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小纤细的肢体被朴素的洋装所包裹,这是一位目光缺乏生气甚至到了冷漠程度的少女。在她的外貌中最具特色的,就是她那长度夸张的黑发了。她的秀发呈扇形垂散在她的脚边地面,就好像扩散开来的影子一样。
少女唐突地扭曲起脸孔,面颊毫不知羞愧地显露出激情的红晕,还淫荡地以舌头舔着嘴唇,透着有气无力氛围的双眸燃起了妖艳的情欲之火。跟她那稚嫩的容貌完全不相衬,她脸上浮现荡妇般的笑容,并以甘美的声音低语着。
「解开沉眠,以罪酪酊。呈毒于狮——以杀神。」
透过咏唱咒文,她——魔剑『菲萝尼卡』的头发如爆炸般膨胀起来。
无数条黑线如生物般恶心地蠢动着,缠上了菲萝尼卡的使用者——青年战士诺亚·加德莱特的躯体。头发持续膨胀,没多久便完全覆盖了他的身体,接着就连菲萝尼卡本身都被头发吞噬进去。
最后黑发所编织完成的,是一颗巨大的茧。
然而异变还在持续进行着。
茧中发出类似「啪叽啪叽咕沙咕沙」嚼碎物体的轰隆巨响——接着便长出四肢、尾巴、头部、鬃毛、齿牙,以及剑。黑块在变形结束的同时爆炸四散,让内容物暴露出来。
在头发碳灰化为粉尘漫天飞舞的视野中,一头野兽现身了。更正确地说,那是狮子形的黑色全套甲胄。兽型的铐甲被撑起并以四条腿站在地上,背上背着无数的剑山。这副模样与人外兵器极为酷似。
将使用者融入其中,化为黑狮子,这就是魔剑『菲萝尼卡』。
变身完毕的那家伙,缓缓将铠甲朝向这边。
——不论看几遍都觉得这种变化很恶心啊。
荷列休·迪斯雷利暗忖着。
他是个高头大马、让人不得不仰视的壮汉。令身强悍的肌肉都被铠甲覆盖住,只有头盔因为会让视野变窄,所以他厌烦地脱掉了。他拥有鼻梁挺直的五官——但却因不修边幅而让一头乱发恣意生长,下颚还有没剃干净的胡渣。他原先是自前同盟列国辗转来到此的犯人,如令则是隶属帝政同盟国的战士。
荷列休边与黑狮子对峙,边确认自己的武器。
那是双刃的长剑。刃长相当于成年男性的身高,乃是一把根据用途,能单手握也能双手拿的长柄剑。
其名为两用型魔剑『法蓝西丝卡』。
用双手重新举好原本只以右手提着的长剑后,荷列休深深压低身体重心。
霎时,黑狮子的两条后腿用力踹向地面。它的每一步都尖锐地刺穿地表,气势仿佛要腾空飞起似地朝这猛冲过来。双方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不见了。
荷列休则在往前踏出一步的同时,上半身扭转了半圈。
利用体重及离心力,他横扫出长剑——结果却砍空了。
「——!」
瞪大双眼的荷列休脖子感到一阵恶寒,几乎是完全凭本能朝后跳开。在霎那之后——自视野死角冲入的黑块便从他刚才所站立的眼前位置掠过。惊险万分地回避成功了——但并不算完全躲过。荷列休因强烈的刺痛而绷着脸,持续后退与黑狮了拉开距离。
他对自己的胸口投以一瞥。铠甲的胸板部分被横向割开了一道,斩击的威力到达了铠甲下方的肌肉。他觉得铠甲下有出血的濡湿感。尽管对手的身体冲撞被他躲开了,不过却没有顺利闪掉它背部生长的刀刃。要是自己的身高再矮一点,喉咙就会被切断了。
「太大意了。」
荷列休咕哝了一声,再度展开冲刺。这回他好像想采取主动猛烈扑向黑狮子,并以令人难以想像是在挥舞长剑的出招次数与速度恣意斩击起来。
刀如雨下。但全都被黑狮子闪避掉r。
对它头部的一斩,只靠头盔轻晃的动作便惊险避开了。至于荷列休横向砍去的刀刃,黑狮子也只是扭动上半身、透过背部的剑山为盾,将长剑弹开。大概是察觉到肉搏战对己方不利吧,黑狮子以惊人的腿力大幅朝后方跳开。
荷列休猛追彻底采取闪避行动的黑狮子,同时在心中承认——
——它的机动力比以前更强了。
还是该说他已经学会这把武器的新使用方法?
魔剑『菲萝尼卡』的威力足以以一当千,但使用者诺亚却有过度依赖她的倾向。他缺乏战术面的思考,经常只靠蛮力在作战。荷列休过去已不知几度打倒了只会愚蠢采取正面突击的黑狮子。
然而这回对手却改头换面了,如今的他会在右机敏地改变移动方向,巧妙闪避我方的攻击。这身法简直就像狮子里头换了一个人似地。
——不,那的确是诺亚·加德莱特没错。
荷列休很清楚诺亚的性格。他胆小、软弱,是个最害怕自己受伤的男子。也就是说,如此优异的回避行动正象征了诺亚的存在。乍看之下是很华丽的闪躲身法,但不过是极度怕死、只得拚命逃跑的结果罢了。他所抱持的单纯理由,就是他一点也不想受伤。
最明显的证据就是,除了最初的身体冲撞外,对方再也没有主动攻击的徵兆。他完全专注在闪躲上,对荷列休出招次数密集的攻击也没有反击的余裕。
如此缺乏余裕,正是他的弱点所在。
「很遗憾。」
荷列休已经完全看穿黑狮子逃跑的去向了——
他以超乎之前敏锐的步伐,现身于黑狮子的鼻尖前。
「一味逃跑的战法实在太单调了。」
咆哮般的斩击声,捕捉到了黑狮子头盔下的脑门。
2
大陆西部,前帝国领土邻接西海岸的巨大水都『帝都』。
在其主城中庭的——练兵场上。
剑戟交锋之音响彻云霄,还不时有粗野的吼声此起彼落。
「唔、嗯……」
躺在练兵场角落的诺亚,边呻吟边撑起上半身。
荷列休发现后挑起眉。
「你今天醒得比平常早啊。」
「……荷列休先生?」
诺亚两眼朦胧。
迷茫地望着坐在自己身旁的对方,诺亚喃喃说道:
「啊,对喔……我又昏过去了……法蓝西丝卡小姐呢?』
「去别的地方了。由于战事将近,她也很忙吧。能挤出时间让我们进行模拟战就该感谢了——这是她本人的说法,还真嚣张呢。」
诺亚模棱两可地点点头,接着转头环顾四周。
「菲萝尼卡呢——」
「诺亚。」
恰好,刚才离席的菲萝尼卡正返回中庭。
她跑向诺亚身旁,递出汲了水的水壶。
「谢谢。」
「不客气。」
菲萝尼卡以缺乏生气的眼神,面无表情地回应道。
她脸上方才那种淫荡的笑容已完全消失了。荷列休在旁观察,愈来愈觉得她是很变态的魔剑。他听都没听过每次变化为剑时就会发情的恶魔。
以水壶的水润过喉后,诺亚对菲萝尼卡说了声「对不起」表达歉意。
「又让你变成这副难堪的模样了。」
「很快就会,长出来,不要紧。」
诺亚所道歉的,是关于菲萝尼卡的头发变得参差不齐这件事。原本切齐成扇状的发梢,现在已经变得像狗啃过一样长短不一。
菲萝尼卡于变化成魔剑时所受的伤,在恢复为人形后,好像会反映在头发上头。由于接连几天,诺亚都与荷列休进行模拟战且惨遭修理,因此这阵子菲萝尼卡的秀发几乎没有片刻是长度整齐的。幸好到了翌日早晨,头发就会以惊人的恢复力变回原本的长度,因此就如本人所言,她并不怎么在意。
其实诺亚自己也不是安然无恙。受轻伤就不必说了,连身上所穿的铠甲也四分五裂——还变形了。
魔剑『菲萝尼卡』会将收入自己体内的使用者肉体分解,并重新建构成兽铠的形状。使用者自兽铠解放时,身体虽然会再度构筑成原来的样子,但这种变身过程前后,使用者身上的物品却不时会出现些许变形。诺亚如今所穿的是战士团配给的铠甲,但若检视细节,就可以看出跟荷列休身上的那套已有所不同。
——搞不好就连肉体本身都变形了。
事实上,与菲萝尼卡刚组成搭档的时候,诺亚在战斗之后甚至根本无法爬起来。想必是身体没法适应这种重新建构的过程吧。而最近大概是学会了控制菲萝尼卡的方法,所以不再那样了。不过那都是发生在兽铠底下的事,外人荷列休不可能搞清楚的。
或者该说诺亚会负伤与身体变形,是因为每天反覆跟荷列休打模拟战的缘故——但训练就是这样,荷列休也无可奈何。
「这里,有伤。」
「啊,嗯,等等,菲萝尼卡——好痛!痛死我了!」
菲萝尼卡刻意用手指去戳诺亚脸颊上的擦伤,看到他痛苦的模样,魔剑似乎很喜悦。
荷列休没理会这毫无意义的举动,环顾整座练兵场。
武器碰撞发出的尖锐回声,粗野的低吼声,箭矢射穿靶子的乾裂声响。除了自己以外,逦有许多身着甲胄的男子们各自在进行辛苦的操练。
帝政同盟国目前正处于整军经武的最高峰。
部队主要的编组为骑士团与战士团的混成部队——成员包括贵族骑士,佣兵,以及流浪剑士等群体,此外还有人为改造过的人外兵器如此异质的存在。不必说,贵族出身的骑士团一定安排在最后方,而募集到的战士团则配置在最前线。在帝都外也定期为此举行军事演习。
目前尚未从国民中徵兵,是因为瞧不起对手吗?不,理由不是那个。
而是为了不让外界知道在独立交易市即将进行的活动。
那是会掀翻己方『再封印霍尔凡尼尔』主张的——一场大屠杀。
「……从以前我就觉得很不可思议了。」
诺亚推开依然想用手指戳自己的菲萝尼卡,同时说道:
「独立交易市目前正在进行市民移居军国的计昼对吧。」
「应该是吧。」
「那为什么不袭击他们呢?」
荷列休忍不住惊讶地回过头。
至今为止,他还没有在诺亚身上看过这种好战的思维。
——难道是被菲萝尼卡同化了吗?
「……如果能干的话早就这么做了。但战后的处理会很棘手吧。」
「战后处理,是吗?」
是啊——荷列休点点头。
「帝政同盟国对这场战争,是以『再封印霍尔凡尼尔』为揭橥的打义。假使去袭击那些为了避免平白无故受害而搬迁的人们,不就等于承认这大义是谎言连篇了吗?」
「啊,这、这么说的话确实有道理。」
为什么自己没有推理出这点呢——诺亚似乎很不好意思地自言自语着。
——这是那家伙的真心话吗?
荷列休也在内心喃喃自语。
对他们而言,这番记载在帝政同盟国前几天公开的声明文中,所谓的『维护大陆安宁』与『再封印霍尔凡尼尔』的名目,打从一开始就不被相信了。诺亚会搞不清楚状况也是因为这点。
毕竟那名男子根本不会有拯救大陆的正义之心。
「问题在战后。剩下的军国之后应该还会继续维持敌对关系,假使我方袭击了移居军国的人们,这项事实就会加深彼此的鸿沟。当然要攻打消灭军国也并非不可以,但假使还能留下缔结同盟这个选项的话,放过他们或许比较好。」
「原来如此……」
诺亚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果然还是很没用啊,不管是政治或战斗方面都一样。多亏荷列休先生每次不厌其烦地指导我……」
「你的想法并不坏。」
耶?诺亚抬起原本垂下的脑袋。
「刚才的战斗方式很适合你的风格,之后就是运用的问题了。光会逃跑太单调了,派不上用场。得参杂一些攻击——就算只是佯攻也无所谓。总之,你要增加你的行动模式。」
诺亚瞪大双眼。
「我、我第一次被你夸奖耶。」
荷列休感到不太自在,这不符合他的性格。
他按捺下那种不自在感继续问道:
「那是你自己想出来的战斗方式吗?」
「啊,不是,是齐格飞大人给我的建议。」
——又是那个家伙吗?
既非人类又非恶魔,令人不快到极点的男子。
根据先前发布的声明文,他的本名为齐格飞·哈斯曼。
荷列休与齐格飞第一次碰头,是在战士团重新编组的人才选拔会上。当时发生的事如今依旧历历在目,还不时会在梦境中重演。
『你的主人是谁?』
那家伙手持戟型魔剑『艾莉莎·伊芙』,使自己屈服在他麾下。
大概是这项记忆在脑中苏醒之故,荷列休不经意问道:
「诺亚·加德莱特,你已经很习惯菲萝尼卡了吗?」
「……耶?」
诺亚眨着眼,对这唐突到极点的质问很明显感到因惑。
「呃,那个,与其说习惯,不如说我仍旧觉得她是很骇人的魔剑吧……」
他不时偷窥菲萝尼卡的反应,胆战心惊地回答道。
至于当事者菲萝尼卡则目不转睛地凝视诺亚的脸,眼睛连眨也不眨一下。
无法忍受这无言的逼视,诺亚终于认输地表明道:
「……被他人渴求并不会让我感到不舒服,就算对方是魔剑也一样。如果可以的话,我今后还是想跟她并肩作战。」
对这回答似乎很满足的菲萝尼卡抱住诺亚的手臂,只不过依旧面无表情。
诺亚尽管面露苦笑,但没有闪躲她。
「如果这样也叫习惯的话,那就算吧。」
既然如此——荷列休继续道:
「你趁现在好好跟她加深交流吧,别离的时刻不远了。」
诺亚整个人僵住了。
有好一阵子,他为了反刍自己听到的这番话而陷入沉默。
不过最后他好像还是搞不懂荷列休的意思,偏着头反驳道:
「的确很快就要发生一场大战了……我方不见得会输吧,甚至该说战况对我方极为有利才对?」
「果然啊,你还没搞清楚齐格飞那家伙的意图。」
「齐格飞大人的……?」
齐格飞·哈斯曼发动这场战争的真正用意。
荷列体已经透过法蓝西丝卡得知了。
或者该算强迫她说出口吧——搞清楚内情后,荷列休觉得非常愚蠢,甚至怀疑起对方的精神状态。不论是对齐格飞本人,或者是对以法蓝西丝卡为首的诸魔剑都一样。
菲萝尼卡似乎早就掌握了自己该扮演的角色。她加紧缠着诺亚的臂膀,几乎要把自己的脸埋进去——这种动作就好像在暗示别问她一样。看到对方的模样后,诺亚便感到更为困惑了。
「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你问菲萝尼卡吧。如果她愿意,或许会告诉你。」
那样比较好——荷列休如此判断道。
陷入五里雾中的诺亚依然无法接受.不过也不打算继续深究的样子。他只是轻轻抚摸正摩擦着自己手臂的那颗脑袋。菲萝尼卡似乎很舒服地闭上了眼。
「……荷列休先生,这场战争结束后,你有什么打算?」
荷列休斜眼瞥了对方一下,诺亚正露出彷佛在遥望远方的眼神。
「我是贵族出身的。不过之前却进不了骑士团,建立功勋对我来说就好像是天方夜谭。最后我跑来了战士团,还跟菲萝尼卡结识……这场战争我觉得自己应该能建立不错的功绩才对,搞不好还能让加德莱特家扬名立万。如今我就是为了这个而每天努力。」
这时诺亚将视线挪了过来,怯生生地问:
「所以荷列休先生……你呢?」
诺亚很明白对方的底细。
荷列休·迪斯雷利这名男子过去是前同盟列国的僧侣。
前同盟列国的『僧侣』代表一种特殊的传教士。由于前同盟列国里存在着无数小国,在各种文化与宗教混杂的该国中,摩擦与倾轧造成的纷争总是接连不断。就连传教活动也可能赔上性命,所以传教士中有些为了自保而接受训练专精于战斗。这就是所谓前同盟列国的『僧侣』。
当荷列休还是僧侣的时候,他曾为了传教活动而造访某间孤儿院。
结果住在那里的神父与孤儿们全部被杀死了,甚至连来救援的士兵也被干掉。仅仅一晚就杀害了五十人以上。
由于此一事件,荷列休被祖国舍弃,还剥夺了他的僧侣资格。他在牢里等待执行死刑时,被前同盟列国的要人兰斯洛特·道格拉斯给保了出来。
虽说不能算钜细靡遗,但关于这部分经历诺亚还大致晓得。
就是因为了解这个他才问的。他想知道在战争结束后,荷列休打算怎么办。
荷列休呵地一笑。
「我也觉得你差不多该问我这个问题了。」
「咦?啊,是、是吗?」
「你从很久以前就对此感到好奇了吧?」
「……是没错。」
因为怕荷列休反应过剩所以才没问——想必是这样吧。
荷列休耸了耸肩,表示他不在乎。
「等战争结束啊,妥当的做法就是继续待在这里当帝政同盟国的战士维生吧。况且被剥夺僧侣资格的我也无法返回祖国,所以我没什么选项可挑。」
「话说回来——」
诺亚下定决心问道:
「为什么你要杀害孤儿院的那些人呢?」
诺亚最想知道的必定是这个。
荷列休不想隐瞒,所以就回答他:
「我好像提过了吧。因为孤儿院的孤儿与神父威胁到我的性命,所以我才杀了他们。」
「是的,我记得这个。不过那些人为什么——」
「因为那个地方就是这种设施。」
这种设施?诺亚不解地歪着脑袋。
「引诱他国的传教士过去,进行处决。那儿就是为此而伪装成孤儿院的设施。」
「…………」
诺亚哑口无言了。
荷列休干脆地继续说下去。
「小国之间的摩擦就是这么回事。因为国家小,想要维持下去就更加困难,因此要把可能抢走本国国民的其他宗教思想彻底根绝。为此,就算弄出那种可笑的设施,他们也不在乎。当这种状况变得理所当然后,就足以证明前同盟列国已经病入膏盲了。」
前同盟列国——尽管概括称呼为一个国家,其实这种说法极不精确。事实上,那只是一群小国亘耍小聪明斗争的集合体,随时瓦解都不意外。过去尽管存在以和平政策统一为目标的国家,但据传国王被家臣下毒害死后,这项计划就熙疾而终了。
要是没有前帝国伸出合并的魔掌,前同盟列国或许很久之前就上崩瓦解了吧。更何况谣言中毒杀先王、逆暗中与前帝国挂钩的人物,限是那个兰斯洛特·道格拉斯。
荷列休对完全说不出话的青年战士表明道:
「我话说在前,那时可是我第一次杀人。」
「咦?」
怎么可能——诺亚瞪大眼,仿佛在表达这个想法。
「在那之前,我一直贯彻不杀的原则,毕竟祖国的教义就是这么写的。即便是在那座设施里,我也没打算杀任何人。然而当他们趁我入睡偷袭时,我在本能下杀了一个小孩——原本只是想威吓才挥刀,结果却切断了那家伙的喉咙。既然都破戒了,再多杀几个也一样吧?」
「呃……」
「一旦杀了一个人,罪孽就已经确定了。」
其实也没什么,荷列休当初不过是『失败』罢了。
……无法挽回的失败。
不杀的教义——那是打从自己诞生后就不停被灌输,渗入骨髓里的精神。至于为什么教义会规定绝不可杀人,似乎有其一套理论,但对荷列休而言,与其说那概念是靠理性,不如更接近是用感性来理解吧。
『不论有什么理由,总之就是不能杀人。』
那么——如果杀了人以后会怎样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等他弄脏了手以后,再度不靠理性而是感性去参透的。他产生一种猛烈的自觉,自己做了一件无可挽回的错误,踏入了非人的邪道。毕竟自己杀了人,而人死无法复生。没法补救,覆水难收。
我失败了——荷列休找不到更适合的言语来说明当时那种虚脱感。
他不晓得夺走他人性命这个事实该如何弥补,由于不明白,才感到绝望、虚脱。瞬间觉得自己累积到此刻的人生点点滴滴都白费了。
没错,荷列休·迪斯雷利『失败』了。
失败了什么?恐怕是身为人类的这件事吧。
「不管是杀了一个人或五十个人,杀人的事实都不会改变。」
「……那也是你祖国的教义吗?」
「不是,我只是有这种想法而已。」
说到这儿,荷列休突然想到:
如今讨论的话题,搞不好会让这个胆小的同僚对自己敬而远之。
不过,即便有这种考量,现在也来不及回头了。
「总而言之,我『失败』了。所以之后发生的事我都不在乎。」
顺其自然就好。在那之后荷列休几乎是无意识地,杀了所有朝他冲来的人。毕竟『失败』这点已无法改变,一个人或五十个人都一样。
荷列休·迪斯雷利的人生,已经跟那个小孩的性命一起结束了。
「之后就像个人偶一样听命行事吧,我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荷列休已经放弃了——
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他轻轻叹了口气。
——那么,对方会怎么想呢?
与诺亚·加德莱特相识才短短数个月,时间并不长。但两人已经像这样连日进行着模拟战,本来情谊应该会很快建立起来才对。
然而今日荷列休却暴露了本性,这会对诺亚造成什么影响?至少不可能跟过往一样。诺亚看待荷列休的眼光确实会改变吧。这个软弱的男子想必会对自己抱持单纯的恐惧感,或者尽量避开自己。
不管如何,荷列休已经不在乎了——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诺亚若无其事地开口说道。
「或者该说,我放心了。」
荷列休挑起一边的眉毛反问道:
「……你放心了?」
「是的。我今后也打算继续担任帝政同盟国的战士,因此有荷列休先生并肩作战,真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听了刚才你说的话。我感觉松了一口气。不管理由为何,只希望你以后也不要辞去战士团的职务,好吗?」
「……只有这样?」
「?是啊,就只有这样。」
荷列休歪着头凝视诺亚,随后,又将视线移往缠住诺亚臂膀的那位少女。
菲萝尼卡更是开心地笑了起来。
就好像自己的玩具有所成长而喜悦似地。
『独立交易市目前正在进行市民移居军国的计划对吧。』
『应该是吧。』
『那为什么不袭击他们呢?』
——啊,我差点就忘了。
没什么,这个男的也是很久之前就『失败』了。
自从第一次被菲萝尼卡看中开始,诺亚就踏上了非人的邪道。
就像自己一样,成为杀一个人或五十个人毫无差别的家伙。
「诺亚·加德莱特。」
「呵,是的。」
「你至少要好好活下去啊。」
荷列休确信一点,不管要对哪个宗教的神立誓都可以。
假使这场战争是帝政同盟国获胜,大陆的毁灭应也为期不远了。
有自己这群狂人所在的国家,是不可能为大陆带来和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