遮蔽掉(旁点:遮蔽掉)。』
构成恶魔的要素之一就是灵体!
顶出去的剑鞘不需要碰到触手,它们就会有如迷失方向般回避瑟希莉。暂时逃过一劫的她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后退。
——想啊!
一味地向前冲,只会让剑被弹开。要贯穿那层表皮,必须有更强劲的力量。该怎么办?该怎么打败这个恶魔?快想。截至今天都怠惰地放弃思考,那么现在就该绞尽脑汁地想出一个办法,瑟希莉˙坎贝尔!
然后——就在似乎被什么吸引般仰望的时候。
「亚里亚!」瑟希莉呼唤了战友的名字,「把我的声音传给骑士团员们!」
风出现了。
那不是为了破坏而生的风。风吹过广场,让瑟希莉的声音可以顺利在此回响。她的声音乘着风,响彻广场一带。
「拥有玉钢的团员们!请对恶魔放火!我会收拾牠!」
骑士团判断迅速,几十条火柱从各处一起「轰」地升了起来。看到伙伴们立刻回应自己,瑟希莉不禁露出了微笑,高高地举起了细剑。
「煽风、怒吼、卷起火焰吧!」
新生的风和广场之上刮起的风重迭。风改变了气流,为几十条火柱增长势力,使火势更为强大。膨胀的火焰与火柱连结,化为火焰漩涡,吞没了触手兽。
细剑因为这过度使用的方式而发出哀鸣。亚里亚,再忍耐一下——
瑟希莉当然不认为这样就可以消灭对方。实际上,触手兽虽然因为热气而扭动身子,但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会因此而死去,不过瑟希莉锁定的目标不在这里。触手兽恶魔在熊熊燃烧的烈焰之中,已经完全失去了瑟希莉的身影。
她丢开剑鞘,脚跟一转,目标在触手群相反的方位。
能抵挡这么剧烈的破坏,屹立不摇的建筑物只有——
时钟塔。
——快啊!
她踢开入口的门板,飞也似地冲上螺旋阶梯。因怠惰而松懈的肉体早已经超过极限,一不小心,就可能因为无力而跪下。但是她强迫全身的肌肉,压下这天真的行为:这点程度算什么!快点,跑啊!幸好钟塔里的门都没有上锁。瑟希莉奔过不停打转的螺旋楼梯,在楼梯突然中断的地方登上梯子。尽管脚步一路打滑,但她还是很快地抵达时钟塔的最顶点。
那里是——
「————」
被强风一吹,摇摇晃晃的瑟希莉伸手扶着柱子。她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时钟塔顶不但能鸟瞰广场,甚至可以望遍独立交易市全境。站在这么高的地方,瑟希莉不禁一阵晕眩。她摇摇头甩掉晕眩感,探出因紧张而绷紧的身体,俯瞰下方。
(插图107)
远方有个驱动大量触手的恶魔团块,从这个高度看下去,那根本就是一株恶心的植物。
接着,瑟希莉回头一望。
是巨大的铁钟(旁点:巨大的铁钟)。
为了让二号街的居民们知道时间,所以这座钟的大小不输给方才的土巨人。这是座以坚固绳子悬吊、呈现碗状、下缘宽阔的大钟。虽然推测不出重量,但存在感十足。
这样就够了,十全十美!
「好了,亚里亚,用这招收尾吧!!」
收到。拂过耳朵的回应也许不是幻听吧。
「去——」
架起、刺出的细剑尖端释放出本日最强劲的暴风。风势凶恶地往剑尖所指的方向露出利牙。
风冲撞大钟。
难以形容的巨响震荡鼓膜。瑟希莉全身麻痹,只能咬住嘴唇,强行忍下光是这样就几乎使人昏厥的莫大冲击。
悬吊大钟的绳索被风切断,从侧面席卷的冲击波将大钟弹飞到时钟塔的最顶端。大钟在空中画出一道缓缓的拋物线,然后从瑟希莉的视野里消失。
落下的位置不用多说——就在那个恶魔的正上方。
触手群尽管察觉到钟的存在,却对那拥有沉重质量的自由落体束手无策。大钟一边弹开触手,一边直接往恶魔的本体——黑色团块上坠落。
一声巨响再次撼动世界。瑟希莉从时钟塔顶探出身子往下看,恶魔那能弹开各种刀刃的坚硬黑色表皮就像蛋壳般碎开,里头软绵绵的东西——应该是肉之类的吧——完全暴露了出来。滚落在抽搐着的恶魔旁边的大钟,外型上不见丝毫扭曲。
——好了,瑟希莉.坎贝尔。妳做好觉悟了吗?
尽管不愿,但确实做好了。瑟希莉带着自暴自弃的心情笑了。
明明才刚发过誓,绝对不再干这种事的呢!
「本性如此,也没办法啦。我啊——」
风抚过脸颊,战友也以一副想说「这改不掉了吧」的模样笑了。
「我就是脑子不灵光啦!」
瑟希莉大叫,并如字面所示地纵身飞跃。
根本不需事先指示战友,她就自动以爆发的劲风,将位处于空中的身体发射出去。
箭、炮弹、流星,要自行比喻的话怎样都好。
身上围绕着可见的风,从遥远的塔顶往大地飞射。
化成一道银光的瑟希莉猛速坠落。
不到一瞬间。
银色流星刺进恶魔的本体。
「————————————!!」
细剑深深没入恶魔体内,直至剑锷的羽状雕饰处。
短暂静默。
崩解唐突地开始,并连锁性地加速进行。淡红色的触手有如被剥掉皮膜般整片黑化,产生裂痕。破裂的碎片陆续化成粉末,瞬间风化而去。
死亡的腐败消灭了触手兽。
胜负已分。
自卫骑士团团员们发出胜利的欢呼。
看起来没什么大碍的法蓝西丝卡摘下头盔,呼了一口气。
雷吉那多绷着脸,挥开要帮自己治疗伤势的帕蒂。
然后——
「瑟希莉!妳太乱来了!」
「不知不觉就……」
从时钟塔高速落下的瑟希莉,很凑巧地被她锁定的触手兽柔软的身体给接个正着,但也没有因此而相安无事。一如预料,她甚至没办法站起来,只能拿亚里亚的大腿当枕头躺卧着。虽然有一半原因是因为坠落的恐惧而瘫软了,但这件事打死她都不会说出口。
亚里亚的剑鞘掉在一旁。之前瑟希莉没想太多就将它给扔了,但剑鞘奇迹似地毫发无伤。
「…………原本就是以祈祷契约为编制,为迎接霍尔凡尼尔之战做准备啊!」
瑟希莉仰望站在一旁的汉尼巴尔的脸庞。
「大陆的均衡如今已如履薄冰,现在将要再度崩溃。」
瑟希莉回了一声「是」。听过齐格飞说的话之后,就可以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国不安分的动作、人外或恶魔案件频传、齐格飞个人的计画……
「所以我们只能持续守护下去,妳愿意协助我这个老头子吗?」
「当然,因为我也是充满荣耀的自卫骑士团一员啊。」
瑟希莉移动视线,看到亚里亚正凝视着布莱尔火山的方向。
「亚里亚。」
「怎么了?」她低头问道。
「我肚子饿了。」
「嘻嘻嘻,我也是!」
亚里亚露出满面笑容。
瑟希莉也露出了睽违数目的笑容。
7
服装店送来了舞会用的礼服。
因为之前发生了那些事,瑟希莉压根儿忘了交代菲欧订做礼服,幸好亚里亚很聪明,记得要告诉她。
「我虽然很不想去,但瑟希莉无论如何都得去,对吧?」
瑟希莉打从心底觉得这位伙伴真的很能干。
但是母亲露西却在看到衣服时就昏倒了。这似乎也是菲欧因为脑子闪过(旁点:为脑子闪过)「应该很有趣」的念头(旁点:的念头)替瑟希莉订制的,但看在平常总是抱怨女儿素行不良的母亲眼里,真的会昏倒。
瑟希莉看着那件闹出问题的衣服——微微地笑了。
「应该是正好、吧!」
那是一股到现在还甩不掉的感觉。
『路克不会来。』
当瑟希莉陷入危机时,他没有出现,不曾来救人。当然从今以后也一直会是这样。
应该说,有所期待本身就很奇怪,因为自己不该是「被救」,而是「救人」的人才对!隶属于独立交易市公务员、三号街自卫骑士团的瑟希莉.坎贝尔,不该向他人求助。
无论何时何地,拯救自己的都必须是自己。
如果会因这点而造成障碍,那么就只能舍弃当『女人』了。
「…………」
紧紧抱着衣服,瑟希莉悄悄地下定决心。
两条大道以十字形贯穿了三号街中心,那栋建筑物就座落于从十字路口徒步几分钟的距离上。区公所管理的剧场,是可以广泛地借给市民或外地剧团使用的公共设施。
太阳下山后的夜晚,剧场的玉钢灯火闪耀光芒。但是与那光辉亮丽的外表相反,剧场周围却有许多自卫队骑士紧张兮兮地警备着。
今晚召开的是由大陆委员会主办的『舞会』。
以协调步调为名目,邀集大陆各国的军人、贵族或有力商人。为了保护他们,自然投入了大量人力。尽管骑士团因为先前的事件疲惫不堪,还是勉强执行警备工作。
其中,雷吉那多.戴拉蒙负责看守正面大门的工作。虽然还配属了好几位同袍,但每个人身上都可以看到大大小小的包扎痕迹。
「……好痛。」
温暖的夜风触动脸颊的伤口,雷吉那多不禁皱起眉头。他的铠甲底下也缠满了绷带,伤势比其他团员严重许多。虽然事件结束之后,非战斗成员帕蒂‧鲍德温啰唆地要为他疗伤,但他却顽固地加以拒绝。看样子现世报来了。
但是,以他的性格来说,还是得忍耐。
——他讨厌女人。
明明没什么力气,却好强到某种境界。老是被她们蛮横的态度逼得闭嘴,心里非常不爽。同时,她们又非常脆弱,经常会为一点小事而心生动摇。或许就是因为这种难以理解的软弱吧!雷吉那多总是无法认同女人是跟自己一样的人类,所以——
玉钢的光芒照不到黑暗的夜晚空间。往那个方向注视过去,一道人影忽然蹦了出来,雷吉那多吓得瞪大双眼。
「瑟希莉!?」
她应该没被安排在今天的警备工作里啊,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比起这个……
「妳那身打扮是开什么玩笑……」
「就像雷吉那多在这里完成守卫的工作一样,我也是来完成我分内工作的。」
来到大门前的瑟希莉毫无迷惘地回答。
「分内工作?」
「是的……啊,对了,我错过了向你道谢的机会。谢谢你那时候推了我一把,真的非常感谢你。」
瑟希莉似乎是指与恶魔那一战时喝叱了她的那件事。被低头道谢的雷吉那多就像吃了黄连一样,苦着一张脸。
「快去,不是还有分内工作等着妳完成吗?」
瑟希莉说了句「那我失陪了」,穿过雷吉那多身边。就在她的手握上门把时,雷吉那多终于忍不住问了:
「……分内工作是指什么?」
回过头来的瑟希莉脸上浮现微笑。
「雪耻战。」
接着她滑进大门,门扉很干脆地关上了。
——怎么看都不觉得是同一个人。
他就说了——只要乖乖被保护不就结了。
雷吉那多盯着门看,喃喃说道:「所以我才讨厌女人啊!」
她穿越正面大门,快步走过大厅,往里头的会场前进。摇摇手制止待命在门边的侍从,以自己的手推开门扉,喧闹且清凉的空气迎面而来。
会场装饰得华丽无比,天花板上有内含玉钢的精制玻璃照明,与外头湿热的空气相比,里头显得干燥许多。之所以吹拂着凉风,是因为墙壁四处镶嵌的玉钢带来的效果。自助式的餐桌上摆满了综合帝国、军国、同盟列国的各式料理;另外,为了随后即将开始的舞会,乐队已经在会场一角进行准备了。
瑟希莉寻找着目标对象。场内有穿着礼服的贵族与其夫人、典礼用铠甲的骑士、笔挺军服的军人、以宝石装饰自己的肥胖商人、服侍高贵客人的仆役——人数比想象中的还要少,果然,知道霍尔凡尼尔的仅限于极小部分的重要人士吧。或许是因为具体的照会已经结束了,所以场内的气氛显得较为和缓。
她立刻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就算是在这样的场合,那个人还是完全不打扮,依然穿着一身黑衣。
——不,就因为是这样的场合吧!
这就表示他是帝国的重要人士。如果这场『舞会』是为了霍尔凡尼尔之战而准备的吸金大会,确实就需要这样的宣扬手法。不过,这跟瑟希莉无关就是了。
瑟希莉俐落地移动,发现她到场的好几个人都睁大了眼睛。
黑衣男子身边站着一位贵妇——也就是艾华多妮,但是没有看到法蓝西丝卡的身影。她是否也在外头进行警卫工作?
男人察觉到瑟希莉,瞪大了眼睛。
「啊啊?」
心脏狂跳,当时的恐惧还没有完全忘记。
想必一辈子都忘不了。
不过,如果没能跨过这道障碍,就无法往前进。
「我没想到妳会来,而且妳那身打扮是怎么回事?」
齐格飞会感到意外也是理所当然。
「抛弃当个女人了吗?」
瑟希莉身穿男装。
那是男用的礼服。因为她不是宾客,所以款式设计得较含蓄。她将头发束在脑后,腰际挂着化为魔剑、收在剑鞘内的亚里亚。刚才有好几个人瞠目结舌,八成是因为发现这是一套男装吧!
「如果穿着礼服,会妨碍工作。」
「妳说工作?」
「是的。护卫你的工作,记得讲好是到『舞会』为止。」
齐格飞挑了挑眉,然后阴沉地咯咯笑道:
「原来如此,我不知道妳为什么跷掉护卫我的工作,本来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妳了——看来妳是个比我想象中还要有骨气的女人,有种被妳反将一军的感觉。」他边笑边抖着肩膀,「对了,杀掉死刑犯那件事真是辛苦妳了,没想到他竟然会用上恶魔契约哪。太意外了,意外。」
他装蒜的态度叫人火大,但瑟希莉忍了下来。
「我有件事情要对你说。」
「啊?」
「你之前说过吧!恶么契约会形成抑止力,每一个国家都拥有这个力量。」
大陆诸国正以名为恶魔契约的抑止力互相牵制。
「你根本就不懂,有一个组织不存在那样的力量。」
那是在列强之外的势力——
瑟希莉以强韧的眼神射穿眼前的男人。
「就是这独立交易市。」
齐格飞瞇细了眼睛。
「恶魔契约是一种知识。『使用与否』——这道界线可是很模糊的。」
「不用。」瑟希莉立刻回答,「管他是恶魔还是人外、管他是什么样的对手,我们都不会使用那种骯脏的力量。会以自己的手、自己的脚、自己的身体守护市民。」
看到瑟希莉如此奋起,齐格飞脸上表情尽失。
「守护这初代哈斯曼留下来的城市,是吗?」
「没错。」
两人默默地互瞪了一会儿。
瑟希莉完全没有别开目光。
「妳知道初代哈斯曼自己曾提出强化封印的作法吗?结果那方法以失败告终,连随行的人也会——这些妳都知道吗?」
「不知道。」
「那么我劝妳还是多研究一下这座都市的历史。初代为何建立了这独立交易市、他是怎样人、原本是他左右手的坎贝尔家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否则我和妳根本没什么好说的。」
齐格飞探出脸来。他睁大双眼,以凸出的眼球探索瑟希莉的眼眸深处,有如透过视线将他体内那不祥的情感完全流泄过来。
但是——
「不然这座都市会被我毁了。」
「你休想。」
实际上,瑟希莉曾问过团长和母亲,坎贝尔家扮演的角色为何。
『时候到了,妳自然会知道,现在先——』
但是她没有得到答案。虽然那时候她相当不满,不过那已是枝微末节的小事。
瑟希莉不会再被迷惑了。
「你知道些什么、或是我不知道些什么,这种事情都不重要。我该做的事情早就决定好了,就是平安无事地封印霍尔凡尼尔,切断他与我重要朋友们之间的因缘,挫败你的阴谋,然后持续守护我所爱的都市。这一切我都会做到。」
「真是痴人说梦,光靠一张嘴是没有用的。」
「会的,我会让它实践。」
她已经厌倦了老是嚷嚷着无力无力的自己,决心不再那么做。
或许她无法实现所有的理想,或许她会落得说大话的下场。
『妳能做的事情,并不如妳自己想象中那么多。』
不过,这无法构成不说话、不表达主张、不采取行动的理由,所以她要做。
她会诉说理想,并为了实现自己所描绘的一切愿景而努力。
「我会让一切实现。」
她已经如此决定了。
瑟希莉脱下戴在右手上的手套。
「我在此向你提出决斗。」
「啥?妳不是来担任护卫的吗?」
「齐格飞,接受我的邀请吧,我必须超越你才行。」
不可能不害怕,不可能不颤抖。
就算现在,还是有可能因为作恶梦而每晚呻吟。
不过,这男人今后肯定都会挡着自己,所以瑟希莉必须克服——尽管未遂,自己却依然被玷污了的事实。
早早以决斗的形式划下休止符。
眼前的男人不快地蹙起眉头,随后又扬起嘴唇。
「既然是决斗,总要有什么赌注吧?」
「要是我赢了,你今后绝对不准对莉纱出手。如果我输了的话,我会听从你的一切要求,但必须在我的能力范围内。」
「……喔?原来如此。那我赢的了话,妳就要当我的奴隶。」
「啥?」
伸出去的手腕被抓住,瑟希莉全身汗毛直竖,手套也掉落下去。
——啊!
漫长的暴行、被剥下的铠甲、在肌肤上游移的手指。可恨的记忆正一一在脑海中闪现。
「不……」
就算想甩掉他的手也无法使力,四肢被根植的记忆束缚着。才刚提出决斗,就搞成这样子。明明觉得很没出息,但颤抖来自于身体深处,眼眶也不争气地湿润了。
齐格飞的眼角下流地垂着。
「我就想要妳这样的女人臣服。」
「放、放开我。」
「别这么凶嘛,不是要决斗吗?」
「不要……!」
「放开你的手(旁点:放开你的手)。」
突然——
从旁边伸过来的拳头打掉了齐格飞的手。
一道人影介入眼前。
像是要庇护一般,像是要守住一般。
瑟希莉难以置信地看着那背影。
「路……」
『他不会来。』
「路克……?」
不,他来了。
8
虽然身上穿的不是看惯了的作业服,而是礼服,但那背影毫无疑问地是路克.恩斯华滋。他介入瑟希莉与齐格飞两人之间,以宽阔的背部对着瑟希莉。
——他、来了?
路克赶来了。
瑟希莉不禁眼眶一湿。真的是他吗?太没有真实感了。不过许久没见过的背影、微微刺激着鼻腔的煤炭香气,以及挂在腰上的刀,在在抹去了瑟希莉的疑虑。
他确实就在自己眼前,而且……
『放开你的手。』
瑟希莉紧紧握住抱着胸口的手。
不过——他为何会在这里?
齐格飞似乎也抱持同样的疑问。
「哎呀呀,这不是锻造师大人吗?没想到连您都来到了——」
「跟我决斗(旁点:跟我决斗)。」
路克打断齐格飞的话,唐突地说道:
「现在、在这里,和我比剑。」
齐格飞挑起一边的眉毛。
瑟希莉也很惊讶,为什么他要那么说?
「路克!那是我应该……」
「妳不要讲话。」
连看都没看一眼,路克斩钉截铁地这么说。瑟希莉只好闭嘴。
「……你在打什么算盘?」
齐格飞当然有所警戒,但路克根本不管对方说啥,只管任性地按照自己的步调说下去:
「之前,你曾经对我讲过你的推测吧?正好,这回换你来听听我的推测了。唉,没必要这么紧张啦,只是单纯的推估罢了。我要讲的——跟最近造成话题的死刑犯还有人外有关。」
「……」
「就照顺序来说吧!首先是人外。牠背上背着的危险剑山,都是以第一鼓风炉工坊出品的一级玉钢为素材的武器;我锻造的刀也使用了相同的素材。你懂吗?这就代表那些剑山是跟圣剑使用了同样的素材。对了,听说帝国并没有传承到圣剑的锻造法是吧?」
听到路克列举的内容,瑟希莉赫然发现,那代表——
「帝国该不会想要独力打造与圣剑相等、甚至能够超越圣剑的武器吧?而且,还把那种剑移植到人外身上——那就算是一种简单的自律兵器了。如果有个几十只那种玩意儿成群结队杀过来,城镇一定会遭到毁灭。」
齐格飞没有回答。
只是以带着明确敌意的眼神看着路克。
「还没完。同盟列国也跟开发人外兵器一事有所瓜葛。」
「这……」
瑟希莉倒抽了一口气。不只是帝国,连同盟列国也……?
「会做出此种推测的理由有二。第一,是之前那个人外的生态圈,位在同盟列国的某个地区之内。」
瑟希莉也在报告之中,以『附注』的形式将同样的内容写了进去。
「第二个理由,同盟列国也同样不知道如何锻造圣剑。」
「够了。锻造师,够了。」齐格飞一副投降般的模样举起双手,「你的妄想故事确实非常有趣,但是过度的妄想只会让听众觉得无趣。」
「我还没说完。据说逃跑的死刑犯似乎行使了恶魔契约啊?为什么一个死刑犯会知道死亡咒文呢?」
「我哪知道啊。或许他逃跑之后,在某个地方接受了开胸手术吧!也可能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这里由很烂。原本预定施加在死刑犯身上的刑罚方式为何?」
「斩首。」
「齐格飞,说实话吧。死刑犯是打算用在对人外兵器的战斗实验上,所以才进行了恶魔契约。你们想试试看人外兵器是否能对『假想霍尔凡尼尔』的恶魔派上用场,对吧?」
「愚蠢至极,疯言疯语也要有个限度——」
他们提及的内容,每一件都足以影响到大陆的势力版图,这当然很令瑟希莉吃惊——但不知不觉中变成局外人的她,却依稀感觉到了……
——难道,路克在生气?
隐藏在声音之中的强烈怒气。
是为了报复齐格飞掀了莉纱的底吗?还是……?
「妄想结束了吗?真是无聊的故事。好啊,你就尽管把那些疯话说出去。尽管去告诉军国和大陆委员会啊,反正——」
「你还不懂吗?」
还是有别的事情让路克如此生气?
「我在挑衅啊!」
双方之间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
路克到现在还没有回头,所以瑟希莉不知道他现在带着怎么样的表情。
「别啰啰嗦嗦,跟我打就是了。我就是看你全身上下统统不爽。」
「…………知道啦,我接受。」
齐格飞不耐烦地丢下这句话。
「不过,我有条件。如果我赢了,就让我解剖你的助手。」
「说什么傻——」
「无妨啊!」
从侧边蹦出来的回答,让瑟希莉惊讶得跳了开来。
「路克绝~~对不会输的啦!!」
原本以为那里站着一个身穿漂亮礼服的少女,一看才发现是熟人。
「如果路克输了,我的身体随你高兴要怎样都可以。因为那种事情是绝对绝对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莉、莉纱?」
莉纱挺着肩。不知为何,她看起来非常愤怒。
「当事人自己那么说耶?」
「……没办法。」路克疲累地叹气,「不过我也有条件。要是我赢了,你就绝对不能再对瑟希莉.坎贝尔动手。」
他刚刚、说什么——?
「还真执着啊。好,就这么说定了。」
就在瑟希莉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两个人已经确定要决斗了。
进行决斗。把对此感到迷惑的宾客们抛在一边不管,会场中央很快就腾出一个空间。桌子等家具及宾客们都被请到墙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每个人脸上都浮现困惑的表情。
瑟希莉也一样。
「路克,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只是往障碍物被移开了的舞台走去。他的态度感觉好像正在生气,准备的时候也完全没有看瑟希莉一眼。
莉纱双手抱胸站在瑟希莉身边,哼着鼻子说:「路克!要是输了明天就不给你饭吃啊!哼哼!」觉得在这样下去没完没了的瑟希莉只好问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是为了之前的事吗?」
齐格飞说过,由多种构成物形成的『杂种』恶魔——那就是莉纱。路克是为了报复他揭露了真相而这么做吗?
「那并非我们的真正目的,这次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我们听说了。」
莉纱露出有点责怪、又带点体恤的复杂表情说道:
「我们从亚里亚小姐那儿听说了一切。」
瑟希莉先是哑口无言,接着慌张地低头望向腰际的细剑。当然,化为剑型的她现在不会有反应。
明明最不想被路克知道——想必亚里亚是笃定自己会挨骂仍决心这么做的吧。伙伴很清楚,对瑟希莉来说,路克是她最不希望知道这件事情的对象,但也是她现在最想见到的人物。
「所以我们非常愤怒。」
莉纱哼哼地呼着鼻息。
「尤其是路克,更是前所未见的火大。」
瑟希莉视线一转,在会场中央——
路克和齐格飞之间拉开了点距离,彼此对峙。
「艾华多妮。」
「是。」
艾华多妮将自己的手,放在主人伸出来的手上之后,开始吟唱:
「解开沉眠,身覆黑暗,与汝终焉——以杀神。」
瞬间,贵妇的造型崩解。
礼服从下襬边缘开始变形,化成黑暗、化成火焰,扭动着往上吞没她的肢体。黑暗舔过体表,连同齐格飞的手将艾华多妮全身给吸了进去。
一条黑色的柱子成形,随后弹开四散。
出现的是——焰型魔剑『艾华多妮』。
那是把双锋长剑,剑身呈现波浪的奇妙形状,表面则有如服装般缠绕着黑色的火焰。虽然夏洛特是以双手使用这把剑,但齐格飞却轻轻松松地以单手举起了它。
看到魔剑,人们骚动了起来。
「让你久等了。你准备好了吗?」
「嗯。」
「那么——帝国战士团团长,齐格飞。」
齐格飞报上名号,挥动魔剑。
路克也回应他,拔刀出鞘。
「锻造师,路克.恩斯华滋。」
身体摆出将左半身往前挺出的动作,刀子打横架在侧边。因为刀尖直指后方,从前方的对手看来,武器有一半会被路克的身子挡住而看不见。这是名为隐剑的架势。
「……不是『圣剑锻造师』吗?」
「我功夫还不到家。」
「嘿,真是谦虚。那,决定胜负的方法呢?」
「打到死为止。」
「很好。」
很干脆就决定了的内容,让在墙边观看的瑟希莉「咦?」地慌起来,但——
「你这个不举,我会杀了你。」
「死小鬼,尽管吠吧!」
双方同时砍了出去。
焰型剑从上段位置往下挥,砍出的直线斩击喷出火焰,火焰膨胀高升之后化为一条柱子,挡住了视线。与夏洛特使用它时完全无法比拟的庞大质量黑色冲击波贯穿空中。
闪过的刀光,则从距离那道冲击波一刀之宽的下方切过。
路克的刀突破黑壁,与齐格飞的焰型剑交错,产生了震撼鼓膜的金属交鸣声。就在刀的前端卡进焰型剑波形剑刃的沟槽时,魔剑那毫无秩序地喷发出来的火焰漩涡,把路克的前发和袖口给烧焦了。
路克突然抽刀,身子打横。这突如其来的退后,让齐格飞势头不减的魔剑直直往下砍。滑进他侧边的路克则朝着齐格飞脸部递出一刀——
「真是无聊。」
原本应是绝妙的一招凶刀,却只砍过了空气。
在不满四秒半的时间之内,齐格飞已经后退,退出了攻击范围之外。
路克尽管一脸不满,还是拉出了距离。
「你希望来场按照形式走的游戏吗?」
「怎么可能?」路克扭动全身,「我会杀了你。」
在几乎已是半跳跃的几步猛冲过后,路克转眼之间突然杀到齐格飞怀里。
齐格飞脸上游刃有余的表情消失了。
路克的刀不知何时已经收在鞘内,他的右半身在前、沉腰,左手扶着刀鞘口,右手按住刀柄。从这种架势能挥出的剑招一目了然。
「居合——!」
神速的拔刀,连眼睛也追不上。
红花绽放。
鞘口喷出火花时,刀已经划出了半月的弧形(旁点:刀已经划出了半月的弧形)。
齐格飞的胸口被斜斜地切开——但伤口很浅。
路克没有停止追击。他伸出左手握住齐格飞的右手腕一拉,将右手上的刀身一转,以刀柄击打齐格飞的太阳穴、额头、脸部。就在鼻子被打中流血的时候,齐格飞笑了。
「呼呵!」
焰型剑爆出一团黑气,以同心圆状升起的火焰绕着齐格飞,将近距离内的路克整个人弹开。路克反射性护住头部的双手袖子都已烧成焦炭,皮肤也被烫伤。
他退到勉强不会被火焰烧到的距离之外,再度将刀收进刀鞘内——下一瞬间立刻拔刀出鞘,使出第二次的居合斩。
除祸的刀轻易地斩断黑色火焰——
并在那一头与从上段挥下的焰型剑撞个正着。
橙色火花与黑色火粉混合飞散。
双方的武器好似发出惨叫般互相挤压。
(插图:122)
「死吧——」
「——杀!」
彼此吐出怨恨,两者的剑又再度分开。
路克从下、中、上段各个方位砍入。
齐格飞则像镜影一般一一接下。
冲突、冲突、冲突。刀与魔剑几度咬合、弹开,犹如彼此吸引般再次交错,连续响起的金属声彷佛正以铁锤不断敲打刀剑般。交击的频率与速度达到顶点,每次交错所迸出的火花,甚至已经带着烟硝了。
突然——
刀剑没有交击,而是互相错过,浅浅砍过彼此的肌肤。
那是交错的结束,也是流血的开始。
剑锋暂时停止了交击。
刀切开齐格飞的侧腹,魔剑则挖开路克的肩膀。
刀割开齐格飞的大腿,魔剑削下路克颈子的一块皮肤。
刀擦过齐格飞的左手臂,魔剑砍中并灼伤了路克的胸口。
刀以反十字奔过齐格飞的胸部,魔剑烧灼着路克的耳朵。
刀、魔剑。
路克右眼充血,齐格飞舔舐滑过脸颊的血渍。
「「————去死————」」
死斗已经陷入胶着的状态。沾满血糊,刃部在无数次冲击之下已损毁,刀已变得不像刀,只不过是一种钝器。被钝刀持续敲打的魔剑波形刃也被削减、粉碎、弹开、抹平,让它之所以成为魔剑的黑色火焰丧失了火力,终于变成一把沉重的普通剑。一发现这点,两个人也都彻底抛弃了身为剑士应有的风范和技术。彼此就像套好招一样揪住对方的衣领,在极近距离之下用自己的武器殴打对方。用刀柄、刀锷、刀背、不再锋利的刀刃、刀身中段、拳头、手肘、头,攻击眼睛、鼻子、额头、脸颊、下巴、胸口、肩膀、侧腹、喉咙、腹部、大腿——殴打、殴打,不断殴打。
齐格飞吐出一口带血的痰,沾在地板上的血痰里还带着好几颗断掉的牙齿。
路克在遭到殴打的冲击之下甩了甩头,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似乎是某种球状物体。在他捡起那东西时,在场的宾客惊呼出声。那是他的眼球,不,是他左边的义眼。
「我会把你剩下的眼球也挖出来。」
「那我会榨干你的血。」
一如字面意义所示的以血洗血,在对方回溅的血上又沾满了溅回的血,然后从飞溅的血底下又喷出新的血。尽管这样双方还是不肯罢手,只专注于毁坏对方——
「我腻了。」
「我有同感。」
两者突然拉开距离。
路克虽然打算再度将刀收进鞘中,但已经歪扭的刀子无法收进刀鞘,他只好扔掉刀鞘,将刀架在侧腹。齐格飞虽然举起焰型剑想要它迸出黑色火焰,但已疲劳的魔剑不再拥有力量,他只好放弃,摆出平庸的大上段架势。
两人的脸都已经肿到不忍卒睹的程度。
「做个了断吧!」
「以杀了你的形式。」
两人同时踢向地面。
模样难看的刀划出一道歪七扭八的横线,剑刃扭曲的魔剑使出歪斜的破面斩。
就在彼此画出的轨道即将碰撞之时——
「到此为止————————!!」
从一旁飞出的粗壮手臂揍在路克脸上,将他打飞。同时,身穿铠甲的女性架住了齐格飞的身体,阻挡他前进。
「齐格飞大人,请原谅我的无礼!」
「法蓝西丝卡、啊。」
齐格飞低头看看抱着自己下半身的部下,很干脆地收剑。
另一边,打飞路克的是汉尼巴尔。他揪着路克的衣襟猛力上下摇晃着他。路克的身体就像人偶一样无力地垂着。
「你这家伙在搞什么鬼!」
「等等、住手,我的头……」
「是啊,你的头腐烂了!好好睁大眼睛看看周遭!」
虽然不是因为汉尼巴尔这么讲才照做,不过齐格飞还是推开法蓝西丝卡的身体,环视了周遭。
周围满是苍白的脸孔,所有的宾客都茫然地伫立着。这也难怪,因为他们的『决斗』是如此地充满煞气,连知名的军人或骑士都不禁战栗。在看不惯血腥场面的贵族或商人之中,甚至有人已经腿软,正在接受自卫骑士团的看护。
瑟希莉也满脸血色尽失。
「……」
齐格飞看了一眼还被摇晃着的路克,接着低头看向已经裂开的魔剑,深深叹了口气。将受伤的艾华多妮交给法蓝西丝卡后,他优雅地对客人低头致歉,身体仍摇摇晃晃的。
「伤了您们的眼了。」
就这样,死斗以平手的形式落幕。
9
「路克在战斗的时候不都采取不交剑主义吗?就像之前与盗贼作战的时候,你因为不想刀刃受损,所以都会避免彼此压剑的状况吧!」
「如果是能做到的对手,我就会那么做。」
「喔?……好,弄好了。」
「只是包扎个伤口,却花了相当久的时间哪。」
「我还因为这点程度就够了而感到惊讶呢!」
瑟希莉面对满身绷带的路克,叹了口气。
两人留在舞会会场。虽然不久之前还吵吵闹闹的,但重要人士均已退席,满身创伤的齐格飞也在法蓝西丝卡的搀扶之下离去。调度品、料理、乐队的乐器等物品也都撤走了,玉钢的照明暗了下来。
空旷的剧场。
坐在窗边地板上的两人,仅靠着月光看清对方的身影。
「她们呢?」
「去厨房了,似乎想把剩下的东西打包带走。」
瑟希莉回答之后才发现,莉纱与亚里亚一定是刻意给自己和路克留点空间。
不过,路克的模样还真是凄惨。据说是从哈斯曼市长那儿借来的礼服,两支袖子已经烧成焦炭,到处都因为被砍到而裂开。底下的肌肤包覆着绷带,脸则肿到可谓之丑陋、令人难以直视。义眼似乎不知掉到哪儿去了,只能暂时用绷带塞住左眼眼窝的空洞。
「真是的,干嘛这么勉强……」
瑟希莉轻轻抚摸路克的脸颊。或许是因为触及伤口吧,路克面色一沉,但他没有挥开瑟希莉的手。
「抱歉,我没能杀掉他。」
「别说这种傻话了,我一点也不希望你变成杀人凶手。」
「……那就这样吧。倒是妳的心情有没有舒畅一点?」
「嗯,关于这点嘛……」
这种事情在你赶来的那一瞬间就已经不重要了。
「舒畅多了。路克,谢谢你。」
瑟希莉苦笑,然后问出自己一直很介意的事:
「莉纱在那之后还好吗?」
「至少我没有任何改变。」路克闭上眼睛,「接下来就看那家伙要怎么承受了。不过她表面上还是很有精神啦!」
「是吗……那个,有没有什么我能做的事情?」
路克一副搞你不过的模样说道:
「妳为什么这么喜欢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
「不行吗?因为我有很多想守护的东西啊。难道,想要守住那一切的想法,是这么的不应该吗?」
瑟希莉很清楚这种想法只是傲慢。想太多、太顽固、脑筋不灵光,这一切她都不否认。不过,想要守住一切、保护一切的念头,却是怎样也舍弃不了。
「不,无妨,这没关系,就算众人都不接受这样的想法,我还是会照我想做的去做,依我所相信的道路前进。不过,不过、啊……」
就算被看清也好,就算所有人都不肯定自己也罢。
可是、可是——
『妳能做的事情,并不如妳自己想象中那么多。』
可是——瑟希莉垂下眼帘。
「至少希望你能够……认同我。」
说出口需要勇气——但瑟希莉无论如何都想传达给他。
不知月光是否能掩盖脸颊发红的模样呢?
他现在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
「……妳曾经答应过我,『什么都愿意做』对吧?」
「咦?」
路克扶着墙壁站起身子。因为他摇摇晃晃的模样看起来实在很危险,瑟希莉赶忙站起来撑住他。
瑟希莉从正面窥视他的脸,发现路克竟以柔和的眼神看了过来。
「真的什么都愿意做吗?」
「如、如果是我能做到的事。」
「那么……」
路克伸出手。
「陪我跳舞。」
「————咦!?」
瑟希莉大惊,但从路克认真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他并没有开玩笑。这让瑟希莉连耳根子都红了。
「为、为什么?啊、不,我、我不是不愿意,但是那个、我的穿著不适合跳舞;而且又没有照明,暗暗的很危险;加上没有音乐无法抓准节拍;甚至我根本没有学过跳舞。不不不不,更重要的是你浑身是伤——而、而且……」
尽管听到路克「喂」的无奈声音,瑟希莉还是克制不了自己。
「而且我被齐格飞玷污了。」
「我会让妳忘记。」
「……加、加上!我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那之后我真的反省过,真的很对不起!我实在很差劲。非常任性,老是给你找麻烦。你说的没错,我——」
「够了,闭嘴。」
「我!」
瑟希莉抬起下巴,以湿润的眼睛看着路克。
「……我一点也、不可爱吗……?」
路克睁大眼睛,鼻头微微红了起来。
他虽然想说些什么,但是又闭上了嘴,立刻甩掉犹豫之情。
「我不想多说。」
声音直接侵入脑部。
「这是命令,跳舞(旁点:这是命令,跳舞)。」
是。
瑟希莉以蚊子叫般的声音回答。真的快羞死人了。
忽然惊觉后,她解开后脑勺束起的头发。
虽然还有点乱翘,不过形式上总要做做样子。
啊啊……
她果然还是无法舍弃当个『女人』啊!
轻轻地,真的是轻轻地握起路克的手。
被那只手以出乎意料的温柔拉了过去。
超乎想象的近距离接触令人无法抬头。
但是从胸口传来的心跳却是无比舒畅。
在寂静的月光之下,彼此调整好脚步。
重迭的影子,正缓缓地,开始摇摆——
(插图128)
然后,很快就被踩到脚尖的路克发出怪声。
「真不是在开玩笑……!」
「唉唷,因为、因为我根本就没有跳过舞嘛!」
看着瑟希莉泪眼汪汪地道歉,路克抱着肚子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