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三年级春,至今为止的两年间,我能断言说自己没有做过任何一件有实际好处的事情。健全的异性交往、勤奋学习、锻炼身体等等这些为了将来能成为有用的社会人才的准备都全部错过,被异性孤立、荒废学业、身体衰弱,这些最好不要惹上的麻烦却盯着我不放,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有必要追究责任人,但责任人又在哪里?
我并不是生下来就是这幅德性。
刚生下来的时候,我是天真无邪的化身,那是如光源氏的婴儿时代般的可爱,据说那份毫无邪念的笑容,把爱的光芒洒遍了家乡的山野。而如今如怎样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股怒气油然而生。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的啊?难道对现在的你的清算吗?
有人说,现在还年轻,一个人要想改变总是能变的。
天底下哪有如此荒谬的事情。
俗语说三岁定八十。今年二十又一,很快就要活过四分之一个世纪,要长大成人了。事到如今去改变自己性格这种折腾人努力还有什么用?要是强行地去扭曲这个已经僵硬地屹立于虚空中的人格,最坏的情况,噗地一下子折断了。
即使现在强行改变自己,人生也绝不会变得美好,这是一个必须正视的事实。
我绝非那种自欺欺人之辈。
不过,这样的惨状,自己也不忍目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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碌碌无为地过了两年后,我成为了三年级学生。
本来打算写一下五月底的时候,我与三位女性之间发生的如李尔王般的戏剧性事件的,那并非悲剧亦非喜剧。假如有人读过后会流泪,那么这个人要么是过于的感性,要么是在眼镜上撒了咖喱粉,总归错不了。而读过后捧腹大笑的人,我会从心底了憎恨这个人,即使逃到天涯海角,也要追上他,把他视为父母的仇敌往他头上倒热水持续三分钟。
某个伟人说过:只要有恒心,铁柱磨成针。不过,这句话对于这一连串的事情当然是不适用的。
我也算是学富五车,也因此,无法一一列举自己究竟会什么。硬要说两样的话,那就是不轻易把主动权让给Johnny,不站在贺茂大桥的栏杆上。
欲知详情,请从本文中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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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最后一天的静夜,丑时三刻。
我住在下鸭泉川町的一栋叫下鸭幽水庄的宿舍里。听说,这里在幕府末期烧毁重建后,就一直保持那样。假如没有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这里就等同是废墟。刚入学的时候,经大学生协会介绍来到这里是,还以为自己在九龙城(意喻HK的贫民窟)里迷路了。这栋三层危楼,看着就让人焦躁不安了,其破烂程度即是说已经足够申请重要文化财产的地步也毫不为过。假如突然一把火烧掉的话,谁都不会觉得可惜,甚至住在东面的房东,大概也会乐得个干净利落。
正座在110号室的四叠半里,我盯着头顶上的日光灯。昏暗,而且一闪一闪地,很早以前就想换掉,却又嫌麻烦一直没动手。
正要拿本猥琐书籍翻翻的时候,那位被我唾弃的好友小津很唐突地到访,像打鼓一样猛敲我的门,我钟爱的宁静时光被粉碎。我装作不在,静静地看书,然而小津却发出有如被虐待的小动物的声音,催促我开门。不管别人死活而行动,这是他的十八般武艺之一。
我打开门,就看见小津那例牌的滑瓢式的笑容浮上脸,说了句「打扰了」,「进来吧,香织小姐,虽然地方比较邋遢」,他对着昏暗的走廊说道。
时间是连草木都睡去了的丑时三刻,这家伙居然跟女性一起在下鸭神社附件徘徊,沉迷于此等淫荡的桃色游戏真是让人无语。话说回来,既然有女性到访,那些猥琐书籍就得收拾收拾了。
慌慌张张地收拾着猥琐图书馆,我的余光看到小津背着一位身形瘦小的女性进到屋里。她有着一头随风飘扬的秀发,这样一个可爱的女性居然依偎到这个妖怪小津身上,这无需辩护就能认定是犯罪行为了。
「这个人怎么了?喝醉了?」
我关心地问道。
「没什么,这不是人。」
小津给了我一个奇怪的答案。
小津让那位女性靠着书架坐着。看上去挺重的,他的额头上都渗出了汗珠。他给女性整理了下头发,让我看到了隐藏在下面的脸容。
她非常可爱,肌肤颜色与人类的肌肤几乎一样,轻轻碰一下弹性十足。头发仔细地梳理过,身上的衣服也穿得很整洁。简直就是一个出身高贵的女子。然而,她一动也不动。看上去就像是目视远方的瞬间被冰封一般。
「这位是香织小姐。」
小津介绍道。
「这是什么?」
「LoveDoll啊。我的房间里放不下了,所以想暂时先放你这里。」
「丑时三刻闯进来,你还真够任意妄为的了。」
「嘛嘛,也就大概一周的时间而已,不会妨碍你的。」
小津又露出他那滑瓢式的笑容了。
「而且,你看,这间邋遢的四叠半一下子就像开了花似的,房间也稍微明亮了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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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津和我同年级。虽然是工学部的,但是电气电子工学一概讨厌。一年级期末时取得的学分还有成绩惊人地低空掠过,这种险境让人怀疑他还留着大学学籍究竟还有什么意义,然而其本人却毫不在意。
讨厌蔬菜,只吃即食食品,脸色有如月球背面居住的人一般十分可怕。假如在夜路上遇到了他,十个人中有八个人会以为自己碰上妖怪了,而剩下的两个人则豪不怀疑。欺软怕硬、任意妄为、狂妄自大、懒惰成性、天生魔鬼、从不学习、毫无自尊、能视他人的不幸为小菜大吃三碗饭,没有一丝的优点值得称赞。假如我没有跟他相遇的话,我的灵魂一定会更加纯洁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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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还是闪闪发亮的一年级新生。在我眼里,花瓣已经完全掉落的樱花树也是葱郁青翠,给人很清爽的感觉。
一个新生走在大学校园内,就会有各种传单塞到手里。当我抱着数量远超过我的情报处理能力的传单时已经是傍晚了。传单的内容各异,而我感兴趣的有四个。电影协会「禊」,异想天开的「招收弟子」,软球俱乐部「本若」,,还有秘密机关<福猫饭店>。不管哪个都散发着浓浓的可疑气息,不管哪个都是通向未知大学生活的大门,我的好奇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以为不管选择哪个都会开启有趣的未来的我,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白痴。
上完课,我走向大学的钟楼。那里是各个社团的新生说明会的聚集地。
钟楼的周围,是满脸希望之色的新生们,还有把新生们视作饵食的磨拳擦掌的社团招募员们,好不热闹。迷迷糊糊地,眼里映出无数个通往梦幻之宝「蔷薇色的校园生活」的入口,我踏出了步子走过去。
在那里,我看到了电影协会「禊」的几个学生拿着招牌在等待着。他们是为新生们引导,参加新生欢迎上映会的。然而,不知道是什么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使我无法下定决心走过去。我在钟楼前徘徊。突然,我看到了举着「本若」的牌子的几个学生。「本若」,是一个在周末借用操场的角落打软式棒球的社团。随自己安排去练习,偶尔去参加一下举行的比赛,其他就是自由支配。「本若」这个安详的名字,还有其悠闲的运营方针,我被深深地吸引了。听说女性成员也很多。
高中时代,我没参加过运动相关社团,也没有参加过文化活动。总之,就是偃旗息鼓尽量不参加活动,只是跟与我一样的那些宅男们闷在家里。
我考虑到「参加运动本来也没什么坏处」。虽然参加运动会的话,会熬不住,但是这只是个社团而已。而且,我的主要目标是要跟人友善地交流,本来就没想过以全国优胜为目标没日没夜地追着球练习。再见了,忧郁的高中时代。参加集会,流下青涩的汗水,尽量多地交朋友,这样的生活也不错。不断修行的前路,就如接投球一般,最终定能习得与美女们毫无障碍地交流的社交性机能。这是为了将来能投身社会所必须的技能。我绝不是为了与美女交流,只是为了习得一技防身而已。不过,要是因此引来了狂蜂浪蝶的话,我也并不会拒绝。无需顾虑,安心投入我的怀抱吧。
我自顾自地幻想着,兴奋得颤抖。
事实再一次证明了我是个无可救药的白痴。
加入了「本若」后的我,就算不愿意也要承认,想和气地说话开朗地交流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情。完全超乎我想象的这种温开水气氛实在太过于奇怪了,我没有办法融入其中,总觉得非常地难为情。虽然想习得灵活的社交技能,但是我却没法打入别人谈话的圈子。当我意识到必须先拥有能加入说话圈子的社交性技能已经为时已晚,我在社团里已经没有立足之处。
梦想就这般简单地被打破。
然而,社团里有一个男人,他让束手无策的我感受到了人间的情谊。
那就是小津这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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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津说干了体力活后非常饿,在猫拉面的强烈的诱惑驱使下,我们离开了下鸭幽水庄,向着隐藏在黑暗的面摊走去。据说,猫拉面使用猫来熬汤,这究竟是真是假不得而知,不过其味道是无与伦比。
小津一边吃着冒着热气的拉面,一边解释说他是奉师父之命,到某人的宿舍去盗取那个人偶「香织小姐」的。
「你这不是犯罪吗?」
「我不知道呢」,小津歪头表示不解。
「这是当然的,而且我还成了共犯。」
「不过,师父和那个人已经是5年的朋友了,大概会明白我们的。」
小津以「而且」来阻止我辩解,露出猥琐的笑容继续说道。
「你当然也会有想跟那个人偶生活的想法吧。我明白的。」
「你这混蛋!」
「不要用那么恐怖的眼神看着我啊。」
「喂,别靠过来。」
「人家很寂寞啊,夜里的风又冷。」
「你这耐不住寂寞的家伙。」
「嘎——」
为了打发时间,在猫拉面摊前模仿这种意义不明的男女间私语的我们,最终也感觉到了空虚难耐。而且,总觉得这样的事情以前有做过,更是让我生气。
「喂,我们,以前也做过这样的事情吗?」
「怎么可能做过,你这个笨蛋。那是既视感,既视感。」
说着这样的傻话,恍惚与不安在猫拉面无与伦比的味道中不断的摇摆晃动。此时,来了新的客人坐在我旁边,一副奇怪的打扮。
悠然地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浴衣,脚穿天狗木屐,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我从碗里抬起脸,侧眼看过去,我认得这个怪人,在下鸭幽水庄里见过几次。登上咯吱咯吱响的楼梯的背影,在阳台上边晒太阳边让女留学生给他剪头发的背影,在公用的水池里清洗神秘水果的背影。他的头发有如八号台风过境般蓬乱,有如茄子般凹陷的脸上嵌着一对安详的眼睛。年龄不详,看上去像是个大叔也像个大学生。
「啊,师父您也来了啊。」
小津一边吃面一边低头给他行礼打招呼。
「嗯,有点小饿。」
这个男人坐下来点了碗拉面。这个奇怪的男人看来就是小津的师父了。师父的拉面钱由小津付了。对于吝啬的小津来说,那可真是稀罕啊。
「这下子,城崎先生肯定会受到严重的打击。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从咖啡店回来后,香织小姐会离家出走。」
小津声色并茂地说着,师父皱着眉点了烟。
「刚才明石同学来过,说诱拐香织小姐的事情做得太过分了。」
「为什么又说了?」
「她坚持,如此践踏他人的爱并非只是开玩笑恶作剧的行为,即使对方只是个人偶。她准备自主脱离师门了。」
师父刮着长满胡渣的下巴。
「她平时明明也是强硬派,却在奇怪的地方抱有同情。不过师父,这时候师父您应该有自己的主张坚决反对啊。即使对方是女性也不应该有所顾虑。」
「强硬不是我的作风。」
「不过,我已经从城崎那里拐来了,事到如今要送回去我可不干。」
「那么,香织小姐放在哪里了?」
「他的房间。」
小津指着我。我无言地低下头。穿浴衣的男人一副「哦呀」的表情看着我。
「这不是下鸭幽水庄的住客吗?」
「是的。」
「这样啊,有点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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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面摊回到了下鸭幽水庄,小津驾着运送人偶的汽车回去了。小津的师父默默向我行了个礼,走上二楼。
回到自己的房间,这个大型的人偶还是靠在书架上,双眸如注视着梦境般。
回来的途中,小津和师父小声商量,最终得出结论「既然都搬回来就没办法了,暂时就这样吧」。然而,把人偶放在我这个局外人的四叠半了,世上可没这个道理啊。小津把师父说服了一脸得意,而师父也一脸东西放在我那里是理所当然的表情。这两人就像是狸猫和狐狸化成的组合。
一起退出了软球部「本若」后,我和小津一直保持联系。他就算退出了一个社团,似乎还有很多事情忙活。从属与某个秘密组织,在电影协会有敬仰的对象之类的,总之每天都忙个不亦乐乎。
而到下鸭幽水庄来拜访住在二楼的人也是小津的重要习惯。他称那个人为「师父」,一年级开始就在这幽水庄出入了。说起来,之所以无法跟小津斩断孽缘,除了因为我和他都曾在同一个社团又一起退出以外,他频繁地来下鸭幽水庄也是个原因。一旦问到他师父是什么人,他就只会猥琐地笑而不语。我想十不离九猥琐之谈有关的师父了。
「香织小姐,虽然地方比较脏,请自便吧。」
说着,我也像个傻瓜般铺被子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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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说,自从这个不动美女香织小姐闯入我的四叠半,我的生活就脱线了。本应是宁静的私生活,短短数天,各种怒涛般的奇异事件蜂拥而至,我有如一叶卷入激流的小舟,不由自主地被冲到了某个角落去。这都是小津的责任。
第二天,我在被窝里稍稍睁开眼睛,大吃一惊地看到一位秀丽的女性坐靠在书架上。
我的四叠半里居然会有女性,这可是古今未有的奇闻啊。
难道是我跟哪个大小姐玩恋爱游戏惹火上身,最后她留在我的房间过夜,而她先醒过来后惊愕于昨夜的荒唐事,以致靠在书架上呆滞不动?责任、商讨、结婚、退学、贫困、离婚、极度贫困、孤独而死,一连串的场景在我的脑内如走马灯般掠过。这是我完全无法处理的状况啊,有如刚生下来的小鹿般在被窝里打颤,最后我回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来,她是一个人偶。
事实太让人吃惊了,我也已经清醒过来。
香织小姐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一动不动。向她道了声「早安」后,我煮了咖啡,把剩下大约1/3的鱼肉汉堡烤得恰到好处,解决早餐问题。一边吃,一边不自觉地向香织小姐搭话。
「说起来啊,香织小姐你也够多灾多难了。呆在这个充满男人汗臭味的四叠半里很难受吧。小津真是个坏蛋。那家伙一直以来都是任意妄为的。想着别人的不幸就能大吃三碗饭。也许是孩童时代缺乏父母爱吧。……你也真是寡言,难得这么清爽的早晨,在哪里怄气多不好啊。来,说两句吧。」
她当然是不会说话了。
我吃完鱼肉汉堡,喝了咖啡。
到底不是假日的早上与一个人偶说话来排遣寂寞的场合。我也有自己的现实生活。这几天变幻不定的天气也好起来了,难得早起一回,到附近的投币洗衣房把衣服洗了吧。
洗衣房就在下鸭幽水庄出来几分钟路程的街里。
把衣服放进洗衣机里搅拌,出去买了罐咖啡。回来后,投币洗衣房还没有人影,只有我一直在用的左边的洗衣机在工作。在明媚的阳光下,我喝着咖啡,点上烟。
衣服洗完,我在打开盖子的瞬间凝住了。
我喜欢的内衣都不见了,而放进洗衣机洞里的,是一个小小的海棉熊偶。我盯着这个可爱的熊偶好一会。
世上事千奇百怪。
洗衣房里有人盗取女性内衣倒可以理解。然而,把那陪伴了我这样苦守贞节的男子二年的灰色内裤偷走应该没什么意思吧。反而会背上不必要的悲哀。而且,犯人偷走了内衣后,还留下了一个可爱的熊偶,谜底就更加难以揣摩了。犯人放下这个布偶是什么意思呢。这是表达对我的爱吗?不过,对于偷走我的内衣的犯人的爱,我可不想消受。要我选的话,就想要那种飘飘然地,如纤细微妙的梦一样,脑袋里只有美丽事物的黑发少女的爱。
我抱着海绵小熊踏上回家的路。两手空空地回家真是郁闷,但是又不能大发脾气。我只能揉捏这个海绵小熊来出出心中怨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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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洗衣房盗窃事件,我一点心情都没有,有如一个鱼肉汉堡般怒气冲冲地回到了四叠半。
虽然在午后的眼光照射下,四叠半会很闷人,不过在中午前还算凉快。香织小姐书架旁边等着我回来。怒气冲冲的我看到了香织小姐平静的脸容,心情似乎平伏了一些。小津说,香织小姐是从某个人那里盗回来的,现在,那个不幸的人是两眼充血地在追寻她的行踪了吧。香织小姐那清秀的样子,让人只能联想到蝴蝶、花朵和爱惜。
只是那样漫然地坐着的话,没什么活人的气息。我把从下鸭神社的旧书市买到的「海底二万里」放在她的膝下放下翻开。这样一来,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借了我的房间的一角,在海洋冒险小说里扬起梦想之帆的睿智的黑发少女。很好地把她的魅力表现出来。
没有其他人,我也不想有人进来这四叠半里。
在这里,她是只属于我的女友。虽然有点淘气,但是不会有人来指责我的不是。我只是发挥连自己都要佩服自己的自制力,非常彬彬有礼地对待她。首先,她是小津寄放在我这里的东西。让小津在意外之处非难我的话,是我的自尊心所不可容忍的。
然后,我面向桌子,压下因为内衣被盗的心烦意乱,把前两天收到的信打开来读。寄信人是一位女性。
各位读者请不要慌张,我是一直有通信的行为的。
她一个人住在净土寺,名叫樋口景子,是一位年轻的女性,在四条河原町的英语学校做行政工作。兴趣是读书和园艺。她在心里很欢喜地写着在阳台上种花的事情。她写的一手好字,信中的文章也很美,无可挑剔。
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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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种方式非常古老了,但是我很喜欢写信,很久以前就憧憬着这种通信方式。对方是妙龄少女就更不必说了,不过除了妙龄少女,谁能忍受跟其他的智慧生命体通信呢,我心里对于「通信」这事情就是抱着这种坚定不移的想法。
这里,重要的是,必须手写「信」,不管发生什么事,就算是地狱开门之日(七月一日的釜蓋朔日),又或者是世界末日,也不能与对方见面。特别是最后一点,一定不能打破。知道对方是妙龄少女后,心痒痒想去见面对于男人来说也是很自然的。然而,这种情况下应该忍耐。一个不好,辛辛苦苦培养的典雅的关系就会一瞬间化为泡影。
某日,天赐良机,我梦到想展开典雅的通信后心里痒痒的。不过,与素不相识的妙龄女性开始通信比想象中要困难。胡乱写个地址把信寄出去,期望能送到一个妙龄女性手上,这不但是很无趣而且会被当成变态。然而,因为想跟谁通信,而特意拜访「日本通信爱好会京都支部」的话,这是违反我的美学的。
当我向小津透露这个藏在心里的想法时,被他狠狠地大呼变态。他丝毫不给辩解机会,两眼上翻做鄙视状说道。
「以这种方式向素不相识的女性发送猥琐的话语而兴奋,这种无可救药的工口作为这让人为难啊。你这个好色作家。」
「我可不会那样乱来。」
「又来了又来了。我明白的,你的另一半就是工口做成的。」
「啰嗦。」
尽管如此,因为小津的缘故,我得到了一个「通信」绝好机会。
二年级的秋天,平时只读猥琐书籍的小津竟然读起了普通小说,并且把那本书交给我。说是今出川路的旧书店里百元一本放了一箱又一箱,他随便捡了本买回来的。自顾自地说反正都读过了而且书页很脏,不要了。
绵绵地描述没有女人缘、与时代脱节的学生的苦恼的书,不要说典雅,连有趣都说不上。而我的目光钉死在了最后一页上,那里以美丽的笔迹写着住所和名字。一般来说,把书买到旧书店去的时候会把写在上面的名字消掉的,为了不必要的麻烦,旧书店也会消掉。然而,这本书似乎刚好被忽略了。
突然灵光一闪,「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啊」。这不正是天赐良缘吗?这是与素不相识的女性开始通信的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冷静地思考下来,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资料断定这是为年轻的女性。就这样就断定她是个喜欢读书稍稍内向还没意识到自己的美丽的妙龄女性,这种想法只能称之为变态。然而,我正是那种在这样的情况下依然能不惜负上此等污名的男人。
匆匆忙忙地出门到出町商店街去,买进了美丽而且足以支援这种变态行径所溢出的诚实的信纸。(译注:我真不知道作者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译出来的又是什么意思。)
冒昧地给人家寄信,我还是很明智不会去写触犯到别人的内容。一开始就把滴着不知所谓的汁液的信送过去的话,肯定会被报警抓走的。冒昧寄信,首先要礼貌地道歉,果断地写明自己是一个认真学习的好学生,老实交代自己很早以前就憧憬着跟别人通信,再加上不褒不贬的读书感想,最后大胆写上希望能收到回信。写得太长的话,就让人嗅到变态的味道,一再推敲后止于一页半纸。写完重新读一遍看看,全篇里透露着真诚,看不见一丝的邪念,连我自己都陶醉不已。信果然是要用心来写的。
在这个道德败坏的社会,给素不相识的他人的来信回信,是需要相当的决心的,更不用说那位如蝶如花活在深闺里的大小姐了。虽然我做好准备,「就算没有收到回信也不必伤心」,不过回信真的到来了让我狂喜乱舞。
就这样,因为这个简单的契机,我们进行了半年的通信。然后在五月,却迎来了预想不到的最坏的结局而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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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启
没想到葵祭典(京都贺茂神社在每年五月十五日举行的祭典)结束后,天气一下子就闷热起来了。在进入梅雨季节前,仿佛迷失在夏日的领地里。
我是很怕热的,真希望梅雨快点到来呢。虽然很多人因为潮湿而不喜欢梅雨,但在我在那些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的日子地却过得特别的平静。祖父母的家里种有很多的紫阳花,在走廊里往迷蒙的雨中眺望盛开的鲜花,仿似回到了孩童时代。
我现在正慢慢地读着你前些日子推荐的JulesVerne的「海底二万里」。以前我一直认为这是面向小孩子的书,但读下来却很有深意。很喜欢尼莫舰长(Nemo)那神秘的气氛,不过我更喜欢鱼叉手的尼德·兰(NedLand)。在封闭的潜水艇里无用武之地的他真是很可怜。一样是关在封闭区域里的教授和康塞尔(Conseil)明明活得很自在,为什么就只有尼德·兰一个人要遭罪呢,无意中地就想为他鸣不平了。又或者因为我也像尼德·兰那样是个贪吃鬼吧。
我会推荐Stevenson的「宝岛」。也许你已经读过了,我是在小时候读的。
我的工作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大事情。
前些日子,在日本待了三年的老师要回国去,我们在御池通的爱尔兰酒吧给他开欢送会。虽然我不能喝酒,不过爱尔兰菜让我吃的很尽兴。那道炸白身鱼非常的美味。
要回国那位是三藩市出身的男子,邀请我们说假如到三藩市去的话,记得去找他玩。虽然已经是三十过半了的人,但仍然在大学进修。我也想到国外留学,不过单是现在过日子已经是尽全力了,真是没机会实现这个愿望呢。
也许我说这话会比较啰嗦,大学是自由学习的地方,我认为那是非常美好的。你一定能好好地利用这个上天给予的机会,尽情地充实自己。今年春天你就要上三年级了,我想学业一定会很忙吧,请拿出自信努力吧。
不过,无论做什么,身体第一,绝对不能勉强自己。
你说过鱼肉汉堡很好吃,不过别因此偏食而只吃鱼肉汉堡,要多吃各种的食品,爱惜自己。
那么,这次就到此为止吧。
等你的回信。
此致敬礼
樋口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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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四叠半变得闷热起来。在炎热的煎熬下,对洗衣房内衣被盗事件的犯人的怒气又再次涌起。我看着静静在四叠半角落看书的香织小姐,揉捏这与内衣调换而得的布偶。
试着开始学习来转换心情。
然而,对着教科书,不禁想很不成体统地贪婪地取回这两年被耽误了的时间。这么狭窄的气量违反我的美学。于是,我干脆放弃学习。我对于自己的果断还是很有自信的。这就是所谓的绅士。
这样一来,要交的报告就只能拜托小津了。有一个叫<印刷所>的秘密组织,只要在那里下订单就能拿到伪造的报告。由于所有事情都依赖于<印刷所>这个可疑的组织,我现在已经无法不通过小津来得到<印刷所>的帮助以度过各种急难。身心都被侵蚀的残破不堪。这也是我与小津斩不断孽缘的一个原因。
现在才是五月底而已,但是天气有如夏天已经到来般闷热。即使被人投诉屋里陈列的各种猥琐物,也不禁要打开窗透透风,不过空气依然沉积下来。沉积的空气里所含的各种神秘成分慢慢地混合起来,逐渐成熟,宛如山崎蒸馏所的桶里注入的琥珀色威士忌般,所以踏进这四叠半空间的人都无一例外地要熏得酩酊大醉。尽管如此,要是把走廊的窗口打开的话,幽水庄里闲荡的小猫就会自顾自地进来可爱地发出喵喵的叫声。可爱得让人想一口吃掉,不过这等野蛮行为我也实在做不出来。即使只穿着一条内裤,也要保持应有的绅士风度。我给小猫擦了擦眼屎后,就把它赶出去了。
然后横躺着的我不知不觉地就呼噜呼噜地睡着了。今天难得早起了,所以有些睡眠不足。惊醒过来时,太阳已经西下了,我的假日就这样虚度了。这个无为的假日唯一有意义的就是「英语会话教室」,现在已经没什么时间了。我起来准备出门。
在软球部「本若」遭到非人待遇的,我已经完全不相信社团这东西了。当然,我的空闲时间很多。受樋口景子来信里写的「在英语会话学校工作」的刺激,我去年的秋天开始到河原町三条的英语会话学校上学。顺带一提,我开始上的这个英语会话学校并没有一位叫樋口的女性在工作。
「那么,香织小姐,有劳你看门了。」
虽然我留下这样一句话,但是她专注于「海底二万里」而并没有抬起头来。专注于读书的女性的侧脸真是太美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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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上自行车离开下鸭幽水庄。
已经进入傍晚时分了,被飘云覆盖的天空呈浅桃红色。一阵冰凉的夜风吹过。
我从下鸭神社边骑过去,越过御荫通,从参拜道里出来。眼前是和合桥与出町桥的连接点,自西而下的贺茂川和自东而下的高野川在这里汇合。这个地带一般被称为鸭川三角洲。这个时节,鸭川三角洲正充满着大学生们新生欢迎会的欢声笑语。我还记得,一年级在那个奇怪的软球部「本若」时,还在鸭川三角洲上烧烤,不过都是些掺不到别人的话题里,一个人往贺茂川扔石的悲哀的记忆。
出町桥的西桥头到贺茂大桥的西桥头,走在清凉的堤坝上,我不由得被自虐的心态驱使,盯着对岸鸭川三角洲那些和气欢乐的大学生们,却好像在河滩上那些热闹的年轻人力看到了小津。那种不快的感觉绝对不会错的。我无意识地停下了自行车。
小津被一群看上去是新来的学生围住,心情很好的样子。我碌碌无为地过了一天,这家伙却在这里跟知心伙伴们一起快活。这真是以贺茂川为界光明与黑暗啊,我愤怒了。那种恶心的妖怪,居然被那些拥有新鲜灵魂的年轻人们热情的围住,这也该是世界末日了。灵魂污染的进程无法阻挡。
我愤怒地盯着对岸的小津一会,不过这样做也只是徒增饥饿感。打起精神来,骑着自行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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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英语会话课程,我走在日落后的夜街上。
为了填饱肚子,我到三条木屋町的长滨拉面馆吃过拉面,到木屋町去了。
一边走一边想着小津的事情,肚子里撑着的拉面似乎又更加涨了。这两年里,他是我狭窄的交友圈里的核心人物,为此还洋洋得意,时不时就来到我的四叠半扰人清梦。例如昨晚丑时三刻把LoveDoll背过来就走掉这样的任意妄为的事情。然而,更加本质的问题是,本来我那个纯洁的灵魂,逐渐地受到小津的污染,这是事实。近墨者黑。在与性格扭曲的小津交往的过程中,我的人格也受到了一定影响吧?
怀着对小津的郁闷焦躁,我沿着高濑川摇摇晃晃地走着。
不久,我停下了脚步。
在酒吧和风俗店林立的街上,有一间昏暗的民屋如收着身子般建在其中。
屋檐下,一个老太婆坐在一张铺着白布木桌前。这是个占卜师。桌子的边缘挂着一些日本白纸,上面写着一些意义不明的汉字的排列。一件如小照灯般发出橙色光的东西,照亮了她的容颜。空气中漂浮出来一股奇怪可怕的气息。这是一个盯着路人伺机袭击的妖怪。一旦让她给你占卜了,这个奇怪的老太婆就会如影随形地纠缠着你,该做的事情全部做不好、等待的人不来、丢失的物品找不回来、擅长的科目丢学分、就要提交的毕业论文自燃、掉到琵琶湖的水渠里、在四条通上被推销员诈骗等等不幸降临——我凝视着对方脑袋里翻滚着这些妄想,不久对方也注意到我了。在黑暗中两眼闪烁盯着我。她所散发出来的妖气捕捉到我。这股不明底细的妖气很有说服力。我理智地思考着,能免费地散发如此妖气的人物,其占卜怎么可能不准呢。
虽然降生到这个世界将有四分一个世纪了,至今为止都极少地听取别人的意见。因此,即使是那些无法行走的荆棘之路,我也有敢于选择的可能性吧。假如能更早地看清楚自己的判断力,我的大学生活一定会以另一种形式来度过吧。没有参加那个莫名其妙的软球部「本若」,也不会遇到那个本性有如迷宫般扭曲的小津吧。在良师好友的关怀下,尽情地发挥我无限的才能,文武双全,最后理所当然地身边伴有黑发少女,眼前事光芒万丈的纯金制未来,甚至得到那个传说中的梦幻至宝「有意义的蔷薇色校园生活」。以我这样的人才,这样的际遇完全是可能的,不会有一点的违和感。
对了。
现在还不迟。尽可能快递听取客观的意见,踏进别样人生。
我为老太婆的妖气吸引而走进她身边。
「这位同学,你想问什么?」
老太婆嘴里如含着棉花般说着话。这样的口气听起来让人更加确信她的能力了。
「是啊,该怎么说好呢。」
我无言,老太婆笑了笑。
「从你现在的表情能看出,你非常的焦急、不满。看起来你并没有好好地发挥自己的才能。似乎你并不处在合适自己的环境中。」
「是的,正是。您说的没错。」
「让我看看。」
老太婆拉过我的双手,一边看一边「嗯嗯」地点头。
「嗯,你是个非常认真的人,而且也很有才能。」
对于老太婆的慧眼,我早已脱帽致敬了。俗话说「真人不露相」,为了不让任何人察觉,我谨慎地隐藏起来,这几年里甚至连我自己都忘记在什么地方的我的明智和才能。而这个才见面不到五分钟的人就一眼看穿了,她绝非神棍。
「总是,重要的是不要错过良机。所谓良机就是好的机会。明白吗?不过良机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抓住。有的看上去很不像是良机的情况,实际上确实是良机,而有时以为遇上良机了,事后仔细想想却又完全不是。不过,你必须把握良机并作出行动。你看起来挺长寿的,迟早会让你抓住良机。」
这真是一番完全符合那股妖气的至理名言啊。
「我等不了那么久。现在就想抓住那个良机。至少透露一点具体信息给我吧。」
我咬住不放,老太婆皱了皱眉。右边脸似乎有点痒,可能是在微笑吧。
「具体的细节难以阐明。假如我在这里说了,那么命运就会改变,良机也不再是良机,那可就对不起你了。所谓命运是时刻都在改变的东西。」
「但是,只说到这种程度也太难以理解了。」
我歪着头,老太婆「哼——哼——」地喷出鼻息。
「好吧,太远的事情我不说,就给你提点一下最近的吧。」
我的耳朵撑得有如小飞象Dumbo那个大小。
「Colosseo」
老太婆突然小声说。
「Colosseo?那是什么?」
「那是良机的标志。让良机来到你身边时,Colosseo就在那里。」
老太婆说。
「那意思是叫我去罗马吗?」
我问道,不过老太婆只是笑笑。
「你一定不能错过良机啊。当良机来临时,你可不能漫不经心地继续做同样的事情。下定决心,以至今从来没有的方式来抓住这个机会吧。那么,你的不满就会烟消云散,从而踏入了另一条道路。那里也会有其他的不满,虽然你已经很清楚了。」
虽然我完全不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
「假如那个良机错过了,也不必担心。你是一个优秀的人,迟早也会抓住良机的。我很清楚,不必急躁。」
说着,老太婆就把占卜的东西收起来。
「感激不尽。」
我低头行礼,付了钱。当我站起来转过身时,背后站着一位女性。
「迷途的小羔羊。」
羽贯小姐说。
○
羽贯小姐是英语会话学校的同班同学。去年秋天我入会以来,大概认识她有半年了,不过也仅止于俱乐部会员的关系而已。我一直以来都不断地挑战要盗取她那超绝的技巧,但是总是失败告终。
羽贯小姐的英语说得非常流畅但又很不合语法。她说出来的貌似英语片段自由自在地在空中飞舞,文法错误也无妨,它们超越一般的原则连成一体,自然地就在听众的脑里形成了正确的意思。真是不可思议。另一方面,当我在大脑里反复推敲的时候,会话已经进行到下一个阶段了,等我构思好要说的台词也为时已晚,这样的情况总是不厌倦地在上映。与其说出来有文法错误的英语,我宁愿选择光荣地沉默。摸石过河正是形容我这种谨慎的男人。
在英语会话的自我介绍时知道,羽贯小姐是个牙医。在英语会话教室里,各人就一个自己感兴趣的题材发言,而她基本上都以牙齿为题。牙科词汇通过她的嘴巴说出来,使得我在这仅仅半年里也有飞跃性的增长。而俱乐部会员对牙齿的知识也在这半年里有飞跃性的增长。这是非常好的事情。
至于我的选题,当然是小津的恶行了。小津占据了我的交友关系的核心。老实说,在国际场合公开发表他那些无意义的行径也是有所顾虑的,但我不得不说,却不知道为何受到俱乐部的会员们的喝彩,他们称之为每周的「OZnews」(OZ与小津的日文发音相近)。因为是别人的事情所以觉得很有趣吧。
这样做了一段时间,某次课结束后,羽贯小姐向我打了声招呼。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羽贯小姐认识小津。小津是她工作的漥塚牙科医院的患者,而且小津频繁拜访的那个被他称为「师父」的人,则是羽贯小姐的老朋友。
她说,「世界真小啊。」
我们说起小津那阴险毒辣的人性,马上就非常投机了。
○
在占卜师那里相遇后,我和羽贯小姐来到了木屋町的小酒馆。
羽贯小姐似乎是下课后,跟谁约定了到木屋町来。我突然一股怒气油然而生,厌恶之感涌现,我想去喝酒,但又不想看到那个人,但是又很想去喝酒,我就这样抱头烦闷,迷失于在人生道路上。「万事俱备,万事俱备」,而她完全不上调子地吭着歌,飞快地在夜晚的旅途上奔走。
周末的酒馆非常热闹。大部分是学生,而且现在是新生联欢会的时期。到处都是那些前阵子还是高中生的脸孔。
我们为小津的黑暗未来而干杯。只要说小津的坏话,就有无尽的话题,非常方便。世上只要坏话是说不完的。
「那家伙真是捅了不少马蜂窝。」
「是啊,那是他的兴趣呢。」
「横加干涉别人的生活就是他的生存意义吧。」
「而相对地,自己的事情却对人保密。」
「对对,我连他住哪都不知道。问了很多遍都不告诉我。他自己倒是好几次突然跑到我那里……」
「咦,我去过呢。」
「真的吗?」
「嗯,就是净土寺那边,从白川路往里走一点,有一间像糖果子一样的漂亮的单间公寓。小津他,要了很多生活补助呢。总之,他的父母真是可怜呢。」
「一说到他就生气。」
「不过,你是小津最好的朋友吧。」
她说着,就咯咯咯地笑起来了。「他经常会说起你呢。」
「那家伙都说些什么了?」
我脑里浮现出小津在昏暗中怪笑的模样问道。他有可能向羽贯小姐添油加醋夸夸其谈,要是那样的话一定要坚决否认。
「各种事情吧,例如一起退出那个奇怪的社团的事情。」
「啊啊。」
那倒是真人真事。
○
我所误入的社团「本若」,名副其实的,那是如春霞下的天空中的浮云般和气蔼蔼。高年级和低年级都以「○○同学」来称呼,内部完全没有任何上下关系。没有前辈后辈,没有憎恨悲哀,大家只是在持续着爱的接投球,一起互助互爱。这种社团只要呆上一个星期就足以让人有掀桌的冲动了。
周末借操场来练习接投球,一起去吃饭,一起出游,就这样过了五月,过了六月,过了七月。我以为通过这种悠闲的交流就能学会平凡的社交性了吧。不过事情没那么简单,我已经达到了忍耐极限了。
不管过多久,也没法融入这些人的圈子里。他们总是浅笑轻语,不说是非,不谈猥琐。所有人给人的印象都一个样无法区别,即使姓名和样貌不同。假如我有什么发言,大家只是露出优雅的微笑沉默。
唯一一个让我觉得亲近的人就是小津。小津以他三寸不烂之舌在社团内成功地保持一定的地位,不过似乎他很难做出天真烂漫的微笑,只能像妖怪般奸笑,完全没隐藏住其内心的邪恶。只有他,我是把名字和样子对上号了。应该是说,无法忘掉。
那年夏天,在京都和大阪的县界举行了三天两夜的合宿。软球练习只是名目,其实是个联欢会。大家总是笑眯眯地互道多多指教,都这种关系了还有什么好联谊的,我坏心眼地想。
说起来,在第二天的晚上,借了旅馆的一个房间作为野外活动中心来开会后,我看见前辈给一个没见过面的中年男子带路。真是唐突。这个人有点小胖,脸型有点像嘴里塞满了棉花糖般,眼镜很小,看上去像是埋进脸里的似的。
不久,那个男子开始说话。说什么爱啦现代病啦这就是你们的战斗啦,而且还说得声色俱备的。都是些完全没有重点的夸夸其谈,不知道他要说什么。「那是谁?」我心里疑惑着,张望着周围的人,他们都一副聆听的表情。就只有我斜对面的小津在打哈欠。
终于,在那个男子的催促下,部员们逐个站起来,叙说自己的事情。既有人倾诉烦恼事,也有人表达对这个社团的感激之情。也有人说受到邀请来很高兴。一位女性站起来边说着边抽泣,小胖男温柔地安慰她。「你绝对没有错。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是这样想的。」
轮到小津站起来了。
「虽然,进入大学以来伴随着各种的不安,不过加入这个社团以后,很多事情都逐渐习惯了。能和大家在一起心情非常平和,这真是太美妙了。」
刚才那哈欠连连像是幻觉般,他心不跳脸不红地说道。
○
「然后呢?」
羽贯小姐催我说下去,似乎有点醉了,她一副撒娇的口吻。
「轮到我的时候我随便说了点事情,那个小胖男说稍后让我到房间里谈话,我想这又是个麻烦事了。回到房间前上了个厕所,发了一会呆打发点时间后,估摸着前厅那边该没人了,我走到玄关去,打算出去走走。」
「啊啊,于是就在那遇到小津了?」
「对对。」
我正要从野外活动中心的玄关偷走出去,就碰上了从黑暗中现身的小津,一时还以为是古时一直潜伏在森林里的妖怪呢。很快我认出来那是小津,但没有解除警戒。我怀疑他是「本若」派来的刺客。尝试逃跑的我会被绳子捆起来,带到那个小胖男那里,被监禁在充满米糠酱菜臭味的地下拷问室,甚至可能会刨根挖低地把我高中时代的初恋的青涩回忆都追问出来。可不能让你们如愿!
我盯着小津,他低声说了句「快点」。
「要逃走吧,我也一起。」
就这样,意气相投的我们穿过黑暗的森林。
要从野外活动中心到山下的农村,就得穿过一条黑暗的路,幸亏小津拿着手电。这家伙真是准备妥当。行李就留在房间里,反正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不必在意。路上好几次有车辆经过,那种时候我们就躲到树丛中隐藏起来。
「听起来像是大冒险呢。」
羽贯小姐很夸张地发表感言。
「见仁见智了,真不明白那时为什么有必要拼命逃跑。就算在那里留宿大概也不会出什么事的。」
「那可是宗教社团呢。」
「算是吧。后来也就只给我打了个电话,也没有纠缠不清地劝诱我,明显是对我不抱希望了。」
「也有这个可能吧。然后就那样走下山路后怎么办?」
「总之先下山,穿过农田,想到国道上拦车的。不过那时候都大半夜了,车流很少,而且都不停下来。看到我们两个两手空空的怪人,换了是我也不会停车了。」
「那可麻烦了。」
「然后,我们俩就只能继续走下去,看着路标,向JR站去。那可真他喵的远啊。那是乡下地方没办法。大约黎明四点左右总算到了最近的车站,怀着会不会有追兵在那个站等着我们的被害妄想,我们沿线前进,一直走到下一个站。这可是StandbyMe(1986年上映的一部美国片中译《伴我同行》)啊。于是,我们在站前喝灌装咖啡打发时间,等着首班始发车。」
「厉害!」
「满身污泥地就在电车上睡过去,两条腿已经完全动不了。」
「这就是你和小津的友情啊。」
「不,一点友情都没培养出来。」
然后,她咯咯咯地笑了。
「小津他啊,也有纯真的一面的。」
「我可看不出来。」
「又来了又来了,你知道小津的恋爱的事情吗?」
这可不能错过,我不禁把身子靠过去。
「唉,唉,唉,那家伙的恋情?」
「是啊,好像是在电影协会里,一年级的时候认识的女生。连他师父也没见过,我也没见过。他似乎不希望那个女生看到自己的真面目呢。小津他虽然很讨厌但也很可爱呢。他还找我倾诉过呢。」
「混蛋。」
看着怒颤的我,羽贯小津一脸津津有味的神情。
「是叫什么名字来的……嗯。」
○
羽贯小姐带着我去她的常去的位于仙斗町的酒吧「月面步行」。路上,我们越说小津的坏话越是投契。在背后说人家的坏话能让人与人之间产生深厚的联系。
不久,我把洗衣房的事情也说出来了。
「有人那么想要你的内衣吗?」
她笑着问。
「丢了很多内衣搞得我很麻烦呢,真的。」
她很诧异地笑了笑。
夜渐渐深了,羽贯小姐依然很有精神。我则记住了揉杂在夜街的喧嚣中的疲劳的感觉。虽然并不是无节制地喝酒,不过也有点窒息。醉醺醺的羽贯小姐的一双眼睛闪烁着奇怪的光芒,不过我此时只怀念我的四叠半。真想早点回去啊,抛开各种烦恼,钻进被窝里翻阅猥琐书籍。
不过,事态并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
因为大家住的地方隔得近,我提议一起乘出租车回去。醉意更浓的羽贯小姐的眼睛炯炯发亮的,我已经没有自信掌控事情的发展了。看着出租车外掠过的夜景,羽贯小姐,「嗯嗯」地吭了两声往我这边看过来,一副要吃了我的样子。
她的公寓在御荫桥的附近,川端路对面。她连站都站不稳了,我一直送她到了公寓的房间里。当她问我要不要喝杯茶的时候,我觉得她已经连自己姓什么,从哪里来的都丢到九霄云外了,只是如雨中的一只孤苦伶仃的弃猫般颤抖。
○
通过被诅咒的青春期之门的我,强加给了Johnny悲惨的回忆。其他男子的Johnny里面,不乏不顾羞耻,纵情活跃之辈吧。而就只因为其主人是我这样的人,就连天生的调皮他也没法在这个广阔的社会上得到正常的发挥,隐藏起真正的实力。虽说真人不露相,血气方刚的Johnny也不甘愿一直忍受如斯空虚的待遇。只要一有机会,他就要挣脱我的制止,昂首挺胸去确认自己真正的存在价值。
「喂喂,差不多该我出场了吧。」
他大胆地重复了一遍。
此时,我认定「良机还没到来」,严厉地呵斥道「你不要出来」。我们是生活在现代社会的出色的文明人。我是一个绅士,还有很多其他事情要办。我说服他说,不能只为了给Johnny提供一个尽情活跃的场所,而浪费时间醉心于桃色游戏。
「真会有什么良机的吗?」
Johnny嘟囔着,「以俯视的之态随便说些话来敷衍我。」
「别这样说嘛,从部位的角度来看,这也是迫不得已的。」
「反着,比起我来说,还是大脑更加重要吧。可恶,脑细胞们真好。」
「被闹别扭了,害不害羞啊?」
「哼,再怎么等也没有出头之日吗?」
说着,Johnny就咚地横躺到一边发脾气了。
对我来说,他当然并非不可爱,看着他过着一点盼头都没有的日子,我也很心疼。他越是调皮,就越难以和外界相处,只能成为一匹孤鸣的狼,与我的身影重叠,更显悲凉。每当想到我经常游玩在妄想的世界中,白白地浪费了他宝贵的才能,就不禁潸然泪下。
「别哭了。」
Johnny说,「对不起,是我任性了。」
「抱歉。」
我说。
于是,我和Johnny和好了。
嘛,日子就是这样过去的。
○
羽贯小姐的房间收拾的很干净,没有多余的东西。随时都可以轻身出行的感觉,让我更加羡慕了。与那在混沌中熬制混沌的四叠半相比真是天地之差。
「抱歉,有点喝高了。」
羽贯小姐泡了药草茶,咯咯咯地笑起来,眼里充满着那种奇怪的光芒。不觉间,她已经脱掉了外衣只穿着一件长袖的衬衫。我也没注意她是什么时候脱的。
她把阳台的玻璃门打开。阳台面对着川端库,在上面能看到高野川沿岸的树木。
「住在河边很不错吧,车辆的噪音也小。」
她说,「爬上屋顶的话,能看到东面的大字篝火哦。」
然而,我已经完全不在乎什么大字篝火了。
被邀请到单身女性的房间里孤男寡女地在喝茶,我思考着如何能在此等典型的异常事态下,绅士地保持仪态离开呢。把史学无力心里虚生物化学文学甚至伪科学都动员起来,我的脑里的内燃机轰轰地响起来。假如小津在场的话,就没必要这么紧张,可以冷静地处理事态了。
再说,羽贯小姐也太过不设防了。
都已经是深夜了,仍然把我领进屋里,这样太过危险了。确实,我们是英语会话的同学已经认识有半年了,而且我也是她的熟人小津的「好友」。然而,只要是稍有常识的女性,不把我绑成龟甲卷上几层布再倒掉到阳台下,直到慢悠悠地点上火才会安心的吧。不顾及我在一旁服侍着醉酒的她,羽贯小姐以撒娇的口吻,谈起了今天晚上约好碰面的人。
当我知道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漥塚牙科医院的漥塚医生时大吃了一惊。当知道漥塚医生是有老婆有孩子时就更加吃惊了。虽然我难以容忍这样的人滥用职权和她幽会,不过羽贯小姐也在那里工作很长时间了,而且像我这样的精神无赖学生并不明白成人之间的那些纠缠不清的微妙之处。我本已打定主意不乱说话的了,然而羽贯小姐却对她和漥塚医生的关系和盘托出,要我帮她出主意。
「果然,在木屋町放了他鸽子不好吧。」
她嘟囔着。
我更加不说话了。然后,羽贯小姐膝行到我身边。
「什么嘛,怎么摆出那么恐怖的表情?」
羽贯小姐说。
「我本来就是这样的表情。」
「骗人的吧。这个位置刚才可没有皱纹的。」
她说着,就凑近到我的眉心了。
然后,很突然地舔上了我的眉心。
我吓了一大跳往后退。她的眼神明显不对劲,又再向我靠过来了。
○
当时,我明白的事实有以下四点。
第一,她的胸部的隆起压到了我的身上。虽然我极力要保持冷静,不过基本上是难以如意的。再说,我很讨厌那些被女性特有的神秘的隆起所迷惑的男人,多年来我在影像方面多次考察,为什么这样没有任何特点的隆起会支配着我们呢,不过我没能解开这个谜团。虽然,现在羽贯小姐的乳房与我的位置关系使我不吝兴奋,但是这样的隆起就把我那纯洁的心灵捕获,束手无策地失去恪守多年的纯洁吗?我的自尊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第二,当我为了躲避她的舔击而抬头时,看到了墙壁的软木板上贴着大量的照片,而其中还有她在旅行的时候拍的。她去过意大利。有「Colosseo」的照片。在这种异常事态下,我一下子想起来这木屋町的占卜师的话。我期待已久的「良机」,现在不就出现在我面前了吗?
第三,认为这正是「出头日」的调皮蛋Johnny开始强调自己的存在了。「喂喂,到我出场了吧」,他抬起头。我正想呵斥他,但他理所当然地说「这不正是良机吗」。「我已经无法忍受了。该把主导权交给我了吧。」
第四,沿着我们栖身的墙壁向左移动就能到厨房,而那边是厕所。若要迅速地把自己关起来浇熄心头火,等待事态平静的话,那正是绝佳的地方。
羽贯小姐正要缠上我再展舔技。
我的大脑细胞正不断地迷失方向,而另一方面,Johnny也为了寻求活跃场所而蠢蠢欲动。他似乎想把我体内的欲望全部抽取出来,一口气掌握霸权。位于参谋总部的大脑尚未允许,由Johnny率领的一党已经冲到了参谋总部的入口要作状进攻了。他们大叫「还在犹豫什么」「现在正是良机」「你骗我们」。
在参谋总部内的我无视Johnny的喊声,认真地审视着我的人生作战地图。「被一时的欲望所冲垮,那还算是文明人吗?趁着人家喝醉不清醒的时候,对不熟悉的女性做出这种乘人之危的行为的话,我还有什么尊严可言。」
我再三重复时,Johnny已经挥起拳头砸向参谋总部的铁门了。可以说已陷入半狂乱状态。他大叫「只要做了就足够了」,「你明白做出行动有多么的重要吗」,「把主导权让出来」。
「行动有什么意义,重要的是尊严。」
我反驳他,Johnny突然一转,以哀求的语气说。
「我说,男人的纯洁有什么意义可言?一直守护着那种东西,究竟有谁会称赞你?现在可能有机会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啊。你就不想看看对面的世界吗?」
「我想,但是现在不是时机。」
「你还这样说,现在不正是良机吗!?Colosseo不也出现了吗?正如那个占卜师说的那样。」
「要不要抓住良机,由我来决定,不是你。」
「哦哦哦,我太伤心的,伤心得要哭。」
我心里有鬼。为了躲避膝行过来的羽贯小姐,我沿着墙壁慢慢移动,而羽贯小姐也如影随形地附过来。两人就如是潜藏在热带雨林深处的奇异生物般,移出房间,滑倒厨房。
「啊,有蟑螂。」
我大喊,羽贯小姐吓了一跳转头往后看。趁那个时机,我总算可以站起来,逃进厕所,把自己锁在里面。虽然尊严可保,不过这行为看起来并不值得夸耀,有点可惜。
Johnny当然是难过得怒吼了。
○
「没事吧?不舒服吗?」
羽贯小姐在外面很悠闲地问道。我回答说「没事,一点点而已」,在厕所地竖起耳朵监听动静。过了一会,她似乎是回到房间去了。
我闭守在厕所了,思考着自己身边的三位女性。一个是没见过面的通信对象,另一个是人偶,而最后一个是个喝醉酒就会乱舔的人。
细想起来,平平淡淡地过了两年,身边还没有过像现在那么热闹的情形。哦哦,这甜蜜的生活。说不定是因为小津把香织小姐放到我的四叠半里所以转运了。很有可能以后的桃花运躲都躲不掉,预定本上的幽会预定记的满满的,甜言蜜语说得喉咙吐血。这些事情只是想想就厌烦了,最终只会落入神经衰弱,狂奔上比叡山的结局吧。
既然没有器量成为桃色游戏达人的话,就必须一条心。
三个少女里,一个是无言的美女,即使是我也不能考虑。而另一人,依照我的「通信哲学」是不允许与之见面的。理所当然地,最后就只有羽贯小姐一人了。
正如木屋町那个占卜师说得「Colosseo」的预言般,我就在这个地方看到了「Colosseo」的照片。这并不应该是Johnny的主张那样,把主导权让给下半身这种浅薄的意思。正因为这是良机,更应该保持绅士的理性,等她回复常态后,以正当的手段开战合体交涉。
虽说是喝醉了,可她对别人完全没有意思,也会去舔人家的脸。她就是这么个特别的怪人,对我抱有好感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只要抓住这个机会,我就有可能发挥力量打造自己的纯金造未来。我对自己的潜能有信心。只不过是潜的太深丢失了而已。
我冷静下来。
等到Johnny安静下来从厕所出来时,羽贯小姐已经横躺在房间正中央,发出了如风箱般的声音睡过去了。
我觉得应该坐在她旁边等待她醒来。
○
可能我也醉了吧,我也撑不住打瞌睡了。本来是靠着墙的,不知不觉间已经横躺下去了。
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擦了擦朦胧的双眼我站起来,眼前正座着一只滑瓢。我「嘎——」地差点就吓得飞起来,仔细一看那是小津。我应该是一直在羽贯小姐房间里的,而小津却坐在面前。我想象着,牙科护士的羽贯小姐只是个假躯壳,把她的外皮剥下来的话,里面就放着个小津。难道,我被披着女人皮的小津舔脸了,还想跟披着女人皮的小津合体?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我终于开口了。
他装模作样地摸了摸头。
「正和可爱的低年级生们热闹着的时候被叫来了。我可是乘出租车来的。也请体谅体谅我啊。」
不明白他说什么。
「就是说,羽贯小姐是我师父的碰友,虽然待人很亲切,不过有个麻烦的地方就是酒喝多了的话,她的理性的箍就会松弛,就是那么一回事。」
「那是啥?」
「难道,你被舔脸了?」
「嗯,被舔了。」
「平时还抑制住的,今晚和你喝得过于尽兴了,有点过度。也就是说,今天发生的事情就忘了吧。」
「什么!」
我无语了。
「她说非常抱歉,现在觉得没脸见人也很正常吧。」
突然,厕所里传出了「噢噶」地抗议般的声音。看来是羽贯小姐把自己关在厕所里,接受喝酒的报应。
「不过,为什么你会来的?」
「作为她的代理人,我来把事情说明白顺顺你的气吧。那是因为师父不能看着认识那么久的好友陷入危机而不顾。」
被羽贯小姐舔过,然后我就觉得这是个改变命运的机会,说穿了这种想法也真够白痴了。能拉紧理性的缰绳真是幸运。不过,由小津来担任给我泼冷水的角色真让人生气。
「没什么都没做吧?」
小津说。
「什么都没做。只是被舔脸了而已。」
「嘛,以你的气量,肯定是是那样了,被她逼急了,躲到厕所去了吧?」
「不会的。我一定会很绅士地照理她的。」
「谁说的准呢。」
「可恶,真是气愤。」
「请不要太怪责羽贯小姐。看,她就抱着座便器接受报应了。」
「不是,我是气你。」
「太过分了,我也是受害者。」
「只要我遭罪,肯定是因为你,你个瘟神!」
「啊,你又说这种话了。我究竟是为了什么离开那个高兴的宴会,来到这个地方来?就是作为好友,来安慰你的啊。」
「我不要你的怜悯。再说,我陷入这种不愉快的状况,都是因为你!」
「要是没有遇上你的话,我一定会过得更加有意义。勤奋学习,与黑发少女交往,享受没有丝毫阴霾的学生生活。肯定会那样的。」
「看来你还醉着呢。」
「我今天总算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么浪费学生生活。」
「这也不算是安慰,不管你选择哪条路,都会与我相遇的。这是直觉。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全力废了你。不要作无谓的挣扎了。」
小津竖起小指。
「我们的命运有一条黑线连着。」
我脑里浮现出恐怖的幻影,两个男人如去骨火腿般被黑线卷起来,沉到黑暗的水底。我颤栗了。
「不说这个了。你好像有个交往了两年的女朋友。怎么样,说中了吧。」
我说,然后小津就「呼呼呼」地露出他那怪异的笑容。
「笑什么?」
「秘·密」
「像你这样的家伙居然也蔑视我,真不像话。」
「嘛嘛,我幸不幸福现在也无关要紧。总之,今天的事情,就当时做了场梦放弃,快快回去吧。」
小津递给我个糖果盒。
「这是什么?」
「羽贯小姐的歉礼,是蛋糕。请看在这脸上息事宁人。」
小津一副要谋划着侵占店家的恶德伙计一般的表情。
○
天空开始变白,我走在黎明的街上。
内心充满着「宴后」的空虚,身处黎明的寒冷中。站在御荫桥中央两手环抱自己,眺望高野川两岸的翠绿。难得一见的清晨景色给我一份新鲜的感觉,然而,回到了下鸭幽水庄后却已经疲惫不堪了。玄关旁的坏灯,木制的鞋柜,铺满尘埃的走廊,给人一种比平时更加脏的感觉。
提着沉重的步伐来到走廊下,伏倒在四叠半里从不叠起的被褥上。在温暖柔软的被窝里,回想起来昨天的发生的各种事情。虽然最后小津的登场让人很生气,在厕所里想象与羽贯小姐的未来还没到第二天就破灭也很让人沮丧,不过仔细想想,只是回到了恋爱路线图的起点而已。这样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伤心换来了蛋糕,就当做是件好事吧。我要忍耐,忍耐。
不过,我实在无法接受。
心中的缝隙无法填补。
我从被窝里偷看不会说话的同居人。香织小姐依然靠在书架上,埋头阅读「海底二万里」。我一下子站了起来,想过去轻抚她的秀发。我察觉到自己有点混乱,想去接近那位专心读书的可爱的黑发少女。
「你这混蛋……」
我不禁呻吟了一声,又再缩回被窝里。
对身边的鲜花抱有狂妄的幻想真是丢人。或者说,要是遵循了那个占卜师的话把主导权让给了Johnny,与醉酒的羽贯小姐来个颠龙倒凤的话,也许真个能开始新生活呢。不,不可能。我不承认。男性和女性的结合,应该是更加严肃的事情,怎么可以像系鞋带那样随便呢!?
本以为,小津把香织小姐带来会是一个转折点,在我身边的「三位女性」中,对羽贯小姐的希望已经早早幻灭了,这个梦连半天的时间都没有。留给我的,是不允许见面的通信对象和那个同居的非人类女性。
也就等同于什么都没有。
我必须正视这个冷酷的事实。不要紧,我可以的。
卷在被窝里看着香织小姐的侧脸,Johnny突然间有所误会蠢蠢欲动了,不过我就那样睡过去了,所以没发生什么事情。
○
傍晚的时候醒过来,我到出町边的餐厅吃过晚饭。
走过鸭川三角洲边时,清楚地看到了夕阳照射下的「大文字」。在这里应该可以看到送神火的过程吧。妄想着在这里与樋口景子小姐一起观赏大字篝火会是怎样一副景象,不过在夜风的吹拂下妄想也徒增饥饿感而已,就适可而止了。
回到了下鸭幽水庄坐在桌子前,收摄心神,给樋口景子小姐写回信,为郁闷的心情找个宣泄处。
「敬复
看来夏天的脚步有点急了,炎热的天气依然持续着。我的宿舍里不怎么通风就更加的闷热。虽然有时候会有在走廊上装上吊床的冲动,不过终究还是做不到。夏天到来时,在宿舍里学习变成非常难受的事情。我想到时候会到图书馆去呆着。而且图书馆的环境好,不会有人骚扰,应该对学业进展有好处。
很高兴你能喜欢『海底二万里』。我会展开世界地图,一边读一边追溯Nautilus号的航行路线。这样就会有一种自己也跟着一起航海的感觉。推荐你也试试。Stevenson的『宝岛』我还没有到读过。我打算去书店找来看看。以前的冒险小说,既有让人捏一把汗的场景也有轻松愉快的场景,其中的搭配真是绝妙之极。我喜欢那些冒险但是不涉及杀戮的题材。
我还没见识过爱尔兰酒吧,真想去一趟。过着大学与宿舍两点一线的生活,最近都没怎么出去的机会。
春天以来,我就一直在忙实验忙报告。表面上来看是风尘仆仆的样子,不过也非常的充实。科学真是一个很深奥的世界。比起JulesVerne所生活的19世纪,现在的视野更加广阔,正因如此,不熟悉的事情就难以窥得全貌,我想这也是一点小小的遗憾吧。不过,这也多亏可科学的发展,才有我们现在的生活,不可再强求什么了。
如樋口小姐而言,我会尽力地把握机会,不断提升自我。为此,健康也是非常重要的,我会尽量地锻炼身体,吸取营养。
不过,我并非每天只吃鱼肉汉堡。请不要误解。为了健康,我连芦荟酸奶也能大碗大碗地吃下去。
我想樋口小姐工作也很忙,也请保重身体。
[#地址#]敬启」
口中哼着调,写完了给樋口景子小姐的信。
多少有点对自己美化了,不过请视之为诙谐的演出。即使是心中不存在的事情,在书写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就会觉得自己平时也有那样想法了。在写信的时候,自己已经完全成为一个模范生了,不过,写完之后,就像是做了一场梦,由我这个已经陷入兽道的人来再次回想模范生的行为稍稍有点痛苦。还写上「要提高自己」,我还真够厚颜了。空有志向,前路黑暗。要提高自己究竟要怎么做呢?高起的部分,也不过是在可有可无的地方堆起了泥土而已,这种想法在我心中挥之不去。
把写好的信装入信封后,我再次读起了樋口景子小姐的回信。
她说很喜欢梅雨,喜欢朦胧的雨中观赏紫阳花,觉得『海底二万里』里被关在潜水艇的打枪手很可怜,还让我这样的人好好保重身体。
她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位女性呢。
本来是为了抒发郁闷而写信,现在心中反而忍忍作痛,真是讽刺。我把她的信捧在胸前长舒了口气。这是我心情不快时的所为,也正是这种不快的感觉把我拉回了现实。
不断地揉捏这在洗衣房捡到的海绵熊。感受着它柔软的触感,心情就平静下来了。越看越是可爱,想给它取个名字。想了五分钟后,鉴于它的柔软,我起了个「年糕熊」的名字。
○
那天夜里,小津来到我这里,说要检查一下我有没有对香织小姐做出不轨的行为,真是太失礼了。
「你要到什么时候才把她拿回去?」
「马上。」
小津奸笑了下,「你嘴里那样说,其实是很享受跟香织小姐同居的生活吧?还让她读『海底二万里』。」
「马上给我闭嘴!永远闭嘴!」
「我拒绝。我要是不说话的话,会寂寞得死去的。」
「死了正好。」
「不过,只要我一张嘴还在,就算杀了我也死不去。」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小津说起来超高级梦幻龟甲刷帚的话题。据说这种刷帚的纤维尖端非常强韧而且难以置信地幼细,通过分子间力跟污垢分子结合,无需用力只需轻轻一拂就能拿去除污迹。他的师父让他去找来。
「世上怎么可能存在这种bug物。」
「不,有的。你不知道也难怪。因为它的去污能力太强,迫于洗涤剂制作商的压力,并没有卖出多少。总之,假如得不到的话……」
「师父想要很多东西,搞的我很麻烦。缩面山椒啊,出町双叶豆饼这些还能弄到,但是他还想要古董地球仪,旧书市的旗帜,海马,大王乌贼这些。要是拿些低级物品给他,他一不高兴就要把我逐出师门。真是一刻都闲不下来。」
不过,小津看上去却很高兴。
「对了对了,那时师父说想要海马,然后我在垃圾场捡到一个大水箱回去。想装水进去试试的,结果中途就怒涛般地漏水了,搞得很麻烦,把师父的四叠半都淹了。」
「等等,你师父的房间几号?」
「这里的正上方。」
一股怒气油然而起。
曾经有天,我外出的时候从二楼楼上漏水下来。等我回来了,滴下来的水把我那些珍贵的书籍不分是否猥琐一律泡涨了。灾情还不止那些,被浸的电脑里的重要资料,不管猥琐不猥琐,全部变成电子藻屑消失了。这件事情,对我的学业造成了沉重的打击。当时有想过去抗议的,不过我讨厌跟不认识的二楼住客打交道的麻烦,那件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原来那是你的杰作啊。」
「只不过是猥琐图书馆被淹了,算不了什么大灾。」
小津厚颜的辩驳道。
「给我滚,我忙着呢。」
「现在就走,今天去师父那开黑暗火锅。」
小津拿着装满师父的塑料袋。
正要走出去的小津,突然看到了放在电视机旁的海绵熊。他一手拿过来,揉捏这要确认其柔软性。
「为什么你会有这么可爱的东西?」
「捡来的。」
「我拿去可以吗?」
「为什么?」
「想放到今天晚上的黑暗火锅去。」
「你白痴啊,这种东西能煮来吃的吗?」
「也许能当做是饼吃掉的吧。」
「这怎么能吃!?」
「你不给我的话,我又要往这里泼水了。这可要糟蹋了猥琐图书馆。」
「好了好了,拿走吧。」
我高喊。难得能抚慰我心灵的东西被夺去了,真是难受。总之先把小津赶走。
「嘿嘿嘿,谢谢。可不能调戏香织小姐哦。」
「啰嗦,快走。」
小津一走,一股疲惫感袭来。
我向下鸭神社的神明祈祷,保佑他被年糕熊噎着暴毙。
○
第二天。
这天在学校整整一天都奔走于课堂和实验间。我到喫茶Collection那里吃了明太鱼子意大利面作为晚饭。走在今出川路上,夕阳下蓬勃的新绿如黄金般在吉田山上闪耀。
啊啊。
我晃晃悠悠地在今出川路上向着银阁寺走去。
看来是真的撞鬼了。
不自觉地盯着小津放在四叠半的香织小姐,还有羽贯小姐压过来的胸部被她舔过脸的事情,似乎都表示我那虽然无意义但很宁静的内心开始动摇了。也就是说,我变得难以抑制那名为爱恋的病。
我衡量着樋口景子小姐和香织小姐。我回避了她们不应该拿来比较的事实。然而,「人偶」和「人类」仅一字之差,可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对于樋口景子小姐,虽然只是通信,但也算是交往半年了。香织小姐还是「小津的犯罪」的麻烦的证据。天枰严重地向樋口景子小姐倾斜。应该说,我那本应如太平洋般宁静的心,因为做了这样的衡量反而动摇了。
就结论而言,我向着本不被允许见面的樋口景子小姐的家走去。我是着魔了吧。然而,假如我当时不到她家去一探,因而看清楚那神秘的面纱下的吓人的真面目的话,也一样会郁郁寡欢的。究竟我走了这一步是对是错,真是天晓得了。
有如被爱情勾了魂似的,我来到了白川路。宽阔的白川今出川路口车水马龙的。在寒冷的夜风吹拂下,我更加向往爱情了。人行道的对面,哲学之道的深处,是夕阳下已经长出茂盛的绿叶的樱花树。
「我只是去看看她住的地方如何而已,并不是要跟她见面。」
我很不像样子地给自己找借口。
就这样,我向着从来没接近过的樋口景子小姐的住所,禁断的「WhiteGarden净土寺」走去了。
○
沿着白川路往南走,看见了净土寺的停车场。从这里走进街里。
虽然信纸上所写的地址已经记住了,不过并没有在地图上确认过位置,只能靠直觉了。逐渐暗下来的住宅区里,我没有目的地走着。我心中也怀着找不到也好的想法,所以也没有特意去问路。在宁静的街上走着,脑袋里描绘着樋口景子小姐平静的生活的景象,只是这样就觉得足以安慰我的心灵了。
摇摇晃晃地走了三十分钟左右,我开始反省自己并不绅士的作为。果然还是不要找到为妙。太阳也差不多已下山,我想该回去了。就在那时,我看到了「WhiteGarden净土寺」。
那是一栋白色的公寓,有如是糖果子,雅致地栖身于此。与我的下鸭幽水庄相比,一个是月亮,一个是土鳖。
然而,找到了她的住所后,究竟要怎么办呢。装模作样的探视信箱,但是没有姓名牌。虽然大门是自动上锁的进不去,但是她住在一楼,可以从围墙看进去。房间号码是102,那应该是左边第二间。看着紧闭的房间门,我觉得自己真是罪孽深重,虽然想在不被她发现前离去,但是转念一想,她也没见过我,因此心情复杂。
就在我在爱情和自我厌恶之间不断摇摆时,102号室的门突然开了。虽然想藏起来,但又不甘心失去这个拜访的好机会。
我看到了樋口景子小姐。
那时,我看到的樋口景子小姐非常可怕。似乎是很不注重健康,脸色如月亮背后的住民一般。脸上浮现出追求他人不幸的不祥笑容,应该说这是妖怪滑瓢吧。简直就是小津的复制品。不,这真是小津本人。
「世上并不存在打救世人的神佛」,大概就是在这种时候用的吧。
我不可能认错人。
这就是小津。
斜视着混乱中的我却装成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小津悠然地打开自动锁走出来。他走到自行车停车棚,把那辆DarkScorpion自行车推出来,简直像是嘲笑我一般露出猥琐的笑容,向着白川路方向去了。
在那期间,隐藏在围墙阴暗处的我不停地打颤。
这座公寓确实是樋口景子小姐所住的「WhiteGarden净土寺」。房间号码也没错。虽然我不愿意去想,但是小津究竟是不是认识樋口景子小姐的?他们之间的关系亲密到进屋拜访了吗?不,我不承认这样的偶然性。我偶然发展的通信对象,跟小津是熟人,神明也真够调皮的了,居然以这种复杂的方式来让人结缘。
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理由呢?
此时,我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小津的住处在哪里,还有这里是净土寺。而且,回想起来两天前的深夜,在木屋町的酒吧里跟羽贯小姐说的话。
「净土寺啊。」
「就在白川路进去一点。」
「像糖果子一样精致的好房子。」
假如羽贯小姐的话没错的话,就能得出WhiteGraden净土寺102号房间正是小津住所的结论。还有,樋口景子小姐跟小津住在同一个地方这个难以让人接受的事实。这个推导出来的结论,要接受它是需要极大的精神力的。为了忍受着难以想象的苦楚,我需要一升的方糖。
樋口景子是不存在的。
半年多以来,我都是在跟小津通信。
○
就这样,我与樋口景子小姐的通信就很突然地告终了。
没有比这更悲惨的结局了。
我踉踉跄跄地在昏暗的街上走着,回到了校园,向着下鸭幽水庄走去。耸立在黑暗中的幽水庄里,充满着可怕的气息,把误入歧途的我心情反映出来。
打开玄关的拉门走进走廊,听到了黑暗中传来嗤嗤的声音。走近一看,是电饭煲。不知道是谁接上了走廊里打扫用的插座在煮饭。不过,这时候的我连容忍这等小小的偷电行为的心情都没有,用力拔了插头,把那不知道是谁的晚饭白费了,然后大力关上门,正座在四叠半里。
荒凉的四叠半角落里,香织小姐仍然坐着认真读书。羽贯小姐的梦想破灭,证实了樋口景子小姐不存在,现在我就只剩下这个沉默寡言的香织小姐。
我拿出羽贯小姐作为歉礼的蛋糕,放在在四叠半正中央,与这个四角形点心对峙。下定决心,把羽贯小姐压过来的乳房的触感,樋口景子小姐的书信这些都忘掉,把这个蛋糕作为晚饭解决。也不切开,我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了。
「这是不听我的话的报应。」
Johnny嘲笑道。
「烦!闭嘴!」
「在羽贯小姐的宿舍里,痛快地交给我办就好了。那样的话,最少不用轮落到闭锁在这四叠半里的下场。」
「我可不相信。」
「嘛,然后,现在你就只有这个香织小姐了。」
「你在想什么?」
「喂喂,事关将来还要向保持你的绅士风度吗?有什么不好的?一起奔向幸福吧。这时候不要再说漂亮的话了。看来我是高估你了。」
Johnny似乎想对香织小姐做什么混账的事情,我拼命地要阻止他的失控。假如此时此地就范的话,那么在在羽贯小姐的单身公寓厕所里自闭而守住的清誉就毫无价值了。香织小姐的一动不动,正引诱着我去占据她的身体,有如时代剧的大人「有什么不好的」一般,我的贞节就要不保了。
「你总是干傻事」,Johnny很不负责任地说。
「不好意思,错的是小津不是我。」
我冷哼道,一个人吃着蛋糕。
咕噜咕噜地大吃时想到,一个人把蛋糕默默地吃掉一整个的行为,反而把让我陷入了更深的孤独地狱去。我大口大口吃着甜蜜的蛋糕,逐渐地显露出恶鬼的形相。我的内心里激发着怒火。可恶的小津。仔细想想,羽贯小姐的事情也好,樋口景子小姐的事情也好,难道我不过是小津掌中的跳梁小丑?那个可恶的腐败妖怪。干这种事情有什么乐趣可言啊?我这问题问得真是愚蠢,小津的行动原理怎么可能用我自己的尺度来衡量呢。他只不过就是那样一个男人而已。拿他人的不幸做小菜大吃三碗饭。想来,这两年间,他肯定把我当美味的小菜吃足饱饭了。
以前我只是朦朦胧胧觉得是那样,现在是清清楚楚的想明白了。
他万死莫赎!
我要把他扔到磨豆机里磨成粉末!
当我定下决心时,我的房间的天花板摇动起来了。
是上面的小津的师父的房间在闹腾。可以听到争吵的声音,还有人在跺脚。快要坏的日光灯一闪一闪的摇晃着,飞蛾在打转,四叠半里时亮时暗。简直就像是在暴风雨中摇弋。荒凉的四叠半处于精神上的徘徊状态中,我大爆对小津的诅咒。可恶,这多事的四天里是多么的黑暗啊。别以为我会哭,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哭。虽然可以让我哭的理由多得是,但是在把小津轰至渣之前,我是绝对不会哭的。喂喂,Johnny,我要发狂了。
「反正你什么都做不了。这是把我叫傻瓜,强作绅士的报应。我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就这样永远跟我一起在这个四叠半世界里彷徨吧」,离不开我的Johnny说道,「在这个四叠半里,不管是天才还是白痴,都是一样的可悲。」
「我同意,着实可悲。」
「那么,即使不是真实的,也向香织小姐索要一点小小的幸福吧。」
Johnny劝说我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看着正靠在书架上阅读『海底二万里』的香织小姐,她的秀发飒飒,清澈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看着书页。虽说爱的形式多样,但假如我在这闭锁的爱的迷宫里迷失了的话,一定不会再找到回去的路。对于不中用的我来说,更是无需怀疑的事情。屈服于Johnny的耳语和香织小姐的侧脸的诱惑,舍弃仅有的一点点名誉,这样做真的好吗?
突然,听到有谁吧嗒吧嗒地下楼来的声音。本以为是会直接离开幽水庄的,不过却是向着我这边走来。
还不清楚发生什么事,房门就被踹开了。
「你丫的!」
一个发狂的男子冲进来。
后来才知道,这个男子,正是香织小姐的主人,跟小津的师父进行着神秘的「自虐性的代理代理战争」的城崎。
○
本应为了对付小津而组成共同战线的两人的初次见面并非亲切的握手,而是火花四溅的对殴。我一向不耻于诉诸于暴力,因此,准确地说是我被单方面的殴打。
还没弄清楚发生什么事情,我就被击飞到四叠半的一角,那只我很喜欢的招财猫从摇晃的电视机上掉了下来。刚才还在对着香织小姐蠢蠢欲动想要执行他的险恶阴谋的Johnny,此刻就如一个幼儿般悲鸣躲藏于阴暗处。作为我的小弟溜得倒是很快。
我眼前的威风凛凛的男子后面,那个被称为小津的师父的浴衣男悠然地走进来。还有一个人气喘呼呼地推开他冲了进来,是一位女性。我有印象在哪里见过的。
「城崎先生」,她说,「一上来就打人,这是不对的。」
她来为我解围。
「没事吧?对不起,有点误解。」
我可不记得自己干过什么事情,要受到冷不防踢破房门再受一记重击的不文明对待。我慢慢地站起来,她把湿了水的手帕敷在我被打的下巴上。她捡起来从电视机上掉下来的招财猫,报上自己的名字「突然来打搅真是对不起,我叫明石。」
「城崎,这本是个误会。」
小津的师父很淡定的说。
「你丫的就没份参与吗?」
城崎不相信地问道。
「没有,他只是被小津牵连而已」,明石同学说。
「对不起」,城崎向我道了个歉,就马上径直向香织小姐的方向走去。他确认了她完好后似乎定下心来了。他伸出手,宛如是对待自己的孩子般慈祥地抚摸她的头发。假如我真的干出那种事情的话……只是想想都害怕。恐怕城崎的怒发会直达天庭,他会在愤怒的驱使下把我拥席子卷起沉到鸭川里。
城崎和香织小姐感人地重逢时,小津的师父旁若无人地坐在我的椅子上悠然地吸起烟来,完全没打算要把事情说明白的样子。
我完全是个局外人。
○
「这次的事情是小津的失控造成的,这样的解释可以接受吧?」
师父说道,「我们也没想到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总之香织平安无事了,这里的事情就这样算了也可以。不过,我要找小津算清这笔账。那家伙,非法侵入我的家。」
城崎很坚决地说。不过,我心中的怒火也一点不比他低。
「小津应该很快就会来了。要蒸要煮悉随尊便。不过这家伙不管是蒸还是煮都很难吃。」
师父很不负责任地说。
「说的也是。这事情本来就是小津先生引起的,让他受到报应也是理所当然的」,明石同学说。
我大概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对小津的愤怒再一次在心中激荡。看着受到严重伤害的城崎,这份愤怒又再加深一层。
「啊,这不是蛋糕吗。」
小津的师父看着那个被我咬烂的蛋糕。一副很想吃的表情,于是就把没咬到的一块切给他,他大口大口的吃起来了。
城崎盯着吃蛋糕的师父。
「说起来真是讽刺啊,我还以为小津是我派过来的间谍呢。」
「太天真了,小津可不是那种一条筋的男人。」
樋口莞尔,站了起来,「好了,我也该回寝室了。」
「说起来,究竟该怎么把香织带回去呢?」,城崎说
「小津先生似乎跟别人借了汽车的」,明石同学说。
「真是服了他。抱歉,在我准备好车之前能先放这里吗?今天晚上我就能安排好。」
城崎低下头请求我。
「可以。」
我点头。
小津的师父先一步走出我的四叠半到走廊去。在玄关吸烟眺望的他,突然发出「哦哦」的声音。
「小津啊,这边这边,过来一下。」
他一边说一边招手。
城崎和我几乎同一时间站起来,走出房间,握紧拳头,要把小津撕碎。
「师父,你跑到那种邋遢的地方干什么了?」
小津说着看了看我的房间,一眼瞥到了怒气冲冲的我们,马上转身奔离走廊了。似乎他的逃走本能早了一步察觉到危险。我跟着追出去,不小心把刚才我拔掉电源的电饭煲踢飞了出去,电饭煲发出砰砰的响声在走廊上滚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
小津一边跑一遍道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你这混蛋!」
城崎和我怒吼追着小津而去。明石同学和师父也在后面跟着。
○
小津的逃跑技可以算是天下一绝,就如一个轻身的妖怪般在夜色下穿行于下鸭泉川町。虽然我拼了老命狂奔,不过很快就被城崎甩在后面了。过了在黑暗中点着灯光的下鸭茶馆,在出町柳车站方向的附近,我已经燃尽了。
骑自行车的名师同学追上来了。
「我们在贺茂大桥夹击他吧。请你绕行到桥西」
她冷静地说,然后为了绕到小津前面,发出了很响的「吱」声去了。看着她的背影,我稍稍有点心动了。
把动辄会山崩地裂的那份自我陶醉的冲动要下去,我来到了葵公园。小津和城崎似乎已经到了川端路那边了。我以鸭川三角洲为目标,向西度过出町桥,沿着鸭川河堤向南跑过去,来到贺茂大桥西桥头。
周围已经隐没于深蓝色的黄昏下了。大学生们在鸭川三角洲上狂欢,应该是在开新生欢迎宴会吧。回想起来,这两年我都与这些事情无缘。前几天下过雨,鸭川的水位升高,水流喘喘。街灯亮光映照的川面,有如一片摇弋的银箔纸般。天黑了的今出川路熙熙攘攘的,汽车的头灯尾灯吧贺茂大桥照个通亮。大桥的宽阔的栏杆上妆点的点点橙色灯光,在黄昏下闪烁,亦幻亦真。今天晚上贺茂大桥给人更加宏伟的感觉。
我喘着气,小津正从对面逃过来。看来明石同学成功地把他引来贺茂大桥了。把小津摆了一道让我得到了相当的满足感。「小津!」,我伸开两手冲他大喊,他苦笑着停下来。
城崎也追到贺茂大桥东头了,不过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明石同学也一块到达。我把小津赶回到大桥中央,正下方是鸭川水流。向南远眺的话,黑漆漆的鸭川水流的尽头,远方的四条附件的街灯如宝石般闪亮。
「救我,你是我的伙伴吧。」
小津两手合十说道。
「樋口景子小姐,谢谢你跟我通信了那么久,我很快乐。」
我说。
小津做出不明白的表情,不过下一瞬间就放弃了。「我没有恶意的」,他说,「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是没有恶意的。」
「玩弄我的纯真感情,无需狡辩,杀无赦!」
「又打又杀的,你真是可怕啊。」
此时城崎和明石同学从对面追到。
「小津啊,我们来谈谈。」
城崎郑重地说。
明明已经被赶上绝路,小津却露出了无所谓的笑容。
突然间,他抓住贺茂大桥的栏杆,轻轻地跳上去。栏杆上的点点橙色灯光从下面照射到小津的脸上,他露出了近年来难得一见的可怕的表情,宛如是天狗般,想从空中逃走。
「假如你们要对我干什么的话,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小津说话很混乱。「一旦我的人生安全得不到保证,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你还有能要求保证安全的立场吗,笨蛋!」
我说。
「想想你自己都干了什么事情吧」,城崎助言道。
「明石同学,你来说点什么吧,我是你的师兄啊。」
小津撒娇地请求道。明石同学只是耸耸肩。
「你没有辩护的余地。」
「我喜欢这样清高的你。」
「你给我戴高帽也没用。」
小津把脚往栏杆边移动一下,两手伸展一副要跳入夜空的姿势,大叫「不求你们了,我这就跳下去。」
「知道了,快跳,现在就跳下去」,我说。
就这样被鸭川的浊流吞噬吧。这样,我也能迎来宁静的日子了。
「他怎么可能跳」,城崎以语言相激,「明明把自己看成是最可爱的人。」
「什么,我就跳给你看」,小津一再坚持。
不过,把话说满了的小津却迟迟不跳。
就在我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时,桥北的鸭川三角洲响起悲鸣。那些轻浮的大学生们不知道为什么骚动起来到处逃窜。
「那是什么?」
小津站在栏杆上问道。
不自觉得抓住栏杆看过去,从葵公园的森林到鸭川三角洲都被黑压压的雾霭笼罩,就要把我们眼前的整个三角洲都覆盖住。年轻人们在那团团的雾霭中左冲右突,双手不停得挥舞,拨动头发,陷入半狂乱状态。那片黑雾霭似乎要沿着川面滑到这边来。
鸭川三角洲那边更加混乱了。
黑雾从松林里一波一波地喷出来。这可不得了。蠢蠢欲动的黑雾像绒毯一般在眼下延伸,从川面冲了上来,一下子越过栏杆,如雪崩般在贺茂大桥上铺开。
「嘎——」,明石同学发出了如漫画版的悲鸣。
那是大群的飞蛾。
○
第二天,京都新闻上刊登了此事,不过关于蛾群的异常现象,并没有详细的解释。根据蛾群的飞行轨迹似乎一直追溯到乣之森也就是下鸭神社,不过也不能确定。难以解释栖息在乣之森的飞蛾为什么按着某种拍子一起行动。也有与官方不同的意见说,来源不是在下鸭神社,而是附近的下鸭泉川町。不过这就更不无法解释了。那天晚上,就在我的宿舍的一个角落聚集了很大一群飞蛾,造成了一时的骚动。
那天夜里,我回到宿舍,走廊到处是掉落下来的飞蛾尸骸。而我的房间忘记锁门半开着,也遭受同样的命运。我恭恭敬敬地把他们的尸骸安葬了。
○
一边拍散落到脸上的磷粉,一边挥赶那些不时要冲进嘴里的大群飞蛾,我移到了明石同学边上,很绅士地护着她。别看我这样,以前也是个cityboy,对于与昆虫同居是敬谢不勉的。不过这两年间,在那宿舍获得了很多与各种种类的节支动物亲密接触的机会,现在对虫类已经免疫了。
话是那样说,不过那时的飞蛾数量完全超乎常理。巨大的扇翅声音把我们与外界隔断,在我们眼里,不是飞蛾,而是长有翅膀的小妖怪同类穿桥而过。几乎什么都看不见。稍微睁开眼睛,我很艰难地看到贺茂大桥栏杆的橙色灯光周围大群的飞蛾在乱舞,还有明石同学的水润的黑色秀发。
虽然,蛾群已过,还有一些掉队的飞蛾啪嗒啪嗒地在空中打转。明石同学脸色苍白地站起来,发了狂般的拍打全身,大喊「别过来啊别过来啊」,然后以惊人的速度逃离路上的飞蛾,向贺茂大桥西桥头跑去。最后在一家黑暗中发出柔和的灯光的咖啡店前坐下来。事后我知道,明石同学似乎非常讨厌飞蛾。
蛾群再次形成黑色的绒毯,从鸭川往四条方向铺去。
突然察觉到,城崎一直站在我的身边。他也不去整理蓬乱的头发和烦人的飞蛾。
我站到那些点点的橙色灯光前,抬头环视贺茂大桥上方。
就像乘着蛾群华丽地飞走了一般,本应站在栏杆上的小津消失了。
「那家伙,真的掉下去了。」
城崎跑到栏杆前自然自语。
○
我和城崎从贺茂大桥的西桥头的堤坝下去。眼前是从左到右的滔滔鸭川水流。水位上升了,把平时应该是草丛的地方都淹了,江面也更加宽阔。
我们从那里下水,浑身湿透了接近贺茂大桥桥下。桥底的阴影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小津精疲力尽就如一团污物般贴在上面,似乎无法动弹。虽然水不深,但是水流很急,城崎一不小心滑了下脚被冲到下游了。
费了很大的劲,我们才到达这团疑似小津物的位置。
「这个白痴!」
我在水中大骂,小津则是又哭又笑的,「看在我这副可怜相的份上,就原谅我吧。」
「别说话了」,城崎说。
「是,前辈。我的右脚很疼。」
小津照直说。
在城崎的帮助下,我把小津背起来。「很疼很疼,请轻拿轻放啊」。不过,我无视了他的奢侈要求,先把他运到了河滩上。稍后赶来的明石同学虽然受蛾群的冲击依然脸色苍白,不过也很冷静地召急救车了。打过119后,她坐到河滩的长椅上,捂住发青的双脸。我们把小津当圆木般横倒下来,忍受着寒冷吹干湿透的衣服。
「很疼啊很疼啊,非常的疼。想想办法吧」,小津呻吟道。「唔嘎——」
「啰嗦,谁让你爬上栏杆去。」
我说,「急救车马上就来了,忍忍吧。」
看到跪在呻吟的小津旁边的城崎,我也不好再拿他出气了。即使是我,也无法把骨折的小津搬回下鸭幽水庄,用磨豆机磨成粉。
小津的师父也悠悠地走下来河滩了,看来是从下鸭幽水庄踱过来的。
「什么嘛,我还想你去哪了。」
「真是可怜的家伙。」
「师父,我可是为了师父才搞成这样的」,小津装可怜说。
「小津,汝做的很不错。」
「虽说是为了师父而骨折的,但其实也没有弄到骨折的必要吧。你真是个不可救药的呆瓜。」
小津抽泣着。
过了大概五分钟,急救车来到贺茂大桥来了。
城崎上去带了急救员一起下来。急救员们不负专业之名很熟练地给小津包扎抬上担架了。虽说就那样把他扔进鸭川里就大快人心了,不过急救员们都是很优秀的人,不会歧视伤者一视同仁地以救死扶伤的精神对待。小津受到与他所作的恶行所不相称的小心待遇,搬上急救车。
「我跟着小津去。」
小津的师父说,悠然地乘上急救车。
不久,急救车就去远了。城崎似乎完全不在意小津,说要准备迎接香织小姐的汽车就离开河滩了。
最后,就剩下坐在长椅上两手捂脸的明石同学和浑身湿透的我。
「你没事吧?」
我问。
「我真的很怕蛾。」
她小声说。
「去喝口茶冷静冷静吧。」
我绝对不是卑鄙地要利用她怕蛾的弱点乘人之危。只是关心脸色苍白的明石同学而已。
我和她喝着在附近自动售卖机买的罐装咖啡。她似乎也慢慢平静下来了。我说起跟小津之间的孽缘,还说道这几天想通了的小津的恶行。我愤怒地说着小津以樋口景子这个虚构的少女之名玩弄我的感情的事情,她却向我道歉「对不起」。
「实在抱歉,此事我也有份参与。是小津最近拜托我代笔的。」
「什么?」
「你推荐的『海底二万海里』也读过了哦。」
她爽朗地微笑。
「你的信写的真好。虽然里面很多谎话,但是写的很好。」
「你知道了啊。」
「当然,不过我也说谎了,大家扯平。」
她说。
然后,她的苍白的脸上再次浮现出笑容,一副回忆的神情说道,「我们在下鸭神社的旧书市场见过面呢。」
「你还记得吗?」
○
那是一年前的夏天,下鸭神社旧书市。
长长的马场在参拜道旁向南北延伸,沿途扎满了旧书摊的帐篷,来这里淘书的人也很多。从下鸭幽水庄出来走几步就到了,所以我连续几天都去了。
树叶间空隙间照进来的阳光洒在身上,喝着柠檬水,尽情地感受夏日风情,一边走一边逛两边的旧书摊。不管走到哪里,都能看到装满旧书的箱子,眼睛都花了。书市提供一些铺有毛布的凳子,以便像我这样旧书市醉酒症发作的人可以稍作歇脚。我坐在上面也很安心。已经是八月了,天气很闷热,我拿出手帕擦掉额头的汗。
眼前是一个叫「峨眉书房」的古书屋,在河原町里也有店铺。一位女性坐在店前的折叠椅上,皱着睿智的眉头在看店。
我从凳子上站起来,来到峨眉书房的书架上翻书,当遇上她的眼神时,她轻轻地把头低下去了。我买了JulesVerne的『海底二万里』。正想离开之时,她追了上来。
「请拿去用吧。」
她说着,递给我一把写着「旧书市」的团扇。
这就是我跟明石同学的相遇。
满头大汗,啪嗒啪嗒地摇着扇子,提着『海底二万里』,穿过乣之森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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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城崎就来把香织小姐接回去,继续经营他们的静谧的爱的生活。
听小津说,他也很受人类女性的欢迎,还在社团活动的时候,经常跟女生们把臂同游。以他英俊的相貌来说这也很正常。不过令人费解的是,像他那样跟现实中的女性不乏交往的人,为什么会对香织小姐那么执着?跟香织小姐生活了2年,可以算得上是情比金坚了。
「与珍爱的人偶一起生活是有他的意义的。而跟女性交往又是另一个问题。像你这样只把她看成是泄欲工具的野人是不会明白的,那是无比高尚的爱的形式。」
小津口沫横飞。
回想一下跟香织小姐一起度过的四天,虽然有点理解,但是那不是像我这样无能的人能踏足的境地。我还是会选择有血有肉的黑发少女。例如是明石同学。
小津的师父仍然住在下鸭幽水庄的二楼,偶尔会碰上他。穿着深蓝色的浴衣,过着悠闲的隐居生活。明石同学会去拜访他。「师父是个出色的人,而且知足常乐」。我在考虑这她的提议「干脆你也来当他的弟子吧」。首先让人纠结的是「究竟是什么底子」这个完全不知道的问题。再次,这样就跟小津成了师兄弟了。
前几天,还遇上了到樋口的房间吃火锅的羽贯小姐。
「世界真小呢。」
羽贯小姐说。
因为「香织诱拐事件」,城崎和樋口之间的纠纷,我并不清楚。总之,盗取香织小姐似乎是「禁忌」。在小津住院期间,明石同学出色地代理小津的工作,一夜间把城崎的自行车改造成五轮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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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件事发生后,我和明石同学逐渐亲密起来。
从结果来看,小津的恶行带来了吉利。虽说是这样,我可没有打算原谅他的各种恶行。只在英语会话学校里说长道短地,还不足以让我消气。不过,同学们大概会为最新的news喝彩欢呼吧。
虽然想说说我和明石同学的发展,不过跟这份手稿的主旨不符。而且,其中的各种甜蜜羞涩的微妙之处,实在难以着墨。读者们大概也不想为了阅读这些应该受唾弃的篇幅浪费宝贵的时间吧。
成功的恋爱最没有叙说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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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的学生生活多少看到点新的发展了,很意外地我会对自己过去的天真给予肯定的评价。不过,我并不是那种轻易地就肯定过去的错误的男人。的确,我有想过拥抱获得伟大爱情的自己,不过,年轻美貌的少女还好,谁会去抱一个二十多岁的骚闷男啊!在这无法抑制住的愤怒驱使下,我断然拒绝了救赎过去的自己。
我后悔在那个命运的钟楼前选择了软球部「本若」,这样的念头挥之不去。假如,我当时选择了其他的路。例如选择了电影协会「禊」、或者是异想天开的招收弟子,或者是加入那个秘密机关<福猫饭店>,我大概会迎来别样的两年吧。至少可以肯定不会像现在那样扭曲,甚至有可能得到梦幻至「蔷薇色的CampusLive」。不管我如何回避,阴差阳错地虚度了两年,这样的事实是无法否定的。
最重要的一点,与小津的相遇会成为我终生的污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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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津住进了大学旁边的医院。
看到他被绑在雪白的病床上,真是大块人心。这人的脸色本来就不好,现在看上去简直就像得了绝症一般,虽然事实上只是骨折而已。应该说只是骨折就是万幸了。他喋喋不休地在抱怨不能染指那些比三顿饭还重要的恶行,我在旁边想你活该,不过受不住他的啰嗦,用拿来慰问的蛋糕塞住了他的嘴。
「这是惩戒。你以后别再乱管闲事了。」
我一边吃着蛋糕一边说,不过小津摇了摇头。
「我拒绝。除此之外,我没有事情可做了。」
这家伙究竟有多么的腐烂啊。
我追问他玩弄这样可爱的我究竟有什么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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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津露出他那惯常的妖怪般的笑容,嘿嘿地笑。
「那是我的爱。」
「我才不要那种肮脏的东西!」
我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