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大学三年春为止的这两年间,我可以断言自己没有做过任何一件有实际意义的事情。健全的异性交往、精进学业、锻炼身体之类的,这些为了成为有用的社会人才的一切准备都与我擦身而过,却被异性孤立、荒废学业、身体衰弱这些让人避之则吉之物纠缠上了,究竟是为什么呢。
这责任一定要追究到底,但是,责任又在谁的身上呢。
我并不是生来就是这幅德性的。
刚生下来的我,是纯洁无垢的化身,我想婴儿时代的光源氏大概也是这般招人喜爱的。传言说我这毫无邪念的笑容使得家乡的满山遍野都沐浴在爱的光芒中。可如今又变成什么样子了,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时,只有满腹的愤恨。为什么你现在会变得如斯不堪,这是在跟现在的你算总账吗?
也有人说,现在还年轻,人只要想改变就一定能改变。
世上有怎么可能会有如此荒谬的事情!
常言道三岁定八十,今年二十又一了,再过不久,我就是一个经历了1/4世纪的大好青年,事到如今说什么改变自己性格这样无谓的努力还能怎么样?强行去扭曲这个已经是完全屹立于空虚的性格的话,最多也只会嘎巴地折断了。
即使现在强行改变自己,人生也绝不会变得美好,这是一个必须正视的事实。
我是坚决不会闭上眼睛自欺欺人的。
不过,这样的我连自己都觉得有一点点的不堪入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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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手记的主要人物是我,而次要人物,是樋口师父。而夹在这两个高贵的人之间的,是拥有一个矮小灵魂的配角小津。
首先,关于我的情报。我是一个有气节的三年级学生,这点无需多言。不过为了方便读者,姑且描述一下我的为人。
试着在京都的街上,例如是河原町的三条向西,悠然地在商店街上闲逛吧。春天的周末,街上行人很多很热闹。一边走,一边看看特产商店或者立顿茶馆,突然就会出现一个惹人眼球的黑发少女迎面走来。就好像世界上就只有她周围的一片空间是闪亮的。她那一对冰冷的美目的视线,停留在了旁边走过的男性上。这位男性大概二十多岁,浓眉大眼,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不管从什么刁钻的角度看过去,没不能发现任何缺陷,一张完美而智慧的脸。约高1米8,骨格结实,但没有散发一丝的野性味道。悠闲地走在路上,步伐稳重。集优秀的品质于一身,略带合适的紧张感。严于律己,说的正是这样的人。
老实说,我倒希望这位男性正是我自己。
这只不过是为了方便读者而已,我绝对不会自吹自擂,说些什么女高们看到我嘎嘎乱叫,作为代表从学长手中接过毕业证书之类无耻的言论。所以,希望读者们就把我所描述的那样作为我的形象映进脑海里,守护这个形象。
不过,这都是小事,重要的是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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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要介绍樋口师父。
我住在下鸭泉川町一个叫「下鸭幽水庄」如九龙城般的宿舍的110号室,而他则住在楼上的210号室。
直至三年级五月底那个突然的分别为止的两年间,我一直从其为师。抛弃学习而刻苦修行的结果是,完全没有学到有用的东西,作为一介人类,该提高的不但没有提高反而降低。
据说,师父是八年级生。长寿动物身上会有一种神秘的气息,而在大学里呆久了的学生身上也带着神秘的气息。
他那茄子般的脸总是挂着安详的微笑,给人一种高贵的印象。不过下巴留着胡渣。总是穿着深蓝色的浴衣,到了冬天就会在外面披一件老式的夹克。就那样的打扮,潇洒地在咖啡店悠然地喝着cappuccino。没有电风扇,所以他知道100个在炎炎夏日里可以免费乘凉的地方。头发打卷得只能用异想天开来形容,就像是台风在前辈的头上着陆似的。吸烟。经常是想起来了才会去上学,都到这种地步了,不管取到多少学分也没用了吧。照理说他一个中国词汇都不懂,但是与同住一栋楼的中国留学生们关系很好。曾经,还看见一个女留学生给他剪头发。从我那借去了JulesVerne的「海底两万里」,过了一年还不还我,还在慢悠悠地读着。房间里放着我送的地球仪,上面扎着可爱的别针,后来我知道那是用来表示潜水艇Nautilus号当前位置的。
前辈他也不做什么事情,只是堂堂正正地专心一志生活。可以说是以惊人的自律性来维持着绅士风度,也可以说是无可救药的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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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要来介绍小津。
小津跟我同年级,即使所属于工学部电气电子工学科,但他讨厌电器、电子、工学。一年级结束的时候,应该取得的学分以及成绩都惊人地低空掠过,以致是否要被开除大学学籍都非常危险,而其本人却丝毫不在意。
讨厌蔬菜,只吃速食食物,脸色难看得像是来自月球背面的人。假如走在夜路与其碰面,十人中有八个人都会以为遇上妖怪了,而剩下的二个人则认定他就是妖怪。欺软媚硬、任性、傲慢、懒惰、天生的魔鬼、从不学习、没有自尊、把别人的不幸来下饭可以大吃三碗,一点值得赞美的地方都没有。假如我没有遇上他的话,我的灵魂大概会更加纯洁吧。
回想起来,一年级的春天,成为了樋口师父的弟子,不可不承认那本来就是错误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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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还是一年级新生。已经落花长叶的樱花树在我眼里是那么的青翠,那么的飒爽。
新生在大学校园里散步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就会收到一大堆的传单。当我手里抱着的传单已经远超我的情报处理能力时,已经是黄昏了。传单的内容各异,而我感兴趣的有以下四个。电影协会「禊」、异想天开的「收弟子」传单、软球协会「本若」,还有秘密机关<福猫饭店>。不管是哪个,都透出一股浓浓的奇怪的味道,都是通向未知的大学生活的大门,我的好奇心得到极大的满足。我以为不管选择哪个,都会开启有意思的未来之门,实在是无药可救的白痴。
课程结束后,我来到了大学的钟楼。这是各个社团招募新人的地方。
钟楼周围是满怀希望的新生们和正伺机捕食的各社团招募员,好不热闹。就在现在,就在这里,无数个通往幻之至宝「蔷薇色的CampusLive」的入口正敞开着。我半清醒地在其中徘徊。
首先出现在我眼前的,是电影协会「禊」的数名学生,他们拿着看板,引导新生们去参加新生欢迎放映会。不知为什么,我对他们的呼声无动于衷,在钟楼前打转。一边走一边仔细端详手中的一张传单。
上面用大号字写着「招收弟子」。
「其千里眼能在祗园的人群里找到你的意中人,其地狱耳即使是樱花飘落到水渠上的声音也能听到。神出鬼没于京都市内,自由往返于天地间。神州大地无不识者,无可惧者,无不从者。此人乃樋口清太郎是也。来吧,身怀仙才的年轻人。四月三十日在钟楼前集合。联系电话:无。」
世上奇怪事本不少,不过能怪异到这种程度的传单还没见过。不过,我想鼓起勇气,飞进这个不可思议的世界来锻炼自己的胆量,为将来光辉的未来做好准备也不错。虽然有上进心并不是什么坏事,不过搞错了方向的话可以大大不妙了。
当我定神看着这张传单的时候,耳边响起了一声「汝」。回过头来,身后站着一个怪人。大学校园内,居然还穿着深蓝色的旧式浴衣,叼着香烟吞云吐雾,像茄子一样的长脸上散布着一些胡渣。看不出来究竟是不是学生。毫不浪费地展现着他天生的异样,却又散发出一种莫名的高贵感,笑嘻嘻地反而让人觉得有点可爱。
他就是樋口师父。
「看过那张传单了吗?我正在招弟子呢。」
「招什么弟子?」
「嘛嘛,别太性急一下子就直入正题。这是你的师兄。」
师父旁边站着一个男人,一脸不祥的令人十分不快。我想只有敏锐的我才能察觉到他是来自地狱的使者。
「我叫小津,请多多指教。」他说。
「虽说是师兄,不过也是早了15分钟而已。」
说着,樋口师父就哈哈地笑起来。
接着,就带着我们去百万遍的小饭馆吃了顿。师父请我吃饭,就仅仅只有这一次而已,之前没有之后也没有。我不习惯喝酒,这次喝得太过兴奋了,因为得知樋口师父也是跟自己一样住在下鸭幽水庄而变得十分投契。就那样到了师父的四叠半里,之后与小津、师父三人展开了不明所以的讨论。
小津开始的时候站在枕头边像死神般很少说话,慢慢地就开始发表他的乳房论了。我们就眼中看到的乳房究竟是真品还是赝品这个深奥的话题展开了讨论,甚至把量子力学都举出来作证,「问题不在于存在与否,而在于相信与否」,樋口师父说出了这番意义深远的话后,我已经没有意识了。
就这样,我成为了樋口师父的弟子,并与小津相遇了。
究竟我成为了什么弟子?可以肯定的是,两年过去了,我还没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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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跟樋口师父这种不同寻常的人交往,不要以为需要的是忍耐谦逊礼节这些很费神的事情,这可就大错特错了。向着、他炫耀这些东西,也徒令双方都感叹毫无价值。与师父来往,最不能缺少的就是「贡品」。就是说,食物和嗜好品。
这些年,在师父那里出人的只有我和小津、明石同学,还有牙科医生羽贯小姐。靠我们的「贡品」,师父能解决90%的吃饭问题,而剩下的10%大概他是靠吃西北风来补足的吧。
要是我们一起跟师父断绝关系,他会怎么样呢?「断粮了大概就会采取什么行动了吧」,这不过是外行人的想法而已。师父总是表现出就算断粮也绝对并采取任何行动的态度,这正是他对自己的严格锻炼最终得以进入的无敌境界。假如粮食问题会使他慌张起来的话,那么早就为近来的萧条以及学分不足而慌张了。就这样的程度师父是不会动摇的。「与其为了饱肚而奔波还不如饿死算了」,让我们对他形成了这样的看法,这正是师父的高明之处。
我还妄想过,就算我们不拿食物过来,师父也绝对不会有饥饿感。他可是单是吞云吐雾就能无限推迟饥饿,甚至忘却自己已经饿死的仙才。极少有学生能达到这样境界。
师父不仅不归还从我那借的书,从图书馆借的书也不还。我告诉他「已经超期半年了」,他就说「是呀,但是我害怕那些<图书馆警察>」。
「图书馆警察是什么?」
我问小津。
「他们是存在的」,小津摆出一副可怕的表情说,「他们是一个不择手段地回收超期图书的组织。」
「说谎!」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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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在京都市左京区吉田神社参拜道上,半夜零点的密会。
相传,吉田神社非常的灵验,假如在此祈祷考上的话,就肯定会落榜。每年有很多来这里祈祷考上大学结果沦落复考的不幸高中生,他们的眼泪足以装满半个琵琶湖。我对吉田神社是敬而远之的,即使是这样,学分就如同从指间流走的细沙般丢失。吉田神社真是无比灵验。
学分不足的我,最近一步都没踏入过吉田神社。不过,人算不如天算,这样那样的事情堆积起来,结果就来到了这里深夜密会了。
进入大学两年,现在已经是五月底了。
虽然白天很热但是到了晚上就凉飕飕的。虽然大学钟楼的灯光在黑暗中闪耀着,不过昏暗的近卫通上几乎没有人影。偶尔会有被误认为是深海生物的夜猫子学生走过。
假如这是与未经世故的黑发少女的深夜蜜会的话,一个人在吉田神社的参拜道上等待我也没什么不乐意的。这样的等待让人又喜又羞,奥妙无穷。不过,今晚在这里出现的将会是小津——拥有肮脏的Y染色体的腹黑妖怪。干脆不守约定回去好了,不过这就会跟樋口师父对立。不得已我只能等了。小津说他从社团的相岛前辈那借来了车。于是,我只能在脑海中想象小津发生不给任何人带来麻烦自我了结的事故来打发时间。
终于,一辆小又圆的车通过了东一条通,停在大学正门旁。上面下来一个黑影,向着这边走过来。很不幸,这正是小津。
「晚上好,等久了吗?」
他很高兴。
简直就像是从扭曲地狱的一丁目过来一样,比平时更加阴森的表情,肯定是非常地期待今天晚上的计划。这人可以把别人的不幸作为小菜大吃三碗。今晚的这个极其邪恶的无耻作战,全都是出自他的大脑,并非是我的提案,关于这点请认清楚。我跟他是完全相反的两类人。我是一个圣人,一个君子。为了师父,我才不得已勉强来参加这个作战而已。
我们上了车,进入南面那个错综复杂的住宅区。坐在车上的小津十分兴奋。
「呀,明石同学没有答应一起来真是可惜。真是意外,那孩子还是挺有同情心的。」
「正常人都不会支持这样的计划的,我也很不乐意。」
「又来了又来了。明明很期待。」
「我没有期待。这是奉命行事,别忘了。」
我回驳他,「你可知道,这是犯罪啊!」
「是吗」,小津挖着头说,装可爱但是却很诡异。
「完完全全是犯罪。非法侵入,盗窃,诱拐……」我一一道出。
「诱拐的对象是人吧。我们要拐的是LoveDoll。」
「别说的那么露骨!嘴里含张糯米纸再说。」
「你嘴上是那样说,大概也很想看看究竟是什么神物吧。跟你相处那么就我很清楚的。不仅要看还要摸,是不是?真拿你没办法。」
小津摆出一副「你不要狡辩了」的猥琐表情说道。
「好,我回去了。」
我解开安全带,要打开车门。小津用肉麻的声调安抚我,「好了好了,是我不好。来,消消气,这可是为了师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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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的起因已经是被埋葬与黑暗的风尘历史了,樋口师父称之为「自虐性的代理代理战争」。从这个名字看来,很明显是发生过很糟糕的很丢脸的纷争。
大约五年前,有个叫城崎的人跟樋口师父不合,就如掉落了枪口盖一样,两人冤冤相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样丢人的纷争一直持续着。到了今时今日,还在附近进行着。
樋口师父偶然想起来的话,就会去骚扰对方,而城崎氏自然会报复,这样的杯具不断地上演着。师父的历代弟子都被卷入这场肆意践踏人性的战争中。我也没能置身事外。如鱼得水的就只有小津一人。
城崎氏是某个电影协会的带头人,在籍博士,暗地里支配着一股相当的势力,而不幸的是小津正是该社团的一员。前年秋天,小津出尽计谋,使得城崎氏被社团驱逐了。只有本性腐烂的小津,才能使出如此的肮脏手段,教唆同一个社团的相岛前辈发起了政变。城崎到现在还认为相岛是促使他下台的主谋,对他恨之入骨,完全没有察觉到是小津在暗地里牵线。
下台后的城崎氏无处发泄,慢慢地,再次展开了跟樋口师父之间的互相骚扰。小冲突持续不断,直到今年四月,发生了师父爱穿的深蓝色浴衣被染成粉红色的惨剧。樋口师父命令小津定下报复作战的计划。小津发挥出其邪恶参谋的本色,不辱命拿出了最恶毒的方案来。
那就是「诱拐香织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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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崎氏住在吉田山下的吉田下大路町。那是一栋今年来改造好的二层公寓,旁边还有个竹林,这就有趣之处了。在夜幕的掩护下我们下了车,躲到公寓围墙的阴暗处。从城崎氏的角度来看,我们简直就是从地狱来的使者。残忍地拐走他的爱人,我们被称为死神一点都不为过。
小津从围墙上面偷看进去。城崎氏的房间在二楼的南面,还点着灯。
「有没有搞错。城崎氏还在房间呢。」
小津很懊丧地说,「明石同学没有守信约真让我为难。」
「明石同学被分到了不好的角色。不应该让她去做这样的事情。」
「什么?她也是樋口师父的弟子,让她做点小事是应该的。不要把男女区别对待。」
我们一直站在围墙间的夹缝里,躲在灯光照射不到的黑暗处。要是让谁发现了可疑的我们,肯定会当场就报警把哦我们抓了。
这样背靠背地,从小津身上散发出来的黑色汁液慢慢地融入到黑暗中,逐渐染上我的身体。要是身边是个黑发少女,这样在黑暗中依偎着,我也很乐意忍受一下。然后,这个可是小津。为什么非得要跟这个满脸不祥的男人紧紧地靠在一起?我究竟做了什么错事?真是我的错吗?至少,身边能是个志同道合的人,要是黑发少女就更好了,我想。
「这样可不好办了,失算。」
「明石同学显然不会参加这种犯罪行为。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不行。我还特意借了相岛前辈的车呢,现在怎能放弃!」
小津的嘴歪成了「へ」字型,像壁虎一样紧贴着围墙壁。
「说起来,樋口师父和城崎先生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为什么要一直开展这种无意义的纷争?
还有,为什么我们非得呆在这里?」
我说。
「那是自虐性的代理代理战争。」
「那是什么?」
「不知道。」
小津歪着头说,「我也不清楚。」
「为了这种谁也搞不清理由的纷争而浪费大好青春,就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的吗?」
「这是为了更上一层楼而做的修行。不过,像这样在黑暗中跟你两个人在呆站着,那明显就是浪费青春。」
「那是我要说的话!」
「别摆出那么恐怖的神情嘛。」
「喂,别靠过来。」
「我很寂寞呀,而且夜风又很冷。」
「你这个耐不住寂寞的家伙。」
「嘎——」
为了打发时间,我们模仿交往中男女的偶偶私语,但是马上就感觉到空虚袭来。而且,总觉得以前在哪里干过这样的事情,更加勾起我无处发泄的怒气了。
「喂,我们以前也说过这样的话吗?」
「怎么可能,你这个白痴。那是既视感,既视感!」
突然,小津蹲下身子。我也跟着蹲下。
「房间关灯了。」
刚把气息隐藏与黑暗中,就响起「哐哐」的生音,一个男人从楼上下来,从车棚里推出摩托车开走了。以前见过几次城崎氏,与其把精力投放在「自虐性的代理代理战争」这种无谓的纷争中,不是应该有更多有趣的事情可以做的吗,看上去也是个不错的男人。与其相比,我们这狼狈相算是什么啊。我们身上流出来的就只有污秽的汁液。
「很有风度呢」,我喃喃道。
「人不可以貌相。这人是斯文败类,只会对女性的乳房打主意。」
「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你真是没礼貌。你应该说,换了是我就会直接抓上去了。」
城崎氏带上头盔开着摩托车往东走了,完全没察觉到我们正躲在围墙后谈论乳房问题。
我们从黑暗里溜出来,迂回到公寓的楼梯。
「他暂时不会回来的。」小津在一边偷笑。
「城崎先生要去哪里?」
「白川大道的空船屋。大概在那里要喝上两个小时的咖啡才会回来吧。还不知道明石同学不会去赴约,真是个笨蛋。」
「真是过分。」
「来来来,赶快干活。」
小津当先走上楼。
接下来,我们达成了非法侵入城崎氏住处的目的,但并不是我们有多大的开锁能耐,而是通过城崎氏的前女友,小津偷偷地得到了钥匙。不止是钥匙,小津对城崎氏的私生活中的秘密的秘密都一清二楚,甚至连城崎氏与某位女性通信时写的信都弄到手里。虽然说着「能控制情报的人就能控制世界」之类的大话,不过实际上,小津的生死簿就像是平凡社出版的世界大百科词典那样,记录着很多人的丑闻。想着想着,我变得越来越焦躁,真是想马上就跟这个扭曲的人分道扬镳。
门开,眼前是厨房和大概四叠半大小的木地板房间,对面是由玻璃门分隔出来的另一个房间。小津先进去,很熟练地打开厨房的灯。简直就像是经常出入这个房间一样。我一问,小津很干脆地点了点头。
「他是我同一个社团的前辈啊。现在也时不时过来的,听他发牢骚。城崎前辈一唠叨起来就没完没了,很烦人的。」
小津一脸平静地说。
「大恶人!」
「请称呼我为谋士。」
我并不太想做出犯罪的行为,所以进门后,就很绅士地站定了。
「喂,过来这边。」
虽然小津在那催促,但我一动不动。
「你去找吧,我在这里不进去,这也算是礼仪。」
「事到如今,还顾及什么绅士风度。」
争论了一会,小津还是放弃,一个人走进里面去了。他在黑暗的房间里乱翻时,似乎踢到了什么别的东西。然后,耳朵里响起了小津「嚯嚯」的欢呼声。「来吧,香织小姐,不用害羞的。抛弃了城崎,跟我一起私奔吧」,小津玩的很高兴。
终于,我看到了小津抱到厨房来的女性,我呆了。
「这位是香织小姐。」
小津介绍道,「真是的,没想到会这么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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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都知道,世界上有种叫做「DutchWife(竹夫人/代用女性人偶)」的辛酸物。我也知道。而我对此的基本认识,就是那些没有途径发泄冲动的悲哀男性不自觉地买下来,而后却抽抽搭搭地留着后悔的眼泪,这样一个令人心理不平衡的产品。
进入五月,小津得到了城崎氏藏有一个DutchWife的情报。小津强调,那可不是一般的东西,是硅胶制价值数十万元的超高级品,解释说现在被称为「LoveDoll」。
那么热衷于权势的人被社团驱逐,还与女友分手,失落到极点的城崎氏,最终耐不住寂寞花血本入手这东西,这种说法虽然比较牵强但算有点道理。然而实情并非如此。至少是两年前,城崎氏似乎就已经拥有了。期间,也曾与人类女性交往,这样看来他就是一个坚定的LoveDoll爱好者。这是我难以想象的。
「珍而重之地跟人偶一起生活是有其意义的,所以,与女性交往则是另一个问题了。这是像你这种只会视之为性欲发泄道具的野人是无法体会的无比高尚的爱的形式。」
对于小津的话,我打心底里不信服。
话说回来,那天夜里,小津从屋里拉出来的人偶——香织小姐,非一般的美丽、可爱,无论如何看也不像是人偶。美丽的黑发梳理得很整齐,穿着带领的高贵衣服,柔情似水的眼睛看着这边来。
我不禁感叹「就是她了」。小津把手指凑到嘴边「嘘,声音太大了」,「看吧,这可是个大活人哦。看这种脸,一不留神就被勾掉魂了。」
看来不是一般的重,小津费尽全力才让她躺在厨房的地板上。一位秀丽的美女横躺着,她的旁边就蹲着一个讨厌的妖怪,展现眼前的简直就是昭和初期的猎奇小说场景。
「来,我们得把她搬到车上。」
一副讨厌的外表,却说出这么有效率的话来,小津让我扶着香织小姐的身体,催促我行动。
她有着一副可爱的脸蛋,跟人类一样的肤色,很有弹性的触感,仔细梳理过的头发,整齐的衣装。简直就是一位天生高贵的女性。然而,她一动也不会动。就像是在眺望着远处时被冰冻起来的人儿一般。
我凝视着她,不知不觉地油然生起一股怒气,不,应该是怒发冲冠了。
虽然我跟城崎氏没有私交,但不得不承认这份闭锁在此的高尚的爱。这位香织小姐的脸上,绝对不会是沉迷于不道德生活应有的高贵神情。仔细梳理的头发,整洁的高贵服装,都在展示着城崎氏深深的爱。就算我是小津口中那种只会视之为性欲处理道具的野人一无所知,即使这是师父的命令,我也不能破坏城崎氏与香织小姐创造出来的这个纤细微妙的世界,这是不能为世间所容忍的恶行。要把香织小姐带走这事情绝对不能做。
到目前为止,从来不敢反逆师父,勤勤恳恳地在寸草不生的荒芜之路上行走的我,无法做出如此残酷的行为。师父啊,我做不到啊。
「停手吧。」
「为什么?」
「我不允许你对香织小姐动手。」
我说。
城崎氏啊,只要昂首挺胸走你自己的路就是了。你的前方没有道路,但在你的身后,路已经踏出来。我在心中呼喊。当然,这也是为了香织小姐。
○
那天夜晚,我拖着像神秘小动物般发出「叽叽喳喳」的悲鸣的小津拖走,回到了下鸭幽水庄。
我住在下鸭泉川町的一座叫做下鸭幽水庄的宿舍。听说这栋楼在幕府末期被烧毁了重建后,就一直保持着那副样子。假如没有从窗口透射进来的阳光,这里就跟废墟没什么区别。刚入学的时候,我经大学生协会的介绍来到这里,差点以为自己迷失在九龙城里了。现在看上去也快要倒塌的这栋三层建筑,映入眼里就让人焦躁不安,要说其破烂程度已经达到重要文化遗产的地步一点都不为过。不难想象,这栋楼就算是被烧毁了也不会有人在意。就连住在东面的房东,肯定也只会落得个干净利落。
现在已经是丑时三刻。
我和小津一起走上楼梯。我住在一楼的110号室,樋口师父住在二楼最里面的210号室。
灯光从面临走廊的房门上面的小窗透出来,看来是前辈在等待我们凯旋回来报告作战情况。老实说,辜负了前辈的期待,置「代理战争」而不顾我问心有愧,得进贡些前辈喜欢的东西来讨他欢心才行。
打开门,就看见樋口师父和明石同学面对面正座着。本以为是师父教训弟子,但是似乎在训人的是明石同学。看见我们两手空空地进来,明石同学也愣住了。
「我们放弃了那个计划。」
我沉默地点点头,小津在闹脾气。
「啊,两位回来了啊。」
樋口师父扭扭屁股说道。
我抢在小津面前,原原本本把事情经过说明了。
樋口师父轻轻地点了点头,取出卷烟吸了一口吐出来。明石同学也接过师父给的卷烟吸了口吐出来。看上去,在我们离开的时间里,他们两人谈妥了什么事情,而且以明石同学压倒性的优势结束。
「好了,今天晚上就这样吧。」
师父说。小津发出不满意的声音,被师父一句「住口」喝回去了。
「做什么事情都有个度。浴衣被染成桃红色确实是近年来少见的恨事。但是,就为此要使卑鄙手段,拆散用数年时间建立起良好关系的城崎和香织,实在是太过于残酷的报复行为。即使香织小姐只不过是个人偶。」
「咦,师父,您之前可不是那样说的啊。」
小津提出异议,明石同学一句「小津前辈请别说话」顶回去了。
「这个暂且不论」,樋口师父继续,「这是违反我和城崎的战斗规则。而且,还脱离了我们的大目标——获得离地漂浮的能力自由往返于天地间。我因为浴衣的事情太过于窝心,以致一时冲动了。」
师父长长地吐了一口烟。
「这样可以了吧?」
师父向明石同学问道。
「可以了。」
她点点头。
这样一来「香织小姐诱拐」计划就付诸流水了。小津在其他三人冷冷的目光下,匆匆忙忙地准备要离开。「明天晚上,在鸭川三角洲有社团宴会。很忙啊很忙」,小津的怒气像鱼肉汉堡一样膨胀起来,为了泄愤说出了那样的话。
「对不起,小津前辈,明天我不能去了。」
明石同学说。她是跟小津在同一个社团的后辈。
「为什么?」
「我要为报告做准备工作,查资料。」
「学习和社团哪样更重要?」
小津一副了不起的样子说起教来,「记得来赴宴啊!」
「我不去。」
明石同学冷冷地说。
小津似乎说不出话来了。樋口师父在一边冷笑。
「汝真是有意思。」
师父称赞明石同学。
「诱拐香织小姐未遂」事件的第二天黄昏。
如夏天般的闷热天气也终于缓和下来,走在凉风习习的三条大桥上,我思索着过往两年里的所作所为。虽然无数次想过,那时候要是不怎样就会如何,最后认为,在钟楼前遇到樋口师父是决定性的事件。假如在那里,我们没有相遇的话,虽然不知道事情会怎样发展,总应该不错的。可以参加电影协会「禊」,或者是软球协会「本若」,还有秘密机关<福猫饭店>当候补。不管选择哪项,我想总会过上比现在更有意义更健康的人生。
夜色中的灯光,让我越发地肯定这种想法。无论如何,我也要先入手个龟甲刷帚贡献给前辈,于是走进了三条大桥四面的古式刷帚店。
据樋口师父说,龟甲刷帚最开始是在百年前由西尾商店售卖的。材质一般是椰实或者棕榈纤维。师父还说,太平洋战争之后的混乱时期里,医科大学学生盗取了西尾商店的制作手法,使用生长于台湾的特殊棕榈纤维制作龟甲刷帚出售。其强韧而又无比幼细的纤维尖端,通过分子间力与污垢成分产生分子结合,无需用力只要轻轻一扫,就能去除任何的污迹,堪称魅惑的厨房最终兵器。由于其强大的去污能力,导致洗涤剂滞销,迫于那些惊恐的企业的压力,这样的刷帚并没有卖出多少。然而,这些神奇的龟甲刷帚,在今时今日也依然悄悄地制作着。
师父所住的四叠半非常肮脏,完全不堪入目。其洗碗池的肮脏程度,我保证深闺小姐只要瞥上一眼就要晕倒。看到洗碗池的角落里,在过去的地球上没有存在过的生命体正悄悄地进化,于是为了不被赶出师门,我必须得到那种高级龟甲刷帚上贡给师父打扫。
「被逐出师门算了」这样的话我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
因此,我来到了这家收藏着大量龟甲刷帚的商店,战战兢兢地说明了那个梦幻刷帚的情况。店里的人只是苦笑。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我笑笑。
「不知道呢,没有这样的东西。」
店里的人说。
告别了那种苦笑着的脸,我走向三条大道的人群。
既然有香织小姐诱拐失败的前事,干脆自己提出离开师门好了。
就这样向着河原町摇摇晃晃地走着。经过了从前流浪武士们合谋袭击新撰组的那个有名的柏青哥店。至于为什么流浪武士们要特意选择柏青哥店,这至今还是个谜团。
不可以就这样回下鸭幽水庄。既然得不到梦幻刷帚,那么就得找个可以让师傅消气的其他东西。古巴的高级香烟如何呢?还是去锦市场买些美味的水产呢?
我一边苦恼着一边摇摇晃晃地沿着河原町路南下。夜幕降临,周围一如既往的热闹气氛使得我更加焦躁了。
顺路去古书店「峨眉书房」买本书吧。我走进店内开始在书架上物色,长着煮熟章鱼般的脸的店主连个笑容都懒得给,「关门了,出去出去」,简直把我当毒虫般赶。像我这样的熟客,一点情面都不给,真是气死我了。不过,气归气,事情不会改变。
无处可去的我走出了大厦间的夹缝,在木屋町漫步。
小津说过今天晚上有社团宴会的。那家伙现在大概是被可爱的后辈们围着请求指导了吧。而我探索由樋口师父的妄想所产生的奇怪刷帚的行动失败了,本来可以安静休息的古书屋也被人赶走,在熙熙攘攘之中,我一个人孤独地走着。真是不公平之极。
正在架于高濑川的小桥上闹脾气时,在木屋町来往的人群里看到了羽贯小姐。我扮作慌慌张张地点不着香烟的路人,把脸隐藏起来。
羽贯小姐是一个神秘的牙科护士,经常出入樋口师父的住处。不知道她在木屋町附近徘徊干啥,十有八九是在找乙基酒精了。曾经仅有的一次,在街上遇到羽贯小姐,那时我就像是西部牛仔剧里被那些骑着马的恶棍套上绳子拖在地上的弱者一般,被拽着从木屋町一直拖到仙斗町,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一个人倒在夷川发电站旁边。幸亏那时是夏天,要是冬天的话,我就要冻死在落光树叶的街树下了。我可不要在这里被拖到地狱度过无尽的夜晚,在咖啡和烧酒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缩起脖子,避开羽贯小姐的视线。
等她走远了才松了一口气,但仍然没有找到去处。
冥冥中,就在我开始禁不住自主破门的诱惑时,我遇到了那个老太婆。
○
在酒吧和风俗店之间,有间建在夹缝中的阴暗民居。
在屋檐下面放了张铺着白布的木桌,一位老婆婆坐在桌子前面。她是一个占卜师。桌子的边缘挂着一些日本白纸,上面罗列着意义不明的汉字。一盏像是小小的行灯的东西散发着橙色的光辉,照耀着她的容颜,充满着怪异恐怖的气氛。这是一个舔着舌头伺机吞噬路人灵魂的妖怪。一旦请她来占卜后,这个奇怪的老太婆的如影随形地纠缠着你,该做的事情做不好,等待的人不守约,丢了东西找不回来,擅长的科目也会拿不到学分,即将提交的论文自燃掉,掉到琵琶湖的水渠去,在四条通上钩被推销员骗等等不幸也随之而来。在我天马行空地施展妄想的时候,那边的人似乎也终于注意到我在凝视着她。那双在黄昏的深处闪烁着的眼睛正看着我。我被俘虏了。这不明底细的妖气是有一定程度的可信性的,我从理论方面思考着。能不顾忌地散发如此妖气的人物,她的占卜肯定非常灵验。
虽然在这世上存在四分之一个世纪了,但是几乎没有谦虚地听取过别人的意见。正因为如此,难道就没有敢于选择无法通行的荆棘之路的可能性吗。要是能及早认清自己的判断力,我的大学生活大概会是另一幅光景。大概不会成为樋口师父这个底细不明的人的弟子,不会与小津这个本性已经扭曲的像迷宫一样的人相遇,也不会被打上「恋爱妨碍者」的烙印。在良师好友的关怀下,把我横溢的才能尽情地发挥出来,美丽地黑发少女也很自然地陪伴在我身边,前途一片光明,更有可能得到那梦幻至宝「蔷薇色富有意义的CampusLive」。像我这般的人才,即使有那样的际遇,也丝毫不会有违和感。
对了。
现在还不迟。只要尽可能快地听取客观的意见,应该还能脱离现状开启别样人生。
我被老太婆妖气吸引着踏出了脚步。
「同学,是要问什么吧?」
老太婆像嘴里含着棉花的样子一张一合的说着话,那种腔调让人更加确信她的价值了。
「是的。该怎么说呢。」
我一时语塞,老太婆笑了笑。
「从你现在的表情看来,我明白你心里非常地焦虑,对现状非常不满。看来你是因为自己的才能没有发挥出来,而现今的环境并不适合你。」
「是,正是,正是如此。」
「请让我看看吧。」
老太婆抓过我两只手,一边点着头一边仔细察看。
「你做事非常认真,也很有才能。」
对于老太婆的慧眼,我差点就要脱帽致敬了。就如雄鹰隐爪的谚语那样,我一直谦虚谨慎,把自己的智慧和才能隐藏起来,不让任何人察觉到,这数年间甚至连自己都要忘却了。而这个刚会面不到五分钟的人就一眼看穿,果然不简单。
「总之,重要的是不要错失良机。所谓良机,就是好机会的意思。明白吗?
但是,良机不容易把握。有的时机看起来完全不像是良机实际上却是,有的以为正是良机而事后细想完全不是那回事。但是,你必须把握住这个良机并做出行动。你是长寿的人,迟早能抓住这个良机的。」
真是与这股妖气十分相称的金石良言。
「我等不了那么久了。现在就要抓住这个良机。能否再具体地指教一下?」
见我不肯罢休,老太婆稍稍皱了皱眉。不知道是不是右边脸发痒,看来是在微笑。
「具体的东西实在不便明言。假如我透露了天机,那就不再是能改变命运的良机,如此实在愧对于你。命运是无时无刻都在变动的。」
「但是,这样的太过于暧昧,让人无所适从。」
我歪着头,老太婆「呼——」地喷出鼻息来。
「好吧。太遥远的事情先不提,就提点一下你最近几天的事情吧。」
我把耳朵竖得比小飞象的都要大。
「Colosseo」
老太婆突然嘀咕了一声。
「Colosseo?那究竟是什么?」
「Colosseo是良机的标志。当良机到达你身边时,同时也伴随着Colosseo」
老太婆说道。
「那么,是不是让我去罗马?」
我再问,老太婆也只是微笑不语。
「你可不要放过这个良机。良机到来时,千万不能漫不经心。毅然地以完全不同于现今的做法牢牢地抓住它吧。这样,你的不满迟早会消失,你将步入另一条人生的道路。但也你应该明白,那里也会有其他的不满。」
我点着头,虽然完全不明白。
「假如错过了这个良机,也没有必要担忧。你是个优秀的人,迟早会抓住良机的。我能保证。不必焦急。」
说完,老太婆把卦收起来。
「非常感谢你。」
我躬身表示感谢,付过钱后站起来一转身,就看到小津在我后面站着。
「迷途羔羊游戏吗?」
他说。
○
明石同学大概在前年的秋天开始出入樋口师父的住处,是继我和小津后樋口师父的第三个弟子,小津所属的社团的后辈,可以说是小津的心腹。因为有这样的原委,也难以和小津砍断孽缘,最终成为了樋口师父的弟子。
明石同学比我低一年级,所属于工学部。为人直言不讳,所以周围的人都敬而远之。留着一头直黑的短发,要是遇到了不合理的事情就会皱起眉头反驳。这是一位并不会轻易展现自己脆弱一面的女性。不知道为什么跟小津关系那么好,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樋口师父的四叠半出入。
她还是一年级学生的那个夏天,社团的同级生多嘴问了句「明石同学周末有空会做什么事?」
明石同学看都不看他一眼回答,「为什么我非得告诉你这样的事情?」
自此以后,再也没有人去问她周末的安排。
事情我是后来听小津所说的,「明石同学,走你的路让别人去说吧」,我不禁在心中送出热烈的电波。
不过,有如中世纪欧洲城堡般坚固的她,有个唯一的弱点。
前年初秋,她还没开始出入樋口师父住处时,我在下鸭幽水庄门前偶然遇到了她,于是就跟她一起上楼拜访师父。
明石同学走在我前面,如战时的检阅官一般昂首挺胸的她,突然「嘎——」地发出了漫画般的惨叫,一失足向后仰去,跌下楼梯来。我迅速地接住了她。事实上,我只是来不及逃命被砸中了而已。她死命地抓住我,头发都甩乱了。我没法维持姿势,两个人一起滚下走廊了。
一只飞蛾在头上轻拍着翅膀打转。看来在上楼梯途中,这只大飞蛾整个贴到了明石同学的脸上。她非常害怕飞蛾。
「软绵绵地,软绵绵地。」
她简直就像是遇到幽灵一样,脸色苍白,浑身发颤,不停地重复这句话。始终以坚硬的外壳包裹着自身的人,当露出脆弱的一面时所散发的魅力实在难以用笔墨形容。应该划清楚师兄妹界限的我,差点就堕入了爱河。
她像说梦话般地不停地重复着「软绵绵地」这句话,我很绅士地安慰她「好了好了,冷静下来」。
○
我一边走一边跟她说起那个梦幻龟壳刷帚的事情,明石同学听到后皱起眉头口中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
「樋口师父真是出了个难题呢。」
「肯定是因为香织小姐诱拐的事情没办好,所以他不高兴了。」
「应该不会的。这不是樋口师父的作风。昨天晚上我跟他谈过后,师父也作过反省了。」
「是吗?」
「前辈应该已经断了诱拐的念头了。假如前辈没有死心,我从心底里鄙视他。」
「但是,你不也配合小津引诱城崎出去吗?」
「没有。最后我还是没做。师父给我打电话了。」
「那样啊。」
「做出那种事情来,反而会是自己不好受。这可是违背师父的教导的。」
「你说出来的话真有说服力。」
我说道,她苦笑了一下。她那剪得整齐的短发在走路是轻轻的摆动,精神抖擞的。
「诱拐失败,而且刷帚又找不到。终于要被逐出师门了。」
我说。
「不,要放弃的话还早呢。」
说着,明石同学一步当先走在前面。迈着凛凛的步伐,自信满满,有如福尔摩斯。我就像是那个味了求助于福尔摩斯而来到贝克街事务所的依赖人似的跟在她后面。
「之前我就觉得很不可思议的了,樋口师父和城崎先生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
走在木屋町通向河原町的路上,她表示也很疑惑。
「城崎先生本来就是你所在的社团的前辈吧,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完全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自虐性的代理代理战争这个词。」
「看来是发生了无法遗忘的事情了。」
说着说着,明石同学停下了脚步。面前是我之前来过的古书店「峨眉书房」。
板着脸准备关店的老板,一看到她就展开了笑容,这个像煮熟章鱼般的大叔,就像是竹取翁遇到了辉夜姬般,糟糕透顶。她曾经在旧书市场上打工给峨眉书房看店,所以跟老板很熟。从河原町路出来的时候,似乎有说起到这个店。再说,这个峨眉书房老板那犹如融化了的棉花糖般糟糕的神情可不寻常。与之前把我赶走的态度真是天差地别。
我在面向河原町一面的橱窗上看到了上田秋成全集,而她则和峨眉书房的老板在交谈,这竹取翁正「嗯嗯」地点头倾听。最后,老板露出一副很抱歉的神情,指了指河原町路西面,告诉了她什么事情。
「这里没有,我们到别的地方吧。」
说着,她就把探索龟壳刷帚的旅程转向了河原町西面。
走过河原町路,沿蛸药师路向西走,进入日落后热闹的新京极。她拐进了从新京极通向寺町的路,迅速地进入了一件屋檐下摆着陈旧的旅行箱和电灯的旧货店。我在店的一个角落玩弄着一个铁制的潜水艇模型,她就打听位于锦市场那家「可能会知道那个龟壳刷帚」的杂货铺的名字。
我唯唯诺诺地跟在她的身后,来到了接近锦市场西尽头的一间阴森的杂货铺里。跟老板夫妇打听了一会后,得到了光寺路对面的杂货铺老板可能知道的情报。
通过了夕阳下的四条通,南下从佛光寺边走过,接着向东走去。不同于四条附近,这里的行人并没有那么多,很安静。
她把头伸进去拉上了半边百叶窗的杂货铺,喊了声「打扰了」。报出了锦市场的某个杂货铺名字,看来是交谈上了。把我也叫到里面去。
「在什么地方听说过这玩意?」
店主问道,我报出了樋口师父的名字,请他务必帮助我入手。
橘黄色的灯光下,瘦削凹陷的双脸更加深陷了。店主看上去很有威严。在其气压下我连话都说不出来。最后,他走进店里,不一会拿出来一个小梧桐箱子。店主默默地打开盖子,我看到内部却是个没有任何特别的龟甲刷帚。
「就是这个了吧。」
店主说着,把箱子交给我。
「要付你多少钱呢?」
我问道。店主仔细打量着我。然后说,「这样吧,就收你2w元。」
不管是用多么特殊的棕榈纤维制作的梦幻龟甲刷帚,2w元也太离谱了。与其为了龟甲刷帚支付2w元,我还不如光荣退役好了。
以没带足钱的借口离开了那个店,在回去的路上,想着是不是真要被逐出师门。
「前辈怎么了?不买吗?」
走在四条通上,明石同学问。
「哪买得起啊。一个刷帚2w元,再怎么说也太过分了。这种东西应该是在下鸭茶馆这种地方物尽其用的,不应该用来清洗积满污垢的四叠半宿舍的洗碗池。」
「不过,师父不是让你买来的吗?」
「终归还是要逐出师门啊。」
「不会的。师父不是轻易就要断绝关系的人。」
「不,你也成了他的弟子了,还有小津在。像我这样的人差不多该被抛弃了。」
「不要灰心。我也去请求师父。」
「那就有劳了。」
○
成为弟子以来,樋口师父也提出过好几个不合理的难题了。
现在回想起来,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做那种事情浪费时间。师父所出的难题,大都让人难以揣摩其用意。
京都里有不少大学,学生也很多。我们都是住在京都的学生,师父认为我们应该为京都做贡献。小津和我不管日晒雨淋,都坐在哲学之道的冷板凳上研读西田几多郎的「善的研究」,展开「也就是说知觉是一种冲动的意志」这种不明所以的讨论。浪费京都大好的观光资源,过着毫无意义地过日子,甚至还闹坏肚子。耗尽体力和精力,当我们研读至第一篇第三章「意志」时已经燃尽了。以前那张充满智慧的脸慢慢地松弛了,当看到「本来我们有机体应该为了保持活力而进行各种运动的」时,小津口中念着「为了保持活力而进行运动……」露出了猥琐的笑容兴奋起来了。大概是被Y染色体与生俱来的无耻想象所迷惑了。日复一日,我们连哲学之道的闲静之处也不明白就被塞进哲学书里,小津的黑暗冲动有如成熟的巨峰般爆衣而出,「善之研究」成了「下半身技巧大全」。毫无疑问,计划受阻。假如进展到第四篇「宗教」,我们肯定要亵渎一切再无颜面存于世上。因为我们的精神力、忍耐力和智慧的不足,西田几多郎的名誉也得以保存。
师父是法拉利的粉丝,法拉利赢了F1大赛的时候,他就会抱着那幅约二叠大小的跃马标志红旗,在百万遍十字路口狂奔,差点被汽车撞倒。他还打算让我和小津跟着做。那面旗帜是小津不知在哪里无意中得到献给师父的,所以形势对我非常不利,而且煽动师父的那个小津竟然自己先跑了。结果,我满天下地给法拉利扬威,被司机们怒骂,被行人蔑视,非常凄惨。
○
师父有很多东西想要。伟大的人都伴随着巨大的欲望。最终,还是得我和小津去张罗。
进贡给师父的东西,不止有食物烟酒,还有咖啡豆研磨机、扇子、商店街上抽签中的CarlZeiss牌单筒望远镜等。师父花了一年时间还在读的「海底二万里」,本来也是我在下鸭神社的旧书市场买的。这种古典冒险小说最适合在微冷的秋夜细细品味,我本应该是珍藏起来的,不知道怎么就到交到了师父的手中。
像新芽豆饼、圣护院生八桥(京都特产零食)、海胆煎饼、西村的卫生圆松饼这些东西还好,但是当他说想要下鸭神社的旧书市场旗帜和青蛙阿勇(ケロヨン)的时候,实在是为难。等身大的假面RiderV3、一叠大小的鱼肉山芋饼、海马、大王乌贼这些更是束手无策。大王乌贼这种东西,让我去哪里捡回来呢。
还说过让我们马上去名古屋买「味噌咖喱用的味噌」,而小津果真当天就去名古屋了我当真要向他脱帽致敬了。附带一提,我也曾为买鹿鲜贝到奈良去了。
师父说想要海马的时候,小津不知道在哪里捡回来一个大水箱。当往里面彷如碎石水草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嘭」的一个很不吉祥的声音,水箱里的水如尼亚加拉大瀑布般奔流而出。在水淹的四叠半里乱跑的我和小津只能干瞪着眼,而师父只是一笑。过了一会,很淡定地说「别让水流到下面了」。
「对啊,这地方很破的。」
小津一拍脑袋,「下面的人要是上来大骂就不好了,怎么办?」
「啊,等等,下面是我的房间。」
我大叫。
「是你啊,那就没关系了,多漏些下去。」
小津泰然自若。
从樋口师父那流出来的水,一直渗入到我住的楼下110号室。滴下去的水不分猥琐与否,把我的贵重书籍都全泡涨了。受灾情况还不止这些,被浸的电脑里的猥琐与不猥琐的资料都成了电子碎屑消失了。这件事进一步加剧了我的学业荒废。
海马还没得到,樋口师父又提出「想要大王乌贼」了,而小津弄回来的水箱也没有修理就那样扔在走廊上落灰。受师父对海洋生物的兴趣所累,我的「海底二万里」也被没收了近一年至今没有还回来。
所谓祸不单行,说的就是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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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么多的愚蠢的行为中,最为激烈的莫过于与城崎氏之间的「自虐性的代理代理战争」了。
受命于师父,我们曾去换过城崎氏的门牌,用巨大的坏冰箱堵在他的公寓门口,寄去了多封不幸的信。而城崎氏为了报复樋口师父,用万能胶把师父的凉鞋粘在地上,设置放入黑胡椒的气球,以樋口师父的名义定了二十人份的寿司。附带一提,当那二十人份的寿司送到时,樋口师父非常冷静地收下来,把留学生和我们叫来开了个寿司party。那份从容不迫让人佩服的五体投地,至于费用,是我和小津对半付了。
经过两年的修行,要问我是否脱胎换骨成为一个大好青年,除了遗憾我还是只能说遗憾。
要问为什么每天都进行这种无意义的修行,那只是单纯地想讨师父高兴而已,别无他想。只要我们一直干蠢事,师父就会从心底里高兴。我们按照师父的意思上贡品的话,「汝深得我心啊」,师父就会面满欢喜地夸奖我们。
师父从不卑躬屈膝,始终傲然而立。不过,他笑起来的时候,就如一个小孩子一般天真率直。单凭笑容就能自由地驱使我和小津,羽贯小姐把这称为「樋口魔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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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索龟甲刷帚的第二天,对于大学生来说还算是晚上的早上七点,我被烦人的敲门声音吵醒了。喊了声「什么事」,跳起来去开门,一头蓬乱的卷发的樋口师父两眼发亮站在走廊里。
「一大早什么事?」
我问。师父怀里抱着一个四方形的东西,什么都不说一直站在冰冷的走廊上。过了一会,大滴大滴的眼泪流了下来。茄子般的脸抽泣着,嘴巴歪成了「へ」字型,像个被欺负的小孩子般一边哭使劲用手背擦眼睛。然后喃喃道,「汝啊,结束了,结束了。」
我不禁紧张起来了,「什么结束了?」,我追问道。
「就是这个。」
前辈很小心地拿出怀里抱着的东西。那是的JulesVerne的「海底二万里」。
师父像是脱力了一般,一边拭着眼泪一边感谢我。我也有如刚结束了二万里壮绝旅程般回礼。
师父把「海底二万里」交给我。
「借了那么长时间真不好意思。不过,我因此有了一段很享受的时光。」
师父说,「还有,我什么都没吃,一直读到刚才,去吃牛丼饭吗?」
于是,我们在清冷的早晨,走向百万遍的牛丼店。
○
在牛丼店吃过早饭,我结了二人份的帐,樋口师父已经很悠闲地从百万遍向着鸭川散步去了。我追了上去,师父说「天气真好啊」,看上去心情不错。他摸着长有胡渣的下巴抬头仰望。头上是晨雾笼罩下广阔的五月青空。
我们来到鸭川三角洲。樋口师父穿出松林,下了堤坝。从松林穿出来,是一望无际的天空,仿佛身体要被吸到空中一般。横贯在眼前那宏伟的贺茂大桥上,车辆行人在耀眼的朝阳下川流不息。
师父站在三角洲的尖端,就如矗立于乘风破浪的船头一般,嘴里吐出的烟雾随风而散。右后方的贺茂川,左后方的高野川,在眼前汇合成为鸭川。数日前下过雨,水位似乎升高了。河岸葱郁繁茂的灌木丛依然浸于水中,河面比平时更加宽阔。
师父一边吸烟一边说「真想出趟远行走走」。
「真是少有呢。」
据我所知,师父从来没有离开四叠半超过半日的。
「以前我就这样想了,读完『海底二万里』后更加坚定了我的决心。我也差不多该出世了。」
「有旅费吗?」
「没有。」
师父笑着说,吹出一口烟。
然后,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说,「说起来,前两天,我去了趟大学,遇到了三年级的时候经常一起去喝酒的老友,跟他打招呼,但是对方却一脸很不自在的神情。问道我现在在做什么的时候,我告诉他正重修德语,他就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如果是跟师父同级的话,那么这个人是在修习研究生院的博士课程了吧。遇到前辈的话,显然会觉得不自在的。」
「为什么他会觉得羞耻?留年的又不是他……真想不明白。」
「这正是师父为什么能当师父的原因。」
师父一脸得意。
一年级的时候,「汝,留年、TVGAME和麻将是绝对不能做的,否则就会虚度学生生活」,樋口师父这样告诫我。我谨遵教诲,至今没有留年,也没有玩TVGAME和麻将,但是依然虚度光阴究竟是为什么呢?一度想向师父请教的,但也不好开口。
我坐在堤坝的长椅上。星期天的早上,贺茂川的河滩上是出来散步和慢跑的人。
「去三条找龟甲刷帚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占卜师。」
我突然说。
「人生都还没真正开始,迷惘什么呢?」
师父一脸愉快,「汝,这里还是母亲的肚子呢。」
「无论如何,在剩下的两年里,寻找刷帚、参与自虐代理代理战争、寻找刷帚、倾听小津的猥琐之谈、寻找刷帚,这样挥霍时光是不行的。」
「关于龟甲刷帚的事情就这样算了吧,也不必担心会被逐出师门。」
师父安慰我道。「汝是没问题的。这两年间已经不是很努力了吗?不要说是接下来的两年,即使是三年四年,你也一定可以过得多姿多彩的,我保证。」
「我要这保证有什么用」,我叹气,「假如没有跟师父和小津相遇,我一定会过得更加有意义的。勤奋学习、与黑发少女相恋,享受着毫无阴霾的学生生活。对了,就这么定了。」
「怎么了?还没睡醒吗?」
「我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么地浪费学生生活了。我应该更加深入地思考自己的可能性。我在一年级的时候做出了选择的错误。下次我一定会抓住良机,迈进另一种人生。」
「良机是什么?」
「好像是Colosseo。那个占卜师说的。」
「Colosseo?」
「我也一点都不明白。」
我看到师父沙沙地挠着他那长着胡渣的下巴。
师父做出这种敏锐的神情时,会给人一种高贵的感觉。跟下鸭幽水庄那快要倒塌的四叠半不一样,脑海中只能想象他是某处源远流长的家族的公子,在濑户内海航行中遇难,漂流到这个脏乱差的四叠半孤岛。师父舍不得丢掉那件皱巴巴的浴衣,一直住在那铺着像是用酱油煮过榻榻米的四叠半里。
「可能性这个词,是不能不加修饰地使用的。限制我们存在的,非是我们的可能性,而是不可能性。」
师父说。
「你能当兔女郎吗?能当飞行员吗?能当木匠吗?能当驰骋于七大洋的海贼吗?能当瞄准罗浮宫博物馆的藏品的世纪大怪盗吗?能成为supercomputer的开发人员吗?」
「不能。」
师父点点头,很少有地向我敬烟。我恭恭敬敬地接下,不熟练地点了火。
「我们的大部分苦恼,都是始于梦想着得到别样的人生。寄望于自己的可能性能做到的事情,这正是万恶的根源。除了现在的自己,你不能成为其他的任何人,这点必须承认。你所说的享受蔷薇色的学生生活是不可能实现的。我的保证可是很有分量的。」
「说得真是过分啊。」
「别三心两意的,好好地向小津学习。」
「啊,别这样说。你看看小津,那人虽然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痴,但是很稳重。比起不稳重的秀才,稳重的白痴更能过上有意义的认识。」
「真的吗?」
「嗯姆。……不过什么事情都有例外。」
接下来,我们无言地抽着烟,眺望从松叶间隙中照射下来的阳光。以平均睡眠时间达十小时为荣的我,完全是睡眠不足,在温暖的日光照射下逐渐催生睡意。师父一夜没睡,看上去也是很困。两个奇怪的男人,就在鸭川三角洲上朦朦胧胧地把世人眼里的大好假日浪费掉了。
师父打了个哈欠。我也跟着打了个哈欠。两人一直哈欠不停。
「回去吧。」
「好吧。」
通往下鸭幽水庄的归途——下鸭神社的参拜道上,「你得变得更加稳重成熟。」
师父自言自语。「否则,我就后继无人了。」
「继承什么?」
我很惊讶地问。
师父笑了笑,吐出一口烟雾。
○
在人生中,未来的一刻都是黑暗,而我们必须在这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抓住自己想要的利益。为了实践这样的哲学道理,樋口师父提议举行「黑暗火锅」。即使是在黑暗中,也能从火锅中准确地夹到想吃的东西,这样的技术是在当今这个快速节奏的社会里生存下来所必备的。
于是,当夜,聚集在师父的四叠半里参加黑暗火锅的有小津、羽贯小姐以及我。而明石同学的报告快要到期了,所以缺席。我也有个非常麻烦的实验报告要上交,但是这样的理由提出来却被驳回。男女区别对待太悬殊了。「不要紧的,我会打点<印刷所>那边搞到报告来的」,小津说。像这样,拜托小津去打点,从<印刷所>那里弄到伪造的报告,正是我荒废学业的决定性因素。
食物由各人自带,但是直到下锅前都不会公布,这是规则。小津似乎对「香织小姐诱拐未遂」事件还深深不忿,「这是黑暗火锅,所以各位不管是放什么进去都可以的哦」,带着猥琐的笑容,买来了奇怪的食物。这可是能将别人的不幸当下酒菜大吃三碗的小津,担心他会不会一声不吭就往锅里放奇怪的东西,我坐立不安。
小津非常讨厌蔬菜,特别是菌类,他认为这不是人类能吃的东西。知道了这点,我带来了大量美味的蘑菇。羽贯小姐也是一副要恶作剧的表情。
「还没开锅呢。」我说。
「好了吧,各位。筷子夹到的东西就要负上责任吃掉哦。」
师父吩咐道。
羽贯小姐似乎在喝着卖酒,咕哝着「黑暗里喝起来一点味道都没有」。
「眼睛看不到的话,就一点醉意都没有了。」
○
我第一次遇到羽贯小姐是在一年级的夏天,由樋口师父介绍。之后就经常在师父的四叠半里见面了。
她是个美女,有如战国武将的妻子一般的脸蛋。不,应该用战国武将来形容,人家就是一脸的霸气。我经常想,要做类比的话,那应该是一国一城的主人。她有跟我和小津一刀两断的气魄,只要她想。喜欢的东西是ethylalcohol和Castella。
她在御荫桥旁边的漥塚牙科医院当护士。虽然她多次邀请我去看牙,但是我可不想毫无防备地就让被人把不知名的棍棍棒棒塞进嘴里。而且操刀人是羽贯小姐,不知道会不会用薙刀敲落我的牙石弄得我满足鲜血,这样的妄想挥之不去,一直没敢上她那医院去。
没有一点迹象能看出来羽贯小姐是师父的恋人,但也不是弟子,更不是妻子,这个问题我和小津讨论过多次,依然是个谜团。
羽贯小姐跟师父同年,跟城崎氏也认识了很久,而且城崎氏还定期到她就职的牙科医院检查。所以羽贯小姐跟城崎氏每年都会见上几面。
樋口师父、城崎氏、羽贯小姐,虽然不清楚这三个人过去有什么交情,但是,关于师父和城崎氏间的「自虐代理代理战争」,羽贯小姐很有可能知道详情。我和小津曾经想趁羽贯小姐喝醉了套出来的,不过最终是偷鸡不了蚀把米。后来,也没有从她口中问出来更多的情报了。
○
看不到吃进嘴里的是什么东西,比想象中要难受。而且,四人中,还有一个罪恶的纯净结晶体小津在场。
锅开起筷,不断地吃到了不明食物,或者说是疑似食物的东西更加准确。「这个有点软软地」,羽贯小姐一声悲鸣,把筷上的东西扔出,正中我的额头,我也「嘎——」地大喊出来。我把这个软体物往可能是小津的方向扔过去。那边也「哇」地发出悲鸣了。后来知道,那只不过是细面而已,在黑暗中还以为是条又长又细的虫子呢。
「这是什么?外星人(Alien)的脐带吗?」
小津说。
「肯定是你扔进去的了,你来吃掉。」
「不要。」
「各位,不能浪费食物啊。」
樋口师父以家长的口吻告诫,我们也老实起来了。
终于,小津夹到了蘑菇,听到他「这块菌类聚合物是怎么回事啊」嘎嘎叫起来,我奸计得逞在一旁偷偷笑。而我呢,则拉上来了一个拇指大的像是妖怪的东西,吓得心脏都差点停止,镇定下来才分辨出来只是个鱿鱼。
吃到了第三波,很奇怪地锅里的东西有点甜味,而且还带着点酒味。
「喂,小津,你丫的。倒酒进去了吧?」
小津嘻嘻嘻地笑起来,「是羽贯小姐到了麦酒进去吧。」
「被揭穿了?不过,很入味呢。」
「是太入味了,吃到什么都分不出来」,我说。
「成了深渊火锅啊。」
「各位,预先声明,把棉花糖放进去的不是我。」
小津静静地宣告。看来是夹到了棉花糖。
我吃到了醉虾,吃到了白菜卷棉花糖。偷偷看了看坐在旁边的樋口师父,他哈呼哈呼地不管什么都吃得很滋味的样子,这正是樋口师父的本色啊。
我说起了「香织小姐诱拐」因为明石同学的提议而失败。羽贯小姐咯咯咯地笑起来了。
「明石同学做的对啊,诱拐太过分了」,他说。
小津很不高兴地反驳,「请考虑下做好了万全准备的我的立场吧。而且,城崎可是把师父的浴衣染成了桃红色,这种做法太卑劣了。」
「可是,我笑的不是这个。城崎君做事也真够干脆的。」
臭着脸的小津一言不发,与黑暗溶为了一体。本来就是漆黑的小津这下子完全没法把他从黑暗中分出来。
「认识城崎君也很久了啊。」
羽贯小姐感慨。
「城崎君被赶出了社团是吧?我觉得那是做得太过分了。那也是小津的暴走造成的?」
羽贯小姐似乎盯着小津坐的地方,但是他隐藏在黑暗中一言不发。
「城崎他也不应该再赖在社团里了。」
师父说,「都多大的人了。」
「樋口君你的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呢。」
满肚子都是不明食物,早就撑涨了,接下来我们也没再吃,聊起天来。羽贯小姐咕咕地喝着酒。心情不好的小津完全不说话,真叫人害怕。
「小津,怎么不说话了?」
师父很惊讶地说,「真的还在那里吗?」
小津完全不回应,羽贯小姐说「既然小津君不在,我们来说说他的恋人吧」。
「小津有恋人吗?」
我暴怒。
「都已经交往了2年了,是跟他一个社团的孩子,那可是个如大小姐般高贵可爱的女生呢。虽然我没见过,不过小津曾一度被她拒绝过,还打电话找我商量,整整哭了一个晚上……」
隐于黑暗中的小津呱呱大叫「说谎,说谎!」
「果然在那里」,师父很高兴的说。
「怎么样,跟她进展的顺利吗?」
「请尊重我的隐私权」,小津在黑暗中坚定地说。
「叫什么名字来着」
羽贯小姐想着,「是……小日……」
她说到这里,小津就开始大叫「尊重隐私权」「我要叫律师」,大笑着制止了。「你丫的,自己风流快活去了」,我怒吼,小津则「什么啊」敷衍过去。我盯着小津坐的那片黑暗,坐在傍边一个人捞锅底的樋口师父含糊不清地说「哦哦,这是个大……」。「怎么软软地」发出惊讶的声音,似乎是试吃了。
「这不是吃的啊。」
师父平静地说,「把非食物放进锅里是犯规的。」
「要开灯吗?」
我站起来打开日光灯,小津和羽贯小姐都哑口无言。师父的碟子上,是一个吸满了火锅汁涨得满满的可爱海绵熊布偶。
「好可爱的一个布偶呢。」
羽贯小姐说。
「是谁呢,把这样的东西放进去」,师父问,「这让人怎么吃呢?」
然而,小津、我和羽贯小姐都不明所以。小津不像是在说谎,因为我知道他的思想可没有那么纯洁会想到如此可爱的东西。
「我要了吧。」
羽贯小姐说着就拿过了布偶,在水槽下仔细地清洗。
○
羽贯小姐是个不错的人,不过酒喝多就不好办了。当她颜色渐渐变白,目光呆滞的时候,就会开始去舔别人的脸。我和小津被羽贯小姐追着乱窜,一不小心就会被抓住舔脸,此时却泛起莫名的兴奋感,作为一个绅士,被女性舔到脸可不是值得炫耀的事情。然而,樋口师父却一副津津有味地看栋笃笑的样子。羽贯小姐说要把牙科医院的医生送的Castella整个吃掉再一起睡,真是任性的话,我断然拒绝。
最后,小津的脏脸弄得更脏开始打盹了。羽贯小姐也终于安静下来,昏昏欲睡。
「我要出去旅游。」
师父像是唱歌一样说。他本人明明没有喝多少酒,难道是因为羽贯小姐喝得太多,连师父也醉了,这可真是不可思议。
「要去哪里?」
羽贯小姐一脸睡意说。
「打算先环游世界一周。虽然不知道会花多少年,羽贯也一起来吗?你会说英语呢。」
「不要胡说,太荒谬了。」
「师父,你的英语?」我问。
「我轻易不会去学英语。」
「不过,樋口君,那件事怎么办了?」羽贯小姐说。
「我会处理好了。都十二点多了,我们去吃喵拉面吧。」
「小津君,还清醒吧。」
羽贯小姐说,师父摇了摇头。
「让小津睡吧,我们三个去。」
师父偷偷笑,「我们去见城崎。」
○
樋口师父悠然走在下鸭神社前阴暗的御荫通上。夜里寂静无声,乣之森在风中摇弋沙沙作响,偶尔看到有车辆从下鸭本通开过。师父走在前面,我静静地跟着,羽贯小姐脚步有点轻浮,不过看来酒是醒了点。
「啊,汝」
师父茄子般的脸扁下去笑着说。
「我是汝的代理人。」
「什么代理人?」
我惊讶地问道。
「呼呼,总之先做好准备吧。」
「为什么不是小津?」
「小津就算了,我有其他任务给他。」
传言说喵拉面是用的汤底是拿猫熬制的。先不管传言是真是假,不过实在回味无穷。虽然在黑暗火锅里吃了一肚子的奇怪东西,不过想起喵拉面的味道,就觉得还可以吃一碗。
在寒冷的黑暗中,有一个孤零零的摊档点着灯。夜间寒冷的空气中飘浮着温暖的热气。师父似乎心情不错,鼻子吭着调,「咕」地打了个嗝。看来已经有先来的客人了,他正坐在板凳上跟老板聊天。
我们走过去时,老板「哦」地抬起头跟我们打招呼。接着先来的客人也站直身子,转过头来。橘黄色的灯光下,是一张如雕像般鼻子高隆眼睛凹陷,端正的五官的脸。
「太迟了。」
城崎氏说。
「不好意思。」
樋口师父说。
「城崎君,好久不见了,过得还好吧?」
羽贯小姐低头行了个礼。
「托赖,身体健康。」
城崎裂开两排洁白的牙齿。
我们三人做到凳子上。我身处的位置有点不好,最角落的地方有些冷。这次机会究竟是怎么回事?再说,还没见过樋口师父和城崎氏坐在一起呢,难道要发生什么大事了?
「差不多该结束了吧」,樋口师父说。
「也是啊」,城崎氏点了点头。
就这样,樋口城崎和解会谈结束。
○
「这次持续了很长时间呢。」
喵拉面摊老板说。「有五年了吧,还是更长?」
「记不清了」,城崎氏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正好五年吧。从我们的前代理人和解会议至今。」
樋口师父说。
「是啊,果然是五年了。」
老板说,「前代的他们现在怎样了?」
「我的前代应该是在长崎法院工作,那里是他的故乡。」
「城崎的前代呢?」
「不清楚呢。那是个什么事情都无所谓的人,现在怎么真不知道」,城崎氏说,「他大学退学以后,就一直没有联络了。」
「城崎君的前代该怎么说呢,跟樋口君有点像。远离尘世。为什么会成为城崎君的师父的?」
「不知道呢,自然而然地就成了」,城崎氏苦笑道。
老板捧上来拉面。
四人那令人莫名其妙的共同话题,把我排挤在外了。而且,我也很惊讶,喵拉面的老板跟师父他们已经认识那么久了。我带着惊讶,腼腆地吃起面来。
「就是他啊」,城崎氏看着我说。
「嗯,他是我的代理人」,师父高兴地拍着我的肩膀,「你的代理人今天晚上不来吗?」
「那个笨蛋说,有不能推的预定。」
「哦~」
城崎氏脸色浮起笑容。
「那家伙可是当之无愧的坏蛋。不过应该会好好地当代理。你的代理人可要做好心里准备。」
「那可真是期待呢。」
「决斗当天可要带过来。」
老板在热气的另一边苦笑着,「果然还是要进行那决斗啊。」
「当然了。贺茂大桥的决斗可是仪式。」
师父说。
○
神秘的会谈在亲切的气氛中结束,城崎氏潇洒地骑着摩托车走了。樋口师父打了个大哈欠,说,「差不多该把小津踢走,睡个好觉了。」
「师父,我完全不明白是什么回事。」
我说,「代理人是什么?」
「明天我给你说清楚,今天先回去睡吧。」
师父回到了下鸭幽水庄。
我则负责把羽贯小姐送到她在川端通的公寓。她走在黑暗的路上,玩弄着那个从黑暗火锅里捞出来的身份不明的熊布偶。这种少女情怀般的举止,把她那战国武将般的霸气隐藏起来,稍稍有点寂寞感,更准确地该是少女的烦恼吧。
我感到些许的惊讶,静静地与她一起在御荫通上走着。
「城崎先生,怎么形容了,有点冷酷呢。」
我说,羽贯小姐笑了。
「其实呢,他跟樋口君差不多的。」
「是吗?实在看不出来他是那种跟师父开战恶作剧合战的人。」
「明明心里很高兴,却不表现出来而已。」
「难以置信。」
「城崎君以前就只有樋口君一个朋友。」
羽贯小姐突然不说话了。把熊布偶抓捏着发出「姆叽」的生意。这个海面布偶露出了很难受的神情。
总于接近高野川了。御荫桥是一座小巧的圆拱桥,在那里向东可以看到大文字山。在盂兰盆节,御荫桥上就会人山人海。顺道一提,我没有去看过送火仪式。
羽贯小姐沉默着,有如是暴风雨前的沉寂,一种不吉祥的预感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她体内的邪恶本质开始蠕动,虽然有点晚了,但现在正要从内部喷出来。看她的侧脸,似乎在苦恼着什么难题脸色苍白,嘴唇紧闭,也许是心理作用,我觉得她正微微颤抖。
「羽贯小姐不舒服吗?」
我战战兢兢地问,她笑了笑,「你看出来了?」
说着,她突然就扶着御荫桥的栏杆,然后以难以置信的优雅吐起来了。刚才吃下去的喵拉面无声无息地落到了高野川里。她兴致盎然地注视着。
回过气来后,她手上那可怜的熊布偶就像个饭团子一样从栏杆上打滚着掉下去了。「啊」,她把身体伸出了栏杆外,浑身乏力的我用尽全力把她拉住。差一点就两个人一起步熊布偶的后尘的。布偶可爱的翻滚着从栏杆掉到了高野川的水面,把它天生的可爱发挥得淋漓尽致,展现出最后的辉煌。最后,「咚」地响起了跳入黑暗的河水的声音。
「啊啊啊,掉下去了。」
她很遗憾地说,把额头靠在栏杆上。「它会漂流到何处呢」,她唱起来。
「流到鸭川三角洲,进入鸭川,进入淀川,到达大阪湾。」
我像解说般道。
羽贯小姐「嗯」了一声,站起来。「去吧,一直到天涯海角」,以奇妙的演艺口吻说道,她「呸」地吐了口水。
真是个可怜的熊布偶。
○
把羽贯小姐送回公寓后,我回到了下鸭幽水庄。
110号室的门前坐着一只肮脏的野兽,原来是小津。「快回你的宿舍吧」,我说。小津边说「别说那么无情的话嘛」,边走进我的房间,想尸体般横躺在四叠半角落里。
「大家把我丢下去哪里了?」
他说。
「吃喵拉面了。」
「太狡猾了。我很伤心。伤心到要消失了。」
「求之不得。」
小津那悲惨的声音抱怨了一会,终于也厌倦,睡过去了。本来想尽量把他推到铺满尘埃的四叠半角落去的,他竟「呜呜」地反抗。
我钻进被窝沉思起来。
顺水推舟似的,就成为了师父的继承人,「自虐代理代理战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师父和城崎氏究竟有什么过去?明天在贺茂大桥举行的决斗又是什么?跟喵拉面老板有什么关系?还是没有关系?以后我要跟城崎氏的继承人继续那场无意义的恶作剧合战吗?已经无法避免了吗?再说,对手究竟是什么人?欺软怕硬,任意妄为,傲慢懒惰,天生邪恶,从不学习,不顾自尊,幸灾乐祸,要是这样的男人,那该怎么办?
我站起来,耳朵里清晰地听到小津的鼻息。
这份无法逃避的明确而又糟糕的预感,有如苦胆汁一般充满我的胸臆,甚至使得要否认的努力也徒劳。对自己的现状不满,连木屋町的占卜师都这样说了,我现在究竟是怎么了?本应抓住良机,踏入新生活的,现在不要说抓住机会,反而把自己推进了无法回头的隘路。
我闷闷不乐地斜眼看看小津,这家伙正可恨地呼呼大睡。
第二天,我一大早就把还没睡醒的小津踢出走廊上学去了。
不过,只要一想到傍晚的「贺茂大桥决斗」,我就寝食难安。匆匆忙忙地做完实验,我就回到了下鸭幽水庄。本来想去看看樋口师父的,门上挂着的黑板写着「去洗澡」。大概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决斗,沐浴净身吧。
回到自己的房间,听着煮咖啡的沸腾音,遥望黑暗火锅结束后羽贯小姐送的蛋糕。羽贯小姐也真狠心。这么大一个蛋糕,独自一人吃掉也是淡然无味,这不是一介人类所为。应该和一个意气相投的人,优雅地品着红茶,细细品尝,例如是明石同学,想到此处连我自己都大吃一惊。都已经被指定为了神秘的自虐代理代理战争的继承人,往后将会迎来更加无意义的未来,竟然还浮出如此混账的妄想来逃避现实,真是不知廉耻。
从外面进来的大飞蛾正在头上绕着日光灯打转,回想起来明石同学是很怕蛾的,沉醉于当时两人一起滚落楼梯的回忆中,我真是个笨蛋。我那水果刀把蛋糕切开,口中喃喃一分为二二分为四。为了抑制那些要驱使我的妄想,正想伸手到猥琐图书馆上,就听见了敲门声。
打开门,站在门外的明石同学突然大叫后退。难道我因为情欲驱使,脸色看上去像只可怕的怪兽?其实她只是害怕我房间里飞舞的蛾而已。我淡定地驱散飞蛾,绅士地把她迎入屋里。
「樋口师父打电话让我傍晚过来,不过似乎不再房间里。」
她说。
我简短地跟她说了樋口师父和城崎氏的和解会谈。
「似乎在我赶报告的时候发生了大事件,我这个弟子真不称职。」
我倒了杯咖啡,递给明石同学。
她浅呷了一口,「我带了个东西来」,说着从书包里拿出来一个似曾相识的梧桐木箱子。打开盖子一看,竟然是当时和她一起去寻找的那个梦幻龟甲刷帚。「这样就不会被师父逐出师门了」,虽然她若无其事地,但是在这份师兄妹的感情下,我的泪腺不再受控制了。
「抱歉,抱歉啊。」
「不要紧。」
她说。
「先来吃蛋糕吧。」
我劝诱道。她拿了一块吃起来。
「报告的事情已经很忙了吧,真是十分抱歉。」
「没什么,报告赶好了。」
「什么报告?你是,工学部的吧。」
「我是工学部建筑科的,是建筑史相关的报告。」
「建筑史?」
「是的,关于罗马建筑的题目,神殿啊,Colosseo啊这些。」
Colosseo。
敲门声想起。
「喂喂,汝啊,决斗时间到了。」
是樋口师父。
○
洗完澡回来的师父虽然荣光满面,不过那胡渣扔在。「我和小津一起去泡澡了」,师父说。
「小津呢?」
「他去城崎那里了。小津是城崎的手下,这小子真有意思。」
师父交着手,咯咯咯地笑起来。「把我的浴衣染成桃红色的也是他。」
读者们当然已经猜到了。
前年秋天以来,小津就经常出入在社团里失去立足之地的孤独的城崎氏的住处,听他发牢骚,狠骂那个把他赶出社团的卑鄙的家伙。当然,在幕后煽动的那个恶党正是小津自己,这点之前已经说过了。于是,小津就如恶魔般侵入城崎氏的内心,确立了他的心腹地位。二人多日相处,意气相投,知道了小津是樋口师父的弟子后,城崎氏就提出「干脆去当我的间谍吧」,小津十足的缺德商人一般奸笑着答应了,「城崎前辈也真够坏的了。」
由于小津这个难以理解的暗中活动,形成了这个无意义的世界格局。
小津接师父的命令,往城崎的邮箱里扔了数十种的昆虫,另一方面,又接城崎的命令,把樋口师父的浴衣染成桃红色,就这样不断地进行这些奇怪行动,有如三头六臂般大活跃,纵情地扮演着二重间谍的角色。仔细想想,一直以来忙忙碌碌的就只有小津。倾注了那么多的精力到那些危险的超级技巧里,他究竟想干什么?这是个难解的疑团,但也不必强求去解开。
「我知道小津是城崎的间谍。不过,觉得很有意思就没管他了。」
樋口师父说。
「就是说,全都是那家伙谋划的?」
我说,「师父和城崎都在他的五指山下了。」
「我对小津前辈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了」,明石同学说。
「是啊。」
师父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痴呢。在自虐代理代理战争史上,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他要在历史上留名了。」
樋口师父说,「哦呀,是蛋糕啊」。也不管我同不同意拿起就吃。然后意气风发地说,「走吧,今夜是贺茂大桥决斗!」
「师父,等等。」
我慌慌张张张说,师父点了点头。
「汝也想知道事情的始末吧,所以我正想把自虐代理代理战争的事情跟你说明。」
○
自虐代理代理战争究竟是什么?
这场无意义而又高贵的战争要追溯到太平洋战争之前。
事情的起因可以说是高等学校的学生们争风呷醋,也可以说是比试酒量,实际的详情已经是沉没于黑暗的历史中了。
以此为导火线的纷争持续了很长时间。他们在上学期间一直战斗者。因为战争持续过长,直到他们毕业还没分出胜负。这些连名字都没有流传下来的男人,最终放弃了在学校期间决战。那么,就这样和好就完事了,但他们却固执地拒绝了。不过,他们已经很疲累了,也不想继续争斗。然而,他们又有很高的自尊心,不想事情就那样过去了。苦恼中想到了一个提案,就是让不相干的后辈们作为他们的代理,卷入他们的个人战争去,这是闻所未闻的奇事。
自此以后,大学的黑历史里,就开始了代代相传的战争。
当时的战争是以什么形式进行的,并没有留下记录,只知道当时就已经确立了贯彻无意义的恶作剧的不成文规定。成为代理的后辈们,他们之间没有私怨。只是被赋予了「不得不战斗」的使命。他们不断地战斗,却没办法做出了结。因为他们不知道究竟如何决斗才好。他们只是仿照自己的前辈做法,让代理人来继承自己的战争,战争的结束一代一代地被推迟。
后来太平洋战争发生、战败、战后复兴、学院纷争、各种社会动荡,这些事情都没有使到战争断绝。已经忘了发生理由的战争,只留下来战斗形式,就这样不断重复的形式成为了传统,成为了各代代理人的行动规范。
八十年代下半期,终于定下了喵拉面摊为和解和指定继承人的场所。前任到贺茂大桥上进行最终决斗、完成继承仪式,他们的使命这样就了结。而新的代理人,则要尽力地延长这场战争,物色下任代理人,把这个传统战争一直延续下去。
从那天起,小津就成了城崎氏的代理人,我成了樋口师父的代理人。
「代理」相互恶作剧的纷争,因此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称为「自虐代理代理战争」。准去来说,应该是「自虐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代理战争」,我们是地三十代代理人。
樋口师父和城崎氏不过是第二十九代代理人而已。他们俩并不是有解不开的死结。只是谁都不愿意打破传统,谁都不知道结束战斗的方法。
也就是说,这场战争是没有「理由」的。
○
「这是真的吗?」
「假如你不当代理的话,我和城崎的和解就不成立。小津是个扭曲的家伙,所以这差事对你来说也是有价值的。」
「别开玩笑了。」
师父突然跪了下来。
我认为这并不是非要保护不可的传统,但是师父这样跪下来我就没法拒绝了。蔷薇色的CampusLive再一次离我而去,我的心里滴着血。「我明白了」,我小声说,师父仰起脸满足地点了点头。
「明石同学,请当一回证人。希望你能监督他们有风度地和解。还有,假如他们再次敌对,请阻止他们。」
「明白」
明石同学郑重地低下头同意。
已经没有退路了。
师父一副很满足的样子,突然长长地吐了口气,喃喃道「这样就没有遗憾了」。他取出香烟,点了火。错过了拒绝的机会,顺势成为了这个神秘传统的继承者,担负起了继承那场过去数十年持续的无意义战争的责任,我一下子憔悴下去了。意识到明石同学碰了我好几下,看到她指着放有龟甲刷帚的梧桐箱子。
「师父,这是龟甲刷帚,是明石同学弄到的。」
我献上梦幻的龟甲刷帚,师父睁大眼睛口中念叨着什么,不过马上就一副很抱歉的样子。「对不起啊」,师父说。
「决斗结束后,我就离开。」
「唉?」明石同学非常吃惊。
「真的打算环游世界一周吗?我觉得这只是鲁莽的行为而已。」
我说,但师父摇了摇头。
「我就是因此而要决定代理人的。暂时不会回到那个四叠半去了。汝啊,拿这个去把那个房间打扫一下吧。」
「事情一件又一件,你都是自顾自地做决定。」
「别那样说嘛。」
师父微笑了下。
「哦哦,差不多该到贺茂大桥去了,跟城崎的最终决斗。」
我们正要离开下鸭幽水庄出发的时候,羽贯小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太好了,赶上了」,她说,「下班后就马上赶过来了。」
「还以为你不来了。」
「当然要看到最后了。虽然这场决斗并没有价值。」
于是,我们向着贺茂大桥出发了。
○
贺茂大桥东桥头。
前辈把浴衣的袖子挽起来,看着旧式的怀表。
周围已经淹没在深蓝色的黄昏里了。鸭川三角洲被大学生们占据了热闹非凡。大概是在举行新生欢迎会吧。说起来,我这两年都跟这些事情无缘。前些日子下了雨,鸭川水位升高,水流响起隆隆的声音,川面上映照着街上的灯光,有如一块飘动的银箔纸。日落后的今出川通熙熙攘攘地,车辆打着头灯尾灯在贺茂大桥上穿梭。桥上的粗大的栏杆上点点模糊的橙色灯光与夕阳相映生辉,有如秘境。感觉今天晚上贺茂大桥更加宏伟。
「啊,来了。」
樋口师父很高兴地说道,向着贺茂大桥中央迈进。
举目望去,城崎氏正从桥对面走过来。小津跟在他的旁边。
双方的距离在对视间逐步缩短,我们在差不多是贺茂大桥正中央的地方相遇。从栏杆上向下望去,是激流的鸭川水面。举目南望,黑暗的川流的尽头,远方的四条附近的街灯如宝石般闪闪发亮。
「哦,这不是明石同学吗?」,城崎氏很惊讶地说。「你好」,明石同学很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你,是樋口的熟人吗?」
「去年秋天拜师入门的。」
「她是见证人。这位是前两天跟你介绍的我的代理人」,师父指着我说。「说起来,你的代理人难道是我的弟子小津?」
城崎氏脸上路出笑容。
「你以为这是自己的弟子吧,不过他是我的间谍,你被骗了。」
「被摆了一道呢。」
师父那茄子脸皱成一团笑起来。
「那么……」
「开始吧。」
汇聚一堂的相关者们之间,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在我们的视线下,城崎氏盯着樋口师父。城崎氏那雕像脸,在人行道旁的古式街灯的照耀下,充满了幕府末期的京都杀人者的恐怖。而在他身旁待命的小津阴深深的浅笑,更增城崎氏的压迫力,真是一对绝好的组合。而迎击的樋口师父也绷紧了他的茄子脸,身穿桃红色浴衣,双手交叉,傲然挺立。师父的背后,涌现出一股不同寻常的气魄。樋口师父和城崎氏,简直就是龙争虎斗。
我们翘首以待这场决斗究竟如何展开。
最后,羽贯小姐走到城崎氏和樋口师父之间,做出了切断他们之间的绳子的动作。
「来吧,尽管攻过来。」
作为这场结束5年战争的决斗的开幕词,这句话也太没气势了。
城崎氏弯下身子,小津退到他身后,我和明石同学也退下去。樋口师父纹丝不动。城崎氏左手成掌击出,右手握拳扎腰,做好了随时扑向樋口师父的准备。而樋口师父伸出交叉的双手,两手结印,吟唱真言。
「我来了,樋口」,城崎氏低声道。
禁息的一瞬间,二人激斗开始。
「剪刀、石头」
「布」
城崎氏戏剧性地倒下了。
「好,结束」,羽贯小姐一个人鼓掌起来。明石同学回过神来,也跟着鼓掌。而我,只是哑口无言。
「我赢了,所以先攻的是汝」
师父说。
贺茂大桥的决斗,是决定下任代理人先攻后攻的猜拳。
○
「哎呀,肩上的胆子总算放下了。」
樋口师父说着,抬头仰望青空。再次把手交叉起来,又返回了悠然自在的状态,真不愧是师父。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城崎氏站直了身子,一脸轻松。樋口师父取出香烟向他敬烟。
「那么,樋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你有什么要帮忙的我都给你办到。」
城崎氏吐着烟问道。
「振翅飞翔」
「喂喂,羽贯,樋口乱说什么啊」
「不过是个呆瓜而已。」
羽贯小姐回答说,接着提议「喂,去喝酒吧。」
突然,师父笑眯眯地凑到我耳边说,「那么,我可能不会再跟汝见面了。」
「唉?」
「所以,地球仪就给汝了。」
「什么给不给啊,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是吗?」
师父真的是打算离开吗?
我试探着问,突然桥北的鸭川三角洲响起了悲鸣。气氛正高涨着的大学生们不知道为什么骚动起来到处窜逃。
两手扶着栏杆看过去,葵公园森林至鸭川三角洲一路黑压压地一片大雾似的,把整个三角洲都覆盖起来。这片黑雾中的年轻人们正左突右窜,双手挥舞,抓扯头发,陷入半狂乱状态。这片黑雾似乎要顺着川面滑向这边。我们像是被吸引住一般,死死盯着那边。
鸭川三角洲的骚动更加激烈了。
松林里不断地喷出黑雾,这可不寻常。眼看沙沙沙沙地如毛毯般蠢动的黑雾快要延伸至此,突然从江面窜上来,一下子越过栏杆,流进了贺茂大桥。
「嘎——」,明石同学发出了如漫画般的悲鸣。
这是一大群的飞蛾。
○
第二天,京都新闻上刊登了这则异常的飞蛾活动,但是详情并不清楚。根据飞蛾的路线回溯,似乎一直到达乣之森也就是下鸭神社,但是并不确定。究竟乣之森的飞蛾为什么会顺着一定的节奏一起移动,这点没法说明。与官方解释不同,有传言说发生源并不在下鸭神社,而是相邻的下鸭泉川町,这样的话事情更加不可思议了。那天晚上,我的宿舍一角聚集了一大群飞蛾,造成了一时的骚动。
那天晚上我回到宿舍时,走廊上到处是掉下来的飞蛾尸体。而我那忘了锁门半开着的房间也未能幸免。我恭恭敬敬地把它们的尸体埋葬了。
○
一边拍散落到脸上的磷粉,一边躲避时不时要冲进嘴里的飞蛾,我移到明石同学的身边,很绅士地护着她。别看我这幅德行,以前也是个cityboy,不耻于跟昆虫类同居,但是这两年间在那个宿舍里多得是跟节肢动物亲密接触的机会,已经对爬虫类免疫了。
话虽那样说,但那时的飞蛾数量完全是超越常识的。巨大的振翅声音把我们跟外界隔断了,简直就像并不是飞蛾,而是长着翅膀的小妖要穿过大桥似的。眼前几乎什么都看不见。稍稍睁开眼睛,我只能看到大群大群的飞蛾绕着贺茂大桥的栏杆上的橙色电灯乱舞,还有明石同学一头很有光泽的黑发。
蛾群终于过去了,只剩下那些掉队的飞蛾还在吧嗒吧嗒地到处打转。明石同学脸色苍白,站起来发了狂似的拍打着全身,惊慌失措地大喊着「别过来!别过来!」,以惊人的速度逃离那些飞蛾向着贺茂大桥西边跑走了。最后,在一家夜色中散发着柔和的灯光咖啡店前坐下来。
蛾群再次形成黑色的地毯,离开鸭川向着四条的方向去了。
回过神来,城崎氏他们正呆呆的向四周张望。我也跟他们一样,在灯光点点的贺茂大桥上张望。
樋口师父消失了,就如乘着蛾群华丽地飞去了一般。不愧是我们的师父,真是精彩的退场。不过,奇怪的是,小津也不见了。我估计,樋口师父的神秘消失,就是小津暗地里谋划的。
「樋口和小津消失了。」
城崎氏瞭望着贺茂大桥,一副不可思议的口吻说道。
双手靠在栏杆上,乘着夜风,羽贯小姐说,「我们快走吧」。
○
「那么,我今天晚上去喝酒了。」
羽贯小姐双手叉腰宣告,「城崎君,走吧。」
「奉陪」,城崎氏露出了少许寂寞的表情。「樋口这人也是的,一声不吭就走了。再留下点余韵也好啊。」
「很久没有一起喝酒了呢。」
然后,羽贯小姐来到我身旁,靠过脸说,「明石同学就拜托你照顾了」。
「到夜晚的木屋町去」,留下了这句话,他们就离开了。
我走到明石同学身边。她坐在咖啡店的灯光下。我问,「没事吧?」
「师父走了呢。」
我说,她仰起了苍白的脸。
「喝口茶冷静下吧。」
事先声明,我绝对不是卑鄙地利用她害怕蛾的弱点乘虚而入。只是为了安慰脸色苍白的她而已。她点了点头,我们走进面前的咖啡店。
「樋口师父不知道怎样呢?小津也消失了。」
我喝着咖啡说道。
明石同学歪着头看着我,突然吃吃地笑了。
「有如仙人般地消失了呢。就像是飞向了天空一般。」
她喝了口咖啡说,「不愧是师父。」
「究竟上哪里去了呢?」
我不解,「反正是小津做的好事。」
喝着咖啡,我想起了「Colosseo」的事情。明石同学来到我的四叠半时,说到了「Colosseo」,我认为这是个良机。假如我抓住了,也不必像这样继承了自虐代理代理战争,可能还踏进了新生活。禁不住对失去的蔷薇色未来的哀念,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没抓住良机。」
我说,「这样,杯具又会继续上演。」
「不。」
明石同学摇了摇头。
「你肯定已经抓住了。这是没注意到而已。」
悠闲地喝着咖啡是,听到救护车的声音由远而近。本以为就这样过去了,不过却在贺茂大桥的西桥头停下了。吵吵嚷嚷地展开救援活动。真是吵闹。
「特意为我弄到那个龟甲刷帚,感激不尽。」
我低下头道谢,明石同学还有点发青的脸上浮起了笑容。
「师父走了,不过他很高兴,这就好了。」
很唐突地,我突然对明石同学产生了一种师兄妹不应该有的感情。要仔细地说明这份感情,是违反我的主张的。我只能说,这份感情跟什么行动有关,令我非常苦恼。
「明石同学,要不要去吃喵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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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以后,我和明石同学的关系进展顺利,但是那些事情脱离这份手稿的主旨了。而且,其中喜悦羞涩的奇妙之处,也难以以笔墨形容。读者们也不屑于读到这些东西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
没有比成功的恋爱更不值得说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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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后,樋口师父就音信杳杳了。真名想到他会那么华丽地一声不吭地消失了。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去环游世界一周呢。
师父消失了大概半个月左右,我和明石同学和羽贯小姐一起,总算把210号室收拾好了。虽然那个梦幻龟甲刷帚真是发挥了大作用,但也是个满载苦难的战斗。羽贯小姐很快就通告自己战力不足了,而明石同学在无比肮脏面前也感到了危机要打退堂鼓,撑着拐杖过来的小津往洗碗池里大吐特吐更是使得任务越加困难。
后悔成为樋口师父弟子的飓风,在师父消失前达到了最大瞬时风速,不过在师父离开以后,却觉得生活缺少了点什么。看到师父留在四叠半的地球仪上,用针刺表示着Nautilus号的位置,一阵苦闷用上心头,想紧紧地抱住这个古老的地球仪,不过自觉这样的行为太过于恶劣而中止了。然后把地球仪上的针拔掉,想象着樋口师父现在究竟在哪里呢。
顺带一提,那个梦幻龟甲刷帚现在在明石同学的宿舍。她可以自在地使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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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羽贯小姐说,城崎氏终于离开了实验室,打算找工作了。说起来,不知道那个小津企图盗出来的无口美女「香织小姐」现在怎么样呢。希望她和城崎氏继续过着美好的生活吧。
而羽贯小姐现在还在漥塚牙科医院勤奋工作。师父离开两个月左右,我去看牙了。似乎是智齿有少许蛀牙,羽贯小姐说「没来错吧」。而且,我还有幸让她给我去牙石。为了她的名誉着想,我得声明一下,虽然她长着一张很霸气的脸,但是非常的手巧,是真真正正的专业人士。
师父离开后,羽贯小姐究竟是什么感受,我这个精神上的无赖汉是无法想象的,还是会寂寞的吧。所以,羽贯小姐来叫到的话,就会和小津和明石同学一起陪她去喝两杯。
然后,一般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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樋口师父唯一挂心的「自虐代理代理战争」则由我和小津继承。这场不愉快的战争,在物色到代理人之前都要一直进行,前景一片黑暗。
根据贺茂大桥决斗的结果,我取得「先攻」的权力。首先,我趁着小津入院的机会,把他的自行车「DarkScorpion」涂成了桃红色,打响头炮。这个可耻的行动的结果,这辆自行车已经看不出跟原来的是同一辆了。
拄着拐杖的小津怒发冲冠,如鱼肉汉堡般怒气冲冲地来到下鸭幽水庄。
「太过分了,怎能染成桃红色呀。」
「你不也把樋口师父的浴衣染成了桃红色吗?」
「那个跟这个没关系。」
「有关系。」
「让明石同学来判断吧,她一定会明白的。」
这样的场景不断地上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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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失踪后,我现在的学生生活多少也有点新进展了,对自己过去的幼稚持肯定态度真是意外。我并不是那种轻易承认过去的错误的单纯的男人。不可否认,我曾想过拥抱获得伟大爱情的自己,不过对象是个年轻少女还好,但是谁会去抱一个二十多岁的骚闷男啊。就这样,在无法抑制的愤怒驱使下,我断然拒绝了救赎过去的自己。
在那个命运的钟楼前决定拜师的悔恨挥之不去。假如那时我选择了其他的道路,例如假如电影协会「禊」、或者是软球部「本若」、又或者是秘密机关<福猫饭店>,我一定会过上完全不一样的两年吧。至少,我不会像现在那样扭曲,甚至有可能得到那个传说中的幻之至宝「蔷薇色的CampusLive」。
不管如何回避,这两年间所犯的各种错误,以致虚度时光,这个事实是无法否定的。特别是与小津的相遇,这是我的人生里无法磨灭的污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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樋口师父失踪事件后,小津住院了,在大学旁边的医院。
看着他被绑在雪白的病床上,真是大快人心。这家伙的脸色本来就很难看,现在看上去简直就像得了不治之病,不过事实上只是骨折而已。只是骨折应该算很幸运了。不能染指那些比三顿饭还重要的恶行,小津唠唠叨叨地发牢骚。我坐在旁边想你活该,另外也忍不了他的牢骚,用拿来探病的蛋糕塞住了他的嘴。
至于为什么小津会骨折,那就要追溯到一大群飞蛾通过贺茂大桥那天晚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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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拍散掉落到脸上的磷粉,一边驱赶时不时要冲进嘴里的飞蛾,我移动到明石同学旁边,很绅士地护着她。
另一方面,小津虽然和大批的飞蛾亲密接触,但依然不停下他那可怕的笑声,等到情势稳定。只是在意他的发型有没有被弄乱。
当时,他稍微睁开一下眼睛,看到的是樋口师父爬上了桥的栏杆。面向飞舞的磷粉,我们的师父仿佛要随蛾群一起飞向古都般,两臂伸展。小津不禁叫了声「师父」,马上就吃到了好几只飞蛾,尽管如此,他还是抱紧栏杆,死命地抓住师父的浴衣。突然间,师父的身体飘到空中,仿佛是他的身体并轻轻地拉上去一般,然后低头看着他。虽然耳朵里都是飞蛾振翅的声音,但是小津说他清楚地听到师父说,「小津,汝真是很优秀。」
不过,这话出自小津自己的口里,就没什么可信性了。
说完,樋口师父就挣脱小津的手。
然后,站在栏杆上的小津失去了平衡,掉到了鸭川里,以致骨折了,像一团垃圾一样贴在桥墩上,一动也动不了,后来是在鸭川三角洲举行宴会的应援团员发现他的。
我和明石同学在咖啡店里优雅地喝着咖啡的时候,停在贺茂大桥西桥头的救护车正是为了小津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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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小津骨折,樋口师父消失的这些说明,我并不相信。我怀疑是有内情的。
「师父乘着飞蛾去旅游了?」
「一定是的,不会错。」
「你的话不可信。」
「我什么时候说过谎了?」
「你拼了命去阻止师父?这怎么让人相信?」
「我真的阻止了啊,师父是很重要的人。」
小津愤然回驳。
「你真有把师父看的那么重要的话,为什么跟城崎氏暧昧不清?你究竟有什么企图。」
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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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津摆出他那惯例的妖怪笑容,「这是我的爱。」
「这种肮脏的东西,谁要啊!」
我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