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久到无多旁边的入濑都发出了均匀的酣睡声。实际上,他也不清楚到底过了几个小时。但对无多来说,就想过了几十个小时那么漫长。一直坐在那里,身体都开始发疼了。扭扭捏捏地改变姿势时,惊动了入濑。
「啊,吵醒了你了?」
暗色中,只见入濑摇了摇头。
「很遗憾,事态没有任何好转。」
入濑靠着无多。
「我从最初的案件开始,理了一个顺序。谁是被怎样杀死的,用的是怎样的凶器,凡此种种,全都仔细推敲了一番。然而,只要我沿着这个思路上片刻,就总会觉得那个人会不会还活着呢。毕竟一直都太混乱,谁活着、谁死了都完全搞不清楚了。而且每个人的尸体都没做过详细调查……不过,依然活着的人,未必一定是犯人。」
·观月先生呢
「大概遇害了。门对面看到的那双眼睛,并不是他的。总感觉有个决定性的错误,而且如果他是犯人的话,就没必要绕来绕去演戏了吧?」无多摸着受伤的淤青,「犯人是打算活着离岛,还是说决定同归于尽?这点的不同将左右着我们的命运。如果犯人打算活着离岛的话,肯定不会将全员都杀死的。但如果犯人已经有了死亡觉悟的话,那么满怀希望去做这些揣测就没意义了。如果我们不反过来将犯人杀死的话,就无法逃出升天。」
棋局发展到扫尾阶段。无多重新审视了一遍自己的境遇。被招呼到岛上来的侦探们接二连三遇害,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犯人杀人的数量可谓惊人,而且还用了出人意表的诡计,将侦探们玩弄于掌心。
「观月先生似乎说过遇害的鹫羽先生就是犯人吧?我倒不这么想,他是将计就计才说鹫羽先生是犯人的,而犯人实际上还设了一计。关于『爱丽丝·门』密室应该和他说的一致,这点我是输了!但杀害海上的那个诡计,我觉得完全推测错误,那才是犯人下的套。你仔细想想,将丝线系在衣橱上,另一端系在二楼鹫羽先生的房间窗户上。拉动丝线,使尸体与门互相碰撞,最终使隔壁房间摆好的斧头砍到海上的脑袋。这诡计真的行得通吗?说到底,不过是纸上谈兵,在纸上画画图,的确有可能行得通;但实际上,由于摩擦的阻力,力道几乎传不了吧?虽然碰上了未完成的诡计让他很是开心,但这诡计其实久没打算要完成吧?是否定那诡计极其简单,比如说走廊上的那条腿,他的切断面还露在外面。如果与门相撞,肯定会在门上留下血迹,犯人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而且线也有问题。如果靠拉线将橱门拉动,为何不准备更长的线,直接系在那架有斧头的那个衣橱上面?逐一利用尸体中转,到底有何意义?那肯定是故意取悦侦探的东西,那样富有深意地将尸体摆好,无论如何都会让人联想到这是物理诡计吧?」
·会不会没有长线
·只好设这诡计
「肯定不会。海上遇害的那个房间有窗户,如果没有长线的话,直接从这边的窗户拉到二楼就行了。但犯人却没有这么做,大概就是要让人知道丝线是系至鹫羽先生的房间的。一般的侦探肯定会当场就否定鹫羽先生是犯人。因为鹫羽先生如果是犯人的话,没必要使用这个诡计。我猜,这是别人要陷害他而做的好事。但观月先生不同于一般的侦探。既然犯人搞鬼让人否定鹫羽先生是犯人,他就会反过来推测鹫羽先生会不会正是犯人!但这也不对,冷静地想想,原因是诡计并未成立。」
·那诡计到底是什么
「那就像是要限制侦探的行动,不可思议的魔法之类的东西。根据侦探对诡计的定性,就能预测他们后续的行动。城堡这么大,作为犯人当然想尽可能地限制欲除去对象的行动。因此,犯人就利用了诡计。不管是密室还是杀人,都是手段而非目的。增加门或准备被肢解的尸体,犯人特地设计了这么多伏线,用诡计吸引侦探们的注意,可以说,一切诡计都是要让侦探们在自己手心跳舞的舞曲。」
·犯人是谁
「不知道,但犯人已然设好了陷阱,眼下正守株待兔。除非我们主动入套,等犯人现身。」
入濑双目圆睁。
·危险
「我知道,但只有这房间是从里面反锁的,不管是站着还是躲着,都会立刻被发现。早晚都得换个地方。外面很危险,但是,反正哪里都有危险,干脆积极行动吧!」
无多起身,入濑却依然坐着,只有铐在一起的左手被带了起来。
「走吧,必须得去了。」
·哪里
「摆着棋盘的房间。」
两人走出房间,死亡不再是他人身上之物,而是随时会袭击他们的现实。眼中的一切几乎都象征着死亡——冰冷的墙壁、望不到尽头的空洞走廊。走廊里,入濑无数次因惊吓而驻足。每次,无多都会抱着她、鼓励她。
来到了游戏室的前方,无多站定。
门前,有人倒下。
是观月。
可能是他从「爱丽丝·门」的那房间逃出来了,走廊上斑斑点点的血迹一直延伸到深处。但是似乎已经断气,趴在房门前动也不动。背上有两处很大的致命伤,加上腹部也一直在出血,他身体的下面已经积起小血洼。
但是更令人惊奇的是站在观月尸体旁边的人物。
古加持。
「古加持先生?」无多退后一步,「你还活着?」
「对。」古加持眉头紧皱,俯视着观月,「不能能活着吗?又没有人来查我的脉搏,也没人确认我的呼吸。」
「可是,为什么……」
「为何装死?当然是要抓犯人,明明没杀的人却被杀了,犯人当然会想确认发生的事情而却调查尸体,然后我复活抓住他——本来这般打算,但犯人似不会轻易上当。」
「那吊在脖子上的绳子呢?」
「哦,那个只是看起来吊在脖子上,实际上是通往腋下的。绳子从领口穿到脖子后面去,紧紧系在彩色玻璃上,脖子上绕着的身子看似系在彩色玻璃上,实际上只在脖子上绕了几圈,卷的位置稍微向上,一具上吊的尸体便新鲜出炉了,没人时,我就踩在彩色玻璃上凹陷的地方站直身体,毕竟吊着是很累的。所以我一直等着看谁会来。过意不去的是我把彩色玻璃打碎了。」
「路迪小姐她们都被杀了。」
「猜到了,她说了会回来,却没有回来。老实说,是我对她见死不救,明明说过去接她,但最终没去。连我本人都深感惊讶,我原来是个自保欲望如此强烈的人。」
古加持肃然摇了摇头。
「倒在那里的观月先生,」无多改变话题,「他在『爱丽丝·门』的房内被犯人袭击,大概是逃到这里来的。」
「被刺了好多刀,真是残忍啊。不过他到最后为止还是侦探,你看!还留着死亡信息。就是要给我们看这个,才来这里的吧?」
古加持指着尸体的指尖。观月将右手伸至身旁,用食指在地面留下血字。
一眼看去,似乎是数字「4」。
但是比起死亡信息,无多更在意的是古加持握在右手的东西,是细长的铁制品,正是钩火棒,他若无其事地拿着它。
「对这信息,你怎么看?」
「是数字?」
「数字?」古加持摸着下巴,「在这里说话不太方便,还是进游戏室吧,将门反锁会比较安全。」
「好。」
无多为了不让对方看出他的迷惑,尽量快速回答。古加持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先进了房间,他正打算进去,入濑拉着他的手臂。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无多拖着入濑进到室内。
古加持坐在沙发里抽着烟。烟灰缸旁边是棋盘,棋子果然少了。
「已经少了很多了啊,犯人在不眠不休地行动吧?哎,坐!」
无多和入濑隔着棋盘在古加持的对面坐下。
他们凝视着棋盘。不知何时,白方出现了一个王后,但整体的数量却没有增加。
「看来,有个兵入城了啊。用西洋棋的专业术语来说,入城就是将王的位置转移到盘面一角的一种手法,《爱丽丝镜中奇遇记》中是如此称呼的,我们这里的这盘棋,一个兵漂亮地变声王后,我们一直认为白方就是敌方,看来似乎都错了。倘若要变成王后,就必须先走到敌方的阵营那端。」
古加持将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吐出一口烟。
「下一步,你能看出来吗?」
「王后或其中一个城堡被吃掉?」
「没错,就是被杀。各个棋子代表着谁,不到最后遇害时是不会知道的。但是,我总觉得知道这王后是谁。」
「谁?」
「就是入濑小姐。『为何你会这么说?』——你很想问吧?」
「没有!」无多厌烦道。
「虽说讽刺,但这棋盘上的棋子就代表我们的命运,就如同路迪曾说过『暗示』,你们被手铐拷住,一直一起行动吧?这盘面上也有两个同进同出互相毗邻的两个兵。仿佛就像互相牵连着一样,现在,其中一个变成了王后。」
「那这边的兵就是我吗?」
「说得也是,嗯,没错。下一个遇害者不会是你,盘面上是这样的。话说回来,你抽烟吗?」
「不抽。」
「那算了,话题变一下好了,关于观月的死亡信息,你怎么想的?他活着来到这里留下了信息,对犯人来说是意料之外吧?我不想浪费观月的遗志。」
「四……ょん、し」无多喃喃自语,「是不是指第四位被杀害的人就是犯人?」(注:两种读音分别是日语四的音读和顺读。)
「从时间上来考虑的话,就是海上吧?但他确实死了。」
「会不会把观月先生的死亡信息理解成『4』本身就有错误?」
「经常会有这种情况,看似某种东西,实则是其他东西。」
「正好像是地图上表示方向的箭头呢?地图上指的方向是北面,这里指名字里有北的人吗?」
「你还没发现?」
「啊?」
「你仔细看看前面的棋盘。」古加持咚咚叩着桌子,「观月的死亡信息和棋盘有关。听好了,你回想一下棋盘最初的布局。」
「我没见过最初的布局。」
「那就没办法了,最初的情况我也没见过,是从窗端先生那里听到的。最初,黑色的王后在这里,下一步就移到了这里,接下去是这里,然后又移到这里……盘面上唯一的黑气行动的轨迹和观月的死亡信息形状完全一致!」
古加持移动着黑色王后的行进路线,的确跟观月所留的「4」非常近似。
「这棋局完全按着犯人的想法运行,观月记住了盘面上棋子的每一步,将黑棋的行路再现了一次。观月指头指着的敌方,现在是谁的尸体?」
「第三位受害者,山根小姐。」
「没错,仔细回想一下,山根被肢解成几个部分,但我们曾好好检查过她的尸体吗?只是把她当成诡计一环的可怜受害者吧?」
无多想起那房间中,山根被肢解的尸体散乱摆放着的情况,手臂、腿、躯体,甚至这些朝向位置都想起来了,就是无法准确回想起头部的样子。
「我们应该考虑过很多次尸体交换诡计。但鹫羽君的尸体只有脸被毁容,故认定整具尸体都不会被替换,如果没有一个超大的箱子的话,是不可能将替换的尸体带上岛的。但这次的山根呢?尸体被肢解成数块,不管怎么想,都是因搬运方便才肢解的吧?不,不用全部拿来,只要将来到这个城堡的女性身体肢解掉就行了。实际上,应该还有一个女的一直没有出现在我们面前吧?那房间的诡计纯属伪装,妄图混淆我们的推测。」
再见。
脑海中浮现出山根的道别。
那到底有何含义?
「不会吧,山根居然是犯人?」
「虽不知她对我们有何仇恨,但这女人不简单啊。」古加持摁灭香烟,「好了,接下来轮到我们出场了。总算知道犯人是谁了,而且人数上我们占上风。」
古加持从沙发上站起,走近窗边,将窗帘拉开一条缝隙,窥视着外面。无多拿着棋盘上的黑王后,翻来覆去地监检查着,却没发现有任何不妥,待回过神来时,待在窗边的古加持失去了身影。
入濑突然窜起,死命朝前冲去。
她背后出现了一根黑色钩火棒。
古加持手中的钩火棒,径直刺向了入濑的大腿。
伤口不深,出血量也不大。
无多始料未及,迅速抱住入濑,两人就地一滚,朝门而去。
「等一下!」古加持双目血红,「痛吗?抱歉啊。虽不知你们是怎么看的,但我确实无话可说。你们也太让人惊讶了,都死了这么多人了,一点伤心的表情都没有,或许有一点点慌乱,但说到底还是泰然处之。侦探都是这么了不起的人吗?」
古加持挥动着钩火棒步步逼近。
「我很冷静,我和海上不同。但是正因冷静,所以才明白目前的情况对我来说是何等糟糕!」
「你是犯人,对吧?」
「犯人?犯人不是你们吗?」
入濑的脚出血不止,她咬紧牙关,似乎忍耐着疼痛,在房间中移动着,与古加持互相瞪视。不知他手中的武器何时就掷过来了。
「我们不是犯人!」
「是吗?我觉得有道理,但事到如今,无所谓了。」
「既然双方都不是犯人,为何不互相协助?」
「你能断言你旁边那女人不是犯人吗?假装是被手铐拷住,说不定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接二连三杀人呢?」
「她不是犯人!」
「那可说不准,人类这种生物可是可以若无其事地背叛的,我就背叛了路迪,而且一点都不难过,要背叛谁的话,其实无需太多胆量。若早点知道的话,可能我就不会当着鬼侦探了。」
古加持咧嘴笑着,缓慢靠近,不知何时站在了房间门口,似乎故意要阻断无多的退路。
这时,门悄然开了。
背后突然出现的黑影,举起了沾血的斧头。
古加持连回头的时间都没有。
斧刃闪着寒光,径直劈向了他的脑袋。
血肉被撕裂的钝音响起。引力让斧头落下的威力暴增。他的脖子几乎被砍断。
古加持用两手确认了脖子上的异物,带着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跪下。翻到在地板上的同时,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站在她背后的是一位女性。
果然是她?!
连思索的时间都没有。趁着她从古加持的脖子上拔斧头时,两人从她旁边越过,奔至走廊。但是,要护着受伤的入濑,速度委实无从快起。
突然,右腿的腿肚子一阵疼痛,被斧头伤到了。
无多不顾喷出的鲜血,沿着墙壁往前跑。
打开手边的第一扇门,那里有通往地下的楼梯。
背后,响起斧头破空而来之音。
这一次,看到了无多的右肩。无多扭着身体,欲避开下次攻击,却蓦然一脚踩空,只觉得身体一轻。
看到了天花板,看到了墙壁,看到了入濑,看到了斧头,看到了楼梯。
尚不知眼光落向何处,无多就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浑身剧烈疼痛,全赖这疼痛,使他还有活着的感觉。后脑勺始终像被锤子敲打般疼痛难忍。眼睛几乎睁不开,不知道昏了多久。欲起身时,才感到被斧头砍伤处剧痛无比。无多慢慢爬起,站直,一只手摸着墙壁,四下打量。他身处地下,极度黑暗,能听到他的血液滴落至地的嘀嗒之响。通道前方有昏暗的灯光,看来是亮着灯。无多抬脚,朝光亮走去。
但是,只消踏出一步,全身的血便如逆流般侵袭全身。
为何我可以走了?
右手上还有手铐,入濑替他卷了手帕的手铐,但手铐的那一端怎么了?哪里应该有入濑在,但为何没有反应?
无多抬起铐着手铐的右手,虽没有被拉扯的感觉,但的确有重量,无多将右手举到天花板的小电灯下。
手铐的另一端是手臂。
齐肩而断的手臂。
无多颓然跪地。
「呜呜,」泣不成声,「呜呜……」
手铐拷住的那只漂亮的左臂,肤如凝脂、纤细柔嫩。无多全身颤抖,牵起那只手臂,紧紧握住。手肘及手指都弯曲着,就像是富有弹性的冰冷生物。
意识越飘越远。
但是,尚不能死。
无多抱起手臂,起身。
朝着光亮走去。
沿着墙壁前行,碰到了一扇门。
是先前和入濑一起堵住门藏身的那个房间。这里依然摆放着工具物品,地面上兀自留着入濑在灰尘上写的字。
有一个女的,正对着架子上的工具喃喃自语。
「啊,你醒了?」
她头也不回地说道,身旁放着一柄斧头,和砍掉海上脖子的似乎是同一柄。她从工具箱里拿出螺丝刀和钳子,然后,回过了头。
「你把入怎么样了?」
「入?」
「入濑。」
「啊,她啊?在里面。」
「是你把大家都杀死的吧?」
「是啊,有意见吗?」
「说!」
「说?」
「所有!」
「哼,好吧。」她耸耸肩,坐到身旁的木箱上,望着无多。
「想从哪里问起?」
「为何要做这种事?都死了好几个人了!做这种……这种事……」
「你是说动机吧?简单说,我是为了拯救这个世界才杀人的。但这样太简单了,会被人当做是疯子吧?该从哪里说起呢?首先,就说说地球眼下的危险处境吧!我想你该察觉了,这个岛非常容易受酸性化的侵害。理由不是特别清楚,大概是岛的位置原因吧。在这座岛上,只要将机器放在室外,不消数日就会锈迹斑斑、无法使用。生物无法在泉水里栖息,四周经常漂浮着酸雾。要说森林里的这些树,实际上都快枯死了。到来年春天,可能会因酸化进程的冲击,使枯死情况更加险峻吧?这座岛简直就是地球上酸性化现象的凝缩。你知道地球的酸性化受灾有多重吗?知道酸雨结成的冰柱吗?知道因酸雨而消失的森林吗?知道头发变成绿色的孩子吗?知道头被熔掉的天使雕像吗?反正,你肯定是一无所知吧?就算知道,也不管你的事吧?嘿,无所谓好不好意思的。酸性的恶魔不仅会化身为雨、雪这种能目视的东西大举来袭,更会化成粉尘这类无法目视的东西降落。通常,生活中是不会察觉到空气中包含的硫磺氧化物或氮气氧化物的。自工业革命依赖,人类就燃烧了很多燃料,似乎不将整个地球所以一切燃烧殆尽就誓不罢休!其结果就是,燃烧煤炭产生的硫磺氧化物混入空气,变成雨、变成硫酸、变成酸雨,降落到你们头顶。怎样?人类被污染掉的天空所报复的感觉如何?德国失去了一半的森林;挪威有一千五百个湖泊失去了鱼的踪迹;瑞士有近四千个湖泊无法栖息生物;加拿大有百分之四十的湖泊被酸性化,湖内活着变异鱼种。而且,黑雪就像是给我们最后的制裁一般,纷纷飘落,它宣示了我们没有生存的资格!」
「你在说什么!」无多靠着墙壁,「地球怎么了?」
「话说到这里,你是不是觉得我脑子有问题了?」
「妈的!别擅自决定我的想法!」
「哎呀,抱歉。」她说道,「作为道歉,说说我是如何杀人的吧。最初的那个是叫鹫羽吧?第一个晚上,我去他的房间唤醒了他,我说大家集合了,他很容易就上钩了。地方就在有个小门的那房间,你们是叫『爱丽丝·门』对吧?我带他去那里,刺死了他。这工作太简单,无趣死了。然后,我就做了个密室,要我说说方法吗?」
「不用了。」
「是吗?总是,密室完成了。制作的理由都知道了吧?那就不重申了。接下来是窗端,这个还挺棘手,因为一不小心就会被人看到。我躲在魔术镜后面时,跟海上擦肩而过,真么想到他来得这般快。接下来杀掉的是山根。是我将她喊道地下的,杀死她的那一瞬间,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的表情仿佛洞悉了一切。断气前,她一直都在听我说话,最后认同了我的想法,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你说——认同?」
「对啊!接下来就是海上了。我准备了一个让人以为是诡计的诡计。不知道有没有人上当,唉,但这都无关紧要了。砍下他的脑袋的是我,路迪他们将他顺利隔离在屋顶上,对我来说简直是天大好事。本想他若还活蹦乱跳的话,该怎么办才好,不料他都快冻死了。这是太走运了。」
「观月先生他们听到的声音呢?」
「声音?该不会是雪从屋顶掉落的声音吧?」
「那诡计到底是什么?」
「解开诡计的话,矛头就会指向鹫羽就是犯人这条线索,但最终谁都没有来到『爱丽丝·门』的那个房间,没错,就像故事中的少女一样,踏足门的另一边。前提是——不知道那是陷阱。」
无多一直听她说话,血液不断从伤口流出,从他抱着的左手臂切断面上溢出。
「你困了?」
「快死了,没事,你继续。」
「接下去是堂户和路迪了。就算是我,都痛心死了。我偶然看到堂户跑出去,所以追在她后面杀掉了她,路迪和她一起,所以也杀掉了。但我想至少路迪要让她死得漂亮些。然后……唔,接着是观月。我躲在『爱丽丝·门』的房间里,听到走廊上传来声音,就猜到谁会到房间里。看到他在房间里窸窸窣窣地拉着管子,我从他背后偷袭,不料竟未死透。我从门的窥视窗看到你们,一时太紧张了,只好扔下他赶紧跑掉。」
「接下去就是游戏室里发生的事了吧?那盘棋到底是怎么回事?」
「游戏呀,有趣吧?」
「无聊。」无多勉强撑起身子,席地而坐,「我坐下了。」
「请便。」
「你说给山根小姐听的话,也说给我听听吧?」
「好啊,首先是这座『爱丽丝·镜城』。」
「这座城堡怎么了?」
「这座城几乎是用石灰质材料构筑的,譬如石灰岩、大理石之类,大理石其实是石灰岩的近亲,却意外脆弱。你猜白角为何要用石灰质的材料来建这座城堡?」
无多摇摇头,脑袋剧烈疼痛。
「石灰可以跟酸中和。纯石灰的pH值是13上下,是强碱物质,你该知道强碱性物质可以跟酸性物质中和吧?现在,你懂了吧?构建这座城堡所选择的材料,目的是要中和全岛。白角因酸雾导致事业失败,因此知道了环境污染的实际情况,所以绞尽脑汁寻找能中和酸的办法。在某个地方,从空中撒石灰粉到酸性化的湖泊里,以求进行长期性中和的计划。石灰经常用来中和酸性化土壤,白角要中和整座江利岛,便汇集了所需材料,但他台面上依然经营着木材加工业,当时的日本经济快速增长,绝不容许原地停留!值此白热化的阶段,他不可能呼吁人们背向社会,进行这种没有利益的中和作业。朝鲜战争时,为何连政府都避开这座岛?渔民们更不肯接近?他对江利岛进行调查后,开始对小岛感到了恐惧。如何才能以发展事业为借口,对岛进行中和?所以,他就建了这座名曰『爱丽丝·镜城』的城堡。城内触目可及的『爱丽丝』的故事点滴,归根结底都是要避免他人察觉真相的掩饰。或许,白角觉得他被赋予了中和全岛的这项使命,不管城内如何不协调,总之是方便解体才构建出来的奇妙城堡。怎样?现在知道『爱丽丝·镜城』的由来了吧?」
「重要的『爱丽丝·魔镜』在哪里?」
「不知道,连那种东西是否存在都值得怀疑。或许是像路迪所说的那种不可思议的镜子吧,但实际上也可能是脏兮兮的镜子呢。至少,我是不知道那东西的,也没兴趣知道。」
「我们是为了寻找它而来,你只说一句没有,就完事了?」
「我有什么办法?这本来就是路迪说的,如果路迪没有告诉我『爱丽丝·镜城』的事情,我也不会想到这种连续杀人的办法。」
「镜子不存在?」
「我真的不知道!」
当她急躁说话的同时,无多的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房门未关,有一道人影滑落。
是入濑。
入濑摇摇晃晃进入房间。
「入!」
无多紧紧拥住了她。
他将瘦小的她紧紧抱在怀里,哀伤和愤怒使他一阵颤抖。
入濑没有手臂。
不仅没有左臂。
两边都没有。
入濑用迷惑的表情仰望着无多,呼吸很浅,似乎马上就就要咽气。无多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入濑,看到雪白的骨头从手臂的切断面突了出来。
「入,没事了,你还活着!」
她没有手,连写字的方法都被剥夺。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无多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拥着将要倒地的她。
「入!」无多从入濑的裙子口袋中掏出便签本,「拜托了,写字,入!拜托了!」
入濑摇摇头。
「无多君。」入濑说道。
「入?」
「一直以来,对不起了。」眼睛慢慢闭上,「我……能说话,为了不让我的委托中止,一直装作不会说话。我想,这样的话,永远都会是侦探先生的委托者。」
「入!」
「抱歉。」
说罢,在无多怀里,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无多紧紧捏着入濑的便签本,低垂着头,泪水歉然落下。
「如此,便是第九个人了。」只听她开口说道,「接下来,我打算将你们每个人都肢解成五十二块,但这并不是我的施虐兴趣所致。从一开始,我就是为了这个而来到这里工作的。」
「将全部人都收拾掉之后,你本人也打算寻死吗?」
无多压抑着愤怒,轻轻问道。
「总有一天,会的吧?但还没到时候。这座岛上散乱的机器里,有一个是小船用的马达,我打算装在橡胶船上离岛。等警察到这岛上的时候,我早就逃得没影了,唉,当然也要看看云雨。」
「只要警察来了,马上就会知道你是犯人,抓捕只是时间问题。」
「那当然。无论如何,和上岛的人数一对比,就会发现尸体的数量少了一具。但你们会被肢解得七零八落,我想不会立刻发现我的死活。」
「告诉我,为何你连入他们都要杀!」
「不是说过了?我是环保主义者,想将酸性化的地球复原,因此一直思索着办法。首先就算减少人的数量,他们是让地球持续酸性化的原因。然后,将尸体散播在酸性化的土地中以求中和。不知道你请不清楚,构成人类肉体的物质几乎全是中性或弱碱性的东西,血液、细胞、肠液、胰液……我将尸体弄碎,再散到酸性化的土地上。」
「把人当做中和剂来使用?」
「对!我求学英国之时,被这想法深深吸引了。大学里虽然学的是国内文学,私下却学了环境学。路迪一直热衷于卡罗尔、柯南·道儿、狄更斯这些人。我和她同来日本,很快就学会了日语,听路迪说起有座『爱丽丝·镜城』,我就想到了路迪的老师了。将路迪淹死在泉水里,我确实挺心痛的,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以朋友相称的人。」
她的服装打扮几乎和第一个晚上完全相同,穿着一套衣领处缝有毛茸茸皮毛的连衣裙,料子很薄,在冰窟般的地下室内看一看都觉得很冷。
一头令人印象深刻的金发。
眼眸的蓝色比陶瓷娃娃的蓝玻璃眼还更深坠。
「虽然我以学语言为借口来到日本,目的却不是这个。路迪对我说要在『爱丽丝·镜城』进行一个玩弄侦探们的游戏。虽不知道她到底是何打算,但对我来说,这完全是个机会,这是实施我计划的大好机会。」她抛了个媚眼,「说个秘密给你听,世界上赞同我计划的一共有十一个人,在江利岛的实验,实际上是与他们一起拯救世界的基石。为防止后续计划出错,所以我独自进行了实验。万一失败,自会有人继承我的遗志;而成功的话,就会用同样的手段在世界上一起进行大中和。倘若这事件被大肆宣传就好了,赞同者肯定会越来越多。」
「那你第一个晚上将全体毒杀不就好了?不行的话,准备些炸药或枪械也行,没必要一个个杀死吧。」
「不,我们还不知道要将一个人切成多大的碎块才能起到中和效果,所以你们这些中和剂必须妥善用。炸药先暂且不提;杀毒的话,体内会留下毒素,因此不予适用;枪杀的话,一次将全员都杀掉其实挺困难的吧?而且,日本很难买到枪,外国的话没准行。」
「你说是侦探,那是骗人的?」
「没有,我作为路迪的朋友,同时也是作为接受她委托的侦探来到这岛上,和你们不同,我是坐最初的船来的。其实,我很紧张,毕竟要和我以外的七名侦探较量。而且还有路迪、堂户,还有你的委托者入濑,算上这三人,共有十个人必须被我处理。」她盯着指尖说道,「警察若询问开船的渔民,马上就会知道有十一个人来到这岛上吧?——日本警察,想必都会算简单的加法。不过,若将每具尸体分为五十二块,合计五百二十块的话,我想就不会马上发现我了,搞不好还会以为我也是了。」
「最后,棋盘会怎么样?」
「我一个人活着,只有作为第十一个棋子的我。」
「就是说,我也在劫难难逃了。」无多低着头说道,「拜托你,能否别再伤害入濑了?」
「唔,这我不能答应,弄个例外出来的话,会很麻烦。难得事情顺利进展到这一步,我想完美结束。而且,你们是拯救世界的最初奉献者,该感到光荣才是。」
她拿起了放在旁边的斧头。
无多一只手抱着连着手铐的入濑的左手,一只手抱着她那没有手臂的尸体。
「黑雪欲将世界掩埋,总有一天,世界会迎来末日。但请放心,你们会更早迎来末日。」
她站定。
「或许我住在打架所热爱的《爱丽丝漫游仙境记》中太过残酷。没错,之前就说过,我的名字在英国随处可见,但是在名为『爱丽丝·镜城』的这个怪异城堡中,这个我挥动着斧头,不觉得挺怪诞的吗?」
斧头落下。
最后一瞬间,无多想起了观月留下的死亡信息。那不是数字。
而是她名字中的第一个文字——拉丁字母「A」。
没错,她的名字正是:
丝丽爱(镜子反转文字,打不出来。)
——and_then,there_was_one.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