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三年级春,至今为止的两年间,我能断言说自己没有做过任何一件有实际好处的事情。健全的异性交往、勤奋学习、锻炼身体等等这些为了将来能成为有用的社会人才的准备都全部错过,被异性孤立、荒废学业、身体衰弱,这些最好不要惹上的麻烦却盯着我不放,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有必要追究责任人,但责任人又在哪里?
我并不是生下来就是这幅德性。
刚生下来的时候,我是天真无邪的化身,那是如光源氏的婴儿时代般的可爱,据说那份毫无邪念的笑容,把爱的光芒洒遍了家乡的山野。而如今如怎样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股怒气油然而生。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的啊?难道对现在的你的清算吗?
有人说,现在还年轻,一个人要想改变总是能变的。
天底下哪有如此荒谬的事情。
俗语说三岁定八十。今年二十又一,很快就要活过四分之一个世纪,要长大成人了。事到如今去改变自己性格这种折腾人努力还有什么用?要是强行地去扭曲这个已经僵硬地屹立于虚空中的人格,最坏的情况,噗地一下子折断了。
即使现在强行改变自己,人生也绝不会变得美好,这是一个必须正视的事实。
我绝非那种自欺欺人之辈。
不过,这样的惨状,自己也不忍目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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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三年级的这个春天,我就宅在四叠半里。
并不是得了五月病,也不是对世界抱有恐惧心理。闭门不出,与世隔绝,是为了在静谧的空间中再一次锻炼自己。浑浑噩噩地过了两年,以致学分完全不够,未来一片黑暗。茫然地迎来了第三个年头,但是我没有实现任何一样要在大学里追求的东西。我相信,所有的严格的修行都必须在这里,这四叠半里进行。
寺山修司曾说过,抛弃书本走出家门去。
但是,当时我想——我出门究竟要做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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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手记记录的是,世人认为完全没有必要的对四叠半存在的思索。前段日子,因缘际会下,我在数不尽的四叠半里没完没了地奔走。在那期间,我被迫思考关于四叠半的存在,甚至一度想要跳下华严瀑布自杀(栃木县日光市的华严瀑布是自杀名胜)。
非常热爱四叠半的我,被某一部分人冠以「四叠半主义者」的大名。我所到之处,无人不敬,人们都向我投以憧憬的视线。「那个人就是四叠半主义者哦」「啊啦,说起来还真有点高贵的……」,一路上还能听到黑发少女们的悄悄话。
然而,作为一个四叠半主义者,我终于到了要离开这四叠半外出的时候了。
如此支持四叠半的一个男人,究竟为什么会离开四叠半呢?
现在就为各位揭晓其中的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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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手记的主人公是我。
虽然这是非常的无趣,不过这里基本上就只有我的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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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上大学三年级的五月底。
我住在下鸭泉川町的一栋叫下鸭幽水庄的宿舍里。听说,这里在幕府末期烧毁重建后,就一直保持那样。假如没有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这里就等同是废墟。刚入学的时候,经大学生协会介绍来到这里是,还以为自己在九龙城(意喻HK的贫民窟)里迷路了。这栋三层危楼,看着就让人焦躁不安了,其破烂程度即是说已经足够申请重要文化财产的地步也毫不为过。假如突然一把火烧掉的话,谁都不会觉得可惜,甚至住在东面的房东,大概也会乐得个干净利落。
我无法忘记踏出「冒险旅行」的前夜所发生的事情。我一个人,在下鸭幽水庄的110号室吃着泡涨了的面自得其乐,其时,小津到访。
一年级的时候认识了小津以后,我和他的孽缘就一直保持着。我跟秘密组织<福猫饭店>划清界线,而且保持不与他人交往的孤高地位后,能跟我一直保持联系的也就只有这个腐烂白痴妖怪一般的男人。虽然我讨厌自己的灵魂受到他的污染,却难以与他断交。
他称住在下鸭幽水庄二楼一个叫樋口清太郎的人为「师父」,因为频繁在此处出入,而且还会顺便到我的房间来。
「你还是那样板着脸呢」,小津说。「既没有恋人,也没有朋友,你究竟打算做什么?」
「你不注意下说话的口吻的话,小心我把你扑杀了。」
「又打又杀的,太过分了。」
小津笑嘻嘻地。
「说起来,前天晚上你不在,害我白跑了一趟。」
「前天晚上,我记得是上漫画茶馆学习去了。」
「我带了一位叫香织小姐的女性过来,打算介绍给你的,结果你不在。没办法就把她带到其他地方了,真是可惜。」
「我才不需要你介绍。」
「嘛嘛,不要那么燥。对了,这个给你。」
「是什么?」
「蛋糕。这是樋口师父给的,拿来跟你一起分享。」
「真难得呢,居然收到你的人情了。」
「一个人吃这么大一个蛋糕,是非常孤独的事情。去尝尝恋爱的滋味吧。」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啊,你就尝个饱吧。」
「我听羽贯小姐说,你去看牙医了。」
「嗯,去了。」
「果然蛀牙了。」
「不,不是,是更加严重的病。」
「说谎,羽贯小姐说了,你这个炜疾忌医的白痴,智齿都被蛀掉了一半。」
小津现在还在我逃出来的组织<福猫饭店>,现在已经是老大了。而且,他暗示自己还有更加广泛的活动。不管是谁,要是有那份精力,都会为世界为人类做贡献的。不过,他却说,只要想到「为世界为人类」,手脚关节就动弹不得。
「究竟要怎么教育,才会变成你这样的。」
「这也是师父的教导结果。」
「那是个什么师父啊。」
「一言难尽,他是个很深奥的人。」
小津打着哈欠说。
「对了,师父说想要海马的时候,我在垃圾场捡回去一个大水箱。当我尝试往里装水的途中,装进去的水就如怒涛般漏出来,造成了很大的骚动,师父的四叠半都被淹了。」
「等等,你的师父在几号室?」
「这里正上方。」
我心头火起。
曾经,我外出的时候,二楼从楼上漏水下来,我回来后,滴落下来的谁把我的重要的书籍不管猥琐与否一律泡涨了。灾情还不止那些,被浸的电脑里的重要资料不管猥琐与否全都变成电子藻屑消失了。毫无疑问,这件事给我的学业带来了沉重的打击。那时很想去抗议,但又讨厌跟楼上不认识的住民打交道,就不了了之了。
「原来是你的杰作啊!」
「不就是水浸猥琐图书馆而且,又不是什么大灾。」
小津厚颜无耻地说。
「够了,快给我滚,我很忙。」
「马上就走,今晚到师父那吃黑暗火锅呢。」
把笑嘻嘻的小津踢出走廊,终得内心的平静。
然后,我回想起一年级的事情。
○
当时,我还是闪闪发亮的一年级新生。在我眼里,花瓣已经完全掉落的樱花树也是葱郁青翠,给人很清爽的感觉。
一个新生走在大学校园内,就会有各种传单塞到手里。当我抱着数量远超过我的情报处理能力的传单时已经是傍晚了。传单的内容各异,而我感兴趣的有四个。电影协会「禊」,异想天开的「招收弟子」,软球俱乐部「本若」,,还有秘密机关<福猫饭店>。不管哪个都散发着浓浓的可疑气息,不管哪个都是通向未知大学生活的大门,我的好奇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以为不管选择哪个都会开启有趣的未来的我,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白痴。
上完课,我走向大学的钟楼。那里是各个社团的新生说明会的聚集地。
钟楼的周围,是满脸希望之色的新生们,还有把新生们视作饵食的磨拳擦掌的社团招募员们,好不热闹。迷迷糊糊地,眼里映出无数个通往梦幻之宝「蔷薇色的校园生活」的入口,我踏出了步子走过去。
在那里,我遇到的是秘密机关<福猫饭店>。当时我还想,哪有秘密机关会在传单上大大地写上「秘密机关」的。等我加入以后,才明白这真的是秘密机关。
在钟楼前跟我打招呼的,是<福猫饭店>的其中一个下级组织<图书馆警察>的干部,相岛前辈。此人看上去头脑很灵光,眼镜的深处藏着一双冷冷的眼睛。待人彬彬有礼,但是却给人一种只是表面恭维的感觉。
「可以接触到各式各样的人,这是一种很有意思的经历。」
相岛前辈把我领到法学院的庭院中劝说我。
我认真地考虑过。自己的社交范围窄,那是事实。大学期间,在校内与各式的人打交道增广见闻是很重要的。这些经验积累起来才能为光辉的未来铺道。当然,这不仅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我不否认被其神秘的气氛所魅惑。再一次地证明,我是个无可救药的白痴。
<福猫饭店>是什么?
其存在目的是个谜。
不过,让我大胆做个假设吧,它并没有什么目的。
那只不过是为了管理旗下的数个下级组织而随便取得一个名字而已。其下级组织,即使告诉你他们的名字和活动内容,也不能让人轻易地相信。
其主要部门包括,软禁优秀学生让他们大量代笔报告的<印刷所>,以强制回收图书馆外借的过期图书谋生的<图书馆警察>,只管整理校园内的自行车的<自行车和气整理军>。其他还有,学园祭事务部的一部分,「叡山电铁研究会」「闺房调查团青年部」「诡辩部」等等奇怪的俱乐部或者研究部,还跟开展奇怪活动的宗教团体有纠葛。
从历史上来看,「<福猫饭店>的根本是<印刷所>」,这是公认的。那么,被称为「印刷所长」的人就拥有整个组织的最高指挥权,不过这样的人物是否存在并不清楚。有各种猜测流传。有说是年轻貌美的黑发少女,也有说是法学院的老教授,或是二十年来一直栖息在钟楼地下的假面乳控怪人。不管怎么说,只是<图书馆警察>里一个小人物的我,是不会有机会接触到这种大人物的。
经相岛前辈的邀请,我加入了<图书馆警察>。「总之,先把他编入吧」,他把我介绍给法学院庭院的一个男子。在刚出新芽的樱花树下,站着一个满脸不祥的可怕的男子。我以为,只有纤细的我才看出来他是的来自地狱的使者。
这是我和小津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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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平凡的男人一觉醒来变成一只毒虫,这是某个著名小说的开头。不过,我并没有这么戏剧性的人生。我照样过着自己的生活,充满着我的汗臭味的四叠半也没有一丝变化。当然,有人认为我本来就已经是毒虫了。
时针指向六点,不过我分不清现在是早上六点还是傍晚六点。在被窝里思考着,不过连自己睡了多长时间都分不清楚。
很静。
我煮了咖啡,吃过蛋糕。结束了杀戮般的饭食后,在尿意的驱使下走到走廊下,到大门旁边的公共厕所去。
我打开门,走出四叠半。
很奇怪。
我回过头去。我那混沌的四叠半还在。而眼前半开着的门的另一面,也是我的混沌四叠半。有如是看到了自己的房间映在镜子中。
我穿过房门打开的空隙,走到隔壁的四叠半。那里毫无疑问是我的房间。横躺在榻榻米上面的触感,书架上摆放着五花八门的书籍,快要坏掉的电视机,小学时用过的学习机,堆满污垢的洗碗池,好一幅生活感满溢的光景。
又穿过门回到自己的房间,那里也是我的房间,不会有错。经过多年的修行,心智坚定的我是不会为一些琐碎事情而动摇的,但是此刻我动摇了。这是何等的怪异,我的四叠半变成两个了。
既然不能出门,就只能开窗了。
之前,我是一直关着窗,只拉开了窗帘,毛玻璃的另一面正散发着日光灯的光芒。嘎啦地打开窗口,我眼里看到的确是自己的四叠半。迈过窗框,仔细地调查,这也是我的四叠半。
回到原来的四叠半去。
我吸了口烟冷静下来。
八十天的四叠半世界探险,就这样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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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冒险,基本上都是在相同的四叠半里发生。因此,在讲述我的冒险前,请让我给读者们关于我的四叠半一个明确的印象。
首先,北面是有如婴儿食用薄饼般轻薄的房门。门上贴满了上一任住客留下的猥琐贴纸,好不热闹。
房门旁边,是无比肮脏的洗碗池,铺满灰尘的发夹罐,电热器等等杂物堆积在一起。保证让厨师们看见都反胃。我要贯彻「男人不如厨」的宗旨,绝对不会在这荒凉的厨房做菜。
北面墙壁大半成为壁橱,丝毫不华丽的衣服,没读过又舍不得丢的书籍,过冬用的电炉之类的随随便便地堆在一起,猥琐图书馆也在这里。
东面墙壁的大半是书架。书架旁边放着吸尘器和电饭煲,我觉得这两样东西都没有一定要使用的必要。
南面是窗户,窗台下放着我小学时常用的学习机。桌子的抽屉很少拉出来,里面究竟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都忘记了。
东面的书架和学习机之间的间隙,收容了那些在四叠半里没有归宿的各种杂物,而且占地越来越大,被送到那里一般被称为「流放西伯利亚」之刑。虽然我有考虑过要掌握这部分混沌的空间,不过实在太可怕了始终没有出手。一旦在里面迷失,生还的几率就微乎其微。
西面放着坏电视机和一个小冰箱。
然后回来北面来。
只需数秒就能看一圈的空间,现在这个四叠半就等同于我的大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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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为什么是四叠半?
虽然我只认识一个住在三叠房间的人,不过他是一个比我更加孤高的学生,不去上学,只是研读『存在和时间』,性格狷介(孤高),完全只依靠自己,而这种隔绝社会的性格,更使得他的父母担心得从老家来到这里探望。
二叠大小的房间在京都是存在的。虽然有点难以相信,在净土寺附近,确实是有那种两张榻榻米纵向排列的房间。每天晚上睡在这种像走廊般的地方,肯定会长高。
而据坊间传言,有学生在北白川浸礼教徒(Baptist)医院附件的○○庄看到过一叠大小的房间,但那个学生在数天后失踪了,而他的熟人也逐一遭到不幸。
因此是四叠半。
与一叠二叠三叠相比,四叠半能很完美的铺起来。三张榻榻米平行排列,然后在垂直摆放一张榻榻米,剩下的空间填进半叠,轻松地铺出来一个正方形了。虽然并不美丽,而且二叠也能摆成正方形,但是太狭窄了。而假如铺成比四叠半更大的面积的正方形,就会比武田信玄的厕所更加大,一个不好会遇难的。
大学入学以来,我就是四叠半的坚定支持者。
那些住七叠八叠十叠的人,真的能支配那么大的空间吗?能对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了如指掌吗?支配空间的同时也伴有责任。我们人类可能支配的空间智能是四叠半以下而已,占有比这更大地方的人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贪欲,房间的某个角落迟早会发起恐怖的叛逆的——我这样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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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探险四叠半世界了,但是我绝不会做出鲁莽的行动。我会慎密地分析分析再分析各种可能状况,逐渐得出一个万全之策。应该说,即使这个完全之策已经错过时机了,我也照样能分析。
回到原来的四叠半里,我开始思索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
一个优秀的人,不管在什么状况下都不会动摇,必须能冷静地思考。冷静地思考过后,我拿过两周前小津放在我这里的空啤酒瓶。排过尿后,我平静下来了。
慌张行事只会适得其反。我这个挂名的三年级学生,大半时间都是生活在这个空间里的。至今为止都没有过这样要出去的兴致,现在慌慌张张地跑出去的话就显得我太肤浅了。只要当前没有危机逼近,我这样的人就没有必要行动。就在我静坐等待的时候,事态就会自然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了吧。
我下了决定。然后,悠然地翻阅JulesVerne的『海底二万里』,思维驰骋于远方的海底世界中。不久我就厌倦了,瞥了一眼猥琐图书馆的收藏品,随便拿了本下来,进入官能世界去了。一个劲儿地在官能世界驰骋,我也觉得疲劳了。
突然想打开电视看看,但是实际上,这电视一直以来就不怎么好使。画面就如台风中的风车般旋转,假如没有相当的动态视力的话,根本无法看出来放映的是什么。盯着看了一会就晕乎晕乎像醉酒了一般。要是早知道会这样的话,我就该把电视机拿去修理了。
很快,时钟的针转了一圈。把剩下的鱼肉汉堡热了吃掉,然后就只剩下蛋糕了。虽然还有萝卜,但我还不想吃掉。睡前再确认一遍,窗外和门外果然还是四叠半。关了灯,横躺在被窝里盯着天花板。究竟为什么会被困在这样世界里呢?
我提出了一个假说。
那就是「木屋町的占卜师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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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前,我到河原町散心。在旧书店「峨眉书房」看了会书后,我晃到了木屋町。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占卜师。
在酒吧和风俗店林立的街上,有一间昏暗的民屋如收着身子般建在其中。
屋檐下,一个老太婆坐在一张铺着白布木桌前。这是个占卜师。桌子的边缘挂着一些日本白纸,上面写着一些意义不明的汉字的排列。一件如小照灯般发出橙色光的东西,照亮了她的容颜。空气中漂浮出来一股奇怪可怕的气息。这是一个盯着路人伺机袭击的妖怪。一旦让她给你占卜了,这个奇怪的老太婆就会如影随形地纠缠着你,该做的事情全部做不好、等待的人不来、丢失的物品找不回来、擅长的科目丢学分、就要提交的毕业论文自燃、掉到琵琶湖的水渠里、在四条通上被推销员诈骗等等不幸降临——我凝视着对方脑袋里翻滚着这些妄想,不久对方也注意到我了。在黑暗中两眼闪烁盯着我。她所散发出来的妖气捕捉到我。这股不明底细的妖气很有说服力。我理智地思考着,能免费地散发如此妖气的人物,其占卜怎么可能不准呢。
虽然降生到这个世界将有四分一个世纪了,至今为止都极少地听取别人的意见。因此,即使是那些无法行走的荆棘之路,我也有敢于选择的可能性吧。假如能更早地看清楚自己的判断力,我的大学生活一定会以另一种形式来度过吧。没有参加那个莫名其妙的软球部「本若」,也不会遇到那个本性有如迷宫般扭曲的小津吧。在良师好友的关怀下,尽情地发挥我无限的才能,文武双全,最后理所当然地身边伴有黑发少女,眼前事光芒万丈的纯金制未来,甚至得到那个传说中的梦幻至宝「有意义的蔷薇色校园生活」。以我这样的人才,这样的际遇完全是可能的,不会有一点的违和感。
对了。
现在还不迟。尽可能快递听取客观的意见,踏进别样人生。
我为老太婆的妖气吸引而走进她身边。
「这位同学,你想问什么?」
老太婆嘴里如含着棉花般说着话。这样的口气听起来让人更加确信她的能力了。
「是啊,该怎么说好呢。」
我无言,老太婆笑了笑。
「从你现在的表情能看出,你非常的焦急、不满。看起来你并没有好好地发挥自己的才能。似乎你并不处在合适自己的环境中。」
「是的,正是。您说的没错。」
「让我看看。」
老太婆拉过我的双手,一边看一边「嗯嗯」地点头。
「嗯,你是个非常认真的人,而且也很有才能。」
对于老太婆的慧眼,我早已脱帽致敬了。俗话说「真人不露相」,为了不让任何人察觉,我谨慎地隐藏起来,这几年里甚至连我自己都忘记在什么地方的我的明智和才能。而这个才见面不到五分钟的人就一眼看穿了,她绝非神棍。
「总是,重要的是不要错过良机。所谓良机就是好的机会。明白吗?不过良机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抓住。有的看上去很不像是良机的情况,实际上确实是良机,而有时以为遇上良机了,事后仔细想想却又完全不是。不过,你必须把握良机并作出行动。你看起来挺长寿的,迟早会让你抓住良机。」
这真是一番完全符合那股妖气的至理名言啊。
「我等不了那么久。现在就想抓住那个良机。至少透露一点具体信息给我吧。」
我咬住不放,老太婆皱了皱眉。右边脸似乎有点痒,可能是在微笑吧。
「具体的细节难以阐明。假如我在这里说了,那么命运就会改变,良机也不再是良机,那可就对不起你了。所谓命运是时刻都在改变的东西。」
「但是,只说到这种程度也太难以理解了。」
我歪着头,老太婆「哼——哼——」地喷出鼻息。
「好吧,太远的事情我不说,就给你提点一下最近的吧。」
我的耳朵撑得有如小飞象Dumbo那个大小。
「Colosseo」
老太婆突然小声说。
「Colosseo?那是什么?」
「那是良机的标志。让良机来到你身边时,Colosseo就在那里。」
老太婆说。
「那意思是叫我去罗马吗?」
我问道,不过老太婆只是笑笑。
「你一定不能错过良机啊。当良机来临时,你可不能漫不经心地继续做同样的事情。下定决心,以至今从来没有的方式来抓住这个机会吧。那么,你的不满就会烟消云散,从而踏入了另一条道路。那里也会有其他的不满,虽然你已经很清楚了。」
虽然我完全不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
「假如那个良机错过了,也不必担心。你是一个优秀的人,迟早也会抓住良机的。我很清楚,不必急躁。」
说着,老太婆就把占卜的东西收起来。
「感激不尽。」
我低头行礼,付了钱。
然后有如迷途羔羊般,走向了木屋町的人群。
关于那个老太婆的预言,总之先记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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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这是她的诅咒?解除这个可怕的诅咒的关键,也许就隐藏在她所说的「Colosseo」里。我决心不解开谜底誓不睡觉,不过在思考的时候不知不觉就安睡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时钟指向十二点。
我爬起来拉开窗帘。
没有耀眼的阳光,也不是深夜的黑暗。只有隔壁的四叠半发白的日光灯光。本以为一觉醒来就过去了,不过状况一点都没变。打开门看看,另一边也是四叠半。
为了方便读者区分,下文以「四叠半(0)」称呼我原来的四叠半,门另一边的是「四叠半(1)」,窗的另一边是「四叠半(-1)」。
我茫然地盘腿坐在四叠半的正中,听着咖啡沸腾的生音。觉得有些饿了,不过蛋糕已经吃掉,鱼肉汉堡也吃掉。祈祷着在我不知情下会有什么出现,我打开冰箱,里面有一点萝卜,酱油,胡椒,盐,七味唐辛子。连大学生必备的方便面都没有。这是靠便利店快餐度日的报应啊。
把萝卜煮熟,拌上酱油和七味唐辛子吃掉。喝过咖啡总算是饱了。
大约在第二天的时候,已经没有食物了。只剩下咖啡和烟。即使优雅地享用这些东西,得以延迟饥饿感的到来,迟早也会饿得前心贴后背的,最后死在这四叠半里腐朽无人知晓。
我抱着头缩在四叠半的角落里,即使使劲地装作毫不在意,也会感觉到饥饿。我不得不考虑食粮问题的根本解决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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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大学生,就是不干不净。说到不干净,就是菌类。我想壁橱角落长出来的菌类应该是能吃的吧。然而,把猥琐图书馆、纸箱和发霉的衣服搬出来,发现这里环境很干燥不适合蘑菇生长。我应该把脏衣服铺起来泼上水,有计划地开始培育计划。然而,要我吃着自己的脏衣服培育出来的菌类苟延残存的话,还不如光荣地空腹呢。
我想过把榻榻米煮来吃,上面沾有各种男性汁液,应该挺有营养的。不过,里面的纤维素过多,最后不会像琵琶湖下水道般便秘死得更快吧。
前几天,不知道为啥饶有兴致地盯着天花板一角的蛾。昆虫也算是动物,我想这也能算是动物性蛋白质的来源。要是在山上遇难了,毛虫也好青虫也好金龟子也好,烤烤就能吃。不过,要把那夹杂着磷粉软绵绵的蛾烤来吃,我还不如舔舔房间角落的灰尘呢。
沦落到把自己身体多余的部分作为应急食粮,这算是相当壮绝的求生了。不过,我是把身体所有多余的部分都排除,只消耗生存所需的能量的环保人士,多余的部分大概就只有耳垂那一点点。我就像是红烧的麻雀般瘦骨嶙峋,要吃也没地方下嘴。而且,我可不想以后被别人说什么「那家伙为了生存吃掉自己的耳垂呢」这样的闲言闲语。
翻了翻电视机和桌子之间的地方,我找到了一个满是灰尘的威士忌瓶。大约是半年前,我和小津一起去喝酒的时候买的,不过因为太难喝剩下了一半。现在食粮不足,就算再贱的东西,也是贵重的营养源。还在壁橱的药箱里找到了过期的维他命片。
栽培菌类、榻榻米、飞蛾、耳垂,这些都不能吃,现在就只能靠威士忌、维他命片、咖啡和烟保命了。我是漂流到无人四叠半的鲁滨逊(RobinsonCrusoe)。他还有枪还能打猎,而我就只能去抓在天花板上打转的飞蛾。不过,我有水龙头提供饮用水,家具齐全,无需担心猛兽袭击。说是求生也不是求生,实在暧昧。
那天,我又拿起『海底二万里』悠然地阅读起来,装作要挑战某处注视着我的残酷的神明般傲然地度过了。看不到太阳光,现在是白天还是夜晚也分不清楚,所以虽然我一天一天地数着日子,但是并不保证我能数清楚。
拉上窗帘关起门,四叠半又回复了平时的光景,觉得小津随时会踢破门冲进来还带来一身的麻烦事。两周前,我到牙医那里拔了智齿,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否则,耐不住牙疼,这四叠半里如何能找牙医,最后会痛苦地死在此吧。
我在御荫路的漥塚牙科医院拔的智齿,现在正放在桌子上。
○
四月底的时候下巴疼起来了,即使是睡觉的时候也感觉到疼痛。
我个人诊断应该是下巴关节症。下巴关节症是由压力引起的。像我这样既如蒲公英的棉毛般纤细,亦如叡山的僧侣用心思索的人,应该说之前一直没有得下巴关节症才是不正常呢。患上是必然。明白了这一点,我陶醉在深深的满足感中,这是被选中的人所必须承受的试炼。我在四叠半里痛苦地翻腾,却又心醉神迷。
「你不可能感受到压力的,我不相信。」
小津的眼神看上去就像是个变态。「退出了组织虚度时光,你还好意思说呢。」
确实,表面上看来我什么都没做,每天都在进行没有回报的思考,把自己逼到死胡同去。我认为这样的我每天都在承受了沉重的压力。这下巴关节症正是我苦思冥想的证据。
「你这肯定只不过是蛀牙而已」,小津冷冷地说。
「怎么可能!我不是牙疼,是下巴疼。」
看着饱受痛苦的我,小津劝说我去漥塚牙科医院看牙医。那里有个叫羽贯小姐的美人牙科护士。不过,我拒绝了。我的经历说不上波澜万丈,但也是一段青葱岁月,练就了一身的胆量。即使是那样,我还是怕牙医。
「我才不会去看牙医呢。」
「一个年轻的女性把手指伸到你的嘴里哦,这是何等的美妙啊。你没有舔过女性的手指吧。我想你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的。这可是以蛀牙之大义,堂堂正正地舔上女性手指的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不要把我和你这种变态混为一谈。我从来没想过要去舔女性的手指。」
「你这大话精,konchikichi!(こんこんちき)」
「kochikichi是祗园祭的伴奏音乐吧,你这白痴。应该说“他喵的”(konkonchikiこんこんちき)」
「总之你去吧。」
小津过于热心地劝诱反而显得奇怪。
那天夜里,我的下巴渗出来的疼痛在上下两排牙齿上恣意横行,形成了一种共鸣状态,就像是无数的微胖小妖精在以我的牙齿为会场举行哥萨克舞蹈比赛般。不得已,我接受了小津的建议。
下巴疼痛,不是因为我的纤细,也不是因为我的严密的思考,是因为我的智齿蛀牙了。虽然不想承认,小津的推理是正确的。这是退出了组织以后,过着不与人交流的孤高的生活,甚至连牙齿都懒得刷的报应。
虽然我绝对不是被手指的味道笼络,不过牙科护士羽贯小姐确实很有魅力。年龄大约是二十多岁,简单地把头发扎起来,让她本来就如战国武将妻子威风凛凛的脸更加飒爽了。皱着剑眉,她哐哐地操纵着恐怖的机器,华丽地把牙石敲落。我对她自信满满的技巧给以崇高的敬意。
治疗结束后,我说是小津介绍来的。羽贯小姐似乎跟小津很熟络,「他啊,很有意思呢」,这样说道。然后,羽贯小姐,有如交过来一个新生儿般,把用脱脂棉包裹的智齿递给我。
我用纸巾把这颗智齿包起来,作为纪念放在宿舍的桌子上,每天观看。很奇怪的舍不得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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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隐隐觉得这只不过是一场梦,一睁眼就会过去了的。
然而,三天过去了,门的另一面依然是四叠半,窗外也是四叠半。这样的情况下,就连安闲地看『海底二万里』的心情也没有了。食物量已经见底,烟也只剩下数支。尽管集中精神尽量地不去做那些有损尊严的事情,不过连生命都保不住了,这些丁点的尊严还有什么意义?
我把咖啡喝进空空的肚子里,一点一点地舔装在小碟子酱油来减轻空腹感。
接下来这个话题可能有些恶心,不过现在的我也没有为这些粗俗的琐碎事情难为情的立场了。虽说只摄入了最低限度的食物,不过还是会有便意。液体的可以用啤酒瓶装着,装满后就倒到洗碗池去冲走,有这样一个好方案轻松解决。问题的固态物应该怎样处理呢。
在便意的驱使下,我侵入了门外的四叠半(1)。那个四叠半(1)也有窗户。心中怀着希望把那里的窗帘拉开,果然另一边也是四叠半(2)。回到原来的房间,这次从窗户传过去到隔壁的四叠半(-1),打开那里的门一看,那里仍然是四叠半(-2)。
这些四叠半究竟会一直延伸到什么地方啊。
然而,首要任务是当前的危机应该如何回避。苦思后,把旧报纸铺在榻榻米上,若无其事地完事后,装到塑料袋里扎好。
眼前的危机过去后,又该面对食物问题和香烟问题了。事到如今,要解决自身面临的问题,也只能靠自己。不管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一个人。
○
把从根本上解决香烟问题和食物问题列为下一个目标。
移动到隔壁的四叠半(1)。
门外的四叠半,很明显也是我的房间。那么,随我自己的意愿来使用这个房间也没什么问题。
我穿过门踏入四叠半(1),马上就发现了一盒香烟,还有本以为不会再见到的鱼肉汉堡和蛋糕,还有少量的萝卜。总之,先加上足量的胡椒,把鱼肉汉堡烤起来,好好地品尝久违三天的动物性蛋白质。我从来没有想过鱼肉汉堡能如此的美味。然后切了一小块蛋糕作为饭后甜品。简直就像是劫后余生般体力澎湃的感觉。
我透过窗户,眺望更远方的四叠半(2)。
应该不会是四叠半(3),四叠半(4),四叠半(5)……四叠半(∞)这样无限地延续我的四叠半吧。这是何等简陋的无穷数列世界啊。我现在可是住在比地球面积更加大的宿舍里。
虽然很绝望,但是想想也可以说是幸运。为什么?假如这个房间的食物吃完了,我就移动到隔壁的房间,那里还有鱼肉汉堡和蛋糕。虽然营养不平衡,但是这样就能回避饿死的可能性了。
说起来,小津送的这个蛋糕所提供的营养成分不可忽视。一年级春天认识了他虽不是我的本意,在这两年间与他结下了切也切不断的孽缘。现在,我首次觉得他是有存在价值的。
○
大学入学后,<图书馆警察>活动一直持续了一年半。
一言概之,<图书馆警察>这个组织的目的就是追捕从图书馆借书不还的人,以武力回收借出去的图书。迫不得已的话,使用非人道手段也在所不惜。不,他们只会使用非人道手段。究竟<图书馆警察>为什么会担任这样的工作,他们跟大学当局之间又有什么关系——这样的事情还是不要追究为好,有可能会危及你自身的安全。
<图书馆警察>的工作除了回收图书,还有一项就是全面收集目标人物的个人情报,这些情报会在各种情况上派上用场。本来,收集个人情报,是为了图书的强制回收提供可能性的一种手段。为了突入对方的住所,有必要掌握其起居习惯,为了从那些追得走投无路仍然装作无辜的恶性家伙手里回收图书,有必要掌握他们的弱点。然而,当积蓄起来的情报越来越多时,组织被情报的力量情报的魅力所迷惑,<图书馆警察>收集情报的本来目的被抛到了九霄云外,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不仅是大学校园内,北至大原三千院(京都有名的寺院),南至宇治市的平等院凤凰堂(京都佛堂,世界文化遗产),<图书馆警察>的情报网遍及京中京外。
图书馆警察长官一拍脑袋,想要拆散现在正在交往的A先生(二十一岁男性)和B小姐(二十岁女性)。他只需打一下响指,就可以轻易得到「A和B虽然在交往,但是其实他跟同在网球部的C小姐也有一腿,而这个C小姐的成绩表如下所示学分不足,有不能毕业的危险」这样的情报。长官要得到能操作着C小姐给A和B给以致命一击的情报也不在话下。
能跟大量生产伪造报告获得较巨大利益的<印刷所>对抗的,就只有<图书馆警察>。既然印刷所所长还是个谜团,图书馆警察长官就被视为是<福猫饭店>的实质首领了。
当时的我,是从没跟图书馆警察长官见过面的小喽啰。
小喽啰的任务就是回收图书。话是这样说,不过我却不能漂亮地完成任务。我只会向回收对象敬烟,大家意气相投一起去喝酒。没有比这样的事情更让人不爽的了。即使这样,我也能有可观的成绩,是因为有小津在。
小津为了回收图书,埋伏、哀求。布陷阱、恐吓、暗杀、盗窃,无所不用其极。理所当然地,他成绩斐然。作为搭档的我,也跟着受惠。后来,我开始对<图书馆警察>的存在抱有疑问而应付了事,这时小津带来的好处反而成为麻烦了。
而且,小津生性喜欢收集情报,他的人际关系非常广阔,逐渐地成为相岛前辈的得力助手也是必然的。
在我们成为二年级生的春天,相岛前辈出任图书馆警察长官。
相岛前辈打算提拔小津和我成为干部。不过,意外的是小津拒绝了,转到<印刷所>去。不得已我当上了干部,但是我并没有要好好表现的动力,只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知不觉地就沦落为名义上的干部了。
相岛前辈也开始看不起我,把我当成是路边的石头般无视。
○
<图书馆警察>时代,我碰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那是一年级的冬天。
有个人借了一本名叫『神无月』的画家传记半年多没有归还。我接到回收命令后,打算先跟他接触。他住在我的住处——下鸭幽水庄——的二楼,名叫樋口清太郎。很神秘的一个人物,不像是学生,但又不像是参加工作的人。也不知道他在不在自己的四叠半里。即使在,也看不到他的身影。本来看到他在室内的,打开门一看,四叠半里就只有鸭子在游荡,其本人就不知道消失到什么地方去。穿着深蓝色的旧式浴衣,茄子般的脸上长着胡渣。因为他这奇怪的打扮,在外面倒是很容易遇上,但是想要走向前跟他接触,又会像烟雾一般消失不见。在下鸭神社和出町商店街我跟丢过好几次。
某天的深夜,我终于在猫拉面摊逮到他了。
「你之前一直跟着我,是吧」,他笑呵呵的说。「我是想还书的,不过读得比较慢。」
「已经超期很久了。」
「嗯,我知道,我也不逃了。」
我们一起吃过拉面。
紧紧地跟着他回到了下鸭幽水庄。「我去上个厕所」,他说着就进了公共厕所。等了好一会都不见他出来。等得不耐烦了我走进厕所,还哪有人影呢。来到二楼的房间外,看到门上的小气窗透出一点光芒,这是何等的神技啊。
我像打鼓一样敲门,大喊「樋口先生」,不过没有回应。把人家当猴耍。就在我要闹事的时候,当时还是拍档的小津来了。
「不好意思,那个人是我的师父。」
小津说,「你就放过他吧。」
「这可不行。」
「你不要白费功夫了,那个人借的东西从来不会归还的。」
既然小津说的那么肯定了,我也只能放弃。虽然不清楚是什么样的师父,不过能得到小津这样的男人的尊敬,他也不会一个好人。
「师父,晚上好,我带了礼物来。」
小津在我的目光下走进了樋口的四叠半,回过头来说了句「不好意思」,笑嘻嘻地关上了门。
○
这两天,我住在四叠半(-3)到四叠半(3)的范围内。
不过事情并没有好转。
总之先找点事情做做。我开始做努力做类似于俯卧撑的印度式蹲伏。喝掉了一盆的量的咖啡,把六份蛋糕全部塞进肚子里,再解决掉萝卜和鱼肉汉堡,我开始考虑新的菜式。我反复翻阅『海底二万里』里对Nautilus号的豪华饭桌上的描述,直流口水。
以前,虽然我也是躲在四叠半里,不过那时候随时都能外出,很安心。打开门是肮脏的走廊,走过去就是污秽的厕所,还有脏兮兮的鞋柜,然后就能走出这栋肮脏的宿舍了。只要我想,随时都能走出去。
无论怎样,走出了四叠半还是四叠半,这样的事实给我很大的压力,还有因为食物问题上钙质不足的影响,我变得越来越暴躁。不管等多久,事态也没有好转。事到如今,只能勇敢地踏上个伟大的冒险旅程,以这个四叠半世界的终点为目标,解开这个世界的谜团,可能的话甚至可以脱离这个世界。
困在这个不毛之地大约一周的某天六点,仍然分不清是早上还是傍晚,我踏上了的旅程。
我选择了门的那一边。
也就是依次探索四叠半(1)、四叠半(2)、四叠半(3)……。总之,一直沿着四叠半之路而走。
其实,并不需要表现出像「目标是世界的尽头」这种悲壮的决心。只不过是横穿自己的四叠半之旅而已,不用担心猛兽袭击,也不会有暴风雪,更不必考虑食物供给。没有准备的必要。在旅途中,不管是什么地点,都是我的房间。累了随时都可以在自己的万年床上休息。
虽然实际上没遇上猛兽,不过在这路途中我经历到了几个恐怖的事情。
第一天,我横穿了二十个四叠半,即使这样还是只有四叠半。我觉得在走下去也是白费功夫,当天就在那里过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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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发现了「炼金术」。
之前描述四叠半的时候说过,桌子和书架间有一段空隙。那天,我调查了那个领域,看看能不能找到些有用的东西,发现了以前被处以「西伯利亚流放」之刑的寒酸钱包。翻看了一下,里面还有一张千元纸币。我正座在四叠半的正中央,抚摸着褶皱的千元钱,很空虚地笑起来了。这种状况下,千元又有什么用。完全跟资本主义社会隔绝的这个四叠半世界里,千元纸币就跟废纸等价。
然后,我移动到隔壁的四叠半,也找到了这个古老的钱包和千元纸币。我突然觉得被五雷轰顶般顿悟。假如每一个四叠半里都有一千元,每走一间四叠半就能存到一千元,走十间就是一万元,一百间就是十万元,一千间的话……。这是什么生意啊!当我逃出这个四叠半世界时,说不定我能把剩下的学费都支付完,也不需要担心生活费。到祗园挥霍也不是梦。
从那以后,我就开始带上背囊的旅程。
每走过一间房间,我就把千元纸币放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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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的时候,只要走一下段就厌倦了,剩下的时间都用来看书,通过膨胀和收缩的妄想来消除心中的郁闷。为了打发时间,我甚至想起来学习这么光荣的事情,想要解开薛定谔的方程式反而被虐。
正是这个契机,我脑海里回想起来了老太婆的话。
「Colosseo」是什么呢?
我相信自己被她吓了诅咒的假说。解开这个诅咒的关键明显就落在「Colosseo」上面。然而,我的四叠半里不可能有「Colosseo」。我一边穿越这个庞大的四叠半世界,一边寻找了能联想到「Colosseo」的东西,但完全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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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上了杀戮的旅程,我想起来了一年间给我的心灵带来安慰的「年糕熊」。心中的滋润逐渐消失的现在,我越来越怀念年糕熊的柔软了。年糕熊是一个海绵制的熊偶。
前年的夏天,我在下鸭神社的旧书市场得到了年糕熊。自此以后,年糕熊成为了我重要的精神支柱。海绵制的柔软的灰色小熊,就像是一个婴儿般柔嫩。大概有一个罐装果汁般高,随便挤捏一下就会自然地露出笑容。我总是随身带着这个可爱的熊偶。与组织断缘,一个人关在四叠半里进行严厉的修炼,拜访者只有半妖小津,为了度过这种孤高额生活,一个伴侣是必须的。
然而,那个可爱的熊偶,在这趟旅行开始的几天前,因投币式洗衣房发生的事件而神秘失踪。洗完了被男性分泌物玷污的年糕熊,打开洗衣机盖子,年糕熊却不知道被谁拐走了,里面却塞进去了恶心的男性内衣。我仔细调查,甚至连机器外壳都要擦破了也没找到,而那些染着怎样都洗不掉的可悲的污迹的内衣,是我的爱用品。
「难道拿熊偶来洗只是我的妄想,我只是像平时一样来洗衣服而已。因为洗自己的内衣这事情太过于无聊,我逃避这个残酷的事实,然后幻想着自己是来洗那个不应该在此的熊偶。」我这样想,「真是病入膏肓了。」
回到宿舍一看,我的内衣还在,在两倍的内衣面前,我迷糊了。这件事情的谜底至今也没有解开。年糕熊就这样失踪了。
啊啊,年糕熊大概在什么地方还精神地生存着吧。
我在四叠半里想着这些事情,毫无目标地徘徊。
○
开始的时候,我还记住走过的四叠半,到了后来就放弃了这个行动了。
打开门、走进去、穿过四叠半(n)、打开窗、传过去、穿过四叠半(n+1),打开门、走进去、穿过四叠半(n+2)、打开窗……不断地重复这样的动作。逐千元的储蓄增加,却又看不见脱离的可能性,在我的希望和绝望的影响下,千元纸币的价值时高时低。假如无法脱离,这些特意收集的东西也不过是废纸而已。不管千元纸币的价值暴跌到什么地步,我也没有放弃收集,这该说是不屈的精神还是贫穷的劣根性呢。
我吃过堆得高高的蛋糕和烤鱼肉汉堡,继续孤独的行军。
我不禁幻想,说不定自己是掉进了四叠半地狱中,接受着永无止境的苦行而不自知,却坚持为之。过去所犯的各种罪行的记忆在大脑里往复,一度因为过于痛苦而昏厥过去,甚至大喊「堕入地狱也是必然的」。
终于,我的忍耐到了极限,大字型躺在榻榻米上拒绝行军。
沉迷于阅读『半七捕物帐』,喝着便宜的威士忌吸着烟醉生梦死。「为什么我要遭这种罪」,不断地向着天花板大喊。恐惧于这个只有自己的无音世界,我大声高唱自己会唱的歌。反正不会有人投诉。干脆全裸了来玩身体彩绘再继续行军,大叫以前说不出口的猥琐语言好了。不过,虽然是一个人孤零零的,我的理性还在。然而,现在的状况是我的理性已经要脱缰了。正因为是这样的我,才能忍受著这样的寂寞。
我也并非毫无发现。
我觉得,这些一眼看上去完全一样的四叠半,也有小小的区别。旅程过了十天左右,虽然只是小小的变化,书架上的东西有所改变。想看看『半七捕物帐』的时候,在那个四叠半里『半七捕物帐』却不存在。
这个事实究竟意味着什么,我还没有找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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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来说一下在四叠半世界旅行的过程中产生的卫生问题。
对于讨厌洗衣服的我来说,没有必要洗衣服真是万幸。衣服都在房间里准备好,只要替换了脏衣服即可。每天都能换内衣,在这个没有洗衣房的世界里,我反而穿着更加干净的内衣了。
开始的时候还会剃胡须,后来觉得麻烦就不刮了。首先,不需要上快餐便利店,就没有剃胡须的必要了。头发也让它自由的生长不去整理了。现在的我就是一张漂流到远海的四叠半罗宾逊的脸。
胡须和头发可以不在意,但是身上脏了就很难受。下鸭幽水庄的走廊尽头安装了投币式的淋浴设备,但是这个世界里,走廊的概念已然消失,要使用走廊的淋浴变得不可能。只能在壶里烧了热水,倒到洗脸盆去,用毛巾擦擦身体。鼻子里吭着调,装着一副淋浴的景象,这真是太对不起观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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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好想的,百无聊赖下想起了过得很无意义的两年。迷失于那种白痴般的过家家游戏里,我到现在还后悔。
二年级时,解除了与小津拍档的标签,我成为了前所未有的废柴干部,被冠以图书馆警察史上最懒惰的威名。虽然游手好闲,却没有被驱逐,也没有被恫吓。带着在<图书馆警察>时的辉煌实绩,小津成为了<印刷所>的干部,并且越来越频繁地来找我,考虑到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也就随他的便了。
我跟小津谈起想要退出,他笑着不同意。
「嘛嘛,你就当着好了,只是这样就很好玩了。」
真是够敷衍的。
二年级这个不上不下的时期,真让人焦躁。我不想再忍耐下去了。名义上我是干部,装作出席什么秘密会议,表面上谋划什么阴谋,不管做什么都觉得自己是个傻子。组织里的人把我看成是白痴干部,以图书馆警察长官的身份君临天下的相岛前辈更是不跟我说一句话。我更加反感相岛前辈了。
夜里,我反复思索这「逃亡」的事情。但是单单是逃亡的话太没意思了。我要在图书馆警察史上留着一笔华丽的反抗斗争再逃。
二年级初秋,我跟小津喝酒的是透露了这些事情,他「并不太赞成」。「即使是在大学里过家家游戏,图书馆警察的情报网可不是浪得虚名的。与他们为敌可是很可怕的。」
「谁会怕他们啊!」
小津躺在榻榻米上,玩弄着年糕熊,捏着它发出「姆叽」的声音。
「你会变成这种样子的。我会很心疼。」
「明明把我看成连个屁都不是。」
「你又说这种话了。虽然你的评价很差,但到了现在我还凭着自己才能给你去奔波袒护你。你至少也表示一下感激之情啊。」
「谁会感谢你啊。」
「说句感谢可是很轻松的事情。」
受到秋夜的悲凉所感染,火锅的咕噜咕噜的声音就最能温暖人心了。在如此秋夜里,陪伴在身边的却是小津,这实在是个很严重的问题。我的人生出问题了。现在不是卷入奇怪组织纠纷闹气的场合。在组织外面,有正常的校园生活在等着我。
「你在想应该好好地过学生生活吧。」
小津一针见血。「你最近心神不宁的,是不是恋爱了?反正,就算你恋爱了,最终也会认识到自己的不堪。」
「这种事情才不会发生!」
「你在下鸭神社的旧书市场打工吧?我在那里看到你有什么际遇呢。」
我无视他那尖锐的指谪。
「……我应该选择其他道路。」
「我不是在安慰你,不管你选择什么道路,都会与我相遇的。这是我的直觉。终究,我都会尽全力把你变成废柴。不要尝试反抗命运了。」
小津竖起小指头,「我们是被命运的黑线牵在一起的。」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两个男人像去骨火腿般被黑线卷起来沉到了黑暗的水底的幻影。我战栗了。
小津看着我,很愉快地吃着猪肉。「相岛前辈也很苦恼」,他说,「我都已经去<印刷所>了,他还来找我商量事情。」
「为什么他会对你这样的人另眼相看的。」
「完美的人际关系、出色的说话技巧、明晰的头脑、可爱的脸庞、对邻居的滔滔不尽的爱。这就是为人所爱的秘诀,你应该向我学习学习。」
「闭嘴。」
我说,小津只是笑嘻嘻地。
○
我蔑视这些过去的记忆,继续着四叠半的旅程。
发现了一本「地质年代」。大致划分一下依次是前寒武时代、古生代、中生代、新生代,然后是现代。古生代以「寒武纪」开始,此时出现了多种生物,被称为「寒武爆发」而著名,而中生代的「侏罗纪」「白亚纪」,让我想起小时候很喜欢看恐龙的绘画。
古生代以「二叠纪」结束。
看着这样的文字,我脑海中浮现出来了奇怪生物蠕动的地球表面,铺面了榻榻米的光景。在那个时代,世界上建成了无数的二叠房间。而且到了中生代初期,这些房间扩大了一叠,于是「三叠纪」到来了。然后,恐龙登场,它们把铺设得很漂亮的榻榻米踩踏怡尽,「侏罗纪」来临。
我的心思只在于世界什么时候迎来四叠半纪。终于,世界前进到新生代的第四纪的终结,四叠半纪到达。地球上的所有生物大规模灭绝,无限延伸的四叠半世界里,只剩下我和粘在天花板角落的飞蛾而已。完全称不上什么生物的多样性。
作为最后一个人类,我在这个无尽的四叠半世界里徘徊。即使我想成为新时代的亚当和夏娃,不过夏娃不存在的话就没戏了。
我无比愤怒之时,与不得了的夏娃相遇了。
○
那是开始旅程后二十天左右。
已经不知道自己正处在第几号的四叠半了,就假设为四叠半(k)吧。行军了半天后,差不多到疲累的时候了。休息的时候,我大口大口地吃着已经厌倦的蛋糕。
隔壁的四叠半的日光灯似乎快要坏了,有些一闪一闪的。一直以来经过的四叠半也有一些比较昏暗的房间,我把他们称为「阴天世界」,总觉得不是滋味,快快地穿过去了。
休息过后,我打开窗,想对面的四叠半看过去。
有谁坐在那个房间的角落,很专心地读书。
老土一点说的话,就是我吃惊得「心脏都要从口里跳出来了」。
二十多天了,我都没有跟别人说过一句话,在这个无人世界里旅行,突然间看到了人影,比起惊奇,心里先涌出来的是恐惧感。
这是一位正在读书的女性。她俯着身子静静地在阅读放在膝盖上的『海底二万里』,背上披着一头秀丽的黑发,散发着艳丽的光芒。连我打开窗户也丝毫不在意连头都没有抬起来,可以说非常有胆量,我想她会不会是支配着这个四叠半世界一角的魔女呢。一个不小心,会把我变成一个松软的肉包子吃掉。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轻轻地打招呼。
虽然我说话了,但是她依然没有一点反应。
可爱的脸容,肌肤的色泽跟人类肌肤一模一样,轻轻一摸吹破可弹。头发仔细的梳理过,身上衣服穿得整整齐齐的,简直就如一个出生高贵的女性。然而,她一动也不动,仿佛是在遥望远方的瞬间被冰冻了似的。
「这是香织小姐吗?」
我不禁低声说,愣愣地站着。
○
前年秋末。
大家都对图书馆警察长官相岛前辈所做的一件事情很不解。相岛前辈为了把一个很无聊的电影协会的BOSS拉下台,居然把图书馆警察动员起来了。成为了这个阴谋的牺牲品的是电影协会「禊」的领导者城崎。
有人说是城崎和相岛前辈有个人恩怨,也有人说是为了得到电影协会一个中意的女性的青睐而要掌握协会的实权。不管怎样,相岛前辈是铁了心要灭掉城崎的。
不管做什么,都是情报收集第一位。
一声令下,大学内的情报网张开,把城崎的各种情报都收集起来。而其中就包含有他的女友的照片。在为了拖垮城崎而召集的对策会议上,她的照片被传阅时,一个不是感叹也不是其他什么音调的声音说,「这就是目标,香织小姐。」
相岛前辈不给大家反对的余地,定下了最为恶劣的作战方案。
城崎把那个香织小姐如掌上明珠般爱惜,假如把她诱拐过来的话,他就不会反对我们提出来的任何要求了。
执行计划的那天夜里。
学园祭的前夜祭正在举行,大学里一直到深夜都在喧哗。城崎要主持电影协会的活动,所以他的宿舍里没人。侧眼看着热闹的祭典,背上不由发出了「为什么我要做这种事情」的悲哀的感叹。此时,<图书馆警察>的数名干部在黑夜的掩护下在集合于吉田神社,而我也在其中。与那个被称为「钥匙男」的人物汇合后,我们向着城崎的宿舍出发。
当初的计划是由钥匙男打开房间门,干部们入侵,盗取出来LoveDoll香织小姐。不过,这个计划在城崎的宿舍前受挫。有一个没有毅力也没有忠诚男人明白这是犯罪行为而退缩了。也就是我。
我毫不讲理的喊着「不要不要」,死死抱着混凝土围墙抵抗。其他的干部们本来就没什么干劲,这下子更加犹豫了。在寻求着正义的我的高傲的抵抗下,城崎前辈的计划只差一步就会化为泡影大家回去洗洗睡了。
此时,相岛前辈亲自到来了,实在大大地出乎所料。
「你们磨磨蹭蹭地在干什么?」
在他的大喝声下,干部们分成两派。一边是支持马上执行计划,另一边则打算乘着黑夜逃亡。当然,我就是逃亡派的。比起逃亡,战略性撤退这种说法更加合适。
我丢下了「谁要做这种蠢事啊」,乘着夜色逃去了。相岛前辈的眼睛犹如毒蛇般闪着光芒。我以为自己都要被杀死了。在夜色下的町中狂奔,隐身于热闹的前夜祭,后悔自己不应该口出狂言。
我的抵抗是徒劳的,香织小姐被相岛前辈掳去了。
深夜,大学底下的一个角落,一场交易正在进行,城崎屈服于相岛前辈所提出的要求。数日后,城崎把自己创立以来一直没有放手的电影协会实权交给了相岛前辈。口中大赞相岛前辈,甚至在众目睽睽下拥抱。
我为这种没有天理的事情而愤怒。
图书馆警察长官,绝不轻恕!
不是自夸,我还是非常机敏的。马上行动起来,逃到了小津为我准备的藏身之处。为了不让相岛长官找到偃旗息鼓,就如刚生下来的小鹿般因愤怒而颤抖。
○
那天我住在四叠半(k)里。
第二天,我依然没有前进的动力。抓挠着已经与鬓角浑然一体的胡须,我静静地思考着。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看着电视机后面脏脏的墙壁。
就在这时,我得到了上天的启示。
这二十多天里,我只是单纯地不断从门里进去从窗户出去。细想这种行动也太过于古板了。真是要想脱离出去的话,为什么不把墙壁打破呢。说不定只要这样做一切都解决了。隔壁住着的应该是留学生,即使我从墙壁的洞穿过去打扰人家,他们也会以大陆出身的情怀一笑而过吧,大概。
想到这里,我突然涌起了精神。
我仔细地调查墙壁。这四叠半没有安装空调,以致必须忍耐着汗流浃背的状况,但并非全因我的清高。宿舍的墙壁就如学艺会的舞台装置一般不但单薄而且到处是洞。隔壁的留学生把女朋友带回家,他们的偶偶私语就如在我的耳边响起一般。一旦我装上空调,从墙壁的间隙渗透过去的冷气也会给隔壁的109号室带来舒适的生活吧。109号室的冷空气又会渗透到108号室、107号室、106号室,这个舒适的连锁就无法砍断。我则为了一楼全民的舒适生活背负上巨额的电费。
一直以来忍受着单薄的墙壁,到了现在终于得到回报了。
我摆出类似于俯卧撑般的印度式蹲伏的姿势,手里拿着扳手开始敲打墙壁。很轻松地墙壁就凹陷下去,开始龟裂了。我都觉得自己有点海格力斯的风范了,在尘土飞扬中高兴地敲打了一阵子,最后也泄气下来了。龟裂的部分本应一下子就会被踢散的,却只是敲开了一个直径15cm左右的洞。洞的另一边透着日光灯光。
「好,继续。」
我雄赳赳地大喊,把洞扩大后穿过去。
而我落脚的地方,果然也是同样的四叠半。
○
之后,我一直兴奋不断地砸墙,甚至想要破坏天花板,一时大怒一时泄气,打开门、舔舔酱油、打开窗、整整睡足两天、喝下去的东西呕吐出来,然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继续砸墙,继续着在广袤的四叠半世界里的流浪生活。
接下来的二十来天里,我一时兴起,每天都记日记。顺便说一下,上面的日期,是以陷入这个四叠半世界为基准。也并非是正确的推测出时间来,只不过是以我的睡眠和清醒来区分日子而已。
第二十四天。
二点起床。早饭是加盐咖啡和维他命剂。今天也不知道破坏了多少块墙壁。虽然分隔四叠半的墙壁很脆弱,然而不管砸碎多少也没有意义。只不过,砸墙这个事情能让心情稍微好转一点。心中觉得墙的另一边会传来希望之光。这个其实是梦境吗?然而,这永无止境的四叠半世界难道不是梦境吗?我是在做梦吗?梦。梦。我的梦想。蔷薇色的光辉而有意义的CampusLive。
当想到这些的时候,有点透不过气来,喝过威士忌吃了鱼肉汉堡就睡过去了。在梦中我依然在吃鱼肉汉堡。适可而止吧!不管是睡还是醒,都是鱼肉汉堡。现在,我的肉体,全是由鱼肉和蛋糕构成的。
第二十五天。
四点起床。今天没什么动力,只是移动了少许。喝过威士忌。虽然味道不好,但是也习惯了,甚是悲哀。
第二十七天。
身体似乎得到了锻炼。连一步都没走出四叠半居然得到了锻炼,这是怎么回事呢。应该是砸墙和为了排解忧郁所做的类印度式蹲伏的缘故吧。然而,真正的印度式蹲伏又是怎么样的呢?这是我自己对印度式蹲伏想象出来类似物,说不定比真正的蹲伏更加有效果。一旦从这里出去了,就把这套新的印度式蹲伏普及于世吧。
第三十天。
今天穿过的四叠半中,找到了有趣的东西。是一个小梧桐箱子,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个龟甲刷帚。试着用来擦洗洗碗池,明明连洗涤剂都没放,污垢就轻松除去了。这是个非常高性能的龟甲刷帚。对于这个四叠半来说,我这不过是个过客,不过觉得很好玩,就把洗碗池刷得闪闪发亮的。我又做蠢事了。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有变化的四叠半呢?这些变化是什么引起的?以前遇到的香织小姐也是那样。一眼看过去,明明跟我的四叠半一模一样,但是产生了小小的变化。对于LoveDoll,我既没有兴趣也没有钱,更不知道自己有过一个奇怪的高性能龟甲刷帚。
这都是谜团。
第三十一天。
三点起床。
现在是白天吗?夜晚吗?有谁来告诉我!告诉我的话给三千元。今天我胡乱地移动了一段。然而,不确定方向并非是好事。我想接下来应该停止破坏墙壁,走门窗的路线。不过,我现在还很在意墙的另一边,还是继续砸墙吧。
午睡的时候做了个梦。
四叠半的中央,被万里长城所分割。很奇妙地,我却欢欢喜喜地爬上去,大概因为那是梦境吧。这可以从宇宙中看到的万里长城,我怎么可能能跨越过去呢。不过,这是梦境,所以我跨过去了。小津在墙壁的另一边,正吃着很美味的烤肉。差点就烤到能吃的葱盐牛舌,小津却来阻扰我,把我想吃的肉左一片右一片地吃掉。那家伙还没烤熟就吃,所以我没吃到。就这样醒过来,我真是太不甘心了。可恶的小津,在梦里依然是那么讨厌。然而,我也不由得想念起小津了。
第三十四天。
今天早早就结束行军,开始做料理了。把蛋糕切碎跟鱼肉汉堡一起煮着试试。味道变得很怪异,不过也有点意思。只有咖啡是不会厌倦的,咖啡究竟有多少营养呢。这是非常重要的问题。想到这里,我意识到自己蔬菜摄入不足,于是贪婪地吃起维他命片来。很想吃健康食品,很想吃菠菜。
在洗碗池洗过头发就去睡了。为什么用冷水洗头会那么难受的呢?那是一种难过得要落泪的苦闷。也许是因为头部受冷后没那么紧张了吧。
第三十八天。
虽说遇难了不要乱跑呆着等待救援,但是这种状况下有谁能淡定地等待啊。现在已经是不前进的话就没有食物的地步了。我是在这四叠半世界里寻求鱼肉汉堡和蛋糕的游牧民。既不壮观,也不自由。
再说,这种状况下,谁能找到我。而且,我现在的状况应该怎么表述?是世界失踪了吗?还是我失踪了?
假如是我失踪了,原来的世界已经过了一个月,六月底了。我是四叠半版的浦岛太郎(就是救了海龟被邀请到龙宫的那位)。浦岛太郎在龙宫过得逍遥自在倒是不错。
家人会不会正在搜寻我呢?真是对不起父母。
不过,小津应该完全不会花心思来找我的。「应该是去哪里了吧」,肯定是跟可爱的后辈们卿卿我我的,肯定没错。在梦境里被他吃了葱盐牛舌的恨现在还清楚地印在脑海里。
第三十九天。
我在考虑,要真的不能离开这里该怎么办。
我必须作为这个四叠半世界的开拓者一个人勇敢地生存下来。即使只有蛋糕盒鱼肉汉堡,我也能做出多种料理,菌类的培育计划也开始执行,迟早我要把所有的墙壁破坏怡尽,建起来保龄球场、电影院、游戏中心等等各种娱乐设施,实现一个理想乡。
只是想想就足够兴奋了。
明明欢欣雀跃的,为什么眼泪会流出来呢。
○
在这个残酷的冒险旅途中,食物问题实在伤透了我的脑筋。
我真切地希望能吃上米饭。快餐店的饭团也好。冷的硬的也可以。要是能吃上饭团的话,我愿意用100个鱼肉汉堡交换。假如现在眼前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饭,我肯定会泪流满面的。
生协的淡味噌汤、温泉鸡蛋、煎鸡蛋、凉菠菜、椒盐竹夹鱼、金平牛蒡、纳豆、鳗鱼饭、母子饭(鸡肉鸡蛋饭)、牛肉饭、他人饭(牛肉猪肉鸡蛋饭)、什锦饭(加药饭)、海藻、红烧鰤鱼、盐烧鲑鱼、天津饭(芙蓉蟹饭)、叉烧拉面、鸡蛋乌冬、鸭南蛮荞麦面、饺子+中华汤、炸鸡、烤肉、咖喱、红豆饭、沙拉、味噌黄瓜、冻番茄、蜜瓜、桃子、西瓜、梨、苹果、葡萄、温州蜜柑。
说不定这些都没有机会迟到了。越是这么想就越想吃。这些日子里,我追着不存于这个四叠半世界的各种食物的幻影,甚至痛苦到晕倒。
最煎熬我的是猫拉面。
据说,猫拉面的汤底使用猫来熬制的,是真是假先不管,不过其味道确实无与伦比。往异样的浓汤里倒入粗面就成了。等我出去获得自由后,晚上一定要再去吃。
想着晚上可以去猫拉面的世界。
那真是「极乐」啊。
○
我还有另一个期望,就是「洗澡」。
要到澡堂宽阔的浴池里尽情地泡澡,这样的想法感动着我。我记得下鸭大道向西往町中走去的话,有一间古老的澡堂。有兴致的时候我就会拿着毛巾去那里洗澡。在傍晚前穿过门帘进去,呆呆地看着空无一人的澡池也是一种享受。
真是太令人怀念了。
行军了整整一天,我停下来,尝试着制作浴室。
从壁橱里翻出来一些箱子,倒空了里面的东西后,把它们分解。使用这些材料,花了2个小时,一个浴池就做出来了。考虑到水壶的容量,为了能让身体都泡到尽量地把浴池做得扁平,再贴上几重垃圾袋防水。
用水壶烧好热水后,就倒进自制的浴池中。如此往复。
虽然现在是能泡澡了,不过热水很快就冷了,又不能全身都浸泡到,在箱子制的小浴池里蜷缩起贫弱的裸体也很难受。我不停地问自己究竟在干什么呢。最后,浴池崩坏,泼出来的水把四叠半都浸透了。
要说有什么难受,就是如此白费功夫的干这事情,连一个来嘲笑我的人都没有。假如小津在此的话,一定会把我鄙视得体无完肤的。
「你在干什么啊,大脑皮质涌出来咀了吗?」
他大概会这样说的吧。
○
那天早上,觉得有什么在拍打我的脸,于是醒过来了。
从万年床上爬起来,四叠半里飞舞这大量的蛾。我心一紧,平时也就只有天花板角落上一只而已,这天却聚集起来那么多的同伴。飞蛾一只一只地从我昨天开的洞里飞进来。从那个洞往对面一看,无数的飞蛾交错乱飞拍打磷粉,整个四叠半都黑压压一片。
我慌慌张张的抓起背囊,往隔壁的四叠半移动,同时关上窗户。
尽管每个四叠半只有一只飞蛾,但是聚集起来的话也能形成一大群。大概它们也很寂寞吧。它们互相交流,找到了能互相支持的同胞,然后大家聚齐起来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继续旅行。真是让我羡慕。
我叹了口气。
它们不仅能谈猥琐话题,还能热恋,甚至还能嘲笑那些猥琐或者热恋的同伴。而对比起我一个人猥琐一个人妄想,自嘲自笑。自力更生也该有个限度啊。
看着同居的飞蛾们能在这个四叠半世界里享受生活,我更加觉得孤独了。
○
时间回到前年秋天。
从「香织小姐诱拐计划」逃走以后,我在藏身处窝着,担惊受怕。
既然明确表示了谋反的意思,相岛前辈肯定会调动<图书馆警察>把我撕碎吧。城崎的命运也是我的命运。他们会把我的羞耻的秘密张贴在大学的公告栏上,不管我逃到哪里都会成为别人的笑柄,近期会被彪形大汉袭击把我全身都染成粉红色,把我关在南禅寺水路阁里。
据小津说,相岛前辈可是布下了天罗地网要搜寻我的藏身之处。
「相岛前辈也很为难的。他看上去有点失控了」,小津说。「<印刷所>那边也要想办法摆平呢。」
我一步也不能走出藏身的屋子。
这个屋子,是之前我要强制回收图书的樋口清太郎的四叠半。藏身于下鸭幽水庄二楼,开始我是不同意小津这个提议的。我考虑过逃出京都,一直到逃到室户岬,直到我悟道为止。
「与其到处逃窜,还不如藏在这里呢。常言道,灯台下最黑暗。」
我被小津说服了,寄居在樋口那里。
我连续几天都沉迷于樋口制作的海战游戏来打发时间。也有一段时间没看到小津了。现今我的学生生活都要完结了,稍微沉迷一下这种海战游戏也没什么不好。我阴着脸把潜水艇击沉后,樋口拿出香烟,不慌不忙的语气安慰我。
「你现在是乘上了个大船,安心吧,小津会摆平所有事情的。」
「那家伙不出卖我就要感谢神恩了。」
「嗯,也有那种可能。」
樋口很有兴致地说。「他的行动不是轻易能预测到的。」
「别开玩笑了。」
「不过,他有说过要挺身保护你的话呢。」
○
迷失在这个世界里已经将近五十天了。
真不敢相信。外面应该已经是盛夏了吧。
一千两百个小时里面,我只能吃蛋糕、鱼肉汉堡、维他命片、咖啡和萝卜。也没享受过日光浴。没呼吸过新鲜空气。也没有跟其他人说过话。那个炼金术我也厌烦,不再认真地收集千元纸币了。干脆把塞满了钞票的背囊扔掉吧。
这是什么世界啊,什么世界啊。
地表上,是铺着无穷无尽没有间隙的榻榻米,无论早晚,都不会吹风不会下雨。照亮这个世界的就只有寒酸的日光灯。我与孤独为友,固执地以这个世界的终点为目标继续前进。破坏了无数的墙壁,翻过了无数的窗户,穿过了无数的门。
有时候,我会在同一个房间里呆上几天,读读书听听歌,吸口烟散散心。反正走下去也只是徒劳,我闹脾气不在走了。然而,在这里被有如全人类灭绝般的寂静所包裹,看着破破烂烂的天花板度过一天的话,就会有涌起无限的寂寞。以有限的食材不断地开发出千奇百怪的菜单,用纸叠了几十个纸鹤和纸人,哄着Johnny,写写文章、做做俯卧撑、然后又哄哄Johnny、用橡皮圈制作枪玩射击游戏,即使用尽了手段,我也无法忘却现实。
前路茫茫。
自前年秋天我离开组织半年的时间里,我一直缩在自己的四叠半城堡里。我本以为自己是能忍耐孤独的人,真是肤浅。只是那时我并不孤独而已。于现在的我相比,那时的我一点都不孤独。我就如孤独的大海波涛汹涌面前,只是沾湿了手指,就大喊「我真是孤独啊」的婴儿一般。
我再也受不住这种孤独了。
不管怎样都要从这里出去。
于是,我挣扎着站起来,在此踏上横穿四叠半之旅。
○
没有一个人。
找不到一个人跟我说话。
最后跟小津说话那时什么时候呢。
心怀希望前进,日子越来越难熬。连跨过窗框也变得吃力。我甚至连自然自语都省了,也不再唱歌,不再擦身,不想再吃鱼肉汉堡。
反正走出去都是同样的四叠半。
反正都一样。
反正都一样。
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景色。
我只是在心中嘟囔。
○
前年秋天,我藏身在樋口的四叠半里,沉迷于海战游戏期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呢。
小津有如妖怪一般暗中活动。
首先,他趁着<印刷所>副所长到北海道学会交流的机会,行驶代理权限停止了<印刷所>的业务。这种事情前所未有,因此相岛前辈只能暂时放过我,急忙去处理<印刷所>的事情。
小津摆出一副恶德商人般的贪婪表情出现在相岛前辈前。
「我对<福猫饭店>的运营有疑问,认为有人在暗中谋反,所以,我希望召开会议。」
相岛前辈也没想到会被小津牵着鼻子走。小津一方面跟前辈交涉,另一方面逐步地跟其他组织商讨。
他跟宗教系软式棒球俱乐部「本若」的OB很熟络,而那个OB在其他社团也很有影响力能说的上话。除此之外,还有学园祭事务局长是小津的好友,小津对各种奇怪的研究会都一清二楚。小津为了说服他们,把<印刷所>的收益中<图书馆警察>的部分大幅消减,答应分配到其他社团和研究会里。利用自己在<图书馆警察>的人脉,把能拉拢的人拉拢到自己的阵营。对于不支持他的人,就派遣<和气自行车整备军>在会议的的当天把他们关在自己的屋子里。
只能说,这个人真是三头六臂啊。
会议在意料中完结。
在会议上,相岛前辈为了夺去城崎意中人,利用图书馆警察公报私仇的丑闻被曝光,满场一致决定驱逐相岛前辈。哑口无言的相岛前辈被<和气自行车整理军>拖出会场后,会议静静地继续进行。
「小津君,由你来担任就好了。」
软式棒球俱乐部「本若」的代表推荐小津。
「这对我来说担子太重了。」
小津还是推辞了一下。
最后,还是由小津来担任印刷所副所长和图书馆警察长官。
○
小津就任图书馆警察长官的那天夜里。
我离开了躲藏了近一周的房间,战战兢兢地走进校园。这一周里,天气又更加寒冷了,枫叶也差不多要落完。在夜色下向着法学系走去,我走进作为会议场的地下教室。小津就在这里成功的发起政变,轻易地放倒了相岛前辈。
散会后,学生们都离开了,小津一个人坐在讲坛上。我坐在教室的角落看着小津的脸。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地下教室变得越来越冷,吐出的气息都化为白色的雾气。这个印刷所副所长兼图书馆警察长官小津,一点都没有与这些头衔相称的威严,还是那副滑瓢般的奇怪表情。
「你这人真可怕。」
我深深地叹息道,小津打了个呵欠。
「这种事情不过是过家家游戏而已。」
他说,「说到底,这也只是为了救你而已。」
我们离开地下教室,一起去吃猫拉面。
当然,这顿是我请客。
本来,我应该就这样脱离<福猫饭店>,向新世界扬帆,然而,这挥霍掉的两年是无法轻易的追回来的。我选择了窝在四叠半里。
虽然我想尽快跟小津这种可怕的人划清界限,不过也难以办到。
会经常来打扰蜗居于四叠半的我的,也就只有小津而已。
○
小津和我同年级。虽然是工学部的,但是电气电子工学一概讨厌。一年级期末时取得的学分还有成绩惊人地低空掠过,这种险境让人怀疑他还留着大学学籍究竟还有什么意义,然而其本人却毫不在意。
讨厌蔬菜,只吃即食食品,脸色有如月球背面居住的人一般十分可怕。假如在夜路上遇到了他,十个人中有八个人会以为自己碰上妖怪了,而剩下的两个人则豪不怀疑。欺软怕硬、任意妄为、狂妄自大、懒惰成性、天生魔鬼、从不学习、毫无自尊、能视他人的不幸为小菜大吃三碗饭,没有一丝的优点值得称赞。
然而,他是我唯一的好友。
○
我心疼地继续行军。
那天我留宿的四叠半书架里,有关于电影的资料。还有一些不属于我的奇特的录像带堆积在桌子和书架间的地方。喝着咖啡,吸着烟,我在翻弄那些录像的时候,发现了一盒潦草地写着「贺茂大桥的决斗」的录像带,标签上写着「禊」。这东西勾起了我的兴趣,就把它放进放映机看看了。
那是一部非常奇怪的电影。
只有我和小津的两个演员。其内容是继承了从太平洋战争爆发以前就开始的历史悠久的恶作剧交战的两个男子,耗尽精力和体力来粉碎对方的尊严。如能乐面具般始终不改变表情的小津的怪诞演出,加上我那荒唐的精力过剩的演技,为观众们奉上了凝聚了无限创意又毫不容情的恶作剧大餐。最后一幕,是全身染成了粉红色的小津和剃光了半边头的我在贺茂大桥上激斗的场景,连我自己也不禁捏了一把汗。看完以后发现自己满手是汗真是难为情。嘛,就是这样一部电影。
时隔七十天左右再见到小津,我真是非常感动。
心中涌起了无比怀念之情。
电影结束后,还收录了一些花絮。说是花絮,其实不过很明显是捏造的。内容有我和小津在镜头前讨论脚本,弄很煞风景的发型之类的。还有个「听听上映后的感想」这样一个很庸俗的内容,不过都没有人发表感想,只有一个女性评了一句「又拍了一部傻乎乎的电影呢」。
「是明石同学!」
我低声说。
○
旧书市场。明石同学。年糕熊。『海底二万里』。
二年级的夏天,突然想去找份兼职。河原町那间叫「峨眉书房」的旧书店,偶尔会招人到旧书市场帮忙的。那个像煮熟章鱼般脸的店主,黑着脸说「按小时付工钱就跟没有一样」。
那时候,明石同学也在那里打工。虽然店主对我很恶劣,但是跟明石同学说话的时候,简直就像是找到了辉夜姬的竹取翁般色魂与授。不过煮熟章鱼和竹取翁的差别也太大了。
参拜道旁有一个向南北长长地延伸的马场,那里驻扎了很多的旧书摊帐篷,很多人到这里来淘书。一眼望去,尽是装满旧书的木箱子,真是有点晕头转向。旧书市里提供一些铺着毛毯的凳子,给那些在书市里犯醉酒症的人歇脚休息。天气虽然很闷热,不过蝉叫倒是别有一番风情。靠在小桥栏杆上休息,喝着柠檬水发呆的时候,<图书馆警察>这个白痴组织的家伙傻乎乎地在巡逻。
这几天都能看到明石同学。她剪了个很清爽的短发,有着一对知性的眉毛。锐利的双眼像是在注视着什么,给人一种毫不掩饰自己的感觉。她的主要工作是防止失窃,被她那种眼神盯着的话,小偷也无法出手吧。
「那是什么?」,我问。
她松开了皱起的眉头笑道,「这是年糕熊」。
她有五只颜色不一样的小熊,称为「软绵绵战队」,看来她很爱惜它们。「年糕熊」这个好听的名字本来就很难忘记,而且她笑着告诉我「它们是年糕熊」,就更让我难以忘怀了。
也就是说,直白地说,就如聪明的读者所想,我迷上她了。
最后一天前的黄昏下,我在小桥边上捡到了「年糕熊」。应该是明石同学丢了。我想明天见到她的时候交给她,就先回去了,不过最后一天她没有来。峨眉书房的店主恶性恶相地告诉我她有急事不能来了。我买了『海底二万里』作为旧书市的回忆,离开了下鸭神社。
之后的半年,我想着这终究要还给明石同学的,所以很爱护这「年糕熊」。在洗衣房里,年糕熊神秘失踪实在令我太心疼了。
「喂喂,这是什么时候的回忆了。」
我看着电视画面里的明石同学,不禁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
只要看到明石同学的脸我就有活力。
第二天,我又开始破坏墙壁继续进军,默默地挥动着扳手,我想着那盒录像带的事情。我并没有跟小津一起拍过电影。然而那部片子是我和小津制作的。我反躬自问,自己确实有过制作那种电影的忧郁的冲动。录像带的标签上写着「禊」。我回想起遥远的一年级,站在那个命运的钟楼前的记忆。那是我没有加入的电影协会的名字,正是叫做「禊」。
逐渐改变的房间。
我并有参与制作的电影录像带。
我曾经错过没买到的书摆放在书架上。
我没买过的龟甲刷帚。
应该不是跟我同居的香织小姐。
那天,我停止了移动。站在四叠半中央仰望天花板。
我终于把握到这个四叠半世界的构造了。
真是为一直以来都没注意到的自己而羞愧。这个世界无限延伸的四叠半,肯定都是我的四叠半。然而,那一个一个的房间,是一个一个做出了其他选择的我的四叠半。这几十天里,我穿行于各个平行世界的生活片段。
我全身乏力。
这是按什么来排列的,我想不明白。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个世界。为什么我会被困在这里。
然而,我意识到了。
只要一个小小的决定不一样,我的命运就会改变。我每一天都在做无数的决定,产生了无数不一样的命运,有无数个我诞生,有无数个四叠半出现。
因此,这个四叠半世界,从原理上来说是无法遍历的。
○
我横躺在万年床上,竖起耳朵。
这个四叠半世界没有一个人,静谧。
没有人陪我说话。没有人能给我传话。这样一个没有说话对象的我,既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没有人把我当傻瓜,没有人尊敬我,没有人鄙视我,没有人喜欢我。这样的人也不可能在未来出现。
我就像是这四叠半的尘埃般沉淀的空气一样。
不管是世界失踪了,还是我失踪了,对于我来说,只有世界中的我是存在的。即使是穿过了几百间四叠半,我依然不会遇到一个人。
作为最后一个人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吗?
○
假如能离开这里,我有很多事情想做。
吃上美味的饭菜,还有猫拉面。到四条河原町去。去看电影。跟峨眉书房那个煮熟章鱼脸的店主同行竞争。认真出勤去听课大概也会很有意思吧。还想跳献给下鸭神社内的祭神们的祭舞。到二楼的樋口那里跟他谈猥琐话题也不错。到漥塚牙科医院检查,舔舔羽贯小姐纤细的手指也不错。去安慰一下被驱逐出组织的相岛前辈。不知道大家现在怎么样了。他们在热闹的世界里过得快乐吧,朝气勃勃地生活着吧。城崎和香织小姐幸福吗。小津还是那样把他人的不幸当小菜大吃三碗饭吗。明石同学看着缺了一只的「软绵绵战队」郁郁寡欢吗,会不会在哪个地方捡到了呢。我真想确认这些事情啊。
不过,这个愿望,已经没有机会实现了吧。
○
我觉得背上好像被什么硬物扎到了。找了找发现是在漥塚牙科医院拔掉的智齿。「嘎嘎嘎」,我很阴险很本色地笑了笑。我把这颗成为蛀牙的智齿捏在手中,在地上打滚。
为什么会有这东西的?
这里是四叠半(0),是我出发的地点。
不知道我是在什么地方走错了,花了几十天,我还是回到了出发点四叠半(0)。很可能,我只是在广袤无垠的四叠半世界的一个角落里,拼命地打转而已。
这个世界的四叠半并不是每个都一样。在打开门或者窗的时候,对面是以镜像的位置出现的。因此,走进去的时候产生错觉,以为一直在前进反而是在走回头路,也有这种可能性。我本来是很慎重地选择前进方向的,事实上却事与愿违。
这个大圈转得真是太没意义了。
不过,我已经完全绝望了,变得怎样也无所谓。只是静静地接受这一切。
我横躺在床上,摸着长长了的胡须。我决定了,就在这个世界里定居吧。忘却外面的世界那些美好的回忆。不再做打破墙壁这种野蛮的行为,要过上绅士一般的正常生活,多读些好书,偶尔看看猥琐读物调剂调剂,集中精力提高自己的精神力。反正没有办法逃出这个广阔无边的牢房,堂堂正正地等待死亡之日吧。
带着这样的想法我睡过去了。
那是第七十九天。
○
醒过来。
六点。不知道是早上六点还是傍晚六点。在被窝里思索着,但也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
我在被窝里如毒虫般坐立不安,慢慢地爬起来。
很静。
喝了咖啡吸了支烟,但是不想开始这一天的行动,又滚回被窝里胡思乱想。手里抓到了掉到枕头边上的蛀智齿。用这个难看的蛀牙挡住日关灯,我想起木屋町那个占卜师的话。
我完全把这个不可解的状况归咎于那个老太婆。以「你做事很认真又有才能」这样的甜言蜜语玩弄我,当我受踏入别样人生这种欲望迷惑靠近的时候就对我下咒。
「Colosseo」
傻到家。
我现在已经不需要那个叫蔷薇色的有意义CampusLive,收藏在正仓院的究极至宝了。
说回来,这个牙齿真是被蛀的很厉害。我居然能忍受到这种程度,真是白痴。牙齿的上部已经完全被蛀空了,就如是一个能看到内部的科学模型般。仔细看看,已经看不出这是颗智齿了,倒是想古代罗马的巨大建筑……。
「Colosseo」
我低吟。
啪嗒啪嗒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敲打窗户。
下一瞬间,一股涌动的黑风从半开的窗户间隙流入进了这间四叠半。
是那些在四叠半世界里大迁移的蛾群,看来它们要穿过这个四叠半(0)。大量的蛾涌进来,把天花板都遮盖了,即使是这样,还是不断有飞蛾飞进来。
我惊恐地赶快逃到隔壁的四叠半(1)去。
打开门,我的脸被清凉的空气包裹着。
满地灰尘粘糊糊的地板走廊在黑暗中长长地延伸出去。天花板上,一盏盏小小的电灯在闪烁。远处的大门的日光灯,散发着阴郁的白光。
○
我向着大门走去,甚至没有注意到飞蛾相继从敞开的大门飞走。
走廊的一角传过来嘶嘶的声音,看来是有人用走廊的插座主饭。虽然飘过来的饭香要把我死死地钉住,但是我坚定地向前走,打开鞋箱,把我的鞋子收拾的整整齐齐。
我离开下鸭幽水庄,在黄昏下的下鸭泉川町徘徊。
整个町笼罩在蓝色的黄昏下。路上吹过来的凉风拂过双脸。无需假设,这是真真实实的很舒适的味道。这并非一种特定的味道,是外界的味道,是世界的味道。不止是味道,还能听到世界的声音。乣之森的沙沙作响、小河的潺潺水声。黄昏中飞驰的摩托车的声音。
我摇摇晃晃地奔出泉川町。坚实的沥青路一直延伸。我能看到街上路灯的灯光、家家户户门前的灯光、从窗户偷出来的温暖的光芒。走过了来往车辆照射下的下鸭茶寮,来到了幽静的下鸭神社参拜道,不久就听到了汽车驶过的声音,学生们在鸭川三角洲欢庆喧哗的声音。看到了黑漆漆的三角洲松林。大学生们在黑暗中举行宴会。
我过了马路,走进鸭川三角洲。
从堤坝的松林穿出来。难以抑制住澎湃的心情,我小跑着出去。我一边跑一边噼噼啪啪地敲打着松树粗糙的树枝,把一个轻浮的大学生撞飞了。他们一脸「你这混蛋想干嘛」的表情看着我,但是注意到我长长的头发和胡须后,他们就装着没事般缩了。
穿出松林的瞬间,美丽深邃清澈的蓝天就在眼前无限的延伸。
我以要称得上滚下去的速度跑下堤坝,来到鸭川三角洲的尖端。流水的声音更加大了。我就如一个站在船头的船长般,屹立在三角洲的尖端。东来的高野川和西来的贺茂川在我眼前汇合成鸭川,滔滔流向南方。
点点街灯的辉映下,河面有如一张银箔纸一般摇弋。沉稳的贺茂大桥就横亘与眼前,其栏杆上整齐安装的电灯散发出橙色的光芒,桥上川流不息。人们在贺茂大桥上散步,鸭川三角洲上人头涌涌,放眼过去都是人影。栏杆的电灯、闪耀着灿烂光辉的京阪电车出町柳站、成排的街灯、远处下游的四条界隈的亮光、渡桥的汽车灯光,所有的这些都如宝石般美丽地闪耀着溶为一体。
这是一幅什么景象啊。
太繁华了。
简直就像是祗园祭般热闹。
吸入清香的空气,仰望从桃红色变成蔚蓝色的天空,我做出夸张的表情,然后不为什么地大喊出来。
○
在鸭川三角洲的人们向我投来恐怖和厌恶的目光,而我只是陶醉于活在此处的欢喜中。
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出神了多久。过了一会,贺茂大桥那边骚动起来。站在鸭川三角洲的尖端看过去,东西两边大批的学生蜂拥而至,大声吵嚷。不知道起了什么骚动。
就在这时,一个男子贺茂大桥的宽阔的栏杆上。他似乎在栏杆上跟涌过去的学生们不知道在争吵。在栏杆的灯光照射下,我认出来那是小津。只见他站在栏杆上,一副要马上跳下去的架势,笑嘻嘻地做出猥琐的弯腰姿势。过了八十天,这人还是那只天不怕地不怕的妖怪。看来在我消失了的这段时间,他依然一个人在诅咒的道路上迈进。
我很怀念地喊了声「小津啊」,他似乎听到了。
他站在那里究竟干什么傻事呢,大概是什么活动吧。就在我还在思考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背后传来了高声的悲鸣。
转过身一看,堤坝上的松林周围已经笼罩在一大片黑霭笼罩下了。年轻人们在那片黑霭里左冲右突,不停的甩手抓发,陷入半狂乱状态。那片黑霭逐渐扩张,似乎要往我所在的尖端扑来。
松林方向不断地喷出黑雾。这可不是件小事。沙哇沙哇沙哇沙哇沙哇沙哇沙哇地黑霭如绒毯般从堤坝上流出来,冲向我立足的尖端。
那是大群的飞蛾。
○
第二天,京都新闻上刊登了此事,不过关于蛾群的异常现象,并没有详细的解释。根据蛾群的飞行轨迹似乎一直追溯到乣之森也就是下鸭神社,不过也不能确定。难以解释栖息在乣之森的飞蛾为什么按着某种拍子一起行动。也有与官方不同的意见说,来源不是在下鸭神社,而是附近的下鸭泉川町。不过这就更不无法解释了。那天晚上,就在我的宿舍的一个角落聚集了很大一群飞蛾,造成了一时的骚动。
那天夜里,我回到宿舍,走廊到处是掉落下来的飞蛾尸骸。而我的房间忘记锁门半开着,也遭受同样的命运。我恭恭敬敬地把他们的尸骸安葬了。
看到这里,读者们应该心里有数了。
我是这样想的。
在我居住了八十天的四叠半世界里,聚集了一群一群的飞蛾。而其中的一部分,通过我的四叠半从四叠半世界里飞出来,流入这个世界。
○
一边拍散掉到脸上的磷粉,一边驱走不时要冲进嘴里的飞蛾,我雄赳赳屹立于鸭川三角洲的尖端。
话是这样说,当时的蛾群数量异常大。震耳欲聋的扇翅声音把我和外界隔断,这简直不像是蛾,而是长有翅膀的小妖怪飞过。几乎什么都看不到。很艰难地睁开眼睛,我看到金碧辉煌的鸭川水流、贺茂大桥的栏杆、还有从栏杆上掉下鸭川的人影。
好不容易蛾群过去了,鸭川三角洲上充满了高声谈论刚才的恐怖体验的声音,不过我只是默默地看着鸭川。那团黑黑的脏脏的海带般贴在贺茂大桥的桥脚下的,是不是小津呢。
大桥栏杆上的学生们一个挨一个,「那家伙真的掉下去了」「不好不好」「快去救人」「让他死吧」「他不是杀不死吗」,一个个七嘴八舌的喊着。
我步入水位升高了的鸭川,在滔滔的水流里向河中心走去。为了尽快赶到小津那里,我好几次都失足被冲走。对于很久都没有洗澡的我来说这反而让我更干净了。
总算走到桥脚下,我问,「你没事吧?」
小津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嗯?你是哪位啊?」
「是我啊,是我啊。」
小津眯着眼好一会儿,似乎算是接受了。
「但是,为什么你一副罗宾逊的样子?」
「总之就是悲剧。」
「嘛,我也好不了多少。」
「能动吗?」
「啊,疼疼疼。不行,绝对是骨折了。」
「总之先移到岸上吧。」
「很疼很疼,不能移动。」
贺茂大桥上的一部分围观群众下来帮忙了。
「一起来」「你抬这边」「我抬这边」,有谁发出可靠的指挥。「很疼啊,请轻拿轻放」,提出奢侈要求的小津就这样抬到河滩上。
从贺茂大桥道鸭川西岸聚集了很多人,造成很大的骚动。虽然在人群中隐隐约约看到了相岛前辈的身影有点害怕,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害怕他的理由了。聚集起来的人在河滩上站成一个圈把小津围起来。
这时候樋口悠然地出现,问道,「有人叫救护车了吗?」城崎说,「明石同学叫了,应该马上就到」。樋口旁边站着羽贯小姐,她哼哼地看着小津。「这应该叫自作自受」,她说。
横躺在黑暗的河滩上的小津呻吟着。
「很疼啊,很疼啊,非常疼。想想办法啊。」
樋口跪到小津的旁边。
「我失败了」,小津小声说。
「小津,你做得很好了」,师父说。
「谢谢你,师父。」
「不过,也没必要弄到骨折吧。你这是个无药可救的呆瓜。」
小津抽泣着。
远远地围起来的人群里不知道是谁了不起的样子叫嚷起来。
「小津是不会逃的,放心吧。」
樋口怒喝了一声,「我负起责任。」
大约过了五分钟,急救车到了贺茂大桥。
城崎走上堤坝,带着救急队员一起下来。救急队员们不负专业之名,很熟练地给小津包扎好抬上担架。本来就那样丢弃在鸭川就大块人心了,不过救急队员们宅心仁厚,救死扶伤不会歧视任何人。小津得到了与他的恶行不相称的小心待遇。
「我跟着去照看小津。」
樋口说完,跟羽贯小姐一起乘上急救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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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津被追到贺茂大桥的经过异常的错综复杂,要详细说明的话,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这里就简单明了地说一下吧。
樋口和城崎很早之前就展开了名叫「自虐性的代理代理战争」的神秘战斗。那年的五月中,作为手下的小津,受命为浴衣被染成桃红色的樋口报仇。然后小津为了报一箭之仇,把城崎的香织小姐盗取出来,模仿前年秋天相岛前辈的做法。本来是打算把香织小姐放在我那里的,但是却找不到我,于是他拜托<图书馆警察>的干部A保管。而这个A轻易地跟香织小姐陷入热恋,居然还想逃出京都,弄出了大事。小津私自动用手下的<图书馆警察>的力量,总算是抓到了租车逃亡的A,抢回了香织小姐。不过,小津私自动用<图书馆警察>的事情藏不住。对于小津这个<福猫饭店>的领头人——印刷所所在兼图书馆警察长官,一部分抱有不满的社团和研究会趁机行动,联合被他们收买的<和气自行车整理军>,一举占领了<印刷所>和<图书馆警察>的总部,在那个过程中,还查出了小津挪用<印刷所>的部分收益作为樋口的伙食费,他们要抓到小津把那一部分要回来。等待机会要向小津复仇的相岛前辈,察觉到小津倒台的气息,企图要夺回自己在<福猫饭店>的地位。他指挥着电影协会「禊」的后辈们追踪小津。事件发生的那天夜晚,正在回家途中的小津敏感地凑到了危险的气息,没有回公寓潜伏到净土寺的一家民居的院子前面,通过手机跟羽贯小姐联系,请她向樋口求救。就这样,接到命令「拯救小津」的明石同学马上潜伏于净土寺附近。虽然小津的公寓附近从净土寺到银阁寺已经布下了十几二十重的包围网了,不过在明石同学的提议下,小津穿过琵琶湖水渠逃出了包围网。逃过了从鸭川以东到丸太町路以北如红外线探测器般散布的耳目,由明石同学化成女装的小津在夜色下渡过蓼仓桥,到达下鸭幽水庄。虽然躲在樋口的四叠半里,但是因为香织被盗而怒火冲天的城崎很不合时地闯入樋口的宿舍。被踢出了大马路的小津,遇上了巡逻监视的<福猫饭店>相关者。面对不断聚集而来的相关者,以小津天生的脚力也逃亡得非常辛苦,最后小津被截在贺茂大桥上,无路可逃下爬上了栏杆。
小津矗立着,摆出一副天狗般的表情。
「假如要对我做什么的话,我就飞跳出去。」
他说,「我的人身安全得不到保证的话,就从这里跳下去。」
最后,他从贺茂大桥上掉下了鸭川骨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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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走了小津后,就如退潮般河滩上的人影一下子小时了。一个人生活了八十天,突然间卷入了这样大事件里,我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站着抚摸着自己的胡须。
我精神恍惚地环顾河滩,看见了一位女性坐在长椅上。她皱着眉,两手掩着苍白的双脸。我走过去她那里。
「hi,还好吧?」
我说,她勉强露出笑容。
「我真是很怕飞蛾。」
我想,原来如此。
「聚集了那么多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津他……不,这事情太复杂了,我也说不清楚。」
「你是小津的熟人吗?」
「是的,你也是?」
「是啊是啊,认识很久了。」
我自我介绍,自己是住在下鸭幽水庄,在一年级的时候认识了小津。
「难道你是图书馆警察的人?」,她说,「也是海马事件那位受害者呢。」
「海马事件?」
「樋口师父说想要养海马,小津就弄来了一个水箱。不过在往水箱倒水的途中突然破了。」
「啊啊啊啊,我知道了。那次真是太惨了。」
「不过,到最后也没养成海马。」
「为什么?」
「在我们磨磨蹭蹭的时候,师父就说想要大王乌贼。」
「那东西可不能养在水箱里。」
「对啊,即使是小津也搞不定这件事。后来听说他弄来了一面法拉利的旗来充数了。」
接着,她使劲地摩擦苍白的脸。
「要喝点东西冷静下吗?」
我问。
我绝不是卑鄙地利用她害怕飞蛾的弱点下手,没有做过任何非分之想。只不过是担心脸色苍白的明石同学而已。两个人喝着我在附近的自动售卖机买来罐装咖啡。
「说起来,年糕熊还好吧。」
我问。
「嗯,不过,丢了一只……」,说完她就沉默了,然后目不转睛地看了我一会儿后舒了口气。
「你以前在旧书市上打工的吧。我刚才没注意到真是失礼。」
「你还记得我?」
「是啊,记得。说起来,你这胡须真是威严呢。」
我看着我的脸说。
事到如今,我心中的感情也不必一一细说了。总之,先为这段感情做点铺垫,使劲地想出来一句话,「明石同学,要去吃碗拉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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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我的「周游四叠半八十天」的始末。
我也不想再住在四叠半里了,那天夜里我就睡在走廊上。后来在元田中找到新的宿舍,很快搬家过去了。这次我选择了有独立卫生间的六叠房间。即使是这样,我还会不自觉地用啤酒瓶来排尿,那八十天的恐怖经历依然存在阴影。
奇怪的是,我明明在那个四叠半世界里徘徊了那么长时间,现实世界的时间却没有流动。跟浦岛太郎不一样,这可以说是南柯一梦,真是有趣。但是,那并不是梦,大群的飞蛾,我的须发,还有那一大包的钞票更是铁证。我搬家的费用也是从那包钞票里支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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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明石同学之间的关系自那以后顺利进展,不过这已经脱离本书的主旨了。而且,其中的羞涩甜蜜之处实在难以着墨。读者们也不屑阅读这些内容浪费宝贵的时间吧。成功的恋爱是最没有述说的价值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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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的学生生活多少有些新的进展,我会认同自己过去的天真真是意外。不过,我并不是轻易地能肯定过去的错误的男人。确实,我有想过怀着伟大的爱情拥抱自己,不过年轻少女还好,有谁会去拥抱一个二十多岁的骚闷男呢。在无法抑制愤怒驱使下,我拒绝了救赎过去的自己的。
在那个命运的钟楼前,选择了秘密机关<福猫饭店>的念头一直挥之不去。假如,那时候,我选择了其他的道路,一定会度过不一样的学生生活吧。
然而,根据我八十天里穿行四叠半世界的印象,我不管选择哪条路,这两年的生活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而更加恐怖的想象是,是否不管是哪条路,我都会遇到小津。正如小津所言,我们是被命运的黑线牵着。
因此,虽然我不会拥抱过去的自己,也不会肯定过去的错误,但是我不会简单粗暴的处理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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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津后来住入了大学旁边的医院。
看着他被绑在雪白的病床上,真是大快人心。他的脸色本来就很难看,这下看上去更像是得了不治之症,不过事实上只是骨折而已。应该说仅仅是骨折就算万幸了。不能染指那些比三顿饭还重要的恶行,小津一直在唠唠叨叨地,我心中想着这是你活该,不过耳朵受不住他的啰嗦,用带来探病的蛋糕塞住了他的嘴。
樋口、城崎、羽贯小姐、明石同学,再加上电影协会的朋友们后辈们,软式棒球部的朋友,学园祭事务局长,酒吧店主,猫拉面摊老板,还有数量庞大的<福猫饭店>成员,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让我吃惊的是连相岛前辈也来了。<福猫饭店>的人已经埋伏在医院外面,以防小津逃亡。
那天,我和明石同学在小津旁边说话的时候,看到了一个清秀的女性提着一个手制便当进来了。小津异常的慌张,把我们赶出去。走到病房外的明石同学「咯咯咯」地放出小恶魔般的笑声。
「那个女人是谁?」
我问。
「是小日向同学。跟我和小津一起退出了电影协会的人,不过似乎在一年级的时候就开始跟小津交往了。」
「我可没听说过呢,小津居然有女友。」
「做了那么多坏事,居然还有时间把妹。」
明石同学饶有意思地说。
「小津不想其他人见到小日向同学。大概他在小日向同学面前是个好孩子吧。」
我突然在医院走廊的深处看到什么。
一个男子在握着角落的公共电话的听筒,很无聊地投进十元硬币又按出来。看到他的侧脸,我记起来,在<图书馆警察>时代,这人一定是当时一起去诱拐香织小姐的干部之一。他察觉到我的视线,慌慌张张地放下听筒,消失在黑暗中。
我叹了口气。
「明石同学,小津的敌人太多了,我想要暂时让他藏起来。」
「也是啊。」
明石同学笑了笑。
「我来帮忙,包在我身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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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津是我这两年间唯一的碰友,现在他正陷入困境,我当然要尽力帮助了。
「你出院以后还有很多麻烦事吧。」
「那是,简直比火都灿烂。」
「那么,等风声没那么紧了,就逃到什么地方去吧,我来出钱。」
小津一脸怀疑看着我。
「你在图谋这什么?可骗不了我。」
「你最好对别人有多一点信心。世界上还是有像我这样深情的人的。再说,你有钱吗?」
「我可不想被你这样说。」
「好了,反正说定了我出钱。」
「你怎么就这么想出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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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了笑。
「这是我的爱。」
「这种肮脏的东西,我才不要呢。」
他回答。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