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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Sacrifice 第14话 圣剑之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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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带有热度的黑色火粉打在瑟希莉˙坎贝尔的脸颊上。

「水挫。小割。选别。积重。锻造。」

在天空摇晃着的黑色火球。

大小足以轻易吞蚀一个人的火球正打旋、蠢动、挥洒着火粉。

「折返。折返。折返。折返。折返。折返。折返。折返。折返。折返。折返。折返。折返。折返。折返。」

男人将自己的一只手臂埋进火球里。

自言自语般不断吟唱。

「——芯铁成形。栋铁成形。皮铁成形。刃铁成形。造边。素延。造锋。火造。粗研。覆土。淬火。烧入。锻造研。初研——备水砥,改正砥,中名仓砥,细名仓砥,内昙地砥。修饰研磨——刃艳地砥,拭刀,取刃,打磨,刀帽研磨。」

——为什么?

「————收柄!」

以这句话作结,火球吐出了男人的手臂后爆碎成粉末,这时产生的后劲化成暴风席卷了附近一带。与其说它会吹动全身,还不如说是一阵会把人钉在大地之上的强风,令瑟希莉伫立在当场;另一方面,她的视线则凝视着出现在男人手上的一柄刀。

画着和缓弧度的刀。

表面上有着貌似随意,却带了奇妙协调感的波浪形刀纹。

『魔刀』。

它散发着淡淡光芒。一层青衣裹上刀刃,化为淡薄的光芒,散发着猛烈的存在感。

男人手握武器,转头看了过来。

为什么——瑟希莉问道。

他——路克˙恩斯华滋没有回答,只是举起了那把刀。

「你别动。」

发出警告,然后—〡

贯穿了瑟希莉的胸口。

1

————时间回溯到今天早上。

如果无论如何都忍不住的话,就念念看这句话吧!

『圣剑的剑鞘——』

「——在哪里?」

这一天,坎贝尔家的餐桌气氛冻结了。

现在是享用早餐的时间。出勤前的瑟希莉和亚里亚就座,专属女仆菲欧则端上了食物,几乎总是卧病在床的母亲露西˙坎贝尔今天状况似乎也不错,因此一同上桌,在坎贝尔一家齐聚用餐的时候……

瑟希莉抛出了刚刚的问题。

「露西夫人?您怎么了?」

菲欧讶异地看着整个人僵住的露西。

露西˙坎贝尔。瑟希莉的个性和脾气虽然都遗传自父亲,但发色和容貌等则是遗传自母亲,想必十个人看了、十个人都会这么说——瑟希莉的面貌就是跟露西如此相似,甚至连体型也很相像。不知该说是年纪的关系呢,还是平时的教养使然;比起女儿瑟希莉,露西更散发着几分女性的气息。

她现在正因女儿抛出的问题而定住了。

「……母亲?」

超乎想像的反应,连瑟希莉自己都吓了一跳。

「瑟希莉,怎么了?」亚里亚侧着头,「圣剑的剑鞘怎么了吗?」

「我从洁诺比陛下那里听说的。」

在对抗霍尔凡尼尔时,坎贝尔家扮演的角色是——?

以前询问汉尼巴尔和露西的时候,都只得到「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的答案。

但是军国的『少女王』洁诺比˙Q˙蓝彻斯特却给了她提示:

『既然你并不知道坎贝尔家扮演什么角色,或许就表示周遭的人顾虑到你,仍在评估告诉你的机会吧。』

『我想总有一天与你亲近的人会告诉你吧!』

『如果无论如何都忍不住的话,就念念看这句话吧。』

『圣剑的剑鞘在哪里?』

效果极为理想,母亲很明显地对瑟希莉抛出的问题有所反应。

一直很介意的问题,这会儿总算抓到狐狸尾巴了。瑟希莉带着点兴奋的情绪,接着说道:

「圣剑的剑鞘,这跟我们坎贝尔家有所关连,对吧?」

脸色铁青的露西这才赫然惊觉过来,将手按在额头上,「唉唷唷」地摇晃身子。

「……啊啊,头好痛。咳咳。」

「头痛不会咳嗽。」

「啊啊,头也好晕。咳咳。」

「母亲!头晕也不会咳嗽啦!」

按捺不住的瑟希莉挺出身子。

「母亲,请你别再顾左右而言他了!霍尔凡尼尔复活之日已近,在那个时候,坎贝尔家有应当扮演好的角色,而且是大陆各国重镇们都认同的角色。然而身为现任当主的我却不知道那是什么,这不是很奇怪吗?我有必要知道啊!」

露西并没有看向严肃追问的女儿眼睛。

她只是垂着头,保持缄默。

「……我听说父亲的死,跟这个角色有关。」

露西的肩膀抽动了一下。

「封印强化远征——」

那是为了尽可能延后霍尔凡尼尔解放的时间,为了强化其封印效力而实施的远征。参加者以初代哈斯曼为首,还包含了当时便担任自卫骑士团团长的汉尼巴尔˙昆萨以及由大陆各国选派过来的代表。

「我听说父亲也代表坎贝尔家参加了,然后……」

一股如鲠在喉的感觉让瑟希莉说不下去。

她甩了甩头。

「然后因为那时候造成的后遗症影响而丧命了。」

「别说了。」

被这样斩钉截铁地制止,瑟希莉倒吸了一口气。

抬起头一看,露西以恳求的眼神注视着女儿。

「不可以再说下去了。」

瑟希莉说了声「可是」,又接着道:

「我连父亲怎么死的真相都不知道。坎贝尔家扮演的角色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要一直隐瞒着我呢?」

「别说了,我叫你别说了。」

「我总有一天会知道的,那么现在知道也一样吧!」

「﹒﹒.﹒﹒」

「母亲!」

母女两人互相瞪视着对方。

菲欧和亚里亚只能屏气凝神看着两人的互动。

一段无言的时间……

瑟希莉的眼神表示出绝不动摇的态度。

——母亲,我绝对不让步!

看露西这么犹疑,瑟希莉也猜得到坎贝尔家扮演的角色想必吃力不讨好。不过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更有必要知道。

因为父亲就是扮演好那个角色才丧命的。

既是他的女儿,又是现任当主,自己当然非知道不可。

终于认输了的露西垂下眼帘。﹒

她的嘴唇轻轻地颤抖着。

「我不希望你……碰到跟那个人一样的遭遇。」

「我也有所觉悟了,不管那是怎样的命运,我都会去面对。」

「不要讲得这么轻松!」

露西眼眸湿润。

「这等于是叫你去死耶!」

2

在介于早晨跟中午之间的时间带。

路克˙恩斯华滋造访了市公所的市长室。

「这就是我的现况,看一下吧。」

也没怎么打招呼,他就把插在腰际的刀连同刀鞘一起抽出,递给了市长室的主人雨果˙哈斯曼。

那是一把收在漆黑刀鞘里头的刀。在刀柄、刀鞘、刀锷上都没有什么精巧的装饰,猛一看会以为是一把平庸的刀。

「那就让我拜见一下。」

行过一礼,接下刀的雨果维持刀刃朝上的状态水平捧着,静静地推开刀口,拔刀出鞘。他小心谨慎地不让刀锋和刀鞘内壁磨出伤痕,让刀背像滑出般地抽出刀身。

暴露在外的刀,强烈地反射了自窗户射进的阳光。

雨果右手握着刀柄,用空着的左手取出名为袱纱的布巾,抵在刀身的中段处,开始鉴赏。

雨果眯细眼睛,一下打横,一下斜摆,一下背着光看,眼尖地扫过基铁、刀纹、刀尖等部位。

观察过一轮之后,雨果「嗯」地顿了一拍。

「路克,你的本事变好了呢。反光的62ll觉比以前美上许多,刀纹也带有劲道和霸气。」

刀纹呈波浪形刻画在刀身上。这样的花纹若是如沙粒般大小的颗粒组织,就叫做『沸』;而像蒙上一层晚霞般的小颗粒组织就叫『句』。刀纹是以这两种组织构成,并且会因为烧入的条件不同而呈现多采多姿的变化。

路克的这把刀以句为主,由句的刀纹所构成。雪白的刀刃一旦反射光线,就会像蒙上一层晚霞般形成美丽的景观。

这是一把以从军国带回来的技术为基础,由路克和莉纱迅速完成的刀。刀身的部位是由比『覆甲』更复杂的『四方集合』构成,也增加了折返锻造的次数。再加上与同业——军国的圣剑师们——直接接触,在近距离内互相披露彼此的技术,也让路克身为锻造师的本领显著提升。

路克恩斯华滋最新、也是现阶段最棒的作品,就是这把刀。

但是——

「就说实话吧,臭老头。」

路克把话题转向在市长室内的另一号人物。

「我现在到老爸——巴吉尔˙恩斯华滋的什么程度了?」

「连脚边都还没沾上。」

那人是汉尼巴尔昆萨。

他半坐在窗框上,旁观着路克和雨果之间的互动。就算在整个骑士团里,他的大块头也是数一数二,所以只消动动身子,窗框的木头就因受到强烈的挤压而发出悲鸣。

他用低沉的声音回答路克:

「我长年看着他的本事,所以一眼就知道了。你的刀根本不成体统。

然而路克却点点头回应这份残酷的批评。

「想来也是。」

工坊里还保留了几把父亲锻造的刀,随时都可以拿出来观看。更别说路克身为儿子,一直用他那只右眼看着父亲的丰功伟绩。他很清楚自己的刀根本和父亲的刀没得比。

就算锻出了大陆诸国所有人都无比感叹、军国的圣剑师们也望尘莫及的刀,但路克的父亲至今仍凌驾于身为儿子的他之上。就算在刀的构造和折返锻造的次数上作了很大的改变,身为锻造师本身的纯正本领却还望尘莫及。

就连那样的父亲打出来的好刀,都没能成为圣剑。

「汉尼巴尔。」

雨果蹙眉说道:

「你稍微注意一下自己的说话方式。话说回来,你每次评论路克的功夫时都没好话。现在的刀品质比以往好上几倍这项事实,当然应该给予合理的评价才是。果然,与军国进行技术交流并没有白费。」

汉尼巴尔没有反驳,只是耸了耸肩。反而是路克说话了:

「我只是想听客观的意见,没说好话反而是好事。」

——而且你不也是都没说好话。

路克在内心苦涩地叨念。

他每次跟雨果说话,都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生来就是个好好先生的市长,平常在跟别人讲话时的口气都会非常客套,但面对路克时却

不是这样。虽然用字遣词还是很客气,却会直呼路克的名字,而路克当然知道这代表什么意

义。

因为他还没有认可自己的本领,并没有受人尊敬的价值,所以雨果不会用称呼别人的方

式,而是直呼他「路克」。

——是从那天开始的吧……

自从三年前父亲和青梅竹马为了自己丧命的那一天开始,似乎就产生了如此微小的变化。

路克完全没有要谴责这一点的打算。事实上,不管谁说什么,都是因为自己的过失才让那

两人死去,这是一辈子都不能原谅的罪。他也没打算求得别人原谅。

直到死都会背负着。

所以呢?汉尼巴尔催促道:

「平常你根本不会来向我们报告进度,我想你不是特地跑来秀这把不上不下的刀给我们看

的。有其他事情吧?」

「这么明白事理就好说了。」

路克颔首。

「我想看看初代哈斯曼留下的资料,愈详细愈好。」

雨果与汉尼巴尔眨了眨眼,互相看了看对方。

只要是住在独立交易市的,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名字——初代哈斯曼的这个男人。他打下这

座都市的基础,把用在恶魔契约上的灵体转变成祈祷契约的形式;就算以大陆历史研究者的角

度来看,也是个赫赫有名的人物。尽管到了现在,他所留下的研究著作,还是被视为贵重的资

料郑重地保存着。

雨果虽然以市长身分继承了哈斯曼之名,但那也不过是出于传统,严格来说,他跟初代哈

斯曼并没有血缘关系。

初代也是著名的研究疯子,还因为过于埋首研究之中而没有子嗣。

「那个臭老头说得没错,我根本还没达到老爸的境界。」

「若说这是没办法的,那也确实无可奈何。巴吉尔花费在锻造上的时光可是你的好几倍,光靠短短的三年怎么可能填补——」

「填补得了。」

就算硬拗也要填补起来,路克打断雨果的话。

「我非得打出老爸没能锻造出的圣剑不可,但没多少时间了也是真的。」

霍尔凡尼尔在明年夏天就会复活。

加上路克还要背负『魔剑精制』时对灵魂产生的消耗,这是连汉尼巴尔等人都不知道的事实。

不论是大陆,还是他自己,都没剩多少时间了。

「虽然我不及老爸,但我想我的基础有更接近圣剑了……还差一点,还差一步进化阶段。一定有什么我和老爸都不知道的东西存在,我想要找出提示。听说初代留下的资料囊括了大陆的形成、灵体、甚至与霍尔凡尼尔相关的生态等,数量庞大。我想以锻造师的观点阅读那些资料。」

无法保证一定能抓到与圣剑有关的提示。虽然路克觉得这条线索是他想过之后才抓到的,但要是扑空了,结果也只是落得徒劳无功罢了。

然而路克已经不再做那种尸位素餐的事情了。

也不再单纯只是义务性地锻刀了。

因为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向想得到的一切挑战。

「……你终于认真起来啦?」

睁圆着眼睛的汉尼巴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这个死小鬼,以为我们等多久了?」

「死老头,真是抱歉咧!」

「我们真的等很久了。路克,你终于认真起来了。」

路克惊讶地看向雨果,对方则是一副觉得目眩似地眯细眼睛看着路克。

尽管话说得难听,但汉尼巴尔也勾起了嘴角一笑。

两人之间的气氛缓和了下来。

『等你很久了』。

这句话的意义突然深深嵌入脑中,整个晕染开来。

实质感受化为痛苦贯穿路克的胸口。

正如字面所述,这两个大人一直在等待。等着一直被三年前那件事影响的自己认真起来,一直等到不能再等。他们完全没有放弃自己,而且也认为这么做对路克这个人来说才是最好的对待方式。

然而路克到现在才体会到,自己足足让他们等了三年。

——我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死小鬼啊!

没想到他们真的愿意强忍着等这样的自己。

终于来到这一步了。自己竟然浪费了这么多时间,花了整整三年;然而只剩下一年不到了,从现在起追得回来吗?自己能够做出抵过那些无谓浪费掉时间的成果吗?来得及吗?

——一定会赶上给你们看!

克尽全力、赌上性命,路克˙恩斯华滋有这样的责任。

闪过念头跟采取行动几乎在同时发生。

「拜托你们了。」

路克很自然地低头请托。

完全没有抗拒之情,因为他判断应该这么做。

「请帮助我。」

路克透过气息感受到两人倒抽一口气。

「我们没理由拒绝,因为我们一直在等待这一刻到来……嗯,没错,我们一直在等待。」

雨果感慨地说道,以温柔的眼神对抬起脸的路克点点头。

接着对上了年纪的大汉使了个眼色。

「……就让你看看初代留下的资料吧!」

汉尼巴尔闭着眼睛,似乎在思考些什么,不过还是缓缓开口说:

「但是数量相当惊人。要全部看过一遍得花上相当的天数,你要有所觉悟。」

路克颔首。

汉尼巴尔和雨果再次互相看了看对方,点点头之后,开始轮流说道:

「还有一件事,在让你看资料之前必须先告诉你。」

「那是只要你读过资料就一定会知道的事情,所以我们要先告诉你。」

「如果你老是那样摆烂的话,我们是打算以给你点警惕的方式告诉你。还好,等到最后一刻——」

简直就像事先排练过似的,两个人很顺畅地你一言、我一语地接着说道。

路克皱起眉头。

看他们这么急着讲话的模样,总有种在找藉口的感觉。

似乎有所踌躇。

「是什么事?」

在他的催促之下,两个人竟然同时噤声了。

路克愈来愈觉得情况诡异了。

「到底是什么事?都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吗?」

汉尼巴尔伸手制止尽管犹豫,但还是打算开口的雨果。

「我来说。」

「……这样好吗?」

「嗯,我想由我来说最妥当。」

「我明白了,就麻烦你了。」

直到方才的缓和气氛已经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充满了一种就算什么也不做,也会被强迫着紧张起来的沉重感。路克搞不清楚状况,只能伫立当场。

汉尼巴尔以险峻的眼神望向路克,沉痛地开口:

「我来告诉你,与『圣剑的剑鞘』有关的真相。」

「……剑鞘?」

路克困惑地反问。

所谓的刀是纯手工打造,也就是独一无二的东西。与在代理契约战争这场大规模的战事之下,因迫于需求而成为主流铸模法所大量生产的剑不同;刀是由锻造师细心地一把一把打造出来的——因此,配合着刀所制作出来的刀鞘也是独一无二的。当然圣剑也有相对应的剑鞘存在。

圣剑具有强大的除祸能力,但另一方面也是一把『砍杀过太多东西的凶刃』。为了保存它——必须有个东西能够封住那锐利的刀口,同时从各式各样邪气之中守护圣剑的容器。

那就是『圣剑的剑鞘』。

「不过那个……」

一直传说着它的存在,却没有人知道它上哪儿去了。圣剑本身用在封印霍尔凡尼尔身上,所以目前的所在明确;但剑鞘则去向不明。想来应该跟路克的刀一样,是使用朴木制造的,不过具体使用的材料、涂料以及制作的刀鞘工匠是哪一位,全都是谜团。

想到这里,路克不禁歪了歪头。

为什么现在要提起这件事?

「你所知道的剑鞘,和我们所说的『圣剑的剑鞘』意义不一样。」

「……什么意思?」

「暗语。」

汉尼巴尔刻意淡淡地说着——路克有这种感觉。

「『圣剑的剑鞘』指的是某样东西。」

3

路克在午前回到锻造工坊『莉莎』。

在主屋门口迎接他的莉纱,看到他的脸之后吓了一大跳。

「发生什么事了c"o」

也怪不得她会发出夸张的声音。

因为路克的左右两颊红肿、头发乱七八糟、嘴唇破裂、鼻子留下了出血的痕迹、衣服的肩袖处撕裂,说穿了就是浑身疮痍,令人不忍卒睹。

路克表面上维持着平静——他很想这么做——但其实全身都承受着只要一大意,就会昏过去的剧烈痛楚。现在的他头昏眼花,脚步极端不稳。

处于光是站着都很勉强的状态。

但是这也让他内心的一把怒火持续燃烧。

「跟人打了一场架。」

「打架?跟、跟哪一位?」

「汉尼巴尔那个死老头。」

「团长吗?」

从一旁飞过来的声音,让路克的心脏猛跳了一下。

待在主屋里的不只莉纱。路克斜眼一瞥,就在餐桌前,他看到今天或许也是来白吃午餐的瑟希莉和亚里亚身影。看到桌上摆着符合人数的冒着热气的茶杯,可以推测出她们应该刚来不久。

最近户外已经寒冷起来了,因此就算天气不错,大伙儿也会改在主屋内用餐,所以路克才因为在外头没看到她俩而大意。他没有自信现在可以平静地面对瑟希莉。

毕竟他听说了那个消息。

「先包扎一下伤势吧!」

路克说了声「不必」,拒绝了莉纱。

「你应该还在准备午餐吧?别管我了,快去弄。」

「可是……」

路克用右眼瞪向不肯放弃的莉纱,那不容分说的气氛逼得她不情不愿地退回主屋去。

路克叹口气,拉出椅子在餐桌前坐下。因为坐了下来,让他的内心舒缓了几分。

——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瑟希莉和亚里亚都直盯着路克看,十之八九是要他说明受伤的原因吧。他已经说出汉尼巴尔的名字了,该怎么蒙混过去呢?要怎么扯开话题呢?

就在路克承受着两人的视线,思考这件事情时……

「瑟希莉,我去帮莉纱。」

「咦?啊、嗯。」

「我们会慢慢弄。」

「……嗯。」

做了些不可思议的应答之后,亚里亚就跟莉纱一样到里面去了。

客厅只剩下路克和瑟希莉面对面坐着。

两个人看看对方的脸,然后又低下头去。奇妙的气氛让路克困惑起来。

「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跟臭老头交手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喔?」

听到这意外的反应,路克不禁抬起头。

瑟希莉垂着眼帘,看起来好像有点茫然的样子。如果是平常,想必她一定会激动地追问,但现在只是回了句「是喔?」——然后就保持沉默了,完全感受不到霸气。

只在意着自己想法的路克,直到现才发现瑟希莉不太对劲。

「瑟希莉?」

「……啊、嗯,怎么了?」

「那是我要问的话。」

路克眯细右眼。

「发生什么事了?」

直到现在才发现。

瑟希莉的嘴角,正微微地颤抖着。

莉纱一看到亚里亚走进厨房,立刻发问:

「瑟希莉小姐怎么了?从刚刚起就怪怪的。」

然后又补了一句:「不过我老板也怪怪的就是了。」

亚里亚用指尖轻轻搔了搔脸颊说:

「你果然发现瑟希莉怪怪的啊?抱歉,回头我一定会好好说明,现在先让他们独处一下好吗?」

「……跟路克独处吗?」

亚里亚「嗯」地点头,按着莉纱的背,把她推进厨房里面。

「虽然我很不甘心,但是身为搭档的我还是有办不到的事情。说到头来,瑟希莉毕竟还是个女孩子。」

亚里亚有些落寞地看了看客厅。

「这里还是交给英雄处理吧!」

路克虽然问「发生什么事了?」但瑟希莉并没有马上回答。

她只是缩了缩肩膀、嘴角颤抖、低着头。

路克也没有强硬地追问。他虽然着急,却迅速地思考起更多事情。

——她在害怕。

就连旁观者都可以明显看出,眼前的她正在畏惧着什么。她的内心正被某种东西威胁,甚至到了无法说话的地步。那是什么?至今为止与人外或恶魔相对、甚至将之击退的她,到了现在还有必要怕什么吗?原来这女人也有害怕到无法虚张声势的时候?

——有的。

有的,路克想到一件事情。

但是瑟希莉˙坎贝尔应该不知道这件事情。

路克是从汉尼巴尔那里听说瑟希莉应该不知道的消息。因为她的父亲在临死之际留下「不要让我女儿知道」的遗言。所以不是,让她如此害怕的不是这件事情。

——拜托,千万不要是。

瑟希莉吐出像是硬从喉头推挤出来的苦涩声音:

「路克,你知道吗?」

「什么?」

「『圣剑的剑鞘』。」

路克的心脏猛烈一跳。

——为什么!

为什么会冒出这句话?你不是不知道吗c"o

路克无法回答瑟希莉的问题。

无法回答这个举动本身,就已经是答案了。

「……你果然知道啊。」

「最近才知道的。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母亲今天早上松口了。」

路克并没有见过瑟希莉的母亲,但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对那个连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的对象吐露恨意。干嘛做这种多余的事情!

他不知道垂下眼帘的瑟希莉是什么表情。

瑟希莉低着头,用颤抖的嘴唇断断续续地说:

「好像是暗语,似乎暗指着『备用圣剑』的意思。」

说法还有好几种。

备用、代用、保险——牺牲。

路克打从心底,斩钉截铁地断言:「无聊。」

「『圣剑的剑鞘』是——」

「够了,别说了,你不用勉强自己说出口。」

「拜托你,听我说。」

只有在这个时候,瑟希莉的声音里才灌注了些许力量。

「我不想逃避,所以让我说!我希望你能听我说。」

于是路克只能闭嘴。

「……『圣剑的剑鞘』,指的是备用圣剑。当无法锻造出圣剑的时候、当圣剑在实战中派不上用场的时候,用以代替圣剑的东西,那就是『圣剑的剑鞘』。而这也是坎贝尔家所要扮演的角色。」

路克在桌子底下握紧拳头,猛力赏给汉尼巴尔一拳的感觉又苏醒过来。

「这要扮演的角色是会遗传的,因为初代哈斯曼架构了那样的术式。」

如果初代如今现身在面前,路克想必会一刀砍了他。

「据说第一个接受术式的是我的祖父。初代哈斯曼在祖父的心脏上动了手脚,以期能准备万全地面对霍尔凡尼尔。」

路克觉得那根本就是诅咒。

连绵不绝地继承下来的术式,除了以诅咒相称之外,还能说它是什么呢?

「……话说你知道魔剑对霍尔凡尼尔也有效的事情吗?在进行恶魔契约时,对神的憎恨,似乎会让术者变成魔剑型的恶魔。」

关于这一点,由于过去亚里亚曾对路克坦白过,所以他知道。也就是这样,尽管他无法接受在不到一个小时之前听到的那些内容,理智上还是可以理解。

没错,虽然在这时候提起魔剑,感觉上有点牛头不对马嘴,但实际上是接得下去的。

一切都会连接起来……

「术式——初代哈斯曼在祖父心脏上的『死亡咒文』上做了手脚。」

在大陆上诞生的所有人类心脏上面都分别刻有死亡咒文。那是霍尔凡尼尔透过灵体安排好的,也是执行恶魔契约时作为扳机的※诅咒言灵。(译注:言灵是认为言语带有灵力的说法。)

初代哈斯曼在已经很不吉利的那个上面,加诸了更不吉利的诅咒。

「施˙加˙了˙只˙要˙进˙行˙恶˙魔˙契˙约˙,就˙会˙强˙制˙化˙身˙成˙魔˙剑˙的˙术˙式˙。」

无视要有对神的恨意这项条件,绝对会成为魔剑。

「那就是坎贝尔家扮演的角色。身为『圣剑的剑鞘』的工作是会遗传的。只要圣剑无法重现,坎贝尔家的人就会化身成魔剑,成为圣剑的代用品。霍尔凡尼尔似乎会在任何人的面前呢喃那个人的死亡咒文,所以不用做出切开胸腔的危险举动。只要参加了战斗,就一定会知道自己的死亡咒文。」

然后她露出了苦笑。

带着自嘲的意味。

「洁诺比陛下也真是恶劣呢……」

『圣剑的剑鞘在哪里——』

「那个东西,就在我的胸腔里。」

4

圣剑的剑鞘,就是坎贝尔家扮演的角色。

操弄死亡咒文,强制化为魔剑。

备用圣剑、代用品、保险。

命中注定的牺牲。

从汉尼巴尔口中知道这些事情的路克,立刻扑了上去。

「你们这是把瑟希莉当成人肉祭品——」

但马上就被击垮了。

原木般的粗壮手臂往路克的脑袋轰下去。简直就像要把他的身体打陷下去似的,让他的身体直接砸向地板。

被迫趴倒在地、舔着地板的路克,却马上弹跳起来,从下方往汉尼巴尔的下巴挥出一拳。大汉轻松地扭身,用肩膀接下这一击。有如打到铁板般的触感,反而让路克自己的手痛了起来。

汉尼巴尔的拳头间不容发地飞向路克的脸,路克缓慢地感受到冲击的一瞬间。鼻头压扁了,强大的臂力逼得脖子往后仰,他毫无窒碍地发觉视野转暗了。

一如文字所述,路克丝毫不夸张地被打飞,剧烈冲撞市长室的墙壁。他用身体传递了足以撼动整座市公所的冲击。

路克意识逐渐中断……

然而,他却用门牙咬破嘴唇,熬了过去。

他难看地双腿大张,以四肢着地的动作避免趴倒在地。直逼眼前的地板上绽放了一朵、两朵红花。鼻子带着燃烧似的灼热感,正汨汨出血。

——骗人的吧?

路克恩斯华滋认为自己算是经过某种程度的锻炼,因为自己从三年前那一天开始,就不光是琢磨锻造技巧,也同时强化了剑术的本事。身为锻造师,必须擅使各式各样的武器——路克也以自己的方式,下了相当程度的苦心,熟习了过去被父亲教导,并传授给自己的各种功夫。事实上,自己应该是变强了。证据就在自己不单可以打败人类,连极为异常的人外或恶魔都照杀不误,一路打到了今天。

但是……

但是光挨上这两拳,就几乎把路克的体力榨干了。

简直是胡扯。

「别开——玩笑、了。」

因为失血与对脑部造成的冲击让他脚步一歪、身体一斜,甚至连姿势都摆不正。地面看起来凹凸不平。

尽管如此,路克还是用双脚站了起来,好似一瞬间都不肯放过似的,凝视着那两个面无表情睥睨着他的男人身影。

他们不发一语,以毫无感情的眼神俯视路克。

那眼神冰冷无比。

那眼神有如瞧不起迟来的、像小孩一样吵闹的自己。

这让路克更是光火,怒发冲冠。

几乎已经失去理智的他大吼,扑向眼前的大汉。

路克决心将所有心力放在唯一的一瞬间、唯一的一击上。以有如撼动大地般的雄壮气势往前一踏步,把凝聚在腰部的力道毫不保留地灌注在离心力上,从正面轰出一记直拳。就算之后因为缺氧而昏倒也无妨。路克好似把行走全身的气都花在这一击上,击出了浑身解数的一拳。

然后就这样浪费掉了。

让人火大的是,汉尼巴尔竟然躲也不躲,用自己的胸膛接下了这一拳。冲突的声响撼动鼓膜,汉尼巴尔做出些微屏气的举止,但造成的影响似乎也仅止于此。

相对的,路克的拳头却因此而碎裂了——足以让人产生如此错觉的剧痛透过拳头传到手臂。不过他没有惨叫,硬是吞了下去。

路克已经不管模样丢不丢脸了,他双脚岔开以撑住身体,才能勉强站好。即使如此,他还是没有忘记抬头看着汉尼巴尔。

汉尼巴尔依然用冷漠的眼神俯视路克。

「虽然路克你的怒气非常合理……」

雨果的声音传来:

「但是……我们也不打算眼睁睁地让瑟希莉小姐变成魔剑。因此,才遵从其父的遗言,没有告诉她这个事实。」

「从现在起要进入正题了,路克˙恩斯华滋。」

汉尼巴尔文风不动,从正上方撂下话来:

「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需要˙圣˙剑。」

「这种情况下的魔剑化,似乎不像亚里亚那样能人剑两种型态共存。至少成功化为魔剑的祖父就做不到这一点。化为魔剑的祖父,在强化霍尔凡尼尔封印的远征之际被拿出来使用,然后成功地让霍尔凡尼尔身负重伤,证实了它的有效性。」

化身为魔剑的祖父,对霍尔凡尼尔有效的程度获得认可——

瑟希莉继续说着对身为亲人的她而言,只能说是残酷的内容:

「父亲似乎也在远征的时候实行了恶魔契约,却因为某种原因而没能化身魔剑,最后落得大半内脏被灵体吞噬的结果……然后尽管留下了那样的后遗症,但他还是以令人惊讶的生命力活了很久。实际上,我就完全没有发现。父亲一直强忍着不让我发现。」

说到这里,瑟希莉抬起头。

眼中带着些许湿气。

但是,她没有表现出嚎啕大哭的丑态,而且令人吃惊的是——她微笑了。

「就这样……谢谢你听我说,让我轻松了一点。」

「别闹了!」

路克反射性地吼回去。

「这样怎么可能轻松得起来!」

根本连安慰都算不上。

加诸在坎贝尔家的、她所继承的职责,依然没变地存在那里。

不可能轻松下来。

「嗯,可是……」

与混乱的路克相反,瑟希莉很神奇地看似稳定下来了。

表情中也渐渐找回了生气。

「我一边说,一边想着……不,把情况讲得这么严重还说这种话,我也觉得有点……但我在想,或许根本不可能碰到要我化身成魔剑的情况吧!」

路克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她在说什么?

接着讶异地凝视着瑟希莉的脸。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她似乎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发言。只见她用力一拍膝盖,表情也愈发露出光采。

「啊啊,对嘛,就是这样!不可能的!我真是个笨蛋,太粗心啰!」

「你在说什么——」

「因为有路克在嘛!」

路克哑口无言。

这次他真的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你会锻造出圣剑,然后用那把圣剑封印霍尔凡尼尔,所以不需要预备剑鞘。我不需要牺牲。」

稀松平常地、理所当然地说笑。

看在路克眼里,确实只觉得她是在说笑。

「虽然我觉得让你背负麻烦的事有点过意不去,不过——我还是相信你。不管『圣剑的剑鞘』这个角色有没有落在坎贝尔家身上都没关系,你还是会完成大业。」

然后她又笑了——已经恢复成原本的瑟希莉˙坎贝尔了。

直到刚刚还发着抖的女性已不复存在。

「没错,我相信你,所以我不会有事。」

——你是怎样啦!

为什么能这么随意地信任我?

不只是现在,就连在往军国的路上,这女人也说过:

『我相信路克的本事,相信你这个人的潜力——』

『路克˙恩斯华滋,你办不到吗?』

她这样甚至会让人觉得根本是盲从。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她会全面地信任自己这样的人?她究竟在期待这个不过十七岁的小毛头些什么?

单纯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脑筋又不灵光。

然而……

自己却这样对她说了:

『办得到。』

汉尼巴尔的话语在脑袋里连锁爆开——

「所以我们才需要圣剑。」

「为什么称呼备用的圣剑叫『圣剑的剑鞘』?为什么那是个暗语?因为那是有意义的——你自己想想!」

「能够除祸的圣剑可以斩断灵体。给我想—〡这代表了什么意义!」

「那就是『剑鞘』之所以为剑鞘的理由,是去他妈的初代留下来的一点怜悯。剑鞘需要可以收在其中的剑——只˙要˙收纳˙了˙圣˙剑,初˙代˙加诸˙的˙术˙式˙就˙会˙崩˙解˙!」

「只要有圣剑,就不光是能够封印霍尔凡尼尔,还可以断绝坎贝尔家继承下来的机关。」

「路克,所以我们一直、一直在等待。等你出于自身的意志认真面对那条路,并且打算向前迈进。」

「你觉悟了吧?那么我们就会毫不客气地让你背负。毫不客气地——让你背负喔η」

「路克˙恩斯华滋,你一定要完成圣剑!」

「只有巴吉尔之子做得到——」

「救救瑟希莉吧Ⅱ」

『路克˙恩斯华滋,你办不到吗?』

『办得到。』

只有我办得到。

「到外面去。」

「咦?」

「我叫你到外面去。」

那一副找架打的口气,似乎令瑟希莉困惑了起来。

路克踹倒椅子站起来,绕过桌子执起瑟希莉的手。

「咦?等……呃?」

「过来——莉纱!」

徒弟喊着「是!」一声从厨房里头奔出来,亚里亚则跟在其后。

路克知道她们在偷听,所以不需要说明。

「到外面去。」

接着他把三个人赶出屋外。

秋季天空晴朗得让人厌烦。在冷风吹送之下,干爽晴天的正午阳光带给肌肤一点点温暖。这样稳定的天气反而招来不悦,让路克冲动地想破坏一切。

瑟希莉和亚里亚茫然地站着,像是不知为何要出来外头一样。

路克转头看看莉纱,这个徒弟似乎已经掌握了他的意图。尽管没有下达具体的指示,莉纱还是将一枚玉钢和一把没有刀身的刀柄交给了他。

「随时都可以。」

莉纱说完后,闭上眼睛。

路克也干脆地宣告:

「锻˙造˙开始˙。」

莉纱的左眼睁大到极限。

暴露出来的左眼球简直就像独立生命体般骨碌碌地蠢动,迅速地让视线扫过四处,最后在某一个点上定住。

承受这道视线的空中,产生了一颗黑色的火球。

火球大到足以轻易吞噬一个人类。不带热度的火球喷发着不带热度的火粉,活灵活现地扭动摇晃。

路克将玉钢丢进那里头。

接着右手握住刀柄伸入其中——开始吟唱:

「水挫。小割。选别。积重。锻造。」

路克始终介意着一件事情……

圣剑的线索。

可能就掌握在这『魔剑精制』上。

他想要阅读初代哈斯曼——光是今天听到的真相,就足以让路克恨他跟恨齐格飞一样了——所留下的文献资料,也是因为想要摸索,看看有没有任何跟莉纱的能力有关的情报。

无法锻造出圣剑的巴吉尔˙恩斯华滋所没有的,但是路克˙恩斯华滋却拥有的东西。

那就是『魔剑精制』。

「折返。折返。折返。折返。折返。折返。折返。折返。折返。折返。折返。折返。折返。折返。折返。」

想像吧!路克在心中命令自己。

想像吧!

假想着斩断肉眼无法看见的邪恶。

假想着不破皮、不切肉、不断骨,只是单纯地摧毁诅咒。

除祸。

从现在起要加诸在这把刀上的,就是这样的东西。

「——芯铁成形。栋铁成形。皮铁成形。刃铁成形。造边。素延。造锋。火造。粗研。覆土。淬火。烧入。锻造研。初研——备水砥,改正砥,中名仓砥,细名仓砥,内昙地砥。修饰研磨——刃艳地砥,拭刀,取刃,打磨,刀帽研磨。」

「为什么?」路克好似听到有道声音从背后传来。

所以他用背影回答:「为了救你。」

反正也传达不到就是了。

「————收柄。」

火球化成粉末四散消失,爆炸的余波卷起附近一带的花草。

爆风吹过后,留在路克手上的是一柄刀。

那是一把散发着淡蓝色光芒的武器。

勾勒出一道缓缓的弧度,美丽的刀纹在刀身表面画出波浪。

反光的感觉只能用一句漂亮来形容。

『魔刀』。

重现自己最新的锻造经验,还附加了能力的刀。

握着这把刀的路克转头看向茫然伫立的瑟希莉。

「—」

然后一股˙闷˙痛˙感˙窜过˙。

莉纱的『魔剑精制』需要付出代价。

恶魔会消耗自身的『肉』。

术者会消耗自身的『灵魂』。

虽在某种程度之内可以限制这些消耗,但路克完全放弃了对自己的消耗限制。他利用削减『灵魂』的方式完成附加能力的效果,所以不予以限制,无论何时都是卯尽全力下去干。

因此,现在灵魂的消耗正毫不留情地侵蚀路克的身体。残存的右眼视力暂时遭到剥夺,视野扭曲;全身的骨头就像被磨成粉末般剧烈疼痛,让人几乎要疯狂。

路克知道自己的五感全都不对劲,弄不清楚前后,即将失去辨别能力。

就在这些根本不可能承受的消耗即将压倒意识的前一秒。

他的耳朵确实捕捉到了。

「为什么?」

瑟希莉的声音。

路克睁开正要闭上的眼睛。

——不˙要˙受˙到影˙响˙!

打直差点弯起的膝盖,强硬地站好。

无论如何都不能倒下。

不用说,这些消耗当然不可以让她知道。瑟希莉虽然完全不介意自己受伤,但肯定很厌恶别人为她做出自我牺牲的行为。然后又会觉得是自己害得别人牺牲,擅自觉得很受伤。真是难搞。

所以管他是不是削减了灵魂,都要压制下来。

在完成该做到的事情以前,绝对不跪下。

他得保持一脸平常的样子。

就像瑟希莉的父亲一路隐瞒过来一样。

——彻底骗过她!

路克硬是调好紊乱的呼吸。虽然全身冒着冷汗,但最高的那道波浪已经冲过去了。

尽管削减了灵魂,不过他还活着。

他的右眼还看得见。

路克将『魔刀』架在胁下,出声警告呆立着的瑟希莉:

「你别动。」

她没有动,因为太混乱了以致于动弹不得。

这样就好。

路克挥出一记横扫斩——不对!

现在的目标是单点突破,仅只击破诅咒那一招。

路克˙恩斯华滋努力想像着。

父亲锻造的直刀。

莉莎˙奥克伍德和瑟希莉˙坎贝尔擅长的攻击模式。

没错,就是这个!笔直无比的突刺。不会伤及皮肤骨肉,把仅仅贯穿束缚在心脏上双重诅咒的印象附加在刀上。现在路克手上的这把『魔刀』并非直刀,而是带有弧度的东西,所以严格说来并不适合突刺。但也不代表这就绝对不能拿来刺击。

贯穿它。

——我做得到!

路克从自己的胁下出刀,挥动灌注全身全灵、加诸所有体重的突刺——

光线……

奔腾而过。

从『魔刀』中迸出的一道闪光击向瑟希莉的胸口,先是破坏了铁制的胸甲,随后接触到其下的肌肤,从刀尖毫无窒碍地没入,完全没有对皮肤骨肉造成一丝伤害。蓝色的闪光就像被收进刀鞘的刀一样埋进她的胸腔——

并与那个对上了。

那是发生在刹那之间的事。透过手上的刀,路克瞬间感觉到了像是锁炼一般束缚着瑟希莉心脏的文字罗列。因为『魔刀』的刀尖接触到那里,于是影像便传送到路克的脑中。这就是死亡咒文,在那上面还写了其他的言语。路克知晓了初代哈斯曼所施加的术式真相。

同时——

他也感觉到『魔刀』从接触着文字的尖端开始崩解的现象。

——啊啊,果然还是不行啊!

路克很清楚一定行不通?圣剑仍然在遥远的彼端。

初代哈斯曼建构的监牢术式,现在的他还无法打破。

但是路克笑了,对自己所完成的极佳成果勾起嘴角。

——没有白费。

没错,这项尝试绝对不是毫无用处。

透过『魔剑精制』做出来的刀。

————可˙以直˙接干˙涉˙施扯在˙瑟希˙莉˙心脏˙上˙的˙诅˙咒˙!

这下找到明确的希望了,除了干得好以外还会是什么?

看着『魔刀』彻底粉碎,化为粒子飞散在空中的模样,路克难以压抑自己激昂的心情。他可以作战,并非无力的存在。他还有该做的的事情。

自己可以救她。

涌现的喜悦让路克完全忘了剧痛、疲劳和灵魂的消耗。全都给吹跑了。一股无形的冲动,让他想如过去在那场短兵战上般放声大笑。

『没错,我相信你,所以我不会有事。』

好啊!

瑟希莉˙坎贝尔,你就尽管相信我吧!

我会锻造出圣剑。

讨伐霍尔凡尼尔,并且斩断在你身上的诅咒。

拯救你。

路克做出了觉悟——

随即就被满脸通红地用手臂遮住裸露胸膛的瑟希莉一拳打飞昏倒了。

5

「你还做得真夸张呢!」

「只是稍微教育了一下耍赖的死小鬼罢了,不过我倒是有点被他那样异常地一直杀过来的气势所挫。哎,尽管这样,还是游刃有余地扁倒他了就是。那个小鬼还是欠缺磨练啊。」

别胡扯了,雨果轻笑。

「我知道唷,其实路克的拳头很有威力吧?你就别硬撑了,待会儿去医务室一趟吧。」

汉尼巴尔「唔」地低吟。

「不过这一天总算到了啊。」

「剩下就看路克怎么做了,无力的我们只能把一切交给他。」

「我觉得就这样放手不管也不太好。」

「当然会想放手不管吧。」

汉尼巴尔握紧拳头,拳骨好比大石似的。

不管怎样的武夫、怎样的军队、怎样的人外、怎样的恶魔都能粉碎的这个拳头,还是有做不到的事情。

有个光靠这个拳头,仍然无法拯救的少女。

「结果非得靠那个死小鬼了,真让我不爽至极。」

「说的也是。」

雨果也叹了口气。

无力的自己一等人,竟强迫还不到二十岁的青年背负起一切。

真是罪孽深重。

「不过就是因为如此,今后才要全力作战。」

「没错,让他一次就够了。」

汉尼巴尔脚跟一转。

「除此之外,一丁点儿都不会再让给别人。」

雨果就这样独自一人留在房间里。

他一度闭上眼睛,呼一口气。

「可是啊……」

然后缓缓睁开眼睛。

「那两个人还是做得太夸张了点吧。」

呻吟着。

雨果环视着日常用品几乎全毁、墙壁开了个大洞、文件纸四散各处的房间——只能呻吟了。

而且,那个男人。

「还拍拍屁股就溜了呢。」

「呜……」

「啊——路克,你醒了吗?」

微微睁开眼睛之后,女骑士的脸庞映入眼帘。

她一副松了口气似的眼眶泛泪,然后——忽然想到般破口大骂:

「你、你如果是想试砍『魔刀』,那就早说啊!」

路克一边起身,一边觉得瑟希莉的抗议确实有理。

他用视线确认一下,看样子自己似乎睡在主屋里。坐在一旁椅子上的瑟希莉还吵吵闹闹的。顺道一提,因为方才把她的胸甲破坏了,所以她就像之前那次一样,暂时用布缠着胸口应急。

「莉纱她们呢?」

或许是因为路克从喉咙挤出来的声音太虚弱了吧,瑟希莉瞬间停止非难,蹙起眉头,一副很担心的样子窥探着他的脸……住手啊!别把脸凑过来,他的心情会怪怪的。还有那胸部也一样,因为缠着布所以很醒目啦——路克当然没有说出这些话。因为他不难想像,只要随便提起其中一点,跟汉尼巴尔有得拚的铁拳就会挥下来。

也不确定是不是知道路克内心的挣扎,只见瑟希莉退开了点。

「莉纱和亚里亚在准备晚餐。」

「晚餐?我睡了这么久?」

「你睡得挺沉的呢,连现在醒来都相当不可思议的程度……之前在军国你也做过一样的『魔刀』,但那会令你消耗这么剧烈吗?你疲劳的程度可不是开玩笑的。」

「啊啊,其实是很累的,不过不用担心,只要睡一觉就能恢复了。」

「……这样子啊。」

路克呼了一口气说「就是这样」后看向天花板。还好这个女人个性单纯,很好骗。

接着他茫然地开始思考。

——我究竟还能活多久呢?

只要每进行一次『魔剑精制』,路克的生命就会缩短一些。照这样子下去,总觉得临终的那一天似乎距离不远了。

非得撑到与霍尔凡尼尔相见的那一天不可。

不然,至少也要活到完成圣剑的那一天。

脸颊突然感受到柔软的触感,路克转头一看。

枕边的瑟希莉正伸手触碰他的脸,以指尖轻轻抚过。

「干嘛啦?」

「很痛吧?因为我卯足全力揍了下去。」

「还好啦。」

「你不要逞强啦……不,抱歉,打人的明明是我。」

「所以我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啦,我也有不对。」

「我真的不行呢。」

瑟希莉苦笑:

「不管怎样就是没有女人味。通常来说,碰到那种状况,应该会有更不一样的反应吧?比方说尖叫啦,或者当场蹲下之类的,至少不会像我这样出拳揍人……平常我自己虽然不介意,不过偶尔还是希望能改一改呢。」

毕竟我也是个女孩子啊!

最后一句话她是垂着头、小声地补充的,就好像觉得自己的发言很丢脸似的。

仰头看着这样的她——路克这么说了。

很理所当然地。

「你放心吧!」

「咦?」瑟希莉看过来。

「你现在这样就很够了。」

「……真的吗?」

她的脸颊微微泛红,倾着头呢喃。

路克不禁在内心咒骂了声「畜生」,这也太犯规了吧!

「我保证。」

「谢谢你。」

「啊?」

瑟希莉温柔地微笑。

「现在这件事情也是……刚刚的试砍,是因为你想解除『圣剑的剑鞘』,也就是施加在我死亡咒文上的术式,对吧?」

「﹒﹒﹒﹒﹒」

「你总是像这样子拯救我,所以我想对你说出许许多多的感谢之情。路克啊,因为有你,找才能作战。」

路克瞬间动弹不得。

瑟希莉浅浅笑着,眼角泛着丝丝泪光。

路克不知道该如何才能从这样的她身上别开目光。他压根儿不知怎么做,后脑附近出现阵阵徐缓的麻痹感。

两人只是茫然地凝视着对方。

路克很自然地开口:

「我会救你。」

「嗯。」

——我再过不久就会死去。

以短命告终。

所以应该没有机会对你道出心中的这份情感吧。

知道自己要死的人没办法做出这种事情。不管莉纱是不是会骂「路克大笨蛋!」也绝对不能颠覆这一点。

但是他可以发誓。

一定要将自己所剩不多的灵魂,全都奉献给这个女人。

如果是为了完成此事。

就算死了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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