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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第20话 魔战士 Darkness

荷列休·迪斯雷利这名男子,原先是隶属前同盟列国的一介僧侣。

在前同盟列国,「僧侣」是指一种特殊的传教人员。由於前同盟列国混杂了许多文化丶宗教各异的小国,所以其间的摩擦与纷争自然难以休止。在他国宣扬本国的文化与宗教有多麽了不起後丶隔几天便在异乡横尸街头的例子并不少见。

但是话说回来,为了让本国兴盛繁荣,还是必须努力将所信仰的宗教传布出去。在这种情况下,有部分传教人员为了自保而接受特殊的战斗训练。前同盟列国所称的僧侣即是指这种人。

荷列休先前也为上述那种僧侣之一,但他却在不久之前被除名了。那是因为他在进行传教

途中,将刚好经过的孤儿院内所有的神父与稚子杀光。接获通报赶来逮捕他的士兵们,也有二十七人不幸殉职。

这种暴行让他隶属的自治组织决定撒手不管,将荷列休·迪斯雷利这个名字从公开的纪录中抹除,此外也放弃了为他辩护的任何动作。荷列休因此失去了可以返回的祖国,只能坐困牢笼等待处死的那天到来。但是……

被关了大约一个月後,一名上了年纪的男子突然拜访他所在的囚室。

「荷列休·迪斯雷利,有件事想拜托你。」

这名老者脸上蓄着白胡,还以满是皱纹的手拄着拐杖。

「我对你为何要杀那麽多人的原因毫无兴趣,只是想藉助你的力量。你愿意帮忙吗?」

荷列休盘腿坐在牢房深处,以阴郁的眼神瞪着那名老人。

最後他终於缓缓张开嘴,以嘶哑的声音问:

「我如果帮你就可以离开这儿?」

「决定那种事的权限的确在我手中。」

老人身穿一袭褪色的长袍,乍看之下就像不起眼的流浪汉,完全没有任何高官该有的气派。

荷列休这回又转而俯瞰自己的情况。略显脏污的赤脚丶锁住左右两臂的手铐,此外——在残酷虐杀时受害者喷出的鲜血,如今已凝固在他这件脏兮兮的长袍上,变成了斑斑黑点。

「你也是僧侣?」

「跟你一样,以前是。兰斯洛特·道格拉斯——你听说过我吗?」

只要是前同盟列国的居民,没人不曾听说过这号人物。

在不远的过去,曾有位想要统一同盟列国的国王,但那位国王却因不明原因暴毙,志业也在中途化为泡影。虽然只是谣言,但很多人都相传着那名国王是被忠臣下毒害死的。

当时的忠臣之一,便是那位兰斯洛特·道格拉斯。

兰斯洛特·道格拉斯独自与前帝国牵上线,可说是促成帝政同盟国成立的重要力量。

「比起在这里等死还不如去做更有意义的事。怎麽样?你愿意跟我走吗?」

那号人物要的不是僧侣荷列休,而是杀人犯荷列休。

荷列休缓缓抬起腰,兰斯洛特立刻因惊恐而微微退後了半步。或许是因为之前荷列休一直缩在牢房角落所以没注意吧——他原来是个需要仰头才能看仔细的壮汉。在蓬松的乱发与胡渣底下,唯有高挺的鼻梁格外显眼。他的四肢粗壮,从长袍破裂的胸口处可以窥见底下蛮横结实的肌肉。

荷列休站在牢房的铁格子前。

「我们要去哪儿?』

「帝丶帝都。」

「很好,快出发吧!」

他以狂妄的口气对兰斯洛特下达命令。

大陆西部——

在前帝国的领土西侧,邻接海岸的这座巨大都市——『帝都』,向来以水都之名享誉全大陆。

街道被无数大小的运河所贯穿,建筑物完全搭配运河的形状与流向设计,因此各种岔路与分歧也变得像迷宫般复杂。至於人们的移动方式,则是以徒步及搭平底小船(gondola)为主。

帝都会根据居民的身分划分居住区域。位於正中央的当然是皇帝拥有的主城,包围在皇帝四周的则是各大名门贵族,再外一圈才是普通百姓居住与市场等庶民利用的地区。因此,只要看对方的居住区是否靠近帝都中心,就可以很快确认对方的身分地位高低。

位居中央位置的主城是以许多座高塔与城楼组成丶外围还环绕着一圈坚固的城墙,形成彷佛在城镇中矗立了一座要塞般的奇特景象。这种构造乍看之下虽然像是要保护皇帝免受外敌侵略,但以其过於顽强的设计与现今的大陆情势看来,市民们总是忍不住如此揶揄:

「那根本是软禁皇帝用的监牢。」

即便是最底层的百姓,也隐约感受到帝国皇帝已变成了臣子们操纵的傀儡。不过,话虽如此,并没有人为此特地采取什麽行动。

被架空帝政所支配的城市——帝都。

从以往的前帝国,至如今的帝政同盟国,这个国家最强大的军力自然都集中在此。

在帝都中心位置的主城——的某座高塔一室。

一名少女与贵妇正单独待在这个只有最低限度家俱的房间内。

少女的身材娇小丶纤瘦,身穿一袭端庄雅致的洋装,端坐於一张没有靠背的椅子上,面对眼前的镜子。少女的容貌稚嫩,但表情却缺乏这个年纪该有的情感。她脸上找不出任何堪称为情绪的成分,焦点合不拢的眼珠也只是漠然地朝着自己镜中的倒影。

少女背後的贵妇人正在梳理少女的头发。贵妇人宛如枯木般的细长四肢包裹在全黑的礼服下,如蛇般蜿蜒下垂的黑长发,加上深紫色的嘴唇——唯有肌肤显露出不健康的苍白。这名贵妇从一开始就默默梳理着少女的头发。

然而光是这种简单的作业,就足以让人耗尽心力。

那是因为少女的头发异样地长。

闪闪发光的秀发远超过少女的身高,并一路下垂丶扩散至柔软的地毯上。光是要梳过其中一绺,就得花上不少功夫。

这两位女性之间没有任何对话。只见贵妇人细心地帮少女整理头发,少女也无言地任由贵妇人摆布,简直就像——

「她们好像母女喔,伊芙。」

「就跟一对母女一样,艾莉莎。」

不知何时,房间的门口处又站了一名女性。

她拥有左右不对称的容貌——只有右侧扎起的头发丶分成黑白两色的洋装,以及分别为蓝红两色的左右眼珠。

但「她们」却利用同一张嘴,发出代表两个不同人格的两种说话声。

「艾华多妮,妳还是跟菲萝尼卡多说几句话比较好吧!」

「她才刚出生没多久,根本不太会讲话。妳得多教教她。」

前者的声音高亢丶粗鲁,名为『艾莉莎』。

後者的声音低沉丶礼貌,名为『伊芙』。

「她们」正是魔剑『艾莉莎·伊芙』——由於是以两把不同魔剑锻炼成同一把,所以才会形成这种双重人格占据同一个身体的结果。「她们」会不时因口气不同而改变表情与眼神,不习惯的人看了恐怕会感到非常不愉快。

至於贵妇人——魔剑『艾华多妮』则望着她们,以细微的音量淡淡说道:

「伤已经治好了?比我听说的还要快。」

「那是因为『调音师』全体总动员啊!」

「我总不能一直躺在床上休息吧!」

艾莉莎·伊芙交替回答,接着艾莉莎又问:

「今天负责照顾菲萝尼卡的人只有艾华多妮?」

嗯——艾华多妮点头回应。

这个房间本来就是分配给魔剑居住的寝室之一。长发少女——魔剑『菲萝尼卡』加入後,她们便决定轮流照顾这位新来的同伴。

另一方面,艾莉莎.伊芙因为在上次独立交易市的战斗中受损惨重,至今为止都在接受「调音师」——一种精通恶魔契约的集团——「施术」治疗中。与艾华多妮及菲萝尼卡的碰面也是在战斗後的首次,不知不觉间距离袭击独立交易市那天已过了半个月的时光。

即便艾莉莎˙伊芙来到身边,菲萝尼卡依旧没出现任何反应。艾莉莎·伊芙抚摸着少女的一绺秀发,似乎很怜爱地帮忙梳理着。

「……要不要稍微剪短一点?浏海也顺便修齐。」

「上次看到她的时候长度应该接近现在的两倍吧!」

「是法蓝西丝卡帮她修剪的。」

呼喔——艾莉莎惊呼一声,紧接着伊芙也喃喃问道:

「这孩子应该还没发掘出自我吧?」

像她们这种可以化为人形的魔剑,必定会具备某种程度的自我意识。不管是艾华多妮丶艾莉莎.伊芙,或者目前不在这里的魔剑,当初都是带着自己的铭刻与意志诞生的。

然而这位叫菲萝尼卡的少女却似乎不是这样。她除了对所有事物都不抱任何情感与关心外,就连吃饭或睡眠等行动都是照着他人的指示进行,因此才需要艾华多妮等人像这样不辞辛劳地看顾她。

少女诞生时所带来的,唯有『菲萝尼卡』这个名字而已。

艾莉莎·伊芙等人到现在还搞不清楚她是一把什麽样的魔剑。

「到了这种程度总让人不免怀疑她究竟是不是魔剑喔。」

「艾华多妮,关於那点妳应当可以确认吧?」

全身漆黑的贵妇人点点头。她具备可以感应同胞存在的特殊能力,这是其他魔剑所没有的。前阵子在袭击独立交易市时,她的这种特殊能力也曾大为活跃。

那场袭击战的目的就是在收集新魔剑。以帝政同盟国的战士为「素材」人工施行恶魔契约,重现了昔目的大战,虽然为时短暂,但仍制造了魔剑容易诞生的环境。

正如一开始的目的,她们收集到为数可观的魔剑,其中最大的收获便是菲萝尼卡了。魔剑会根据术者进行契约时的憎恨程度决定是否能幻化为人类姿态。憎恨愈深的术者,所制造出来的魔剑威力也愈强。

她们虽然都很欢迎菲萝尼卡的诞生——但如果她不能变成重要的魔剑就另当别论了。

「法蓝西丝卡一定很头痛吧!」

「她好像还怨叹着没脸见齐格飞大人呢。嘻

艾莉莎·伊芙发出了不知是属於哪个人格的咯咯笑声。

在她们讨论的途中,菲萝尼卡依旧事不关己地面对镜子。

「有听说要重组战士团的事吗?」

艾华多妮主动开口问艾莉莎·伊芙。沉默程度不输菲萝尼卡的她会自己展开话题似乎颇为稀奇,但在魔剑与魔剑间的对话就不尽然是如此了。

或许她也很想亲近我们——法蓝西丝卡曾对艾莉莎·伊芙这麽提过。但不论真伪如何,诞生方式与其他魔剑稍有不同的艾华多妮身上,总是隐约散发出一种距离感。

——那种事无关紧要。

——细微末节罢了。

艾莉莎·伊芙在心中喃喃道,但却依然如此回答艾华多妮的提问:

「重组战士团——法蓝西丝卡好像有说过。」

「齐格飞大人为了重组麾下的帝国战士团,决定大幅招募新兵——」

「以此为名义,应该也会顺便寻找使用我们这些魔剑的适合人选吧?」

目前帝政同盟国的确掌握了为数不少的魔剑,如果让军国或独立交易市的高层看到了,他们想必会瞠目结舌。然而——

帝政同盟国也同样面临了使用者严重不足的问题。

魔剑是一种强大的武器,想要彻底活用就不能缺少高超的武艺,普通的骑士或小兵根本无法发挥它真正的威力。如今帝政同盟国有许多乏人使用的魔剑,透过这次的募兵与战士团重组,或许能找出合适的魔剑使用人才也说不定。

「我不觉得事情有这麽简单耶。」

「不过,那跟我们没什麽关系就是了。」

艾莉莎·伊芙耸着肩说道。

魔剑『艾莉莎.伊芙』可以自由操纵「雷」的力量,在为数众多的魔剑中可说是威力非常突出的——只不过,也由於这个因素,普通人根本无法掌控她们;她们所发出的强大威力,很难不让手握这把魔剑的一般人受伤。

因此,她们的使用者根本不是人类,而仅限於由「调音师」特制的恶魔——『加斯顿.巴司卡威尔』而已。

「希望这孩子也能找到合适的使用者。」

艾莉莎·伊芙温柔地抚摸着菲萝尼卡的头发。

少女尽管没有自我,但依然具备五感的能力,只见她似乎感觉有点痒地眯起眼睛。

「艾莉莎,比起使用者,找出自我应该更要紧吧?」

「其实搞不好……」

艾华多妮这时喃喃插话。

「……她是在等待使用者也说不定。」

「等待使用者?」

「能引发出她潜力的使用者。」

艾莉莎·伊芙眯着眼凝望艾华多妮那淡漠的侧脸,接着又转而注视菲萝尼卡的方向。少女因为被人梳头实在太过舒服的缘故,已不知不觉打起了瞌睡。

「假使妳说得没错……」

艾莉莎.伊芙嘟起嘴。

——其他魔剑根本没办法选择自己的使用者耶。

「……那这小女孩还真是一把奢侈的魔剑呐。」

即使被无刃的训练用长剑打中依旧非常痛。

「诺亚,你腿软了吗!快向前攻击啊!」

持盾的左手已因强人的冲击力而感到麻痹,这使他不得不畏怯起来。紧绷的关节也无法承一受对手的力道,让那股力量传遍全身而动弹不得。至於以右手之剑应战的想法则完全从他的脑袋飞走了,他只能从头到尾推出盾牌丶企图保护自己的身躯。

「啐!你这家伙——到底有没有听懂!?」

从正上方劈落的剑打下了他的盾牌,也使他原先封闭的视野为之一亮。他的脸孔更是因此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那是一名青年骑士。他的五官依旧保持些许少年的稚嫩,此外还拥有一身缺乏日晒丶不太像战士的洁白肌肤。

青年骑士茫然地俯瞰着自己被打落的盾牌,一动也不动。

「这可是实战训练,像你这麽不积极还有意义吗!?」

训练对手痛骂青年骑士,而青年骑士也只能低着头默默听训。

「对不起……」

「够了!诺亚,跟你练没有效果!你退下吧!」

被称为诺亚的这位青年骑士垂头丧气地返回了中庭一隅。

这里是帝都主城的中庭。

充当骑士团训练场的此处占地广阔,从一大早就有身着黑色铠甲的骑士们在此进行剑术对打训练。

站在中庭角落的青年骑士回头望着自己刚才的练习对手。那家伙已经找到其他练习者了。青年骑士见状只能骂一声「混帐」,咒骂自己的不管用。

他——诺亚·加德莱特——是帝都某个下级贵族家的长子。

前帝国与前同盟列国合并後组成了所谓的『帝政同盟国』,以此为契机,帝国骑士团也大量徵召了年轻的贵族们并加紧培育。诺亚正是那群新手骑士之一。

「……可恶。」

诺亚看着自己的左手,不自觉又麻痹起来,甚至还微微颤抖。

从他入团後就一直是这副模样。尽管加入训练却不敢主动出招,从头到尾都被其他骑士们辱骂。很快地,他便被骑士团盖上了「无能」的烙印。

——自己为何没办法正常受训呢?

身为加德莱特家的长子,他有迟早得上战场的觉悟,也不乏当那一刻来临时要好好拿起了武器丶建立功勋丶并彰显家族名声的气概。

但意气风发地加入骑士团的他却变成这样——比起夸耀身上这套威风的铠甲,他更是不自觉产生了疑惑。即便是模拟训练也没有勇气砍向对手,没过多久便被其他同梯视为只会拖累人的废物。

再这麽下去,将来就算上战场也只会落得当炮灰的命运吧。当然,这也得建立在他没有被骑士团踢出去的前提上。

他是代表加德莱特家的贵族骑士。如果自己被撵出贵族骑士团,加德莱特家的地位自然会因此滑落,甚至会失去在帝都的栖身之所。所谓背负贵族家业的成败,其实就是这麽回事。

进退两难的诺亚,最近老是被不知该如何突破现状的焦躁所纠缠。如果是自主训练的话,他每天都能顺利进行,但只要真人对打,他便连一半的实力都无法发挥。

此刻的他找不出任何破解之道。

——自己究竟该如何是好?

正当诺亚仰天长叹的时候——

他突然察觉到……

「……?」

许多座高塔就像在俯瞰中庭般矗立於四周。

其中一座——有个影子正好从位於顶点附近的窗子探出来。

「那是什麽……」

一开始诺亚也搞不清楚,等他定睛凝视,才发现那好像是小孩子的头。娇小的少女正让一头长得夸张的秀发随风飘逸,并朝下方鸟瞰中庭的光景。

她是谁啊——诺亚自然而然浮现如此的疑问。

主城会住着那样的小女孩吗?

这时——

突然有人从背後敲了诺亚的肩膀一下。他吓了一跳并缩起身子,急急忙忙回过头。

站在他面前的人物让他瞠目结舌。

那是名拥有一头粗犷凌乱发型的强悍男子。光看一眼就知道对方拥有强健的体魄,此外对方还穿着代表骑士身分的黑色铠甲。只不过,这名男子的铠甲很明显比其他骑士要高级许多。

「总丶总团长……!?」

原来男子正是管理帝国骑士团的领导者——奥古斯都·亚瑟。

他从高处俯瞰着诺亚。

这种充满压迫感的眼神让这位年轻贵族骑士不禁自惭形秽地缩着身子。察觉总团长驾到的其馀骑士也不由得停下训练动作,等奥古斯都发出「继续」的指示後那些人才不解地再度展开训练。

奥古斯都以发自丹田的低沉语调问:

「你叫什麽名字?」

「诺丶诺亚.加德莱特。」

「加德莱特……没听过这个姓氏。那刚好。」

刚好是什麽意思?诺亚一点头绪也没有。

身为总团长的他找自己这个连末席骑士都称不上的人有什麽事吗?

「你知道最近正在重组帝国战士团吗?」

「是……是的。」

「诺亚.加德莱特,你愿不愿意参加那边的行列?」

诺亚不由得怀疑自己的耳朵。

帝国战士团——

那是大约在一丶两年前,帝国还没合并同盟列国前所新设的部队。与大多数都是贵族男子所组成的骑士团不同,据说战士团都是一些与贵族无缘的佣兵或流浪剑士,甚至还谣传连人外都加入了。

没几个人知道那支部队的实际状态如何,不要说是诺亚,就连骑士团里的老手都不见得看过。只知道战士团会在帝国外进行某些活动,但任务内容依旧没有向外公布。

诺亚确实听说最近帝国战士团要进行重组。他们并没有设下什麽严格的条件或资格,希望能大量招募新兵。虽说是一个神秘到极点的部队,但在如今这种战云密布的情势下,也有不少想建立功绩的佣兵趋之若鹜。

对骑士团的成员来说,战士团不过是一个会抢功劳的竞争对手,所以很多骑士都不喜欢那些人。

——总团长要我去那里?

让贵族骑士转而隶属那种不问资格身分的部队简直是丢脸到了极点,重视上下关系与威权的帝都不可能发生这种事——但即便一开始诺亚这麽认为,没多久他也想通其中的道理了。

『加德莱特……没听过这个姓氏。那刚好。』

这一定是宣告自己不符骑士团的战力吧!

奥古斯都方才想必也见识过诺亚的训练情况。既然是根本不敢主动出招的新人,又是没什麽名气的家族,继续放在骑士团也没有任何用处。

没什麽大不了的,只是驱除废物罢了。

「请问……这是命令吗?」

「你要这麽想也可以。」

诺亚鼓起所有勇气勉强提出质问,但对方却轻描淡写地如此带过。

奥古斯都露出了好像在鄙视虫子的冷酷眼神。

你要把它当命令也可以——

骑士团总团长说出这种话,天底下还有几个人敢摇头拒绝?

「我……明白了。」

诺亚几乎是茫然若失地点点头。

这时,奥古斯都吐了句「有劳你了」并将手搁在诺亚肩上。

「那边的团长表示,随便从骑士团找几个人过去就行了。但以我的立场而言,总不能让重要的部下随便牺牲,正在苦恼的时候刚好撞见你。」

奥古斯都毫不掩饰地直接表达心意。

「不过,运气好的话你说不定能在那边建立功勋哩。诺亚.加德莱特,毕竟你是直接被指名的嘛。」

诺亚愣愣地站着,似乎没听见总团长後续的发言。

那你好好加油吧——奥古斯都半强迫式地说完後便径自离去了。

许多刚才偷听两人对话的骑士们纷纷窥探着诺亚的反应并窃窃私语起来。察觉那些人的视线後,诺亚这才因羞愧与悔恨而胀红了脸;这里没有谁会同情自己的遭遇。

诺亚气急败坏地打算离开中庭。

就在这时,他又忍不住抬头仰望。

「……还在啊!」

貌似少女的头正在俯瞰下方的中庭。

高塔的位置因为逆光,所以诺亚无法分辨对方此刻的表情。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少女的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或许是一种错觉吧!

——帝国战士团。

逆光的强烈日照让诺亚不禁眯起眼,他心想:

自己在那边真的能出人头地?

那个部队愿意接纳胆小又软弱的自己?

像自己这种没用的人——

「募集志愿士兵的情况非常顺利。」

在耳朵上方切齐的美丽金发,如陶器般白皙的端正脸孔。

这位身穿黑甲胄的女战士——法蓝西丝卡,正绷着她那张美丽的脸庞报告。

「此外,当天要用的场地也已经准备好了。现在正为了不让帝都方面发现而在周围拉起警戒线,工事部分应该会在近日完成。至於再度动身前往前同盟列国的兰斯洛特·道格拉斯,正如预定——」

听取她报告的是一名银发男子——齐格飞。

男子高眺瘦长,结实的肉体被一袭黑衣包裹。他浑身被一种彷佛锋利刀刃的气息所笼罩,三白眼的双目正漫不经心地微微眯着。

这里是主城的某个房间,齐格飞慵懒地半躺在一张长椅上,竖耳聆听站在正前方的女战士进行报告。

「关於人外兵器方面,相对於志愿士兵的总数似乎略显不足。」

「无妨,关於那点就让法蓝西丝卡妳直接处理了。只要妳判断志愿士兵人数太多,可以不须向我报告自行筛选。」

是——法蓝西丝卡精神抖擞地表示遵命,但齐格飞接下来投出的质疑便让她满脸阴郁了。

「菲萝尼卡现在的情形如何?」

「……跟之前一样,自我依旧在沉睡。」

这个答案让齐格飞露出了似乎在思考什麽的闭眼表情,但他随即又睁开双眼。

「选拔使用者时顺便把菲萝尼卡带去。」

「齐格飞大人,您的意思是?」

「既然她的自我还没清醒,我们就直接把她打醒吧。或许见习一下战斗场面可以给她些许刺激,妳用不着担心。」

「……是。」

「这阵子辛苦妳了。」

「……!?哪丶哪里,齐格飞大人过奖了!」

齐格飞冷不防冒出的嘉勉似乎让法蓝西丝卡仓皇失措。

「比丶比起那个,齐格飞大人最近的身体状况是否安好?」

「妳在说什麽?」

「就是在独立交易市,您丶您的脖子……」

法蓝西丝卡胆战心惊地提醒着。

齐格飞似乎这才想起来似地点了点头。

「当时我就说过了,不成问题。」

现在虽然被头发挡住所以看不见受伤处,但齐格飞的脖子确实留下了明显的刀疤。那是之前要从独立交易市撤退时,被那个锻造师砍伤的。伤口深到已经将颈动脉砍断,但正如齐格飞所言,对他来说还不到致命的程度。

只不过——

「您的龙体竟然留下了疤痕。」

「是啊,原来那乳臭未乾的小子也进步了不少。」

锻造师的刀比以前更接近圣剑了。

能在齐格飞身上留下痕迹,就是最好的证明。

「真是难以捉摸的对手……」

「能掌握那家伙的现状就是这次的收获之一。法蓝西丝卡,妳该感到高兴才对。」

与咬牙切齿的部下相反,齐格飞咧着嘴。

「他的圣剑现在还停留在这种程度啊。」

正如初代哈斯曼过去遗留下的资料所提示,解放霍尔凡尼尔的期限已经剩下不到半年。然而最重要的刀如今还只有这种火候,确实是派不上用场。独立交易市所握有的锻造师,此刻对於霍尔凡尼尔依然束手无策。

能获悉这项情报非常要紧。

「法蓝西丝卡,之後妳会愈来愈忙。」

「那正是属下所期望的。属下会恪遵齐格飞大人的指示。」

「妳真是我最值得信赖的手下。」

这句赞美似乎无意间触动了法蓝西丝卡的心弦。

「请丶请您放心!那麽属下就告退了!」

满脸通红的法蓝西丝卡不知为何,竟逃也似地转身冲向房门。由於她激动过度,还不小心一头撞在尚未完全开启的门板上。

「失——失礼了!」

法蓝西丝卡泪眼汪汪地慌忙退出房外。

「……」

齐格飞默默不语地目送部下离去,接着便很疲惫似地闭起双眼。

「那家伙有时候还是欠缺冷静啊!」

到了选拔那天——

日正当中之时。

想参加重组後的帝国战士团志愿者纷纷聚集至帝都附近的某块平地上。

这里的组成分子大多是想藉机建立功勋的佣兵,其中虽然也有少数的年轻帝都市民,但为数不多。如今所有人都被指示暂时在此待命,有些志愿者便开始与熟人有说有笑,有些则默默地整顿自己的兵器,有些则燃起与其他志愿者的对抗意识,刻意站在稍远处。总之,打发闲暇时间的方式各有不同。

这当中诺亚˙加德莱特依旧显得格外突出。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一群人当中就只有他身着帝国骑士团的黑铠甲,想要不让人注意都难。为什麽贵族骑士会跑到这儿?多馀的好奇目光很自然就向他集中过来。

诺亚对这种视线感到很不是滋味,但眼前不是在意这件事的时候了。

——那堵墙壁究竟是怎麽回事?

他们所聚集的平地被一道以木板及圆木组成的高耸墙壁围住。墙壁很明显是急就章建成的,而且样式彷佛就像想要彻底隔离这块场所。事实上,这堵墙也刚好挡住了任何可能从帝都方向投来的目光。

没多久之前这堵墙还连个影子都没有,究竟是为了什麽才要紧急搭起这样的建筑物丶并把众人聚集在其中,诺亚完全无法想像其中的理由。对於这种不明就里的事,原本就是胆小鬼的他自然很难冷静面对。

更诡异的是——诺亚环顾这群志愿者。

经过大致目测,聚集的人数还不到一百人。

——会不会太少了一点?

如果是为了之後可能发生的战争,想要以这种人数编组战士团根本不够。是单纯因为志愿者不足吗?然而,那麽大张旗鼓地进行募集成果却只有这样,其实没什麽意义。

诺亚眼中的光景充满了不自然之处。此外,对於这些悠闲等待的佣兵他也不禁要怀疑起那些人的常识来——难道这些人对眼前的状态丝毫不感到可疑?

等待的时间愈久,诺亚心中的不好预感便愈发强烈。

等一下究竟会发生什麽事——?

沙沙——佣兵之间突然掀起了骚动,众人的视线纷纷集中向一点,诺亚也循着其他人的视线望去。

原来墙壁的一部分变成了观众席,不知何时上头还出现了许多人影。

其中之一便是把诺亚送来这里的罪魁祸首——帝国骑士团总团长奥古斯都·亚瑟。但一眼便可认出的人也只有他一个,其他包括银发男子丶老人丶金发女战士丶身着黑白双色洋装的女性,以及秀发超长的少女,伫立在观众席上的其他人,诺亚一个也不认得。

——等等。

诺亚突然察觉到,那位头发很长的少女。

她该不会就是先前从高塔上眺望骑士团训练的小女孩吧?

「欢迎来到这里,诸位。我是帝国战士团的团长齐格飞。」

银发男子对志愿者开口道。

「接下来要先测试诸位的实力。」

测试——?

志愿者不禁面面相觑。

正如他们走入这块场地时一样,观众席一旁的墙壁突然伴随着轰隆声打开了。这堵墙的後面一定有可以操纵出入口的装置吧!

「会是谁啊?」

「也是哪里的佣兵吗?」

身为佣兵的志愿者开始交头接耳。

一名蓬头垢面的壮汉自打开的墙壁後方走了出来。

壮汉身着破破烂烂的长袍,左右手的手腕都上了手铐,手铐前端分别垂着被蛮力扯开的断裂锁链。他一出场便以锐利的目光睥睨这群志愿者,并踏着悠闲的步伐走入这块被隔离的空间。

就好像在等待他入场完毕般,敞开的墙壁这时再度合拢。

「那家伙名叫荷列休·迪斯雷利,来自前同盟列国,过去的身分是僧侣。他也是个在一夜之间杀死五十人的男子。」

银发男齐格飞以轻描淡写的口吻介绍。

「等一下你们就与这名男子搏斗,如此便能测试出你们的实力。」

佣兵们一下子没有任何反应,就连一开始就充满警戒心的诺亚也无法立刻理解。

名叫荷列休的壮汉抬头看着观众席,对齐格飞发问。

他的说话声非常嘶哑。

「可以动手了吗?」

「随便你怎麽处置。」

听完这简洁的答案後荷列休点点头,接着便缓缓蹬着地面,展开行动。

最初的牺牲者是位於他正前方的一名佣兵。荷列休的右臂一扫,手铐所连结的锁链立刻像鞭子般用力打向那名佣兵的脑袋左侧,只见佣兵的头盖骨连肉一同粉碎。脑袋少了半边的那家伙光是被这一击就已经变成一具尸体。

第二位牺牲者则是刚刚还在与那具尸体交谈的佣兵。这回荷列休挥动左臂,手铐连结的锁链缠住了愣愣站立的佣兵脖子好几圈,并深陷入肉里。被勒颈的那家伙没多久就翻起白眼丶口吐白沫。

缠得这麽紧的锁链恐怕很难取下吧,但荷列休丝毫不在意这种事——他决定连人带锁链一同挥动左臂。就好像拖着一具人偶般,那具佣兵的尸体便在半空中回转起来,并一口气扫向附近的志愿者。没有人觉得眼前看到的光景是事实,但附近的家伙都莫名其妙被荷列休扫倒了。

终於,慢了好几拍的志愿者这才想通……

……自己深陷一场大灾难的这项事实。

群众的反应大致可分为三类——

扔掉手中的武器拔腿落跑。

因为腿软根本动弹不得。

勇敢地面对这名杀人魔。

尸身被拿来代替铁球横扫的佣兵这时从脖子处喷出鲜血,缠绕在上头的锁链也跟着松脱。

失去就地取材的钝器荷列休因此踉跄了一下,误以为这是好时机的一名帝都年轻市民立刻举剑冲了过去。从那名年轻人充满血丝的双眼中,可以明显发现他已经丧失了冷静与判断力。

荷列休以手铐轻易挡住了年轻人手中的利刃後,几乎是同时以拳头朝对手的脸部反击。只听见一道宛如岩石相撞的巨大冲击声,年轻人的身躯立刻像人偶一样被远远击飞,弹落至大地上。

除了那名年轻人之外,也有好几位佣兵勇敢地前来挑战壮汉。他们透过临场判断与附近的同伴组成阵式,各自拿着剑与斧头等武器团团包围这名对手。

荷列休以眼神扫过这群人一圈後,狂妄地发出嗤笑声。

「对僧侣而言,一对多根本是家常便饭。」

随後——他便奋力一跃。

荷列休一边旋转全身,一边扭动着左右双臂,简直就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般自由自在地操纵锁链。在空中狂奔的铁块一一打落了佣兵手中的武器,使他们陷入手无寸铁的劣势。

在他们出现下一步反应之前,荷列休更快一拍地以锁链攻击佣兵们的脸部,割破他们的额头丶打烂鼻子丶削去脸颊上的肉丶直接击碎眼球。

这种压倒性的战力差距,一言以蔽之,应该称之为屠杀才对。

攻势尽管如鬼神般凶猛,但发动者却像在进行某种枯燥的作业般神情冷漠。荷列休很快又看上了下一群猎物。

扔掉手中的武器拔腿就跑。

因为腿软根本动弹不得。

勇敢地面对这名杀人魔。

诺亚在这二者当中很自然就选择了「逃跑」。他的动作比谁都快,当荷列休开始攻击第二个人时,诺亚就已经转身落跑了。

——根本不可能对付那种家伙!

与之匹敌毫无胜算可言——当他做出如此的判断後,便头也不回地大步迈开逃亡的步伐。背後确实不断传来震耳欲聋的恐怖悲鸣,但诺亚却依旧对准出口没命似地持续冲刺。

没多久他便抵达位於观众席旁的墙下。

「请立刻将这里打开!!」

诺亚顶着丝毫不为所动的墙壁,朝上方的观众席大喊。比他慢几步跟来的佣兵们也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请救救我们!!」

结果——墙壁依旧不动如山。

即便他们扯破了喉咙求救,观众席上的人们还是没有反应。

——不可能吧?他们打算坐视所有志愿者被杀吗峥

愕然的诺亚回头观望自己刚才逃来的方向。

那里已经是一片腥风血雨,变成了单纯的狩猎场。负责狩猎的杀人魔以及等着被杀的猎物挤在一块。名叫荷列休·迪斯雷利的杀手,正以压倒性的暴力与机械化的动作,将活生生的人类一一化为死尸。

——什麽叫「自己在那边真的能出人头地」。

诺亚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什麽叫「那个部队愿意接纳胆小又软弱的自己」。

如今这种单方面的残杀究竟有什麽意义?

他唯一明白的一点,就是自己已失去所有的容身之处了。

胆小又软弱的自己,除了跪地求饶之外别无他法。

诺亚将身体紧贴的对象由出口处的墙壁改为观众席下方。支撑观众席的木材就好像人的腿一样,诺亚毫不犹豫地飞扑上去。

「拜托你们,请大发慈悲——」

「……真是一面倒。」

法蓝西丝卡喃喃说道,并一一检视观众席上的每张脸孔。

除了她自己以外,这里还有齐格飞丶奥古斯都˙亚瑟丶兰斯洛特·道格拉斯丶艾莉莎·伊芙以及菲萝尼卡。所有人都俯瞰着与观众席隔离的地面,脚底下四处响起的凄切惨叫与屠杀场面让所有人目不转睛。

兰斯洛特从前同盟列国带来的男子果然强悍得不像正常人类。那家伙就像扭断婴儿的手或踩散蚂蚁群般轻易杀死了同为人类的志愿者。此外,男子在进行这种杀戮时完全不带任何踌躇或情感,让人怀疑那家伙的精神状态是否正常。

老实说,如果在场的志愿者们一开始就同心协力扑上去,或许还有机会打倒那个杀人魔也说不定。只可惜他们瞬间就被对手的行动震慑住,所以根本无暇思考如此的战术。像这样一下子就作鸟兽散,等同决定了那些人的命运。

「救救我——」

观众席底下传来了讨饶的喊叫声,这点法蓝西丝卡也注意到了。

只不过没人愿意对那些家伙伸出援手,因为只要有一个志愿者活下来,帝都的一般居民就可能得知在这块隔离空间发生的事,那麽一来,势必会引发暴动。

——无力的人本来就应该消灭。

至於对外的说法则是将他们分配到远方的战区。

法蓝西丝卡对此几乎没有罪恶感,她只是按照齐格飞的命令行事罢了——正当她以无表情的眼光望着脚底下时,她突然发现……

亚瑟大人——她主动对帝国骑士团总团长开口:

「里面好像有一个帝国骑士团的成员,要不要放他一马?」

奥古斯都回过头并挑起单边眉毛。

「齐格飞一开始就要我找几个骑士团的人过去,况且那家伙还是被直接指名的,我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被直接指名?

法蓝西丝卡听了不禁皱起眉头。

「您的意思是?」

「妳直接问坐在那里的菲萝尼卡吧,是那家伙要我把那骑士带来的。年纪小小居然还对我颐指气使的。」

法蓝西丝卡讶异地回头望向菲萝尼卡——但很快又因出人意表的发现而倒吸一口气。

菲萝尼卡的这种表情还是她首次见到。

闪闪发光的眸子丶恍惚红润的脸丶充满喜悦笑容的嘴角。

此外,她还不断以舌尖舔舐着因兴奋而滚烫的唇。

菲萝尼卡的自我确实出现了,而且还激昂地俯瞰着底下的血腥场面。那种因愉悦而扭曲的脸孔,实在不像是个小女孩该有的表情。

此刻的她简直就像性欲强烈的成年人类女性,露出了极端猥亵的笑意。

「耶,没想到菲萝尼卡以前是这副模样啊!」

「真是意外,她该不会是某种变态吧!」

艾莉莎·伊芙也察觉到她的异样了,各自兴致勃勃地发表意见。

法蓝西丝卡则因愣住而一言不发。

「……除了那家伙以外的人都是废物。」

齐格飞并不理会魔剑之间的对话,直接对底下的光景昨舌道:

「法蓝西丝卡。」

「啊——属下在!」

「再继续看下去也没意思,把那个放出来。」

听见主人以不屑的口吻吐出命令,法蓝西丝卡立刻点头。

正当她要对墙外发出指示时——

「等一下就让荷列休使用妳。」

听了这句话,法蓝西丝卡回过头的表情就好像遭逢世界末日一样。

「我丶我希望能专属於齐格飞大人——」

「快点去办。」

齐格飞不悦地催促属下。

费心准备了这麽盛大的舞台,结果唯一发现的可用之人只有荷列休一个,这恐怕让齐格飞非常焦躁吧!

「真遗憾啊!」

「妳还是死了心吧!」

在垂头丧气的法蓝西丝卡身边,艾莉莎。伊芙各自发出咯咯咯的窃笑声。

当眼前的墙壁一边发出巨响一边移动时,诺亚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然而等他发现打开的墙外聚集了一大群奇妙的野兽时,他眼角的泪水立刻卷土重来。

那是一票四足兽的人外,身体长度相当於两匹马的份量,全身都被淡棕色的体毛所覆盖,两条前腿被粗而坚固的长枪所取代,至於背上则长出数十把剑,外貌可说完全超乎常轨。

这种异形般的家伙一共有十几只,正成群结队地鱼贯接近入口。它们是以前面的两腿插入地表固定住身躯,再利用後腿用力踹向地面以驱使自己前进。如此独特诡异的步法使它们瞬间便涌入了这块被隔离的场所。

诺亚以前并不清楚俗称的「人外兵器」究竟是什麽模样。

虽说他以前不知道,但他现在不知道也不行了。

——啊啊,事情果然还没结束。

杀戮还要继续上演,自己势必丧命於此。

发现人外的踪影後诺亚企图逃往另一侧的墙边避难,但却在途中就力竭倒地。他已经完全丧失求生意志。这时逃得比较慢的佣兵正被人外背上的剑山刺穿身体,那些怪物的牙也啃入了他们的肉中。以这种向前大步跳跃的方式急速朝目标冲撞,想要杀死血肉之躯的人类简直是太简单了。人外的粗鲁动作扬起一片沙尘,与人体喷溅的鲜血混合後,变成了一阵阵朦胧的红雾

诺亚只能边哭边注视着眼前的地狱光景。

这种悲惨的场面让他不禁呕吐起来,最後还伏倒在自己吐出的秽物上。

「这是怎麽了……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已经结束了,关於自己全部的人生。

当诺亚的心坠入完全的绝望时,有个人影悄然出现在他上方。

咦——诺亚抬起头。

「妳是?」

「午安。」

少女在他面前露出了成年女性才有的媚惑微笑。

另一方面,荷列休的杀戮行为也暂时打住。他正在远眺那群一一现身的人外兵器。

就好像是在取代他的位置,那群怪物开始攻击附近的佣兵。原本被荷列休打得奄奄一息的家伙都被人外扑了上去,纷纷遭到啃食。

被隔离的这块平地回荡着惨叫与咀嚼声。

「荷列休˙迪斯雷利!」

头顶上的观众席发出了叫唤声,原来是出於自称齐格飞的那名男子。

「那些野兽是我饲养的人外兵器。」

为了确认你的实力,你要把它们全部解决掉——

听了齐格飞下达的指示,荷列休不由得眯起眼。

「这不大容易啊!」

银发男子所称的人外兵器,其实行动并不算敏捷,只不过它们背上剑山的锐利程度,光是看一眼就让人昨舌。那群在惨叫的佣兵都是连同铠甲一起被斩断躯体的。望着滚落於白己脚边的人类残骸,荷列休犹豫地皱起眉。

自己如今并没有任何可加以对抗的方法或武器。

正当他陷入苦思时——

「……你用我吧!」

不知何时他的背後多出了一个人,这让荷列休大感意外地转过头。原来那里正站着方才伫立於齐格飞身旁的金发女战士。

女战士不知为何很不情愿地问:

「你听说过魔剑吧?」

「……那是一种能引发奇迹的剑——我只知道这样。」

「那就够了。」女战士露出嫌恶的扭曲表情。「我可要先说明白,我的主人是齐格飞大人。你千万不能忘记这点,绝对绝对要给我牢牢记住!」

荷列休搞不太清楚状况地点点头。

「……我的铭刻是『法蓝西丝卡』,你最好也记住。」

女战士抱住自己的肩膀,终於自暴自弃地咏唱起来:

「解开沉眠,奔腾大地,皇冠予顶————以杀神。」

随着一声如地震般的巨响,女战士的脚底地面出现龟裂。自地底冲出的数块岩层将位於正上方的女战士甲胄压碎。持续溢出的岩层最後彻底遮蔽了女战士的身体,就好像一柱擎天的塔一样。

接着,塔开始从内侧崩解,随之吐出了一把长剑。那把兵器被抛向半空中後,就好像事先瞄准好了一样,刺入荷列休面前的地表。

双刃长剑——两用型魔剑。

虽然对人可以变化成剑这点感到无比惊讶,但荷列休决定暂时抛下讶异不管,直接伸手拔出那把武器并牢牢抓着剑柄,确认兵器是否合用。

剑柄的触感就好像自动吸附在手掌中一样,重量也恰到好处。

他忍不住放声大笑。

「……真不赖。」

荷列休握着剑一口气冲了出去,他的视线对准还在啃食死尸之肉的人外兵器。那些家伙察觉到又有敌人接近後,立刻扭转头部并奋力一跳。强韧的後腿帮助那些怪物一口气扑向前方,来到了非常接近荷列休的位置。

——太慢了。

荷列休以刚到手的武器使劲纵向劈下。剑尖一接触人外兵器的头,随即顺畅地沿着对手的眉心滑落。这种惊人的顺畅感一路驱使荷列休继续砍下,直到人外的头部被劈成两半为止。

但魔剑的力量并没有就此罢休,由於劈断怪物的身躯几乎毫无阻碍,荷列休不由自主地让剑尖继续向下丶碰触地面。这麽一来,地表立刻迸发出大量的土石,并沿着一直线分成左右两截,而位於这条直线上的人外兵器肢体也跟着一齐分家了。

怪物喷出的大量鲜血让荷列休好像淋过雨一样。原来如此——他喃喃自语着。

——这把剑甚至能劈开大地。

铭刻应该是『法蓝西丝卡』没错吧!

真想多试试这把剑的威力——

荷列休很难得地涌现了一股欲望。

於是他寻求下一只猎物,再度展开狩猎行动。

「软弱的你,想要力量吗?」

少女以过於冶艳的笑容对趴在地上的诺亚问道。

「你想要,可以使任何人屈服的,力量吗?」

——拜托你们住手。

「我听不懂妳的意思。妳到底是谁?」

诺亚继续吐出疑问。

「这里发生的事没有一件我能理解。到底是丶到底是为了什麽?为什麽要故意找我过来,你们到底想要我怎麽做?我是来参加战士团的,为什麽非得加入这种毫无意义的杀戮不可。让我回去,现在就让我离开这儿!」

「啊啊,你看起来好好吃。」

这番回答完全出乎诺亚意料之外。

但回话的内容却让他难以遗忘。

——好好吃?

脸颊染上恍惚红晕的少女。

她的唇泛出娇嫩欲滴的鲜红,全身也散发出完全不符合她年纪的淫荡气息。此外,少女那原先长度就很异常的秀发,此刻不知为何似乎比诺亚记忆中来得更长。

四肢趴在地上的诺亚抬头仰望这位不知名的少女,顿时感到毛骨悚然。

直到此刻,他才首度对这名少女产生恐惧。

「妳到底是……什麽?」

真的跟自己一样是人类吗?

呐——少女以过度甘美的气息悄悄说:

「软弱的你,请做出选择!」

「选丶选择……?」

「要死?还是活?」

要死还是活?对此刻的诺亚来说,这简直是容易到极点的问题。

「我丶我还能活命吗?」

「只要软弱的你,选择力量的话。」

诺亚的心脏开始发出吵人的激烈跳动声。

他从少女的肩膀後方,可以瞥见荷列休正在与那群人外兵器交战。那个杀人魔正挥动着以诺亚体格绝对无法使用的长剑,一一砍去人外兵器的脑袋丶贯穿其眉心丶斩断它们的四肢。正如他先前在蹂躏那群佣兵般,甚至速度比杀普通人还快。

等那家伙解决掉人外兵器後,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自己了。

对诺亚而言,这已经不是「要死还是活」的问题。

他没有那个闲工夫思考该怎麽抉择。

於是他便不明就里地回覆道:

「我想活下去,我要选择力量……」

少女的双目立刻微微眯了起来。

啊——诺亚这才察觉……

「我要开动了。」

……或许自己刚才做出了错得离谱的决定吧!

因为少女此时的姿态完全像是一个恶魔——

「解开沉眠,以罪酩酊,呈毒於狮——以杀神。」

诺亚的意识瞬间就被幽暗吞没了。

如爆炸般勃发的菲萝尼卡长发将诺亚·加德莱特的手臂丶腿丶躯体丶脖子,以及头等身体所有部位缠绕起来,转瞬间便让他消失得无影无踪。菲萝尼卡将化成黑茧的青年骑士拉近自己,并让自己的身躯也没入其中。

这块吞噬了一对男女的长发块状物边发出声音边开始扭动,外形也逐渐产生异变。

黑茧中传出了啪叽啪叽的某种碎裂声——接着,那玩意儿便生出四肢丶尾巴丶头部丶鬃毛丶利牙,以及剑,最後变成了它所模仿对象的完整个体。

过去——在独立交易市角落刚诞生的菲萝尼卡,出世第一眼就目睹到人外兵器正在啃食人肉的光景。就好像小鸟刚孵化後会把第一眼看到的对象视为母鸟般,菲萝尼卡也将那种人外兵器的造型想像成自己该有的模样。

待适当的异变结束後,黑茧立刻从内部破碎丶飞散,魔剑『菲萝尼卡』的真面目也至此公诸於世。在原本是发块的漫天尘埃中,出现了一副漆黑的全身甲胄——而且是模仿人外兵器样貌的狮子型铠甲。

这副铠甲将使用者的人类骨骼矫正为野兽的体格和姿势而化身为狮子,因为彻底模仿了人外兵器,穿上这套兽型铠甲後便以四肢站立,背上也会背负着无数把的剑。

与诺亚合而为一的魔剑『菲萝尼卡』在发出惊人的大声咆哮後立刻狂奔而出。其奔跑方式与第一眼的印象并无太大差异——同样是以野兽的姿势利用四条腿狠狠蹬着地面。只见菲萝尼卡以旁人难以追及的速度,冲入那群人外兵器之中。

对手虽是自身模仿的生命体,但魔剑『菲萝尼卡』却对摧毁它们丝毫不带犹豫。先是以头部冲撞最前排的人外兵器眉心後,野兽型的坚固铠甲立刻透过强烈撞击力道将人外兵器的头盖骨击碎。人外兵器的巨大身躯就像没有重量般,被菲萝尼卡轻易弹飞。至於另外一把魔剑则无视这只狮子的闯入,继续以掠过对手背上剑山的方式一一劈开这群怪物。

她的刃能将这群人外兵器连肉带皮带剑山带牙全部毫无差别地彻底斩断,而她的铠甲则能使人外兵器的剑山扭曲丶折断。那群人外兵器已经变成两者愚弄下的白白牺牲者了——貌似狮子的魔剑『菲萝尼卡』光是冲过去就能制造出大量的残肢肉块,逃得慢一点的佣兵们自然也很难躲过这种攻势的波及。

原本放出的十几只人外兵器,不知不觉间已被杀到一只不剩。苟延残喘的佣兵也只剩寥寥数人。

——那到底是什麽?

荷列休愣愣地望着新登场的狮子。

——那种东西真的可以存在於这个世界吗?

「……咕!?」

魔剑『菲萝尼卡』终於将目标转向了荷列休。

背上的剑山满是鲜血,这只狮子以千军万马的气势朝对手扑了过来。

「唔——喔喔喔喔喔喔!」

体型壮硕的荷列休只好以两用型魔剑挡住狮子的血盆大口,试图阻止敌人的冲撞。兽型装甲虽然同样备有利牙,但却被魔剑『法蓝西丝卡』弹开,发出刺耳的不和谐音。荷列休吓得忍不住冒出一身冷汗。幸好手上拿着这把『法蓝西丝卡』,若是一般的剑恐怕早就被狮子咬断,自己也将葬身於此吧!

交错而过的魔剑之刃与魔剑之牙——荷列休使出全身的气力继续与狮子搏斗。

双方短兵相接的肉搏战就此展开。

在观众席上的齐格飞等人当然清楚目睹了脚底下发生的事。

「那丶那是……那种怪物也能算是魔剑吗……?」

奥古斯都忍不住喃喃自语地问着。

「恶魔到底想如何动摇人类的常识啊!?」

尽管这位总团长发出了战栗——但他的口气中却隐含几分狂喜。抱怨归抱怨,但能从恶魔手中取得这种兵器更是让他欢欣鼓舞。

兰斯洛特也发出了感叹。

「这只能说是侥幸吧!一时之间还不知如何是好,结果却找出了这种夸张的宝物。」

为了选拔魔剑使用者而举办的战士团重组选拔。

最後除了兰斯洛特带来的荷列休·迪斯雷利外,魔剑本人也指名这位原本是骑士的青年加入。虽说只找到两个——但也算不错了。

魔剑『菲萝尼卡』的确拥有以一当千的实力。

这把兵器果然傲视群伦。

「等等,齐格飞。这麽一来,荷列休铁定会被对手杀掉吧?」

呼嗯——兰斯洛特不禁眉头深锁。

「看来,菲萝尼卡这把魔剑好像还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

正如这位老人所指,那只狮子只要看到什麽就会疯狂地扑上去。

况且就算是一对一的单挑,荷列休的立场也非常不利。面对全身被甲胄包覆的魔剑『菲萝尼卡』,即便是能将大地一刀两断的魔剑『法蓝西丝卡』也很难讨到便宜。

那只狮子想必也不会因为有人下令就乖乖撤退。

「……齐格飞?」

由於没得到任何回应,兰斯洛特不免狐疑地转头朝那位银发男的方向看去。

结果齐格飞正发出无声的笑。

他的喉咙没有颤抖,更没有捧着自己的肚子,他只是俯瞰底下荷列休与狮子型魔剑的冲突,同时歪曲着嘴角而己。

「艾莉莎·伊芙。」齐格飞终於缓缓开口。

「她们」则不约而同地发出两声「「属下在」」。

「轮妳们出场了。」

艾莉莎.伊芙讶异地挑着眉。

「您要使用我们吗?」

「太危险了。」

「现在能阻止那家伙的只有妳们而已。」

「但丶但是,齐格飞大人的身体?」

「没错,就算您是恶魔所——」

「闭嘴,听命就是了。」齐格飞揪住艾莉莎.伊芙的脖子逼使她们。「快给我咏唱!」

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大的臂力,竟然能轻而易举地举起她们的身子,而且就这样直接朝观众席外扔下。艾莉莎·伊芙甚至来不及发出阻止声——齐格飞早就先一步松开手了。

「「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

追着一边坠落一边发出惨叫的她们,齐格飞自己也从观众席上纵身一跃。

咒文随即在下方响起:

「「解开沉眠,贯穿一切,光至彼方————以杀神。」」

那幅光景就如同从天劈向地面的一道闪电。

顺势跳下的齐格飞眼见底下的地面被雷劈过後,视野内霎时多出了一把枪。

在这种即便摔死也不奇怪的高度下,齐格飞伴随着一声轰隆巨响,轻松地仅以双腿便安然着地,接着又若无其事地走向那把插入地面的枪。

那是一把尖端附有宽阔双刃的长枪——也就是戟型魔剑『艾莉莎·伊芙』。枪刃的根部附有左右对称的突起,因此可同时对应枪的「突刺」与「斩击」两种出招方式。这把戟的长度超过了齐格飞的身高,而枪的表面也不时闪过激烈的火花。

齐格飞以右手握住了戟柄。

立刻,一连串小爆炸袭向他右半身。

他的黑衣熊熊燃烧起来,护手与肩部的铠甲也应声碎裂,甚至连裸露出的皮肤都着了火。火花打在他的右侧太阳穴上,让他有一半的脸沾染上鲜血。尤其是直接握住武器的右手模样更是惨烈——手掌上的皮肤迅速溶解,有一半还黏在枪的表面上。

这种凄惨的结果,如果是普通人恐怕在一瞬间心脏就停止跳动了吧。然而齐格飞的脸部却依旧维持先前的笑意,毫无半点因痛苦而扭曲的徵兆。他大幅挥动手中的戟,反应似乎以开心至极来形容也不为过。

他就好像是活生生降临人世的恶魔——

「快臣服於我吧!」

荷列休与狮子的单挑被他打断了。由於齐格飞的登场与介入方式过於震撼,双方很自然便停止了原先的打斗态势。

「你这家伙究竟是——』

齐格飞穿着这袭迸射出邪恶雷光的衣服走近那两把魔剑。无数的火花缠绕着他的右半身,戟所放出的强烈力场更是撕裂了他的皮肤丶烧断底下的筋肉。即便如此,他依旧踏着沉稳的脚步继续靠近。

这种惊人的压迫感完全震慑了荷列休,让他只能愕然地冻结住。

但另一方面,狮子再度发出狰狞的吼叫,立刻改变攻击目标。

新登场的敌人比刚才那个以刀刃相互斩击的壮汉更强——狮子决定将铠甲对准这名手持雷枪的非人类。

狮子的脚底附近这时发出一阵惊人的爆炸,那是由於魔剑『菲萝尼卡』使劲踹向地面後所发出的冲击波导致。在这种强大的腿力协助下,狮子的躯体就宛如弓箭发射般丶朝齐格飞所在之处猛烈冲刺——

但在尚未抵达目标之前,狮子便被击落了。

「——————!!」

狮子发出了无声的惨叫。

在两者相撞之前,狮子的背部便被强力压缩过的雷电命中。雷电施加於狮子身上的沉重压力使它几乎要沉入地表,全身上下的甲胄也顿时出现龟裂。

「呼哈——!」

齐格飞朝对手发出嗤笑。

紧接着,他便一边发出骇人的大笑一边高举手中之戟,迸发出火花的力场集中在这把长枪的尖端,甚至使周围的大气也随之激烈扭曲。空气中的灵体制造出疑似闪电的块状物,随後便再度朝身体已被大地困住的狮子狠狠劈落。

那不是仅有一击或两击的程度,而是如钝器般不停地敲打丶敲打丶敲打。

齐格飞的三白眼喷发出疯狂的气息——

孕育出雷光的力场使狮子背上的剑山为之崩裂,狮型的铠甲也化作碎片四处飞散。

彷佛被打为局外人的荷列休只能一动也不动地旁观狮子被齐格飞耍弄。他非常清楚自身的实力,刚才还与自己死缠烂打的对手如此轻易地被狠狠修理——这应该足以慑服他了吧!

「荷列休·迪斯雷利!」

自己的全名冷不防被点到,就算是这名壮汉也不禁颤抖。

齐格飞不顾雷电继续灼烧自己的右半身,再度对荷列休提出质问。

「你的主人是谁?」

「………………」

「快回答,荷列休。你应该很清楚答案才对。」

荷列休当然知道。

这个问题的答案从一开始就被设定为单一的选项。

於是他无言地在主人面前跪倒。

就如同他腿边那只被蛮力屈服的狮子一样,恭敬地平伏於地。

「……只是有件事我想请教一下。」

荷列休满手冷汗地发问。

「你到底是人类……还是恶魔?」

颇令人意外地,齐格飞竟然爽快地回答了。

他只说了两个字。

「都是。」

再度苏醒过来的诺亚记得所有的经过。

他被名为菲萝尼卡的少女强占身体,并披上了狮子型的铠甲虐杀大量人外兵器与人类。虽然上述一切都不是出於他的意志,但杀人的事毕竟是事实,况且这些经历都牢牢刻划在他脑袋里的记忆中。

诺亚.加德莱特也变成杀人魔了。

「…………」

战斗结束後不知道经过了多久,诺亚依旧动弹不得地仰躺在这块平地上。四周因为被墙壁包围所以略显昏暗,但至少太阳还没完全下山。

「唔丶呜……!」

诺亚试图爬起身,但立刻被一种彷佛粉身碎骨的激痛阻止。

狮子铠甲似乎在他身上造成了极大的负担,让他就连想动动手指都很困难。要把人类的骨骼矫正成野兽的姿势根本是异想天开嘛——经过那种异样的变化过程,还能够像现在这样恢复人类的外貌真是不可思议。

自己的身体被魔剑占据後,似乎连骑士铠甲也一同损毁了。静静吹过这一带的风此时轻抚着诺亚赤裸的上半身。

忽然有一个人影出现在他上方,并端详着他的脸。

「妳是……」

那是非萝尼卡,这位面露微笑的少女正以指尖触摸诺亚的脸颊。

诺亚察觉到对方背後的那个後不觉大吃一惊。

「妳的头发怎麽了?」

少女就像换了个人似地,头发剧烈地减少了可观的长度。

她的新发型末端长短不一,不知道的人恐怕会以为是被谁胡乱剪过。

「会长长的,不必担心。」

少女片片段段地回答。恐怕是因为遭受那名叫齐格飞的男子猛烈攻击之故吧,但只要过一段时间之後便会自动长回去。

菲萝尼卡一边回答,一边像是在慰勉诺亚的辛劳般继续轻抚他的脸。

少女的手指好冰冷。诺亚即使感到有点痒,但身子依旧无法移动半分。

「……为什麽挑上我?」

「因为你,很软弱。」

菲萝尼卡毫不犹豫地答道。

「……」

「你永远,也无法,从你的软弱中逃脱,直到死。」

正如战斗之前的情形,菲萝尼卡再度因激动而胀红脸。

「我感到很兴奋。」

——这女孩该不会是天生的变态吧?

天晓得她为何会因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看上自己,诺亚感到心情很复杂。

唉——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想活下去,我要选择力量……』

这个决定究竟正不正确,诺亚到现在还无法判断。

不过,在那种情况下,就算重复问自己无数次,想必自己也会做出相同的抉择吧!

正如菲萝尼卡那名少女所言,诺亚·加德莱特是个软弱的人。

即使到死,他恐怕都无法脱离自己这种软弱。

这与正义与否完全无关,只是单纯不想面对死亡罢了。

「你醒来啦?」

诺亚这时光凭视线判断,那名壮汉——荷列休·迪斯雷利正朝自己走来。

那一瞬间他还害怕对方是不是准备给白己致命一击,然而那家伙所伸出的不是任何一种武器,只是普通的水壶罢了;对方似乎是为了白己才跑到附近的河川汲水。

菲萝尼卡代替无法动弹的诺亚接过水壶,并将壶口倾斜在诺亚的嘴唇附近。流入他喉咙的冷水瞬间将舒适感带向全身,疗效简直好得出奇。

荷列休则稍稍与诺亚丶菲萝尼卡两人拉开距离,不知面朝什麽方向。

诺亚忍不住胆战心惊地问:

「……其他人呢?」

「先回去了。我被命令要等你醒来後带你回帝都。」

「是……这样啊,如果可以的话,应该要趁我昏睡时进行才对。」

不行——菲萝尼卡立刻打断诺亚。

「骨头需要时间,恢复,要多等一下下。」

「在此之前你都不能动——好像是这样吧。」

「唉……」

既然如此那也没办法了,诺亚决定稍微忍耐一会儿。

自己的体质似乎变得非常麻烦。

对了——他突然想起一点。

——自己为什麽能如此冷静呢?

刚刚才杀了那麽多人,还被魔剑这种奇怪的对象看上。

但诺亚的情绪却不可思议地平静。

「我之後会怎麽样?」

「就跟今天一样不断重复相同的行为,只是地点改变罢了。」

类似今天的杀戮场面,将在各种不同的场所上演吗?

「……这种事有什麽意义?」

「天晓得,你去问那些人。」

「你为什麽要在祖国杀人呢?」

「因为对方先出手。」

「对方是谁?」

「孤儿院的小鬼跟神父。」

「…………」

那到底是什麽样的状况啊?

刚刚「破茧而出」的诺亚还不敢问。

——啊啊,不过自己似乎可以隐约理解。

如今会产生这种不可思议平静感的理由。

「之後也请你多指教了,荷列休先生。」

「喔。」

「那我,呢?」

「菲萝尼卡也请多指教。」

「好的,指教。」

充分理解自己的少女。

跟自己一样破茧而出的杀人狂。

这样的两人就陪伴在诺亚身边。

在这一天,在散发着强烈血腥气息的战场上。

诺亚·加德莱特与荷列休·迪斯雷利从此成为帝国战士团的一员。

法蓝西丝卡很想用力扯一扯艾莉莎·伊芙的脸颊。

「妳们竟敢伤害齐格飞大人的龙体……!」

有什麽办法?那也不是我愿意的!两人对她吐出如此的抗议。

战斗结束後,法蓝西丝卡偕同艾莉莎·伊芙返回帝都主城。这群魔剑全部在艾华多妮的房间集合。

一回到城堡,齐格飞便被紧急送往「调音师」那儿。即使他的身体混合了一半恶魔的血,但至少另一半依旧是人类的血肉之躯。在艾莉莎˙伊芙的强大力场攻击下,不可能毫发无伤。

齐格飞暂时必须接受严密的治疗,应该不太可能立刻出面吧。虽说法蓝西丝卡此刻很想扑向他身边,但因为那位主人很讨厌这种行为,法蓝西丝卡只能勉强按捺住。

「齐格飞大人是自己这麽下令的耶。」

「我们两个根本一点办法也没有。」

法蓝西丝卡当然明白,但还是很难拂去心头的强烈怒气。

放心吧——伫立於房间窗际的艾华多妮这时插话道:

「对他来说,这种程度的受伤根本不可能有生命危险。」

听到这句话後法蓝西丝卡也不由得闭上嘴,静静地端详那位贵妇人。

现存的魔剑几乎都是在代理契约战争时期所诞生,包括法蓝西丝卡自己与原本是两把魔剑的艾莉莎·伊芙在内。她们都算是大战所遗留下的产物,只是透过齐格飞之手被重新挖掘出来罢了。

只有艾华多妮跟其他魔剑不同。

她是在大战後才诞生的罕见例外,而且是一把跟齐格飞缘分比谁都深的魔剑。

不可否认,法蓝西丝卡偶尔也会暗地忌妒这项事实。

虽说这种情绪反应非常肤浅就是了。

「既然艾华多妮这麽说就放心了。」

「既然艾华多妮这麽说就没事了。」

艾莉莎·伊芙不知道是否明白法蓝西丝卡的心境,口气简直就像在故意撩拨她。

法蓝西丝卡瞪了她们一眼後,这才决定姑且不发作,仅仅轻叹了口气。

比起那个,有另外一点更让她关切。

「艾莉莎.伊芙,妳们认为菲萝尼卡如何?」

「不是已经可喜可贺了吗?』

「她终於找到身为魔剑的自觉了。」

菲萝尼卡由於根本不想离开那个叫诺亚的青年半步,只好暂时交给荷列休看管。虽然有点担心那几个人会不会就这样偷偷跑掉,但可能性应该趋近於零吧——法蓝西丝卡心想。

——已经屈服於齐格飞大人的他们,是不可能恢复原先的生活的。

「菲萝尼卡的型态也太诡异了点。」

模仿人外兵器样貌的狮子型全身甲胄。

那副装甲无坚不摧,背上的刀刃也异常锐利。

「我个人可说是因为有了那场大战才有机会诞生在这世上的。大战就好像是我们的源头一样。所以说相对地,在未经历大战的情况下所诞生的魔剑,或许本质上会产生某种偏差——」

法蓝西丝卡根本没见过类似菲萝尼卡的魔剑。

不,那女孩到底算不算是魔剑也无法肯定。例如她并不是被使用者所操控,而是倒过来占据使用者的意志——天底下真有这样的魔剑吗?

或许她是某种其他的产物也说不定。

「我不明白法蓝西丝卡有什麽好怀疑的。」

「我也是。妳难道不欢迎菲萝尼卡加入我们吗?」

当然不是那样——法蓝西丝卡喃喃回答。

只不过——在魔剑『菲萝尼卡』面前,齐格飞大人所出现的反应。

这种过於强大的力量。

不知何时,那把魔剑可能会反噬自己的主人?

「法蓝西丝卡真是杞人忧天啊!」

「我拿这种魔剑最没辙了。」

艾莉莎·伊芙以双手交替抚摸法蓝西丝卡的头。

住手——法蓝西丝卡顿时脸红,并努力拨开那两只手。这时……

「放心吧!」

艾华多妮竟然也模仿起艾莉莎.伊芙,对法蓝西丝卡做出相同的动作。

只不过前者依然保持着一贯的面无表情。

法蓝西丝卡没法阻止她这种罕见的行动模式,只能满脸通红地任凭对方摸头。艾莉莎·伊芙见状,也忍不住手指着法蓝西丝卡大笑。

放心吧——艾华多妮再度强调。

「艾华多妮就是为此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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