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灰幕森林丧失意识的亚里亚再度苏醒,发现自己除了双手双脚被绳索绑住,就连嘴里也被塞入衔勒,只能以完全动弹不得的状态被关在箱中随外力摇摇晃晃。
这个狭窄的空间里只要多塞几个人就嫌挤了,至于视野所以昏暗则是因为箱子的四周与天花板都被帆布覆盖的缘故。脚底下的地板不断传来彷佛是壮汉踩踏地面的噪音,然而亚里亚很快就察觉出,那种声响是车轮行经路面所发出的。
自己身处一辆马车中——亚里亚有了如此的理解。
遭人牢牢捆绑的亚里亚被放在马车的货台上,正急速运往不知名的地点。
此外——在昏暗的马车货台上,还有另一个正紧盯着自己的人物与亚里亚一同分享狭窄的空间。
「……」
对方拥有很难以美丽来形容、夹杂些许暗灰的白色长发。
缺乏人情味、左右完全对称且过度端整的眼鼻。
以及看似被强制嵌入脸上的两个凹洞、貌似人工制饰品的眼球。
至于脖子以下的部位,则是没有半点女人味的黑色装束——但对方的确是女的。
女性紧收着下颚,背脊也伸得直挺挺。至于下半身则是将膝盖弯曲,并把臀部放在脚底板上。女子就是以这种极其端正的姿势将自己置于马车的货台地板,并面无表情地随着车辆晃动——那名女性的眼睛连眨也不眨,就这样俯瞰着待在同一空间的亚里亚。
从对方的架势与装扮看来,跟在灰幕森林袭击亚里亚等人的男子想必是同伙。
——虽然是同伙没错,但这家伙并不是人类。
这种超凡入圣的气氛——毕竟是同类,亚里亚很快就敏锐地察觉到这女人跟自己一样是魔剑。
恐怕就是男子手中那把马来短剑所变化出的人类姿态吧!
「——」
亚里亚因为嘴里被塞入东西,根本无法开口与对方交谈。绑着自己的绳索深深陷入了各处的肌肉,难受程度比想象中还严重。亚里亚也试过死命挣扎,但却对这种束缚起不了作用,只—得到几乎要让人昏死过去的痛楚而已,所以她很快就放弃了。
既然如此,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死命瞪着对方了。
亚里亚盯着这个脸上毫无感慨或其他任何表情的监视者不放,企图表达出内心强烈的敌意。不管等一下自己将遭受什么样的待遇,她都不打算屈服,这种态度也是为了向对手展示自己的决心。
不过,那名女子却突然将手伸向亚里亚的脸。女子的五根手指既瘦且长,亚里亚见状不由得全身一僵,但女子对她所做的却是将口中的衔勒解开。
嘴巴重获自由反而让亚里亚感到困惑,她抬头并以质问的表情望向对方。
「你整整昏睡了两天两夜。」
女子手中拿着沾满口水的衔勒,以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告知。
「这辆马车很快就会穿越国境,进入对我们而言的安全圈内。届时不论你想找谁求救,外面都不会有人理你。我判断让你咬这个很快就没有作用了,所以才帮你解开。」
亚里亚瞪大眼,因为对方说了让她无法置之不理的话。
——我竟然睡了整整两天?
自己在灰幕森林昏过去后,竟会一觉就睡那么久。这么说来,那把被称为马来短剑的魔剑——也就是眼前这名女子的能力,还真是非同小可。
一想到这,亚里亚又惊觉一件事。
「哈泽尔跟希尔妲呢?」
「……」
「我问你原本跟我在一起的那两位骑士怎么了!」
「那两人逃跑了。」
没想到这女的口风不怎么紧。亚里亚既是松了一大口气,又有种全身无力的感觉。
太好了,至少她们平安无事。
——瑟希莉现在不知道在做什么?
那位战友得知自己被外人掳走后,不知会与自卫骑士团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如果是她,应该会迫不及待地想冲过来吧。然而如今对于这点,亚里亚无法率直地感到欣慰。
毕竟自己已无法变身为剑了,就算被都市夺回也发挥不了任何功效。
外表变得跟人类一样的魔剑,究竟还有没有让人拚死取回的价值?
——啊啊,讨厌,愈想愈火大。
包括哈泽尔跟希尔妲负伤与自己被黑衣人掳走、自己变成瑟希莉她们的负担,以及自己竟然会幻想起「自己很像人类」之事,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亚里亚感到火冒三丈。
吶——亚里亚试着叫那名女子。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铭刻。」
没有名字?
「骗人的吧?你不就是那时候的马来短剑吗?」
细剑『亚里亚』。
焰型魔剑『艾华多妮』。
两用型魔剑『法蓝西丝卡』。
此外,还有波斯弯刀『艾莉莎』与长弓『伊芙』两者组合成的戟型魔剑『艾莉莎·伊芙』。
身兼魔剑与人类的姿态,这些拥有自我意志的恶魔生来便具备独一无二的铭刻。至少亚里亚之前遇过的魔剑没有一人例外。因此,只要眼前这名女性的真实身分也是魔剑,就不可能没有铭刻——
「肯定是,我就是那把马来短剑。」
「既然这样……」
「但我并没有与生俱来的铭刻。为了方便称呼,人类都叫我『无铭』。」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名字吗?」
女性——无铭首度闭口不语,她只是面无表情地反复眨着眼。
亚里亚认为对方自己也找不出答案,于是便跳过这个问题继续说下去。
「我的能力跟你一样,是『风』。」
「肯定是。」
「但你比我强大太多了。」
「肯定是。」
无铭的她与同伙利用『爪痕』成功侵入都市,现在也确定他们是采取相同的路线脱逃。令人讶异的是,这两人来回都是使用无铭的能力。
不是开玩笑的吧——亚里亚感到愕然。
如果要「缓和」坠落的冲击,自己与瑟希莉的组合的确成功过。但这把魔剑却能以相反的方向——「浮上」,轻易地抵抗地心引力。魔剑『亚里亚』跟她完全不能相比。
无铭的存在对亚里亚而言愈来愈不舒服了。
「你们是谁派来的?之后打算把我怎么样?」
「我们是前同盟列国的人,至于你则要献给帝政同盟国的战士团。」
前同盟列国——这么说来那两人的全黑装扮亚里亚的确有印象。没错,就跟以前还处于敌对时的希尔妲一样,当时她也是穿那种服装。看来幕后黑手就是那些家伙,不会错了。
亚里亚咬着下唇,但依旧努力逞强下去。
「很遗憾,你们想利用我大概是徒劳无功了。除了自己的战友外,我是不可能将力量借给任何其他人的。况且——」
亚里亚停了一拍,考虑着该不该将那件事说出口。
「现在的我无法变身为剑,真是让你们失望了。」
无铭眨了眨眼,然后又点点头。
「无法变化为剑……原来如此。我推测你应该刚经历过非常严苛的战斗,会连续昏睡两晚也是同样的缘故。」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魔剑『亚里亚』,你身为剑的寿命已经快结束了。」
……
亚里亚的心无法坦然理解这番话。
不过,她那相当于人类大脑的部分却能完整掌握无铭所指的意义,还顺便拉出了相关的记忆。
在这之前她与瑟希莉共同撑过无数次生死关头,包括帝政同盟国袭击独立交易市的那场人战——在与大量恶魔及魔剑艾莉莎﹒伊芙死战后,亚里亚以剑的姿态沉睡了好久。等她再度清醒,就发现自己无法变身为剑了。此外,明明是恶魔的自己也会被寒气入侵,加上再也感受不到风,肉体变得如铅一样重更是血淋淋的事实。
将上述线索串联在一块,连结至「寿命」二字并不为过。
「不过,你的寿命即使快到了,也不代表你身上就没有其他残余价值,那就是……」
无铭想继续说明,但发现亚里亚沉默不语后便突然打住。
被同类死命盯着,无铭只好微微别开视线,轻咳了一声。
「你迟早会知道的,因为那是魔剑们共通的宿命。」
亚里亚所搭乘的马车,没过几天便抵达那两名黑衣人的目的地。
2
决定好目的地之后,瑟希莉等人开始安排追踪黑衣人的一些必要手续。
在独立交易市的『玉店』收购玉钢并卖到市外的其他地区——都市内确实有不少以此为业的旅行商人。身为救援部队指挥官的戈顿,首先将来到都市的那些旅行商人暂时拘留,并强制收购那些商人的商品、马车与衣服等,甚至借用那些人的身分证明进行伪装。
戈顿也为自卫骑士团的其余团员准备了必须的装扮。男性团员负责扮演「被商人雇来护卫的佣兵」,至于不会骑马的瑟希莉与受伤的希尔妲两人,则依指示扮演「旅行商人的女儿」。
救援部队的目标位于前同盟列国的领土内,穿自卫骑士团的制服进去根本连想都不必想。尤其是在帝政同盟国掌管的区域,这样进去等于是送死。为此,戈顿率领的救援部队为了方便行动,就有易容打扮的必要。
载货的马车由戈顿、瑟希莉以及希尔妲三人搭乘,前后合计有六名男性团员以骑马方式负责保护车辆,这一行人就这样自独立交易市出发,而且以根本不像旅行商人的高速度,冲往连接国境的南下马车道。
在快要抵达前同盟列国的边界时,雷吉那多先行派遣的斥候便在那与部队会合。根据斥候在周边收集到的资料,瑟希莉等人抵达的前一天,就已经有一辆形迹可疑的马车穿越国境了。斥候还确认驾驶马车的人身着非常罕见的全黑装束,希尔妲听到这立刻做出「肯定没错」的表示。
马车货台上的玉钢都是戈顿自正牌旅行商人手中借来的,把盖有大陆法委员会关防的通行证拿给国境守备士兵检查后,一行人轻而易举地通过了关卡。这么一来,他们就正式进入前同盟列国的领域了。
他们一边在沿途的村庄或驿站确认黑衣人的行踪,并不时更换马匹,朝南边加紧赶路。前同盟列国内包括许多领地犬牙交错的小国,因此必须通过的关卡多得让人不胜其扰,部队只好尽量回避没必要进入的区域,并设法以最短的时间通关。到了进入前同盟列国后的第二天中午,部队总算来到最终目的地——也就是希尔妲的祖国前方不远处。
相较位于暖和地区的独立交易市,隶属大陆南方的这一带气候显得非常酷寒。冷风粗鲁地灌过连接市区的每一条街道,头顶上的阳光也被厚重的云层所阻挡。不管是下雨还是下雪,这种天候很难说什么时候会突然变糟。
「关于我的祖国我简单说明一下。」
一行人将马车与马匹停在市区外,希尔妲则将众人集合起来。她的双腿虽然在出发前因与黑衣人对战而受伤,但在旅途中藉由瑟希莉学到的祈祷契约治疗,到了目的地也差不多痊愈了。
「正如各位所知,前同盟列国是由情势混乱的无数个小国所组成。每个国家的规模、文化,以及宗教都不尽相同——我的祖国虽然也自称『国家』,但其实跟一座面积较大的自治都市差不了多少。此外,还有一点希望各位能先理解,那就是关于祖国的星星信仰。」
「星星……?」
话说回来,瑟希莉心想,烙印在希尔妲手臂上的印记也是星星形。
或许有些偏离主题吧——希尔妲以此为开场白继续解释:
「根据传说,在很久以前某个有纪录可查的流星群之夜,有一颗流星脱离了其他同伴——也就是以陨石之姿掉落到祖先居住的土地上。陨石造成的损害虽然很大,但另一方面,祖先们也从那种陨石上采取了某种特殊物质,我们国家将那种东西称为『陨铁』。在以前,这种物质为祖国带来了非常大的利益,从此以后,祖国的先民们便相信星星中存在着不可思议的力量,将『流星落下』视为某种宗教性质的神秘现象,甚至会根据流星来制定政策方针,或是以星星的位置、相对关系变化来占卜吉凶等。总之,这已经变成祖国根深蒂固的一种习惯了。」
然而——希尔妲耸耸肩继续表示一
「『陨铁』会带来利益早就是发了霉的陈年往事。这一带不知为何地震特别多,此外又是农作物很难生长的贫瘠土地,紧抓着『流星落下』传说不放的这块土地,白然很难发展出足以抵挡邻居侵略的强大国力。逐渐衰退的祖国最后竟拿自家人民当商品,将奴隶买卖当作主要的产业经营,这么一来,国势虽然可勉强维持下去,但权威与信用也同时扫地了。如今祖国已被所有邻国蔑称为『奴隶国家』,还自甘堕落为帝政同盟国底下的一条狗。至于过去曾支配祖国的『流星落下』文化,现在则被当作奴隶的烙印来使用。在这种现况下,国内不管是情势、人民或物资,都处于相当贫乏的窘境——」
希尔妲滔滔不绝地诉说关于故乡的悲惨、难堪内容,由此或许也可以看出,她潜意识中的自卑感是来自何处。
她似乎终于察觉自己太多话了,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尴尬。
「抱歉,说了那么多没意义的……进入正题吧!总之,像玉钢这种高级品,平常根本不会有人特地带来祖国贩卖。」
也就是说,部队的伪装已无法再维持效果了。
「……其实只差一点点就追上了。真可惜,没办法在城外拦下对方。」
戈顿摸着后脑勺叹息道。
「希尔妲,能拜托你吗?」
「我已经准备好了。」
希尔妲自马车货台上取出好几人份的衣服。
「这是这一带常见的民族服装。我是从刚才我们路过的村子顺手借来的……瑟希莉,不要瞪我啊,我有留钱赔偿人家啦。」
瑟希莉躲在马车后,开始换起希尔妲得手的当地服饰。她将双手穿过质地薄而颜色洁白的连身裙袖口,并在其上将腰带系紧。染成接近黑色的深红色围巾则绕在脖子上,头顶也缠上头巾。这种打扮再披上防寒用的外套,似乎就是这里最常见的打扮了。另外,那条围巾上还有流星图案的刺绣装饰。
「瑟希莉,你把这个藏在裙子底下。」
已经换上同样衣服的希尔妲将一把穿甲短剑递了过来。
「这种服装没办法携带较长的兵器。反正你原本的细剑也是刺击武器,用这个应该不会不习惯吧。」
瑟希莉的左边大腿绑上了皮带,将希尔妲交给她的短剑固定在该处。这么一来,兵器就可以借用长裙掩盖了。另外,瑟希莉还在皮带中塞了几枚玉钢,皮带的后方也斜插了一根细长的筒状物——原来是胭脂色的剑鞘。
「那是什么?」希尔妲不解地问。
「亚里亚的鞘。既然对手会使用魔剑,带这个应该能派上用场。」
由于剑并没有插在里面,所以乍看之下很难让人联想那是剑鞘。
在这段期间,其余男性团员也把衣服换好了。他们以长裤取代裙子,但依旧是当地人的打扮。等所有成员都准备就绪,戈顿才对部下分别指示——
「首先,你们当中的这三人,就在此处待命;当有紧急情况发生时,我们会以祈祷契约发出信号烟,你们务必要睁大眼睛注意。至于包括我在内的其余六人,则平均分为三组,分头潜入目标。」
主要的进攻小组分别为瑟希莉与希尔妲、戈顿与一名男性团员。为了小心起见,他们决定采取不同的路径朝目标接近,并在市区重新会合。至于剩下的两人,则负责在市区待命,确保撤退时的逃脱路线。
「事实上,潜入救援亚里亚的兵力只有四个人……?」
「我们并不想引发正面冲突。就如同对手偷偷潜入都市掳走魔剑一样,我们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样会比较单纯。」
戈顿霍金斯之所以会被选为亚里亚救援部队的指挥官,实在是因为他在所有团长当中最擅长谍报与秘密行动。光是能排除万难来到希尔妲的祖国附近,就足以看出他的手段高超了。因此,瑟希莉在与这位团长交谈时,总是竖起耳朵,努力不漏听任何一个字。
「大家要彻底压低自己的存在感,隐身于当地的人群中。希尔妲,你故乡的居民有什么癖好或特殊习惯,在此先教教我们。」
「这个嘛……我的祖国因为是奴隶国家,所以整体看起来就是很没朝气。倘若欢欣鼓舞地人跨步走路,势必会引来旁人厌恶的目光。因此,如果可以,最好尽量——」
听了希尔妲大略的说明后,戈顿团长又与她商量两组人马的会合地点。当希尔妲还隶属于祖国时,所待的组织似乎有好几处作为根据地的场所,最后救援部队决定将会合地点设在其中一处根据地附近。戈顿似乎不需要地图,光凭希尔妲的口头说明便能大致理解这座城市的结构。接着,这位团长才将自行整理出的要点重新转述给其他团员。
「作战计划就是这样。还有什么问题?」
戈顿环顾在场所有人,确认并没有任何说话声响起,这才点点头。
「雷吉那多副团长当初交代的指示是,『包括魔剑「亚里亚」在内,所有人都要活着回来』,所以我们务必要凯旋而归!」
瑟希莉等人的救援行动便就此展开了。
——希尔妲确实说过这里「很没朝气」。
但老实说,夸张的程度远超过瑟希莉想象。
「你的头要垂得更低一点。」
在希尔妲的小声警告下瑟希莉垂下目光,不过依然可以用眼角余光捕捉情报。
希尔妲的祖国并没有设置严格的入境检查,两人很轻易便从北门混入市内。北门附近是普通老百姓聚集的街区,所以很快就发现一般居民的身影。
瑟希莉迅速偷看这区一圈,忍不住倒吸一口气。等希尔妲以手肘顶她侧腹部后,她才慌忙收起脸上的惊讶表情,但内心的愕然依旧无法平息。
——这里连空气都很贫瘠啊!
由于是气候严寒之地,这里的住家几乎都是以红砖砌成,建材找不出石头或木头等物资。虽然每栋房子都靠得很紧密,但红砖墙皆显得颜色斑驳,还布满凄惨的龟裂痕迹。此外,每栋房子都是在这种状态下放着不管,所以看起来就像一大堆废屋。
另一方面,路上行人的表情也一样忧郁。居民总是低着头,完全不与他人打招呼,对于错身而过的希尔妲与瑟希莉,他们一点兴趣都没有。这些人所穿的衣服也有类似瑟希莉身上的围巾,也就是上头有星星的刺绣,但大抵都呈现袖口迸裂、下襬沾满烂泥的狼狈模样,不太容易看出原本的造型。
街区里的所有人几乎都很瘦、很脏,空气中弥漫着荒废的味道。
居民的人数绝不算少,或者用拥挤来形容也不为过。只不过气氛为何会冷清到这般异常的地步?比起人们生活所发出的声响,风声听起来还更刺耳——
希尔妲轻推着不知不觉停下脚步的瑟希莉。
「要你不惊讶大概很难,不过拜托不要停下来好吗?也不需要走太快,慢慢前进就行了。」
瑟希莉不知该如何响应对方,只能默默地跟在希尔妲后头离开这儿。
当两人走入设有商店的大道附近后,周遭的景色总算变得热闹一点。跟先前在街区一样,城内的人口果然还是很多,这两人一下就被人潮给淹没了。贩卖饮食的商店也传出了叫卖声,这种正常都市该有的现象让瑟希莉感到轻松不少。天花板低矮的建筑物占了绝大多数,或许是为了因应地震而设计的吧!
大道一旁的角落似乎有许多人正在围观,这点引起了瑟希莉的注意。不知为何,所有围观的人都是男性,而且穿着打扮似乎比市井小民要高级不少。正当瑟希莉不自觉对希尔姐问「那是什么?咩的同时——她的下臂很快就被对方扯住,并加快脚步走向远离围观群众之处。
「希、希尔妲?」
「你最好别看那个。」
「为什么?」
「那是买卖奴隶的地方。」
瑟希莉在被拉扯手臂的情况下瞪大眼。
——就在大马路旁?
她想再回头,却被希尔妲的一句「不准看!」喝止。
「如果你过去看——甚至听那些人讲话,你一定会义愤填膺地冲进去。」
瑟希莉没有回答,只是任凭对方拖着走。
等希尔妲带她离开大道,两人才像逃命似地滑入一旁的小巷子中。
只见希尔妲重新转向瑟希莉,以一句「……抱歉」开场。
「我刚才失态了。你有什么感想我不清楚,不过那种事对我们来说是家常便饭。」
「……可能是因为你已经习惯都市的生活了吧?」
「是啊,那也是原因之一……不过让你看到就是觉得很丢脸。」
希尔妲露出有些无奈的笑容。
「你在我旁边才是我失态的最主要原因吧!」
耶?瑟希莉想继续追问,但对方却不愿讨论下去。
只见希尔妲抬头仰望空无一物的上方,像是独白般对瑟希莉问:
「我的故乡很糟吧?」
「……嗯。」
「由于是地震频繁的地带,所以住宅经常倒塌,但祖国的国民却没有能力修缮。在这种贫瘠土壤上很难种植作物,光是要维持生计就非常艰苦了,结果就算这样,国家还是不断要求人民生小孩。不是生一个、两个,而是一大堆。等那些小孩长大了,就可以卖到国外当奴隶,或是像我这样训练成战斗道具,以暗杀者的身分租借给他国。」
希尔妲以手掩住颤抖的嘴唇,顺便为了温暖自己而吐出白色的气息。
「简直就像地狱一样。」
「可是这里是你的祖国。」
希尔妲望向瑟希莉,目光中带有足以刺入对方的尖锐。
瑟希莉也毫不闪躲地面对她。
「你上次不是说过一定要重建这里?」
就像现在这样,希尔妲当时也是站在独立交易市的小巷内对瑟希莉表示。
『你可不要会错意,我还是没放弃重建我的祖国。』
那天说这句话的希尔妲看来气定神闲,但在听话的瑟希莉心中却十分清楚,关于故乡、关于要重建祖国这件事,在希尔妲的眼眸里可是崇高而远大的理想。
「难道我记错了?」
「……没有。」
希尔妲摇摇头。真拿你没办法啊——她微微吊起嘴角。
「很抱歉,不过我已经没事了。」
因为内心怀抱理想,所以不能在原地停下脚步。
不管是自己或她都一样。
「是吗,那走吧。最好不要让准备跟我们会合的霍金斯团长等太久。」
两人离开小巷,再度肩并肩地朝目标出发。
她们刻意挑选人多的地方,试图以人群作为掩护。
「有件事想问你一下。」希尔妲压低音量,「你好像变得比以前冷静多了?」
「我变冷静?你指的是?」
「从都市出发以后你就很少发言,在部队里也几乎不提出个人意见。尤其是当你看到我祖国的实际现况后,我原本还很担心你会冲动地拔刀相助。」
瑟希莉面露苦笑,因为她不能否认自己确实有这样的念头。
「这个国家的问题本来就该由这个国家的人民解决。我一个人能拯救一个国家吗?这么想未免太傲慢了。况且我也没什么力量,只要善尽自己的职责就已经够了。比起以前,我应该多少有些改变吧?此外,关于这次的任务,我是为了帮助亚里亚才坚持加入的,除此之外,我不应该去惹多余的麻烦。」
——理由真的只有这样吗?
瑟希莉扪心自问。
如今瑟希莉所采取的态度的确非常合情合理,没有人可以批评她做错了什么。但这种不会被人批评的选择反而让她感到一股莫名的烦躁。她的心跳加速,一种难以形容的不快充斥于胸口内。
那就好像是羽翼被拔掉般不自由,留下如铅的沉重思绪与身躯。
比起直觉,自己竟然先仰赖社会规范行动?
——难道我只是单纯在害怕?
瑟希莉想到这儿,脑子突然变得一片空白。
等希尔妲冷不防揪住她的手腕,这才使她回过神来。
「啊,抱歉,我刚才不小心发愣了一下。」
「瑟希莉,该道歉的人是我。」
瑟希莉听了不解地眨着眼,只见希尔妲正对着她解释——
「我的长相似乎在组织内过于有名了。」
瑟希莉这时才察觉对方的脸部十分僵硬。在来来往往的人群缝隙中,确实有好几道黑影正不停窥看着她们两人。类似的视线不只出现在前方,就连侧面、背后,以及巷子内的阴影处都有——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被组织完全包围了。
「现在没空一一理会那些人了,我们的目的只是抢回亚里亚而已。」
「我明白。」
「千万别跟丢啰,如果跟丢的话……你铁定会迷路。」
「这点我确实无法反驳。」
瑟希莉与希尔妲低声斗了几句,便再度展开行动。
3
这是一间只放了两张椅子的空旷房间。
被绳索绑在椅背上的亚里亚只能坐在这张搁在墙边的椅子上,至于相反方向的另一头——则是那位无铭,以端整的姿态坐在入口旁的另一把椅子上。
一只小碟子搁在房间中央的地板上,上头的微弱烛火勉强照亮室内,唯一的一扇窗户也拉下了叶帘。自从亚里亚被关入这里,就再也没看过太阳是什么模样。由于时间感已然丧失,她根本搞不清楚此刻是白天还是夜晚。
尽管从马车货台移入这间密室,亚里亚依旧一直处于无铭的监视中。就算偶尔有其他人跑进来,无铭依旧保持一贯的姿态丝毫没有反应。因此,亚里亚已经与她单独相处了好长一段时间。
即便如此,两人之间的交集依然很少。无铭就像一尊被放在那里的雕像般,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亚里亚也只好无力地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横梁,默默想着相同的问题。
——寿命到了……吗?
之前她完全没料到自己已到了该面对这个的时候,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征兆其实很多。自己身上所出现的症状,除了「寿命」这个内因外,实在很难以外在的影响来解释。也是因为如此,尤英才会遍寻不着解决之道。
想哭的冲动已不知冲上心头多少次了,亚里亚差点哽咽起来。然而,她每次都死命闭上眼,完全不想在这种地方被人看见自己痛哭的悲惨模样。不想出丑的原因,或许有一半是出自逞强吧!
「你很难过?」
「与其说难过不如说是后悔,因为我还没有——」
亚里亚说到一半便瞪大眼睛、慌忙闭上嘴。她发现无铭正凝视着自己,如果亚里亚的记忆没错,这应该是对方首度主动提出质疑。
「后悔,是吗?」
无铭露出没有聚焦的眼神说道。
「那种情感我无法理解。」
「那当然,身为敌人的你怎么可能理解我的想法嘛。」
「不同意,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无铭斩钉截铁地说道,目光的焦点再度对准亚里亚。
在她的目光之下,亚里亚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对方这种逼视彷佛能看穿物体。与其说那是人类的眼睛,不如更接近野兽吧,是完全没有温度的无机质瞳孔——即使双方同样身为魔剑,亚里亚还是很难忽略对方散发的这种异样感。
真的很像某个人。亚里亚突然想到——
跟无铭拥有类似气质的她——魔剑『艾华多妮』。
「不管你的真实身分是不是恶魔,你的言行举止的确带有强烈的人类情感。」
「呃……你是指我不像恶魔吗?很遗憾,我这样子并不特别。其他魔剑应该跟我很像,总有一、两种性格上的特征。」
「或许那是普通魔剑吧,但我不一样。」
「……你想说你并不普通吗?」
「肯定是。如果你算普通魔剑的话,我就不能归类为普通。」
——这种问答的内容还真妙。
「喂,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我是道具——无铭如此答道。
「我是无心的魔剑,也是没有个人意志的道具。」
她其实就是我嘛!
亚里亚突然有这种感觉。在无铭那缺乏光芒的瞳孔中,她彷佛发现了过去的自己。
那是在与瑟希莉邂逅前,自己只是一把被拥有者视为物品的『亚里亚』魔剑。
——看来你还停在那个阶段。
一片漆黑的「某种容器之中」。
亚里亚觉得很不可思议,自己刚才明明还在思索「寿命」的问题呀!
但现在却非常想与眼前的这位同类对话。
「我可以再问一次吗?你之所以没有名字的理由是?」
「……」
无铭突然闭上嘴,紧紧靠在白己背后的墙上。亚里亚本来以为她就要公布答案,结果她却在前一刻紧急剎车。看来关于这个疑问,对方暂时还不想替自己解答。
既然如此,你就告诉我别的吧——亚里亚混杂着叹息问道:
「我到底还要被关在这里多久?」
「等与某国约定的日子到来。」
「那你为何要一直监视我?我被绑成这样根本不可能逃出去吧?」
「不同意。我是为了不让雄性人类对你下手才在这里监视。」
对方毫不迟疑地说出的答案,让亚里亚顿时吓傻了。
「……所以你不是在监视我,而是在监视其他人类?而且还是你的同伴?」
「肯定是。严格来说不是同伴,而是拥有者。」
「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你被强制性交事情会很麻烦。」
「性——」
这女人在胡言乱语什么呀!
不理会瞠目结舌的亚里亚,无铭继续平静地说:
「目前拥有我的组织成员,习惯对俘虏进行强制性交。因此,为了不让他们对你下手,我才要在这里监视。」
「这么说来,我还得感激你耶……」
就算不必刻意检视,也能确定亚里亚的身体几乎跟人类女性一样,因此,类似的危险其实一直存在于亚里亚身边。只不过,以往她的拥有者基本上都不愿让她以人类姿态出现,而且很幸运地,那些家伙也没有变态到对非人类的魔剑产生性欲。
无铭能顾及这点主动保护自己,的确是帮了亚里亚一个大忙。
「你说被强制性、性交事情就会很麻烦,那是什么意思?」
「因为对于已经无法变化为剑的你来说,那是仅存的价值。」
——哎呀?
哎呀呀,亚里亚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你应该知道恶魔跟人类可以产下后代吧?」
「……嗯。」
这是亚里亚前不久才从尤英那儿得知的事实——恶魔跟人类也能进行交配。只不过像这样的异种杂交,所生的后代不具备生殖机能——
「你有想过,像我们这些兼具人类外观的魔剑,为何全都是雌性而没有雄性?」
「没、没想过。」
哎呀呀呀,事情果然是这样呢!
亚里亚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魔剑对神所抱持的憎恨远超过人类所能想象。除了企图以自己的刃消灭神,还抱持着就算办不到也要把遗志传下去的机能。那是为了让自己的刃毁损后还能有人取而代之——」
也就是说,即使生理上有缺陷,魔剑体内还是跟人类一样有类似的机制——以人类的方式将可能性传承下去。光是这点,对亚里亚来说就算意义非凡了。没错,在庆典那天夜里,她对尤英说的全是肺腑之言。
只能拿来伤害他人的自己,竟然也有创造出另一个生命的能力,这点令亚里亚欣喜无比。
然而——
「魔剑只会生下魔剑。」
她所被赋予的宿命却狠狠地踩了她一脚。
「兼具人类外貌的我们之所以只有雌性,目的就是要接受人类的精子,发挥生出下一代魔剑的机能。后代将在我们的体内锻炼成剑,并将母体的生命力完全吸干后才会诞生。」
只能拿来伤害他人的自己,果然只能生出同样拿来伤害他人的玩意儿。
与人类相似的生理机能、人类传播后代的方式、可能性——自己真是愚不可及。
魔剑只不过是一种连生育机能都要被利用的诅咒品。
「因此,即将面临大限的你,唯一剩下的价值就是生下魔剑。」
但,这件事不能交给来路不明的人类去做,得由帝政同盟国他们所准备的合适男性进行才可以。无铭想要对亚里亚说明的,其实就是这个。
「……哈哈,拜托你们饶了我吧。还有多少夸张的事没告诉我?」
亚里亚只能苦笑以对。自己身为魔剑这点是绝对无法逃避的现实,毕竟她就是为了要弒神才诞生的恶魔,这种严苛的宿命迟早有一天会挡在自己面前,阻挠自己开创未来。她甚至没有半点选择的空间,只能按照宿命选定的道路。
——真是愈来愈讨厌了。
亚里亚觉得很不满。
非常不满——即将变成火冒三丈的程度。
「别开玩笑了!」
她将体重全放在椅子的前两脚,让被捆绑的身子勉强向前探出。
她伸长颈子,咬着牙,竖起一对柳眉大骂:
「别开玩笑,我怎么能任凭你们摆布!」
亚里亚以坚决的目光瞪着无铭那寂静无声的瞳孔。
「你决定要拚死抵抗?」
「那当然。比起被当作你们的道具,我还不如自我了断比较轻松。」
不论严酷的命运要如何逼迫自己,亚里亚手中仍旧握有一项牢不可破的事实。
即便身为魔剑的宿命要阻挠自己也好。
即便想要利用自己的家伙层出不穷也好。
「我永远是瑟希莉的战友。」
那个事实便是,亚里亚身为瑟希莉坎贝尔的搭档这点。
她绝不想在有辱这位高洁友人的污秽姿态下死去。
「我会一直战斗,直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刻。」
她永远要以瑟希莉的武器之名迎接挑战。
那是亚里亚早就决定好的选择,也是亚里亚这把魔剑的生存之道。
「……是吗?原来这是你的想法。」
无铭像是在叹息般以轻微的声音喃喃道。
「没错,我可不会乖乖照着你们——」
「如果以人类的说法,嗯,我并不讨厌像你这样的魔剑。」
「什么……耶?」
怒火攻心的亚里亚有种一下子失去目标的错愕感,这让她不自觉失去平衡,椅子也一路朝前倾斜。她赶紧以双腿勉强撑住,避免椅子就这样直接朝前倒下。她以脚尖为立足点,好不容易才维持住现在的姿势,尽管感觉很狼狈,但她依旧努力试着反问:
「你、你刚才说什么?」
「我跟你果然还是不一样,我连普通的魔剑都当不成。对这样的你,我必须表达敬意,所以,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即使是寿命即将终结的我们,还是有某种方法可以最后一次变为魔剑。」
不会吧——亚里亚发出惊愕之声,椅子终于支撑不住而往前狠狠倒落。
无铭并没有表现出想帮亚里亚站起身的样子,只是我行我素地继续说:
「那个方法是——」
但房间的门却在这时突然被大声打开,就好像刻意要打断她们两人的对话一样。
4
组织的谍报员把独立交易市拥有的魔剑带回来后,便已经预期都市迟早会派人前来夺回。
因此,组织的所属成员都做了迎击的准备。事实上,当那名黑发女子潜入城门的时点,她——希尔妲柯文迪许的存在便已被组织掌握。
这个组织是以被特殊训练为战斗与间谍专家的奴隶所组成,此外他们所属的国家,对平日视为走狗的奴隶叛逃一事,也向来采取绝不宽赦的态度。他们甫自返国的间谍手中掌握了那名形迹可疑的女子——况且她还手持穿甲短剑,又对奴隶烙印特别敏感——已投靠独立交易市的情报,便在一夜之内将她的追缉令散发下去,传遍整个组织。透过某个曾与该女子同时隶属组织的证人发言,组织更确认了该女子的姓名。
当天,在北门发现外貌与那名叛徒极为相似的人物后,组织便迅速撒下包围网。
目标是两名分别为黑发与红发的女性,任务是在市街中逮捕或杀死那两人。
至于组织没有预期到的,则是那两人的实力——
尽管身着黑装束的组织人员部署在大道上的目标周边,两名女子的身影还是消失在人群当中。黑衣人们以潜行的姿态低头钻入群众中搜查,终于,那个黑发目标突然在其中一名组织人员面前飞身而出。在大道的正中央,黑发女子分别取出暗藏于左右大腿的穿甲短剑,直接逼近﹒眼前这名黑衣人。
被称为穿甲短剑的这种锥刃武器,在以暗杀为主要任务的组织内,可说是相当基本的一种装备,被训练为奴隶战士的组织成员,当然很清楚利用这种武器的战斗方式便是抢先刺入人体的要害。因此,他们早已看出黑发女子将如何以手中这对穿甲短剑对自己施展攻击。
正当黑衣男以为黑发女的突袭已在掌握之中时——
他自己所持的穿甲短剑却在手中消失了。
「嗄——」
黑发女以交叉成×字形的短剑对准黑衣男的手边——卡住穿甲短剑的护手后立刻扭动自己的手腕,将对手的兵器用力向上挑开。黑衣男的武器一下子冲上天空,自原本的拥有者视野内彻底消失。这种迅速到骇人的高超技巧还没结束,正当黑衣男发现失去手中短剑而想取出备用武器时,黑发女子的短剑早就先一步深深刺入他的大腿,使黑衣人不支跪地。
当短剑自对手的大腿拔出时,一道血泉也自伤口向半牢拉出一条红线。
黑衣男喷出的鲜血立刻濡湿了来往行人的脸颊与头发。
「咿!?」
在白昼的大街上有人亮刀生事——以第一个被血喷到的行人惨叫声为讯号,恐慌立刻像传染病般弥漫了整条大道,使人群陷入恐慌。
黑衣人们立刻就察觉,黑发与红发女子的目的是趁乱逃跑,于是便兵分二路,一边派人迂回堵住目标的去路,一边持续在目标的正后方追赶。黑发女子顺利地钻过惊慌疑惑的人潮缝隙间逃脱,但另一边的红发女就没那么幸运了。追击而来的黑衣男一下子就赶到红发女毫无防备的背后——看来她要惨遭报复了。
结果红发女子却灵巧地翻动四肢,猛然而迅速地连续刺出穿甲短剑,这种攻击方式就好比天上下了一场针雨般,毫不留给对手喘息的余地。体积狭小的椎刃尖端就如雨滴敲打大地那样轻快而猛烈地一次次贯穿眼前的空间,几乎毫无破绽地守住了红发女的正面。
一名黑衣男无法全盘掌握如此惊人的突刺速度,在感觉到一种彷佛被雨水痛击过的错觉后,他便自肩膀、腿部以及手腕喷出鲜血,凄惨地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过,即使有一个同伴摔倒了,其他黑衣男依旧不放弃自左右两侧夹击红发女子。他们其中一人拿着单刃短剑,另一人则是以双刃剑进攻,手中的凶器不断闪烁着慑人的光芒。
准备迎击的红发女首先对准一人——也就是拿双刃剑的家伙,朝他怀中用力跨出一步。她巧妙避开了黑衣男的纵向斩击,并来到只要花四分之一秒双方身体就可直接接触的超近距离内,紧接着迅速回转。红发女利用离心力,以穿甲短剑的柄头狠狠敲了对方的惯用手手腕一下。黑衣男被击中的那只手顿时失去握力,双刃剑因此滑落。
红发女子则在剑落下的途中以空着的左手将武器一把夺走,之后便转了个弯,朝相反的方向狂奔。等她回头顾盼,才发现另一名黑衣男正要挥出手中的单刃短剑。结果那把凶器根本来不及割裂红发女的额头,反而不偏不倚地砍在第一个黑衣男的侧腹部上。
这一切发展间不容发——
武器被抢的敌人顿时发出闷重的哀嚎。而红发女则在不知不觉中反手握住穿甲短剑,对准与自己身体紧贴的黑衣男腰部狠狠刺入。趁对手因疼痛而动弹不得时,红发女又一把将其撞飞,使他的背部狠狠摔在地上。
「这把武器我借走啰。」
红发女改以右手重新拿好双刃剑,并潇洒地迈开步伐。
获得长兵器的她气势愈发惊人,将降于面前的障碍一一排除。
人群逐渐朝四周退避,使沿着商店街的这条道路变成了无人的空间——
希尔妲此时正与另一名黑衣男交锋。双方交互使出肘击与踢腿,并试图以左右手的穿甲短剑牵制对方。
——可恶,这样下去会很不利。
希尔妲在内心咒骂道。自己的战斗技术在组织中虽然不弱,但男女之间的腕力差距还是很显著。每当刀刃相互撞击时,她两臂所感受到的麻痹便愈来愈严重。
如果遇到每个来袭的对手都要全力对战,自己没多久就会撑不住了。该如何是好啊?
黑衣人果然开始朝希尔妲逼近。正当对方看准希尔妲脚步停滞的时机并一口气冲来时——一旁的瑟希莉恰好及时介入。她以剑身豪迈地敲了敌人的侧头部一下,立刻使那名黑衣男昏倒在马路中央。
「让你久等了。」瑟希莉瞥了气喘吁吁的希尔妲腿部一眼,「你的伤还好吧?」
没问题——希尔妲还特地以鞋跟轻轻踢了地面一下。
「状况好极了。多亏有你的祈祷契约。」
「要谢就谢之前教我治疗术的帕蒂吧!」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很有默契地再度开始移动。
瑟希莉跟在身为本地人的希尔妲后方,手中还提着那把白敌人手中夺来的武器。她们穿过市街后便钻入建筑物之间的岔路,然后又在数次分歧的小巷子里左冲右突。
为了甩开追兵,希尔妲尽可能采取复杂的逃脱路线。
「你自己该不会迷路吧?」
「这里可是我的故乡,秘密通道之类的我多少还知道一两条。」
她们继续在狭窄的小巷中奔驰,即使是交谈也没减低前进的速度。
「所以,希尔妲现在有什么想法?」
「……这种状况下很难与霍金斯团长会合,大概没办法按照之前的计划了。」
「的确,团长应该也察觉到刚才那场骚动了。」
希尔妲略微回过头,怯生生地问瑟希莉:
「那你自己又有什么主意?」
嗯——瑟希莉点点头。
「既然如此也是莫可奈何啊,我们两个直接去救亚里亚吧!」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希尔妲极其无奈地叫苦着。
不过,事实也的确如此,她们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最安全的方式就是躲在某处观察对手的动向,但这么一来亚里亚搞不好又会被带走,使之前的努力完全白费。一边躲避追兵一边与同伴会合又不是件容易的事,另外一组人在这种状态下想必也很难自由行动。
如果要完成任务,就得趁现在做出决断。
「只有两个人应该很难救出亚里亚吧,这样太莽撞了。」
「可是我们还是得试,不是吗?」
——这女人每次都说得好像很简单。
希尔妲有种想抱头惨叫的冲动。
她原本就很清楚瑟希莉的大胆与鲁莽,所以如今得到的响应也不算出乎预料,只不过希尔妲还是很难轻言同意。
况且原本是奴隶的自己能顺利背叛祖国并逃亡已经算是一种奇迹了,根本没有必要陪瑟希莉自投罗网。
「我反对那种作法,那只会害我们白白丧命。」
于是她斩钉截铁地告诉对方。
「何况我们也不知道亚里亚被关的详细位置,到底该怎么进行调查?」
「这个嘛……」
正当后方的瑟希莉开始迟疑时——走在前头的希尔妲刚好绕过一条小路的拐弯处,一道黑影也冷不防从视线死角朝两人飞奔过来。
由于双方都被彼此吓了一大跳,起初就只能相互瞪着对手、愣了好一会儿。
「快趴下!」
瑟希莉的吼叫声终于推动了暂时停滞的时间。
她能有这种近乎直觉的反应,或许该归功于平日严苛的训练吧。当希尔妲也半反射性地将一身体压低时,瑟希莉的刺击便从同伴的头顶向前掠过。穿甲短剑的尖端与黑衣人狼狈闪出的刃器相接触,发出令人不快的撞击声,随后便各自弹了开来。不过——
就好像与手中的短剑交棒般,瑟希莉用另一只手挥舞双刃剑,以横扫的轨迹撕裂大气。
斩击在建筑物与建筑物间的狭窄通道不停使出。本来在这种环境下,要勉强施展长兵器势必会被墙壁阻挡,但瑟希莉却没表现出半点踌躇。她的剑滑过半空,描绘出惊险闪过墙面的斜向轨迹。
交剑声再度响起,火花也落在趴地的希尔妲头顶。黑衣人虽然勉强挡住瑟希莉的剑,身体却像被大铁锤敲了一下似地后退了好几步。
希尔妲见机不可失,立刻以脚尖在地面上滑行,试图攻向对手的下盘。黑衣男因毫无余力闪避而狠狠摔了一跤,再加上希尔妲随后又自后方制住对手的双臂,更是完全封锁了敌人的行动。
「真是吓死人了。」
被压制在地上的黑衣男方才似乎惨烈地撞到头部,所以此刻还兀自发出低沉的呻吟。至于骑在他身上的希尔妲则放松似地叹了口气,又以侧眼窥看一样被吓到脱力的瑟希莉。
——这家伙到底进步了多少啊!
不论是身法、瞬间的判断力以及单纯的臂力,都跟最初与希尔妲为敌时判若两人。很明显地,瑟希莉已经进入了更高的境界。在这种陌生的敌方地盘还能如此顺畅地作战,就是她已经脱胎换骨的最好证明。
希尔妲心想,这跟她的战友亚里亚无法再变身为剑或许也有关。最近的瑟希莉在锻炼时简直像不要命一样,「无法使用魔剑」这点似乎连带影响到她的心理层面。
一旦面临困境,瑟希莉坎贝尔反而会愈挫愈勇。
只不过,希尔妲思索着,这也并非全然没有问题。
「我的状况还是不太好。」
瑟希莉一边轻轻挥舞手中的双刃剑,一边念念有词地咕哝着。
「动作变得非常迟钝,倘若亚里亚也在这儿的话——」
最让希尔妲无奈的,就是瑟希莉依旧完全无法满足现况这点。
由于她每天都跟哈泽尔一同与对方进行训练,事实如何自己的身体最清楚了。现在的瑟希莉实力在自卫骑士团中已无人能出其右,光是以战斗能力来看,就连团长们都不见得是她的对手。
但即便如此,瑟希莉依旧毫不满足。她总是抱怨着还不够还不够,不断提高自我训练的分.量并累惨了一起训练的后进。
——这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难道想练到就算没拿魔剑『亚里亚』也一样强的程度?
所以瑟希莉才会如此地无法满足,除非她哪天练成空手也都能与魔剑对抗的身手。
贪心也该有个限度吧,希尔妲心想。
但希尔妲也认为这女人确实有可能达成目标,她更希望自己能追上对方的脚步。
希尔妲边叹息边对瑟希莉问:
「……你确定光凭我们两个就能平安救出亚里亚?」
「我无法保证能全身而退。」
果然,对方一派轻松地如此回答。
瑟希莉那毫无疑惑的眼神正盯着希尔妲。
「正如先前我所说,计划已经出现障碍。敌方正在大街上加强戒备,要与团长会合的成功机率不高,即使躲在暗处等待风头过去,也不见得能等到对手放松戒备——更何况我们是以救出亚里亚为最优先目标,看来也只好靠我们自己想办法了。总之,事情就是这样,对吧?」
希尔妲紧紧抿着唇,微微低下头。
——看来我也得下定决心才行。
过去身为奴隶的经验让希尔妲很容易产生退缩。心愿永远不可能实现、工作最好能推给他人——对于一个长年抱持这种价值观的人,很难像瑟希莉那样单纯为了某人、不顾自己安危就轻易投身战斗。
——不过,这不就是我现在的工作内容吗?
独立交易市公务员、隶属三号街自卫骑士团的希尔妲柯文迪许。
如果不想让这个名号蒙羞,就得舍命拯救自己以外的其他人。
如今希尔妲终于有了觉悟。
「……好吧,看来我也只能舍命相陪了。」
她点点头,瑟希莉脸上立刻绽放出笑容。
「我最喜欢不论怎么抱怨最后都会帮忙的希尔妲了。」
「你可别太嚣张啊!」
希尔妲迅速撇开视线,但依然感觉脸颊有些燥热。真希望不要被那家伙看穿心思。
喂——希尔妲转而呼喊被自己压制在下面的黑衣男。
「你还没死吧?魔剑『亚里亚』被关在哪儿?」
「谁、谁会告诉你——咕啊啊啊啊!」
发出惨叫的黑衣男耳朵顿时溅血。
原来希尔妲以穿甲短剑的刀刃挖下他耳朵的一块肉。
「希、希尔妲?」
「愈早让他招供愈好,不然到时后悔的会是我们。」
希尔妲不理会紧张兮兮的瑟希莉,冷酷地如此宣告。
她一边压着处境凄惨的黑衣男身躯——一边承受对方喷到自己脸上的鲜血。
「我得适度采取残酷的手段才行。」
从黑衣男口中打听出亚里亚的位置后,两人利用祈祷契约先治愈好双方的伤口——接着再度展开移动。瑟希莉等人利用不断迂回的方式好不容易脱离小巷,并来到市街外侧。在石砌与砖造建筑物较多的这区,目的地的房屋却是一栋木造建筑,所以一下子就被两人找到了。这里是希尔妲过去所属的组织划定的地盘之一。不过房子尽管是组织所有,外观依旧乏人照顾,呈现出强烈的荒废气象。
「要潜入那里应该不难。虽说要看外头的警卫数量而定,但只要以跟他们相同的装扮自阁楼的入口混进去,接下来就不难处理了。」
正如希尔妲所说,侵入房子本身并不困难。房屋四周设置的警卫人数似乎不多,真没想到戒备会这么松散。她们破坏了面对后院的某扇窗户叶帘后,便轻而易举地进入组织的根据地。
从那扇窗子首先可抵达的好像是房屋的休息室。两人自窗缘跳到脏污的地毯上,立刻低声地交头接耳起来。
「如果知道确切的房间位置就好了。」
「只能采取地毯式的搜索了。真正的难关是从找到亚里亚以后开始。」
要带着被掳走的人质逃亡其实比想象中困难。三个人的行列光是稍微移动就会引起他人注目,何况又没人负责确保逃亡路线。此外,瑟希莉她们最终必须返回的目的地可是位于遥远北方的独立交易市,拯救亚里亚的行动应该要到与她碰面后才算正式开始吧!
「总之,先去找亚里亚吧!」
于是这两人便蹑手蹑脚、偷偷摸摸地展开搜索行动——没想到,没过多久她们就发现不对劲。屋子里根本没有半个人,不论哪个房间都毫无人类活动的气息。当然,亚里亚的身影也没有在此出现。瑟希莉之前还以为闯入对手的阵营势必会遭遇一番激战,如今面对这种结果还真让她傻了眼。
但希尔妲所感受到的气氛远比她糟糕。
「……中计了。」
「耶?」
来到应该是厨房的地方后,希尔妲边从窗子窥探外头的状况边叫苦。
「难怪没有人,那些家伙全到外头包围我们了。」
愕然的瑟希莉也悄悄探出头。仔细观察,果然可以发现邻近的建筑物后方与屋顶上都有三三两两、正在移动的人影。而且,从更远的阴影处,还有许多家伙朝这里逐渐接近中。
「被刚才那个家伙耍了吗?」
「不知道,反正这间屋子只是陷阱。看来他们是下定决心非抓到我们不可。」
瑟希莉注意到,希尔妲在抱怨这个的同时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沫。结果拯救亚里亚的计划又失败了,而且还把自己逼入绝境。
瑟希莉咬着唇。
——亚里亚,拜托你一定要平安无事。
我们绝对会赶到你身边的。
「被敌人团团包围了,是吗?」
「……该怎么办?」
「没什么好讨论的,总之不能坐以待毙。」
「结果最后我们还是失败了。」
「趁对手还没完全部署完之前快走吧。」
希尔妲显得非常沮丧,但在瑟希莉催促下她马上调适好心情。
「既然如此就只好大干一场了。」
两人粗暴地踢破厨房的紧急逃生口并冲出屋外。没多久,四周石墙与邻屋后方的黑衣人便一一现身。乍看之下第一批应该有五人。瑟希莉与希尔妲不待对手接近,决定主动朝正前方的其中一名强行突破。
瑟希莉狂暴的一击,二话不说便敲落那名敌人的武器,希尔妲的跳踢也迅速在后头补上,狠狠地命中对手的脸部。单点突破!边喷出鼻血边倒地的黑衣男已不构成威胁,两人加紧脚步从他身旁一溜烟而过——然而,眼前却出现了另一批的三名黑衣男再度挡住去路。
瑟希莉见状并不停下脚步,而是直接朝那三人的行列冲刺。她先以左手的穿甲短剑挡住对手的兵器,再以右手的剑斩杀另一名黑衣男。这种重力加速度的攻击威力根本不是对手所能想象的,被锁定的目标只能不由白主地退开,让出一条路来。
「希尔妲,这里——」
但当瑟希莉回过头,却发现希尔妲已被另一名黑衣人缠住了。至此为止的连续战斗已在她身上留下不可忽视的疲劳感。每当双方的兵器交锋,希尔妲所表现出来的不稳,看在瑟希莉眼里可是非常明显。
两人的逃亡行动也因此被挡下。在她们被拖住的时候,其他敌人当然会迅速赶上,完全包围此处。瑟希莉与希尔妲只能背对背伫立着,各自对准眼前的黑衣男刺出手中的武器——
「看来好像不太顺利啊!」
「……我已经快哭出来了,为何你还能这么冷静啊?」
即使是背对背,瑟希莉也能感觉到希尔妲在发抖。
瑟希莉只好用自己的背部撑住同伴。
「我可不想在这种地方完蛋。」
即使陷入如此重围,瑟希莉依旧没露出半点惧色。
毕竟在此之前她早就撑过了无数次生死交关的场合——并与亚里亚携手跨越。
虽然现在亚里亚并不在场,自己也无法仰赖她的协助。
——这就是所谓的考验吧!
瑟希莉心想。自己是否能在亚里亚缺席的状态下突破逆境,进而成功地拯救出战友……如果办不到那可就糟了。毕竟之后的战斗情势只会更加激烈、严峻,如果想与亚里亚继续一同作战,身为伙伴的自己就得变得更为可靠才行。
就像自己过去一直仰赖亚里亚的力量,以后自己也要成为亚里亚的支柱。
瑟希莉期盼自己能更有资格担任亚里亚的战友——所以才要好好活下去,持续加强锻炼。
「希尔妲,等一下如果发生紧急状况我会保护你的。」
「别开玩笑了。」
瑟希莉这才发现,背后那家伙已不再发抖了。
「对待新人绝对不能手下留情。」
瑟希莉忍不住扬起嘴角。
「这样才是自卫骑士团的一份子。」
黑衣男子们逐步缩小包围圈,瑟希莉也压低重心,做好战斗的准备。
但就在这时,他们的其中一面包围人马被爆炸所震飞。
「那是什么——」「唔哇啊啊啊啊啊!」「发生什么事了!?」「是火药吗?」
爆炸与怒吼、惨叫声让现场瞬间引发大骚动。有个类似喷火口的玩意儿穿透地面还不停冒出白烟。侥幸逃过爆炸的黑衣人们,只能愕然地望着被烧焦并倒地的同伙。
对那玩意儿相当陌生的这群人,当然不可能猜出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瑟希莉与希尔妲就不意外了。
她俩很清楚,刚才的爆炸是由祈祷契约造成的,于是便趁机朝包围圈外开溜。这两人趁敌方阵营陷入慌乱时,一口气冲入白烟之中,并藉此成功地逃出生天。
白烟的另一头果然有两匹栗色的马正在等待二人。
其中一匹马上还跨坐了一名身材瘦小的男子。
「霍金斯团长!」
快上去——戈顿以下颚指着剩下的那匹马。
抢先赶到的希尔妲立刻踩上马镫,随后才来的瑟希莉也在前者的协助下骑上马匹。瑟希莉这时察觉敌方正朝这里投掷飞刀,不过很快就都被她以双刃剑在半空中打落。
马匹开始朝前狂奔,瑟希莉慌忙紧抱住希尔妲的腰部。
疾驰的马儿使他们离黑衣人愈来愈远,最后终于穿越了城市的大道。
瑟希莉对着并排在一旁前进的戈顿侧面喊道:
「团长真厉害,竟然能找到这里!」
「谁教雷吉那多副团长的建议这么受用——『想要找瑟希莉·坎贝尔,只要对准骚动的中心搜寻就对了。』」
那是什么鬼话啊!
「霍金斯团长,亚里亚不在那栋——」
「她本来是在里面没错。」
戈顿抢先打断希尔妲的说明。
「因为你们之前引发了骚动,她才会被带往他处。不过,不必担心,我已经从别的敌人那儿打听出她现在的位置了。」
仔细一瞧,戈顿的衣服正面也有不少血迹。看来他也抓了好几个组织的人,并进行过跟希尔妲类似的严刑拷问吧!
「其他团员已经去找还在城外待命的人会合,并要求他们尽量朝新的地点移动。至于我们就直接朝亚里亚被囚禁的位置冲刺吧!」
瑟希莉点点头,并努力忍耐马匹急速前进所产生的晃动。
「新的位置究竟在哪儿呢?」
「从这儿再往南走!」
5
这块土地比瑟希莉她们所位于的奴隶国家更偏大陆南方——
看起来只是座毫不起眼的偏僻小镇。由于刚好位于两座都市相连结的道路边,所以设有许多住宿设施。这里的店铺主要都是靠商人、旅行者以及佣兵的消费而生存。小镇从邻国买来奴隶充当劳役,在主人的命令下,奴隶只能默默地处理家事或照顾马匹。
这座提供住宿的小镇——如今正因四处窜出的黑烟而笼罩在一片阴霾底下。
被火烧灼过的痕迹遍及了每处瓦砾堆,黑烟则拖长了尾巴升上空中。无法分辨性别的焦尸、从背后被砍死的佣兵尸体、死状异常凄惨的镇民尸体与那些被破坏的武器残骸凌乱地散置一地面。被集合在广场且被绑住双手的残存俘虏们个个陷入恍惚或崩溃大哭的状态,只有全身穿着黑色铠甲的战士们,以事不关己的表情昂首阔步于小镇中。
其中一名大汉则盘腿坐在民宅的屋顶上,眺望底下的光景。
这名壮汉虽有一头蓬松的乱发与胡渣,但鼻梁却异常端正,而且身高夸张到让人必须仰头才能看清楚的地步。他虽然跟底下在搜刮财物的其他战士穿着相同的铠甲,体型却远远比众人大上一号。
男子似乎很讨厌会遮蔽视野的头嗧,所以大刺刺地露出了脸部。刚刚才侵略完毕的小镇全貌尽收他的眼底,但男子的表情似乎显得很无趣。
「荷列休,原来你在这儿。」
听到后头传来说话声,男子——荷列休﹒迪斯雷利便同过头。
那里伫立着一名身着黑甲冑、肩扛战斧的女战士。她那金色的秀发于耳廓上缘切齐,此外还拥有如陶瓷般洁白优美的面容。只不过,女战士的美貌完全被过度严肃的表情给掩盖掉了。
女性爬上梯子,缓缓步向荷列休的身旁。
「请你不要随意乱跑,这样我要找人会很麻烦。」
「……我会注意。」
听完荷列休不带感情的响应后,女战士——法蓝西丝卡叹了口气。不过,她并不想继续唠叨下去,只是瞇上眼,与对方一样俯瞰底下的光景。
「那些叛乱份子也不过如此。」
法蓝西丝卡所率领的帝国战士团,偶尔会为了征讨那些不愿加入帝政同盟国旗下的叛乱者进行这样的远征。这回是听说有叛徒潜入这座小镇,所以才会在清晨率兵攻打。
「你的眼镜没摔破吧?」
荷列休冷不防这么问,法蓝西丝卡立刻皱起眉。
「眼镜?」
「这次的远征目的不是为了考验我吗?」
「……被你发现了。」
这名壮汉的脑袋倒是意外聪明——法蓝西丝卡在心中自言自语着。
当然,关于荷列休的战斗能力根本不需要考验。在之前进行过的帝国战士团选拔中,他已充分证明过。早晨的战斗中他也表现出以一挡千的实力。
问题在于,「这家伙到底听不听指挥」?
拥有力量的人经常会过度自负,甚至因此采取任性的行动。这次远征之所以要带荷列休同行,就是为了确认他身上是否有前述的不安要素。本来像这种程度的敌人,根本不需要派他出马才对。至于测验的结果嘛——
「荷列休·迪斯雷利,你比预期中还要优秀。」
法蓝西丝卡以慰勉的口吻回答。
「之后也期待你能在帝国战士团中更为活跃。」
结果荷列休只吐出一个「嗯」字。
事实上,他乖乖听命的程度远超过法蓝西丝卡所想象。只要一声令下,不管是小孩或老人他都照杀不误,也不会因贪功而做出扰乱骑士团秩序的行为。他的工作态度可说无懈可击,甚至可用成熟稳健来形容。
但在得到这种结果后,法蓝西丝卡反而更为不安了。
——他太过忠心。
他对功勋毫无贪念,对搜刮财物毫无兴趣,不迷信自己的力量,也不会对人类鲜血产生不正常的变态执着。当然,他也不是为了守护什么而战斗,更不可能是因为崇拜齐格飞或自己才有如此的表现。
荷列休只是单纯而严肃地做好分内的事。
这在法蓝西丝卡眼底显得很奇特。
——这名男子究竟为何而战?
来自前同盟列国的前僧侣、杀人魔——荷列休·迪斯雷利。
虽然法蓝西丝卡不太甘愿——自己的真正拥有者应该是齐格飞才对——但最近她都是以荷列休所持武器的身分行动,只不过到了现在,她还是摸不清那家伙的底细。
喂——荷列休突然很不耐烦地唤着法蓝西丝卡。不只是对她,他对任何人都不太考虑身分或地位高低之类的问题。
「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不,还有别的事。之后我要跟前同盟列国的间谍碰面,你也一起去吧。」
于是荷列休便表情不耐地站起身。
「什么间谍?」
「那家伙被命令前往独立交易市搜集情报,今天刚好是要回来报告的日期。」
「独立交易市?」
没错——法蓝西丝卡点点头。
「间谍所属的组织也有一把魔剑,可以利用她在都市找寻某样目标。」
魔剑『艾华多妮』拥有能感应同类的特殊能力,至于间谍组织所持的魔剑也很相似,只不过不像艾华多妮那样,可以明确指出具体的位置与方向罢了。但要确认同类的存在还不成问题。
「为了检证我们想找的目标在不在都市,所以才会派遣间谍。」
此外,间谍组织拥有的魔剑——『无铭』,由于诞生经过有些特殊,所以性格显得颇为怪异。
她到底能不能完成任务——法蓝西丝卡只担心这点而已。
「要找的目标也是魔剑?」
「没错。是一把最近下落不明的魔剑。如果我们早点掌握这项情报,之前袭击都市时就可以让艾华多妮去找了。」
「刻意派出间谍加以确认——那玩意儿这么重要?」
「你的脑袋果然很灵光。」
法蓝西丝卡忍不住浮现昔笑,接着便加以说明。
「要找的目标是现存的『圣剑之鞘』——也就是坎贝尔家前两代主人魔剑化后的产物。」
剩下的事以后再说——法蓝西丝卡到此打住。
「约好的时间快到了。另外,菲萝尼卡也会跟我们同行。」
壮汉至此终于出现明显的表情变化。只见他皱着眉——
「为什么?」
「就跟这次测试你一样,诺亚·加德莱特也正在接受操控菲萝尼卡的严格训练。为了测试是否能派上用场,所以必须透过实战。」
「对那个家伙来说太早了吧!」
「应该是已经太迟了才对。」
法蓝西丝卡转身面对梯子的方向。
「我们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真是够了,我竟然会习惯起这种被紧紧绑住的姿势。
再度被捆上绳索的亚里亚躺在被帆布包覆的马车货台上,边露出苦笑边心想。
跟自己待在同一个空间并俯瞰过来的家伙果然又是无铭。她依旧是一贯的面无表情。仔细想想,亚里亚自从被掳走以来,还没看过她的持有者长什么样子。
货台继续摇晃,这辆被帆布覆盖的马车似乎正驶向要与帝政同盟国秘密会谈的地点。
躺在地板上的亚里亚努力扭动脖子,朝上望着无铭。
「被交给那个国家的我,最后一定会被强迫生下魔剑的后代吧?」
「肯定是,你的价值就只有那个。」
这种说法真是让人火大。
「那只是对你们来说吧!」
亚里亚以轻描淡写的口气反驳,但其实内心己被悔恨的漩涡所盘据。
无法变化为剑可是魔剑的致命缺陷。在失去战力的情况下,魔剑所残存的功能就只剩下「生产魔剑的后代」。况且以此诞生出的魔剑,还不是交给瑟希莉他们,而是落入敌方之手。
这几天听到太多光怪陆离的事,让亚里亚的思绪多少产生了混乱。不过她如今所怀抱的念头只剩下一个,那就是对于自己成为战友瑟希莉的累赘与麻烦,感到极度的后悔。
亚里亚终于察觉出……
自己太过愚蠢,之前竟然被什么「人类的可能性」所迷惑,而忽略了自己真正的本质。
自己唯一的存在之处,就是以魔剑之姿被握在战友的手中。
——我明明早就决定好自己的价值了呀!
先前无铭曾提过,事实上,大限将至的魔剑还有一种方法可以最后一次变身为剑。只不过那么做的话——还是有个问题。
亚里亚开始设想最糟糕的情况。
——如果我将来的存在会使瑟希莉遭遇更大的危险呢?
「我要事先警告你——」
无铭突然开口表示。
「——最好不要认为以咬舌等方式进行白残会对魔剑有效。」
「……」
「魔剑无法以人类的方式自杀。」
对方太多虑了啦——不,无铭会这么想也很正常。
一抹疑惑突然掠过亚里亚的脑海。
「你为什么会对魔剑知道这么多呢?」
「我过去曾与隶属旧帝国的魔剑交谈,这是当时对方教我的。」
「……真羡慕你。」
亚里亚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无铭则很罕见地扬起眉毛。
「羡慕我,是吗?」
「嗯,因为我都没机会跟其他魔剑促膝长谈。」
虽然亚里亚也曾隔着牢房与艾华多妮对话过,但当时所获得的不过是关于魔剑的粗浅信息罢了。这么一想,自己这几天能够与无铭交谈,或许会成为非常重要的经验——倘如不是处于这种被掳走的状态就更好了。
「果然没错……拜托你告诉我嘛,有件事我一直很想弄清楚。」
「什么?」
「你没有名字的理由。」
无铭正如之前的反应一样立刻闭口,不过……
「我想知道更多关于你的事,毕竟你是第一个跟我聊这么多的魔剑。」
亚里亚好像对此愈来愈执着了。
终于,无铭开始眨眼,接着才怯生生地再度张嘴。
「我原本是一把无法变化为人类外观,也没有自我的魔剑。」
耶——亚里亚瞪大了眼。
她所说的那种魔剑亚里亚也看过很多把。双刃大砍刀、长柄逆刃刀、睪丸匕首、弯刃大刀——因为对神的潜在憎恨比较轻,所以无法变化为人的外观。此外,那种魔剑还有一个共通点,就是不只缺乏自我,也不可能拥有独一无二的铭刻。
「而且我也曾面临过寿命告终的时刻。」
亚里亚听了觉得思路愈发混乱。
曾经面临大限、缺乏自我意志的魔剑。
那如今位于自己面前的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无铭不停眨着眼。
「这个国家有一种名为『陨铁』的特殊金属。那似乎得从天上坠落的石头采集,而且跟灵体不同,至今这种神秘物质的力量依旧未被人类掌握……我的自我是在我以前的魔剑与陨铁混合并重新锻炼后,才以马来短剑的姿态重新诞生的。」
「陨、陨铁……?」
「肯定是。陨铁将我的自我植入新诞生的魔剑中,并赋予我人类的外观,此外还教导我变身用的咒语。甚至,就连力量都比以前的我大幅增强——」
亚里亚就像只毛毛虫般爬近无铭的脚下。
如果她所言不虚的话!
「我、我我我也可以吗!?」
「不推荐,因为陨铁可能会改变你的自我。」
「可、可是!」
「我没有铭刻就是当初缺乏自我的最好证明。况且,过去的我会与陨铁融合并获得新生,很可能只是偶然的结果。」
无铭之所以一直保密的理由亚里亚总算理解了。
如果让自己知道陨铁的存在,就会带来不必要的希望。
「我并不喜欢这个被强迫植入的自我。无心的魔剑、没有个人意志的道具——我虽然具备人类的外型,但与真正的人类还是差别甚远。在魔剑当中,我也是格格不入的『异数』。在跟你对谈过后,我更确定了上述几点——」
「其实你有『心』呀!」
无铭的眨眼动作霎时停止。
此刻她正以瞪得好大的双眼盯着亚里亚。
「你说你不喜欢现在的自我,想要追寻不同的白我,这就是你有『心』的最好证明了,不是吗?我觉得你跟其他魔剑都一样呀!」
亚里亚露出微笑。
「你跟我,其实是一模一样的。」
就好像只有那四周的时间被停住一样,无铭彷佛被冻结般一动也不动。
砰——马车的摇晃在这时冷不防停止了。
亚里亚的身体不自觉地紧绷起来——难道已经抵达目的地了?负责驾车的黑衣男子掀开帆布并探头进货台,催促那位浑身僵硬的魔剑。
「无铭,该你上场了。」
被同伴呼唤的她这才尴尬地回过头。
「……该我上场了,是吗?」
「看来组织逮捕那些家伙的计划失败了。我原本以为我们时间很充分,所以才慢慢走——结果竟然被那些家伙追上。」
——耶!
亚里亚的心脏顿时用力跳了一下。
——追上了?
被谁呢?
「来吧,无铭,你去收拾那些家伙。」
不可能吧——亚里亚很想要求自己否定,不过该不会——如此期待的心情也同时自脑内苏醒。这种突然爆发的紧张与兴奋让她根本吐不出半个字,只能拚命咽下嘴中的口水。
无铭虽然好像还想对自己说什么,但却不得不马上走出被拉开的帆布外。当货台上只剩下亚里亚一个人后,遮盖用的帆布再度被放下。
不多时……
「解开沉眠,击毙魔王,风临其地——以杀神。」
外头传来了咏唱变身咒语的声音,接着就是狂风逐渐刮起的轰隆声。
受到风的余威影响,马车也微微倾斜。
亚里亚以被紧紧捆绑的姿态努力挣扎,试图让自己靠往声音发出的方向。她使力挺起背脊,让自己的下巴能靠在货台边缘,并将头伸出帆布的接缝处。辛苦了好一阵子后,她终于让自己的脑袋探出马车货台了,而且很顺利地掌握到她想看的东西。
在宽阔的视野内,有一条贯穿平原的街道。
那名黑衣男手持马来短剑,伫立在停下来的马车旁,但比起这家伙——
亚里亚更在意的是,自远处街道彼方疾驰而来的两匹马。
啊啊——亚里亚不禁叹息着:
「看起来真的好有英雄气概……」
两匹马上除了「她」以外,当然还有其他人,但如今出现在亚里亚眸子中的,却仅有那个人的存在而已。这位独一无二的战友,正如风一般朝自己迎面飞来。
亚里亚呼唤着「她」的名字,几乎快哭出来了。
「瑟希——」
然而她的语尾却被爆炸声掩盖掉了。
黑衣男迅速以马来短剑放出冲击波,强烈的狂风变成了一把肉眼看不见的铁锤,朝那两匹接近中的马儿直扑而去。被掀起的地面彷佛引发了爆炸,向高空喷出的大量尘土使这一带的景观变得惨不忍睹。
「虽然这玩意儿很难控制,不过威力绝对没话讲。」
黑衣男不知为何以自恋的口吻喃喃道。
在旁听到这句话的亚里亚心都快碎了——其实才不会哩,她很清楚自己的那位战友。
自己的同伴并没有那么不堪一击,所以务必要满怀信心地等待她。
终于,一阵冷风将方才飞扬的尘土给吹散。那两匹马就倒在穿越平原的街道正中央,还兀自发出低沉的嘶鸣。原本骑在马上的瘦小男子双膝跪地,一把双刃剑在他附近刺入地面,至于男子的前方则是亚里亚的战友之姿。
她的衣服变得残破不堪了,但即便鲜血自露出的腋下与大腿涌现,依旧无法动摇她那坚毅的眼神。她以左臂抱住希尔姐的身体,相对地,右手则拿着某样棒状物。
胭脂色的细长筒子,正朝前方笔直地伸出。
——那是我的鞘!
「捉迷藏就到此为止了!」
瑟希莉·坎贝尔的声音,不知为何在风中显得格外响亮。
「我们上吧,亚里亚!」
自己方才的呼唤确实传入了战友的耳中。
8
以厚朴树为素材制造的「亚里亚之鞘」具备有能遮断灵体流动的效果。由于相信迟早会派上用场,所以瑟希莉才特地将它插入白己的腰带。这虽然不像能将魔剑之力无效化的睪丸匕首那么管用,但依旧能多少中和对方的威力。剑鞘的表面会因此受到些微损害没错,但本体的坚固构造依旧让人啧啧称奇。
「希尔妲,你还醒着吗?」
「啊,是啊……算是吧。」
左臂中的希尔妲勉力回答。
瑟希莉会只受到轻伤,希尔妲在前方努力拉住缰绳对此也有不小的功劳。当然,如果没有鞘的话损伤会更严重,但瑟希莉还是对希尔妲很过意不去。
「你在这里等我好了,我很快就会把那家伙收拾掉。」
她把希尔妲的身体轻轻放在地上,接着又站起身。
沿着街道旁停了一辆被帆布覆盖的马车,至于车辆的正面则站着一名手拿奇特短剑——恐怕就是事件中的那把马来短剑吧——的黑衣男子。遥望这条街道的另一头,还可以隐约看见貌似城镇的阴影。
马车的货台上,则有一颗脑袋自帆布底下努力探出来。那就是瑟希莉一直在寻找的目标。
瑟希莉感到腹部深处涌现一股热流,这期待多时的重逢瞬间让她脑袋产生轻微的麻痹感。
——我一定会救你出来,亚里亚。
她将鞘改拿至左手,并以右手拾起因刚才那股冲击而脱手的双刃剑。
「瑟希莉。」
戈顿也在不知不觉中跑到她身旁。这位团长同样全身是伤,但幸好及时叫出了祈祷契约充当屏障,所以伤势并不像希尔妲那么严重。戈顿的呼吸略显紊乱,不过双眼依旧炯炯有神。
「呆站在这里会被一口气打倒,快散开吧!」
「是的——攻击又要来了!」
仔细一瞧,风块正在黑衣男的脚边以漩涡状进行聚集。
瑟希莉与戈顿见状,立刻以双足蹬地,朝左右两边分头迂回。
他们的目标自然是亚里亚所在之处,但双方的距离还很远,只能拚命以全力冲刺了。
黑衣男再度挥下马来短剑,对着空气放出冲击波。首先,他选中的猎物是戈顿。如铁锤般的风块将途经轨道上的地表削去一大块,笔直地袭向那位团长。
这次的冲击波依旧大得惊人,戈顿判断正面冲突必死无疑,于是便紧急剎车,以飞跃而出的姿势让矮小的身躯朝侧面闪避。烈风有惊无险地掠过他脚边——然而,这种攻击的余威还是非常恐怖。戈顿的身体简直就像马车辗过一样,在地面转了好几圈才停住。
这当中瑟希莉已趁机拉近不少与对手间的距离。马来短剑确实强大无比,却似乎很难进行连发。当黑衣男再度尝试聚集风块时,瑟希莉已经逼近到他面前不远处了。
结果,到了最后,风的聚集还是比瑟希莉快一步抵达;第二波攻击应声发出。
压倒性的巨大风壁直朝瑟希莉眼前逼来——
——闪不掉了!
自己的腿力并不像戈顿那么灵活,于是瑟希莉当下做出决定。
她要突破这层风——因此,她再度以左手刺出剑鞘。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如海啸般的夸张风势毫不留情地打在瑟希莉的身体与四肢上,冲击力道极其猛烈,虽然碰触到鞘的尖端后风稍趋缓和,但冲击波的其他部分依旧直接撞上瑟希莉的腿、手腕、腹部以及脸。
血滴溅上了身体的各个角落,这种无法掩饰的痛苦唤醒了瑟希莉过去因战斗所累积的疲惫,进而使她伸出的左手愈来愈感沉重,她只能咬住自己的嘴唇设法撑下去。
风造成的压力让亚里亚的剑鞘浮现一丝裂痕。
身体跟鞘都快抵达极限了吗——?
不!瑟希莉大喊着。
——亚里亚的风比这个更严苛啊!
当自己以战友的风缠绕全身作战时,承受的压力绝对远胜于当下。肌肉遭扭曲、关节发出惨叫,就连五脏六腑都好像全部换过位置——比起那种感觉,现在这个真的不算什么。
自己绝对可以撑过去。为了证明这点,瑟希莉继续抗衡这股暴力之风,她不愿认输,不愿就此倒下。
就算全身是伤,她依然以双腿牢牢踩稳底下的大地,她的双眼透出不屈的神色。尽管正面对抗如此强大的魔剑之力,瑟希莉仍旧站稳脚步,黑衣男子脸上的惊恐表情她也看得一清二楚。
结果,敌人果真因此露出了破绽。
在瑟希莉努力对付暴风时,重新站稳步伐的戈顿已经来到了黑衣男前方几步。发现对手逼近的黑衣人企图以马来短剑挡下戈顿的武器,结果却不得不与对方正面交锋。
矮小的戈顿并不以蛮力自豪,但他的速度可是一等一的。腋下、胸口、脖子、眼球——戈顿的武器不断急速刺向这些要害,黑衣男只好自腰部拔出穿甲短剑与马来短剑共同应战。这种如暴风雨般的迅速攻击已让黑衣人快要吃不消了。
到了这个时点,其实战斗的胜负已定。还在与戈顿交手的黑衣男发现瑟希莉已经冲向自己,却没有空档面对来自瑟希莉的攻击。
拖着浑身是伤的身躯——一声不吭的瑟希莉来到对手面前,以双刃剑利落地斩向黑衣男那毫无防备的侧腹部。
失去意识的黑衣男被戈顿与希尔妲牢牢绑住,瑟希莉也把束缚中里亚的绳子给切断了,手脚重新获得自由的亚里亚有点畏缩地抬头望向这位同伴。
「呃,那个……」
上次像这样面对面不知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望着满身是伤的瑟希莉,亚里亚的脑袋不白觉变得一片空白,她不清楚此刻该说些什么才好。是很抱歉造成你的困扰?还是谢谢你赶来搭救?亦或是该告诉她关于魔剑的新知识?想说的话好像太多,也可能是两人有一段时间没见,亚里亚总觉得找不出合适的句子。
不过,或许在这种场合下,言语本来就是多余的吧!
瑟希莉将哑口无言的亚里亚拉过去,并以双臂紧紧搂住。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对方拥抱亚里亚的臂膀还在微微颤抖。
「要是今生再也无法与你相见,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一瞬间,亚里亚便再也无法理会关于形象或面子的问题了,她冲动地紧抱住瑟希莉,随即哽咽。过没多久,她再也忍不住溃堤的泪水并放声哭泣。
亚里亚就像个稚子般哇哇大哭起来。
——果然我还是得待在这个人身边才行。
即便脸上满是眼泪与鼻水,亚里亚依旧再度确认了这个不可动摇的事实。瑟希莉身上的鲜血因两人紧紧相拥之故濡湿了亚里亚的身体,但在此刻,这种感觉令亚里亚觉得既温暖又眷恋。
魔剑『亚里亚』该回归的场所不必多言,除了这双臂膀外还有别处吗?
……哎呀,总觉得不该说其他多余的。
要把关于寿命的问题告知战友吗?
「——你们快退开!」
就在这时,戈顿发出的警告声毫无预警地打在亚里亚的鼓膜上。
金属与金属相互碰撞的尖锐声响起,瑟希莉以更强大的力道抱紧亚里亚,并拉向身体内侧试图加以保护。希尔妲也迅速伫立在两人身旁待命。依旧搞不懂发生什么事的亚里亚只能从战友的腋下窥看。
戈顿正与一名身着黑铠甲的壮汉交锋,双方所施展出的攻击都极为猛烈。
「那、那是——」
「法蓝西丝卡!」
亚里亚听到头上的瑟希莉忿忿地喊出这个名字。
顺着战友瞪眼的方向望去,壮汉的后方果然还站着另一名身着黑甲冑的女战士。
——为什么法蓝西丝卡会出现在这儿?
亚里亚心中产生了疑惑,却又突然想起另一件事。那个黑衣男先前要密会的对象,该不会就是法蓝西丝卡吧?
荷列休——就是法蓝西丝卡如此称呼的那名壮汉,把戈顿的剑弹开后便退了出去。他站在法蓝西丝卡的前方,摆出护卫的架式。
戈顿见状也暂时撤退,并对后方的瑟希莉询问:
「那张脸孔你熟吗?」
「是的,那个女的也是魔剑。」
棘手的家伙又来了啊——戈顿听完忍不住忿忿地咒骂着。
法蓝西丝卡则丝毫不敢大意地观察瑟希莉,同时开口表示:
「我还想说外头在吵些什么……坎贝尔家的小姐,为何你会跑来这种地方?」
「那句台词应该是我问的吧。在幕后计划掳走亚里亚的人难道不是你!」
「掳走?你说那家伙?」
法蓝西丝卡皱着眉,将目光转向亚里亚。
我才不怕你哩——亚里亚也不认输地睁大眼睛瞪回去。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也罢。」
这位美丽的女战士瞇起冷漠的眼晴。
「你这家伙已经好多次阻碍齐格飞大人的行动,身为『圣剑之鞘』也迟早会送命……干脆就在这里送你一程吧。」
法蓝西丝卡堂而皇之地官告道,现场立刻被紧绷的火药味所充斥。
「霍金斯团长!希尔妲!」
不待瑟希莉开口,那两人早就开始采取行动。然而壮汉——应该叫荷列休没错吧——也迅速打开双臂,阻挡我方的去路。
这样就够争取到充分的时间了。
法蓝西丝卡开始咏唱变化用的咒语。
「解开沉眠,奔腾大地,皇冠予顶——以杀神。」
随着一声如地震般的巨响,法蓝西丝卡的脚下地面出现龟裂,自地底冲出的数块岩层将位于正上方的女战士甲冑压碎,持续溢出的岩层最后彻底遮蔽了她的身体。
最后,原本法蓝西丝卡的立足点出现一座一柱擎天的石塔。塔开始从内侧崩解,随之吐出了一把长剑——不对,这回叫荷列休的那名壮汉根本等不及这个过程,直接以拳头挥向石塔。
壮汉的手腕直挺挺地插入岩层,但他却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这种动作很像在凌辱女性,只见壮汉的手在里头摸索,最后终于强制把那个——两用型魔剑『法蓝西丝卡』——用力拉了出来。
荷列休手持与其巨大身躯极为相称的双刃长剑,迅速朝上方举起。
「快躲开——」
瑟希莉立刻抱着亚里亚朝右,戈顿则一边将伫立不动的希尔妲撞飞,一边朝左扑过去。
两用型魔剑以难以从其剑身想象的惊人速度劈下,矛头直接对准了地面。大地经此骇人的一击,马上沿着冲击力道的轨迹一刀两断。瑟希莉他们前一刻所在的地表,如今已多出一条笔直的裂缝了。
亚里亚被战友紧紧抱住后在地上翻了好几圈,这当中她对周遭的情况可说一无所知。等她回过神、企图将战友扶起时,这才发现对方已经因刚才的冲击而略微失去意识。或许与上一场战斗大量失血也有关吧,总觉得瑟希莉好像有点腿软。
亚里亚此刻只能惶惶不安地撑起同伴的身子,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
「快逃!」
这声喊叫是戈顿发出的。仔细一瞧,当亚里亚撑起瑟希莉时,他再度与荷列休陷入了对峙。只不过,这时戈顿的手上已经换成了那把马来短剑,大概是趁先前闪躲时顺手捡起来的吧。
「希尔妲,你带那两人先逃!」
「那霍金斯团长呢!?」
希尔妲一边冲向亚里亚等人身旁一边回头问。戈顿则继续背对大家,没说出任何答复。只见他默默地试图使用魔剑之力,周围也出现一阵风裹住他的身体。
「……咕唔!」
然而情况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顺利。好不容易开始聚集的风很快就乱掉了,而且还失序地撕裂了使用者戈顿的皮肤。威力强大但难以控制——黑衣男当初的确是这么说的。亚里亚想到这点后立刻探出身子大喊:
「团长!」
不过,戈顿依然大吼一声,将仅有的微小风块朝对手发出。
这把肉眼看不见的铁锤直接朝黑铠甲壮汉扑去——结果对方只是随手一挥长剑,攻击就被他轻易化解了。荷列休依旧若无其事地轻松站着。
「可恨的怪物……」
旁人可以很容易察觉到,口中发出咒骂的戈顿早已精疲力竭。魔剑的反作用力确实非常惊人,事实上,戈顿的双膝已经因为勉强使用魔剑而出现痉挛般的抖动。但即便如此——他依然不肯放弃,重新握好马来短剑后,戈顿朝眼前的威胁勇猛地斩了下去。
荷列休也不敢轻忽地正面迎战。双方都没使用魔剑之力,而是透过人类肉体的技巧与力量交手,频频发出剑戟交锋的声响。戈顿巧妙地回避壮汉的沉重长剑,并试图以白己手中的兵器刺出。乍看之下双方好像势均力敌——但明眼人都可以想象得到,没多久这种态势就要朝其中一方重重倾斜了。
——啊啊啊,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亚里亚的思绪已经到了错乱的地步。敌我双方的战力差距一日了然,如果是平常也就罢了,但我方在这场战斗之前可是经过了严重的耗损,要与那种怪物般的战士及魔剑『法蓝西丝卡』为敌,对现在的大家来说实在太过沉重了。
这样下去恐怕会被全数歼灭吧!自己好不容易才与瑟希莉重逢的耶——
「亚里亚,你赶快先退开。」
瑟希莉这时在中里亚耳边吩咐道,并将搂住白己肩膀的手放开。
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瑟希莉自大腿旁拔出穿甲短剑,朝敌人的方向迈步而出。
「我会想办法拖延,希尔妲就先带亚里亚逃走吧!」
「……刚好相反吧?应该是你要带她逃走才对。」
脸色苍白的希尔妲依旧伫立在瑟希莉身边,双手也拿着同型的武器。
「你想害我重蹈覆辙吗?别开玩笑了。」
「我才不是开玩笑,这是前辈的命令。」
「你先前不是说过,对待新人绝对不能手下留情吗?」
这两人相互争辩,谁也不让谁。
即便是这种命在旦夕的场合,她们依旧要逞口舌之能。
亚里亚愣愣地站在这两人的背后——随后才突然恍然大悟。
啊啊,原来如此,我终于想通了。这么一来,方才的情绪错乱也变得雨过天晴。
——已经不行了。
瑟希莉、希尔妲以及戈顿都知道,如今的战局已无法逆转。就是因为看透这点,他们才不愿为了求胜而努力,反而希望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能保住性命。对手的力量正是如此恐怖,足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我方的三名战士放弃求胜心。
亚里亚总算理解了这无法逃避的现实,不,应该说是被强迫接受吧!
——看来,唯一的方法就只剩下我了。
瑟希莉——她在战友的背后唤道。
「有件事要拜托你。」
咦?瑟希莉刚回过头,亚里亚便迫不及待地开口。
「前同盟列国有种叫陨铁的特殊物质,那东西或许可以解救我目前的身体状态。所以,你千万不能忘了这种物质的名字。」
「你怎么也知道关于陨铁……」
一旁的希尔妲抢先有了反应。仔细一想,她确实是来自前同盟列国,会知道陨铁的存在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只不过,现在没空跟她深入讨论这件事了。
「把陨铁跟我的身体放在一起,重新锻造一次。具体的方法我也不太清楚,但总之请你记住,这么做是可行的。你绝对不能忘唷!」
无铭并不推荐亚里亚以这种方式放手一搏,但现在也没有其他指望了。
「我、我明白了。」瑟希莉感到很困惑,「但你为什么急着现在告诉我?」
亚里亚无视战友的质问继续说下去。
「等一下我要变身为剑。」
「什么!你的身体已经治——不,那陨铁的事呢?」
「我一定会使出最后一点力量作战到底。所以,瑟希莉也务必拿着我战斗到最后一刻。」
——希望我寿命告终的那一瞬间,能被你掌握在手中。
亚里亚回忆起无铭对自己说过的话。
『还是有某种方法可以最后一次变为魔剑。』
『只不过那必须折损你的刃。』
『为了把生锈的魔剑连残渣都消费到最后,有几句受过诅咒的咒文可用。』
『但如果是大限即将到来的你去咏唱它,就必然会——』
不管了——亚里亚心想,我只剩下这个手段可以拯救这里的同伴了。
就如同先前大家拚命拯救自己一样,现在轮到了自己该报答大家的时候。
就算风腐朽、刃折断,自己的最后一瞬间也要停留在深爱的战友手中。
「等一下,亚里亚!我真的听不懂!你究竟想做什么啊!?」
把自己最后的一点生命力榨干,之后就交给命运去决定吧!
「亚里亚,你——你怎么哭了!?」
对不起,谢谢,再会。
「拔除楔子,寻求真实,风凝吾手——以杀汝。」
7
——怎么跟平常的咒语不一样?
当瑟希莉这个疑惑浮现还没多久,变化就已经开始了。
自大地发出的风柱一边卷起亚里亚头顶的秀发,一边覆盖住她的四肢、身躯以及哭泣的脸庞。风在对方与自己之间制造出分隔,尽管瑟希莉想伸手碰触,却一下子就被漩涡形成的强韧障壁给弹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亚里亚刚才想告诉我的究竟是?
风就像爆炸一样弹了开来,中心部位则仅存一把突刺用的剑。这把剑全体呈现十字形,还安上被称为西洋花式剑柄的复杂握把。剑如今正以逆向的姿态堂堂刺入地表,崭露出它真实的面貌。
这把魔剑就是细剑『亚里亚』——也是瑟希莉·坎贝尔独一无二的战友。
『我一定会使出最后一点力量作战到底。所以,瑟希莉也务必要拿着我战斗到最后一刻。』
亚里亚最后的要求依旧残存于满心困惑的瑟希莉耳中,她就像是被吸了过去般握住那把剑,以正手的姿态朝敌方转过身。
仍旧在激烈交锋的矮小男子与壮汉双双映入瑟希莉的视野前端。
「霍金斯团长!」
瑟希莉一喊,戈顿便做出完全符合她预期的动作。他先前想必有在注意亚里亚的变化吧,所以这时连看也不看便从荷列休的面前逃跑,以全力拉开距离为第一优先。
荷列休也不想追击戈顿,只是将注意力转向手持细剑的瑟希莉。对她而言这样最好。这么一来,她就可以了毫无罣碍地使出浑身解数——
——但这样真的好吗?
迅速膨胀的恶寒让瑟希莉开始怀疑该不该完全解放亚里亚的力量。这股寒意与扪心自问让她的行动产生犹豫。然而,魔剑这时却直接违反使用者的意志,开始自行命风集结。魔剑本是一种需要透过使用者精神力量才能发挥实力的武器,结果如今却不理会那个法则擅白动了起来。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
现场已经没有瑟希莉个人意志介入的空间了,如今她连阻止力量施展或是放掉手掌都无能为力。显而易见地,这把细剑——正以亚里亚的风束缚战友的肉体,强迫她来操纵自己。
风的聚集还在持续。由于负荷愈来愈大,这把突刺剑的刃发出了尖锐的摩擦声。
——不对,一定有哪里出错了!
但风一直催促瑟希莉——快攻击呀!
风推着她的背,抬起她的手,要她解放那一切——
「——————!」
瑟希莉发出连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吼叫——然后将细剑对准空无一物的空中刺出。
比起以往的银风更加明亮,这回细剑所发出的是近乎白光的风。
伴随着热浪的风流将世界染成一片白,声音从所有在场者耳中消失了,大地被一刀两断、岩石自动破裂,马车也被粉碎得完全看不出原貌。风将大气穿了一个孔,最后终于扑向荷列休并切开他的下颚。
即便他事先挥下两用型魔剑进行撕裂地表的反击,但在这种态势下也起不了半点作用。带有白光的风吞灭了魔剑『法蓝西丝卡』干涉大地的力量,也同时吞灭了它的使用者荷列休。对手所处的那个方向一口气全被细剑破坏殆尽。
过了好一会儿,世界才恢复声响——轰隆声几乎要穿破耳膜,爆炸的余波还重重撞击了瑟希莉的身体好几下。她几乎要被这股力道牵着走,好不容易才勉强维持住站姿,而想要保持手臂伸出的动作也同样费了她九牛二虎之力。如果这只手突然放掉,很可能就会因为无法控制力量而导致更可怕的后果——瑟希莉的直觉如此告诫自己。不过,比起那个,这把细剑所发出的风根本不允许她自行放开手。
风就像稚子般缠绕在瑟希莉身上久久不肯离去——
破坏的余威相当惊人,因此直到它结束后好一阵子,瑟希莉都尚未察觉出攻击已然结束。这附近的气流被明显搅乱,她站在宛如卷着狂风沙的漫天尘土里——等到耳边响起人们呼唤自己的声音才终于回过神来。
「瑟希莉!」
就好像暂时停止跳动的心脏突然又苏醒过来一样,瑟希莉的身子重重颤抖了一下,膝盖也顿时跪落于地。她身上的汗水就像瀑布般大量涌现,激昂的呼吸节奏难以平息,至于毫不停歇的耳鸣更是使劲摇晃着她的视野。瑟希莉保持趴伏于地的姿势,有好一阵子无法移动半分。
希尔妲就像是在慰勉她一样将手搁在她的肩膀上,但瑟希莉此时已经没有力气抬头了。
「瑟希莉……刚才那是?真的是亚里亚的力量吗?」
如果是从细剑发出的,就一定是来自亚里亚没错。但即便如此,现在的瑟希莉还是不敢肯定。不对,她边呕出胃液边否定着。自己所认识的战友,不可能发出像刚才那种恐怖而邪恶的风。
等到好不容易调匀呼吸,瑟希莉这才扬起视线、确认前方的状态。这一带简直就像灰幕森林一样——完全被暴走的沙尘所笼罩,视野也变得非常狭隘。因为刚才那场爆炸而飞上天的沙土,就像一层布幕般遮蔽了天空。
「霍金斯团长呢……」
「我在这儿。真是的,刚才我还以为今天会丢掉这条老命哩。」
戈顿自希尔妲的后方探出头。他全身上下都是沙尘,但至少乍看之下并没有明显的外伤。瑟希莉稍稍放心后再度垂下目光——
「耶?」
她俯瞰自己右手上的那件物体,不由得屏住呼吸。
那的确是细剑没错,也就是战友亚里亚变化后的姿态。
瑟希莉不可能搞错。
但就是因为不可能搞错,瑟希莉才会觉得心脏几乎要停摆了。
这把剑的刃上——出现了好几道向四周蔓延的龟裂。
「……亚里亚?」
她当然得不到响应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