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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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隔着松垮垮的衣服,也看得出那名女子的肢体线条相当纤细。接近灰色一般斑驳的白色长发、过度端整彷佛人工产物的五官,以及从表情与浑身散发的氛围中,都能感受到这名女子的生气极为稀薄,感觉好像静止不动就会被误认为人偶一样。
她的真正身分是马来短剑魔剑,通称『无铭』。
她犹如在说自己要去散步般,若无其事地告知道:
「明天,我会成为『圣剑』的材料。」
是吗——希尔妲简略地回应她。其实希尔妲并不怎么惊讶,因为这件事她已多半料到了。
毕竟前一天傍晚,布莱尔火山已经开始喷火了。
火山的活性化导致地震频频发生,连带影响岩浆流出。对这种可以吞噬任何东西的「可燃性液体」,独立交易市一点办法也没有。不过,在从封印霍尔凡尼尔任务解脱的『圣剑』出现后——在她的协助下,事态开始好转,都市免除了一场危机。
然而,就在事后,由圣剑本人口中揭露了锻铸『圣剑』所需的材料……
以砂铁为原料,亦能充当祈祷契约触媒的加工物——「玉钢」。
以对神的憎恶为本能,将负面情感化为凶器之形的恶魔——「魔剑」。
远古采自陨石,具备超越人类智慧之力的物质——「陨铁」。
以上述材料为基础,便能锻造出封印大陆史上最邪恶人外之剑。
接着,当喷火骚动过了一夜后的今日,相关人员集合起来讨论锻造『圣剑』的事宜。技术方面的事自不待言,要如何凑齐主材料才是问题所在——结果这时圣剑的发言再度推动事态发展。
无铭也待在众人讨论之处。对于这位无铭,圣剑揭发了她身上所隐含的秘密。
『你是魔剑吧?』
『是是。』
『你体内有陨铁吧?我可以闻得出来。』
『是是。』
『那事情就简单多了。只要有你跟玉钢,铸造圣剑的材料就凑齐了。当然,你不会反对这么做吧?』
如今,则是讨论后的当天夜里。
在独立交易市公务员自卫骑士团的宿舍,其中一个房间。
希尔妲·柯文迪许隔着桌子,坐在无铭对面的椅子上。她脸上残留着雀斑的痕迹,黑长发仔细地编成辫子垂在背后,手肘抵在桌上撑着脸,露出相当阴沉的目光。她原本是前同盟列国的奴隶战士,现在是隶属于自卫骑士团的女骑士。
「……」
希尔妲将视线从无铭那几乎毫无变化的表情上挪开,愣愣地望着自己的房间。
——变得真是一团乱啊。
对于不久前还过着奴隶生活的希尔妲来说,拥有自己专属的房间还是头一遭的经验。因此,尽管住进宿舍还不到半年,她却已经非常眷恋这里了。
她信奉不保留物品的原则,或者该说是身为奴隶时养成的习性,她很不适应「拥有物品」这件事。刚开始住进来时,除了卧杨与棚架等宿舍原本就有的家俱外,就只有少数几件衣物而已。然而,才过了几个月,这房间就变得杂乱不堪——那是由于她的同僚少女骑士哈泽尔·金伯莉,老是擅自将杂货物品搬进来的缘故。我不能容忍房间里空荡荡的——这是哈泽尔本人的说词,但其实她只是想让自己住得更舒服而已吧。
希尔妲的房间在被哈泽尔侵略后,在一、两个月前加入无铭这位室友开始,又稍微发生了变化。照理说,一身赤裸接受众人保护的无铭应该没有任何私人物品才对——所以衣物也得跟希尔妲借,除了帮她多设一张床外,房间也很难多出她的什么东西。然而,即便如此,希尔妲还是明确地感受到和无铭同居后发生了某种明确的改变。
自己的房间比一开始狭窄了许多,如今棚架上还塞人了三人份的食器。那绝对是一项很大的改变,而且也绝非不好的改变。
可是啊,希尔妲轻轻叹了口气。
——食器可能要撤掉一个人份了。
听到啜泣声传来,她侧眼瞥了那边一下。
「咕嘶……噫……呼,呜呜呜……」
在她旁边的座位上,哈泽尔正在痛哭。
哈泽尔弓着高大的身躯低下头,豆大的泪珠不停滴落。留着一头短发加上俐落的五官,总是被人误认为少年的她,此时总算显露出花样年华该有的少女模样。这也不能怪她。尽管她加入自卫骑士团的时间跟希尔妲一样,但年纪却比希尔妲小得多,只是个十几岁的女孩罢了。
希尔妲、哈泽尔以及无铭三人,采取围绕圆桌的形式而坐。最近以这种组合在房间里吃晚饭的次数增加了,但如今却少了一如以往的温馨气氛。
希尔妲因心情郁闷而常保沉默,哈泽尔则是在无铭被叫出来之前就泪眼汪汪了,不过不管其他两人的状态,无铭还是一如往常地面无表情——
「『圣剑』的材料不只我,还有魔剑『亚里亚』。先前已经跟她的使用者瑟希莉·坎贝尔承诺过了,新『圣剑』变化为人形时,虽然不确定她的人格或记忆会怎么样,但至少圣剑的核心要由魔剑『亚里亚』担任。这是因为在作推测时,得到了在精神方面,她会比我更接近圣剑的结论——」
「我不能接受啊。」
希尔妲以不悦的声音打断她,吐出一句。
「不论思考过几遍都很难苟同。的确,复原『圣剑』是眼下的当务之急,但为什么你有牺牲的必要?我无法接受这种事。」
「我、我也是!」
哈泽尔抬起满是眼泪鼻水的大花脸,勉强挤出声音。
「起初对你的印象是不太好啦。不过最近大家终于混熟了,却又一下子要别离……我,讨厌这样……」
「否定。」
希尔妲稍稍眯起了眼睛,哈泽尔则濡湿着双眸。
即便被这两人的目光盯着,无铭如面具般的扑克脸依然不为所动。
「瑟希莉·坎贝尔原本也这么认为,不过是你们误解了。」
「……误解了?」
「肯定是。这并非牺牲或别离,毕竟我会以『圣剑』之姿再度与你们相会。」
无铭毫不迷惘地说道。她的语调遗是跟以前一样平淡,但就另一方面来说,她说话时的声调却似乎隐约蕴含着坚强的意志。希尔妲与哈泽尔对望了一眼。
结果,等她们的视线返回无铭身上时,希尔妲还是试图反驳:
「你的记忆会因此消失吧?」
「肯定是。转生为『圣剑』一部分的我,恐怕不会再记得你们了。所以我有件事想拜托两位。」
「……拜托?」
无铭侧首看向他处。
「即便我失去记忆,精神完全变成另一个个体……也请你们跟『圣剑』好好相处,就像你们这阵子对我的态度一样。」
无铭彷佛在窥探两个人的反应般,如此说道。
希尔妲——半张着嘴愣住了。
基本上,无铭很少流露情感。她的表情总是像被蜡固定般几乎不动,与他人问答时,也几乎是采取机械式的反应。她本人也倾向对这样的自己抱持「无心的魔剑,无意志的道具」如此自卑的想法。
当然,希尔妲并没有轻易被表象所惑。无铭确实有心,也有意志,更有情感——只不过,要读取她心灵的细微变化还是很困难。假使当天的晚餐是她喜爱的食物,她说话的速度就会比平常快一点点,或是眨眼的次数也代袤她内心动摇的程度等等。长久相处下来,希尔妲好不容易才能靠这种极微小的变化推测她的心。
这还是因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才能达到的成果。陌生人不可能靠这些细微的变化就读得到她的想法,就连最近比较常一起行动的哈泽尔,也是好不容易才多少掌握了这部分的要领。
总之,她是个非常难以理解的女子。
这样的无铭——
——竟然要我们跟『圣剑』好好相处?
就希尔妲的记忆所及,她应该从未如此清楚表达出自己的想法才是。哈泽尔也因此讶异地用力眨着眼。
在这两人词穷之际,无铭又继续说道:
「我对自己能转生为『圣剑』这点是采取正面的态度接受的。除了是因为给我这个机会的魔剑『亚里亚』之外,还由于能帮助包括希尔妲与哈泽尔你们在内的这座独立交易市。毕竟我的『心』就是如此期望的,所以对我并不会造成什么利益上的损失……不过,倘若要举出一点我在意的问题——」
她微微垂下眼眸。
「那就是新的我,与你们之间,是否能建立起一如以往的关系。」
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但这种模样却隐约流露出她的不安。
这时,希尔妲终于搞懂了。
——无铭对于失去我跟哈泽尔的情谊感到很惋惜吗?
因此她才会「拜托」两人「跟『圣剑』好好相处」……希尔妲觉得,在这种时候因为觉得很害臊,容易因此陷入沉默,是自己的坏习惯。在慌乱中,希尔妲一时无法回话,却看到有一只手从视野外伸了过来——是哈泽尔越过餐桌探出身子伸手的。
哈泽尔抓起无铭的手紧紧握住,用感性的声音说道:
「我也想拜托你,可以吗?」
无铭的脑袋歪向另一边。
「请。」
「你也愿意跟我们好好相处吗?」
她眨眼的次数增加了。
「不是你们跟我——而是我跟你们?」
「嗯。应该说『你也要』吧。」
「否定。失去记忆的我无法做出这种保证。」
「我不需要保证啦,只是一个约定而已,我也会和你这么约定的。」
哈泽尔像个小朋友一样,在哭花的脸上挤出笑容。
「你还愿意跟我们做朋友吗?」
无铭隔了半晌才回答。她停止眨眼,凝视着哈泽尔的脸庞。经过一阵彷佛在思索什么、或者踌躇什么的沉默后——她才回应道:
「好的。」
这句话里头包含着跟过往不同的某样东西——希尔妲可以感受得出来。
无铭的视线倏地移向希尔妲。
「希尔妲认为呢?」
「……这应该不算是道别吧?」
「肯定不是。」
「那,我们还是就照平常的作息吧。」
照平常的作息,今晚也要三人一起准备晚饭、大快朵颐。
之后,闲聊些无关紧要的话到半夜,然后睡觉——明早再度碰面。
既然这不是道别的话,就没有必要特别改变作息了。
「照以往那样不需改变,大家同意吧?」
「肯定是。」
「我也肯定!」
无铭首肯道,哈泽尔用力擦掉眼泪后也举起手。
「好,既然决定了,就一起来准备晚餐吧。」
希尔妲自座位起身,走向食器棚架。她取出了三人份的食器。之后这个数字也不会改变吧。为了之后要再度迎接这位友人,保持这种状态就可以了。
*
翌日早朝,该来的时刻终于来了。
「解开沉眠,击毙魔王。风临其地——以杀神。」
变化为马来短剑魔剑后,无名在锻造师的手中以火烧灼、受热,逐渐熔解,在自己失去剑外观的感受当中,无铭思索着:
与亚里亚邂逅,搬来这独立交易市居住的自己,获得了「心」。
——那么「心」究竟是什么呢?
她扪心自问之后,已经有了答案。
——那就是对某事的执着。
她想理解魔剑『亚里亚』透过跟人类的关系获得了什么。想在独立交易市欣赏许多不同的风光、想吃以前没品尝过的食物、想跟人们交谈、想守护这座不知何时爱上的都市——想跟希尔妲与哈泽尔永远在一起。
心是一种执着,同时也是一种不舍。
把己身奉献为『圣剑』的材料,也算是间接守护了这座都市。只不过,「跟那两人永远在一起」这种个人的心愿就无法实现了。新诞生的『圣剑』,必须肩负封印霍尔凡尼尔的重大使命,更何况自己的记忆也会消失,丧失在此度过的宝贵时光,抹煞那些回忆。无铭的不舍就在于此。
——然而已经跟那两人「约定」好了。
以后还是要好好相处。
就像以前一样。
于是无铭无悔地奉献出自己的身体。
——我变成了欲望很深的魔剑啊。
在之前,对她来说这是绝不可能的事。让她改变的契机毫无疑问是跟魔剑『亚里亚』的邂逅。因此,为了报恩,无铭非得拯救亚里亚不可。此外,无铭还必须跟她一起拯救那群宝贵的人们。她想要拯救那些人——这种执着又是获得「心」的另一项证明。
敲击金属的声响,四面八方飞溅的火花。
完全失去原本外观的马来短剑魔剑——无铭的身体,被锻造师及其助手合力以锤子敲打,赋予新的外貌。无铭经过这折返锻造后,将成为『圣剑』的刃铁。
锻造师的助手前一天才刚失去左眼,她似乎尚未适应只能仰赖单眼的视野,几度因为无法抓准距离而失手。这时锻造师就会马上提醒她,并用自己的手锤加以修正——那技艺精巧得完全不像人类所能为之。
之所以能这样,是因为他的左眼窝寄生着特殊的眼球。
名为『魔眼』。
那是助手摘出了自己的左眼球,并恶魔化后的结果。为了换取就连视野角落都能清晰洞察的超群视力,寄生主的「灵魂」会被逐渐削取。
根据自己所闻,使用『魔眼』似乎会带来相当大的痛苦。寄生主——也就是锻造师的额头上浮现冷汗。即便得承受不断袭来的苦楚,还是得继续进行锻造。助手正是由于明白这点,所以就算被他责骂了,依旧全心全力地辅佐他作业。
此外——逻有一名高大的女子在守候着这两人。
她的真实身分是圣剑。以如今要锻造的『圣划。为基准来考量,她应该算是「前一代」吧。
在锻造场一隅,交抱双臂的高大女子不时对锻造师们提供建议。她锐利的眼神盯在不停被锤子敲击的自己身上。简直就像在目送名为无铭的我最后一程般,视线不曾移开过。
——好吧,接下来就交给他们……我该沉睡了。
等下一次诞生时,自己究竟会成为哪一种剑,抱持什么样的一颗心呢?真的是无法想像。尽管对未知的将来没有概念,但心里并不会感到不快。
这种心情用人类的话语来表达的话就是——
『期待得无以复加。』
将研磨修饰完毕的『圣剑』收入刀鞘后,锻造师小老弟与恶魔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后,随即出门去了。听说那个狂妄的小伙子待会儿就要参加自己的结婚典礼了。
——我也睡一会儿,冷却一下脑袋吧。
边打呵欠边想着这些,「前一代」的圣剑翻身滚落锻造场的地板上。她仰躺让四肢伸展成大字形。她也不在意累积在地板上的一层薄炭灰会弄脏自己的外衣。
在静悄悄的锻造场里,前一代喃喃自语道:
「……终于要来了吗?」
她将右手举到头的上方。手掌上有龟裂,那伤口就像铁生锈一样开始腐败。
——我的临终之期不远了。
能否撑到决战时刻恐怕很难说,不过在霍尔凡尼尔上腐朽毁坏,本来就是自己的宿命。自己能活着离开火山,甚至目睹「下一代」圣剑完成的场面,已经是奇迹了。如果还想奢求更多,那应该算是欲望过剩了吧?
不过,要说自己毫无憾恨也是骗人的。
前一代轻笑了一声。
「既然机会难得,就让我看到最后吧,人类啊。」
你们究竟会使大陆灭亡,还是拯救大陆。
就用这双眼,好好地看下去——
前几天。
独立交易市、军国以及帝政同盟国的代表齐众一堂,召开了『两国一市会议』。
以再度封印霍尔凡尼尔为名义,帝政同盟国企图攻入独立交易市。
察觉出这股不轨的企图后,独立交易市与军圃着手防卫对方入侵。
会议中,双方的敌对立场毫无转圜余地,不久的将来必定会引发冲突。关于开战的时间,尽管没有具体谈到,但几乎等于默认了这股战火即将点燃。就算足跟战争无关的人们,也能人致嗅得出硝烟的气味吧。
那是发生在据说大陆史上最邪恶的人外——霍尔凡尼尔即将复活的这个夏天。
代理契约战争以后规模最大的战事,即将展开。
在一片晴空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