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断头台城杀人事件 第二章

天尚未亮,赖科就醒了。隔着窗帘,能依稀感到天边泛起的亮光。是积雪的反射吧,赖科茫然拉开窗帘,向外望去。雪积得比想象中少。若天能放晴的话,一上午就能把积雪全都化掉。

外面格外吵。拧开结实的双层锁,推开窗子,哪知却是茫无所见,只有冷意纷纷涌进,使赖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幕边兀自熟睡着,似乎一点没感觉到冷,依然不盖被子就蜷曲床上,熟睡的样子仿佛一只柔弱的小动物——或者,一个坏掉的玩偶。

赖科披上大衣,朝玄关大厅走去,碰到了佣人七村。

“哎呀,早安!”睡眼惺忪的七村,向赖科打招呼道,“那位侦探先生呢?”

“还睡着。外面挺吵的,出什么事了吗?”

“打开门的认证装置被弄坏了。”

“被弄坏了?还是它自己坏了?”

“你真没听清?”七村眯缝着眼,看着赖科,露出一丝诡秘的笑,神秘地说,“该不是你弄坏的吧?”

“你说什么呢!”

“嗯,你到大门那里去看看吧。主人应该还在那里。”七村摆了摆手,离开了大厅。

赖科穿好鞋子正要出去,却被眼前的认证装置挡住了去路。从里面到外面,似乎也必须通过认证。

正不知如何是好,门从外侧被打开了。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人走了进来。是道桐一。只见他正用手擦着眼镜上的雾,察觉了站在玄关门口的赖科,忙低头行了一礼:“早上好!睡得如何?房间的感觉还行吧?”

“嗯,还好。对了,我刚才听七村说,大门的认证装置被弄坏了,是真的吗?”

“嗯,”道桐一沉默片刻,问道,“要来看看吗?”

赖科点了点头。

道桐一把手伸进凹口,门打开了。外面昏暗的天空上,依然飘着稀稀落落的雪片。玄关和大门之间,有好几串来回走过的脚印。赖科顺着那些脚印,冒雪走了出去。

从带顶棚的门廊往前走五十米左右,就是白色的围墙和嵌在围墙上的大门。厚实的黑漆大门上没有任何装饰和缝隙。它是连接“断头台城”与外界的唯一通道,一旦被关上,里边就完全与世隔绝了。

大门的旁边,是那间装有控制大门开关的水泥小屋。小屋的门敞着,从外面看去,一片狼藉。被砸得粉碎的部件、被扯得乱七八糟的配线,还有从未见过的细小的精密零部件,都散乱在小屋的地板上。从破坏的程度及留下的痕迹来看,应该是用了相当结实的棍棒,否则其程度不会如此之甚。

“在这间小屋里,可以控制装配有静脉和声波纹认证装置的门的开关,还可以通过对讲机与外部进行通话,监视外部的情况。但这些装置全都被破坏掉了。”道桐一作着详细的说明。但即使没有这些说明,从小屋里的状况,亦能猜出个八九分。

“是你最先发现的?”

“是城间。她听到外面有动静,就起身去找七村,然后两人一起去了计算机房。在检查是否有什么地方出问题时,发现控制大门的系统上,显示出了警告。”

“是你最先到的这里吗?”

“嗯,不过……在我到这里之前,小屋前面已经有了一串很模糊的脚印。因为被后来下的雪覆盖住了,所以很难辨认出是谁的。也就是说,破坏装置的人,很可能是半夜干的。”

“装置被破坏的时间,服务器上没有记录吗?”

“这个问题嘛……”

“那么,大门上配有手动开关装置吧?”

“嗯。不过,关于这个装置……”道桐一肃然道,“大门旁边,原本有个可以用来插入手摇曲柄的小洞。摇动曲柄,就能把门打开。但是……”他边说边绕到小屋后面,像是寻找什么似的,用手摸索着白色的围墙,继而打开一个突起的盖子,只见一个黑糊糊的小洞露了出来,“这小洞被铁块塞住了,以致手摇曲柄插不进去了。”

“啊?”赖科把脸凑了过去。果然,在一个四方的洞里,塞着一个看上去很硬的东西,好像是一块大小跟小洞相当的铁块。

“这样一来,用手动也无法打开大门了?”

“是的。”

“不过,这应该不是最近才塞进去的吧?你看,上面还带着铁锈,可以断定是很早前就被塞进去了。”

“嗯。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对认证装置的定期检查,我们从来都未怠慢。然而对手动部分,却几乎根本没在意过。”

赖科重新仰起头,注视着围墙。围墙很高,站在墙根仰望天空,几乎有一半视野会被遮住。若想用普通的梯子翻过去,是绝对不可能的。不,这一定是视觉上的压迫感造成了心理错觉。既然能看到墙的顶端,从理论上讲,就应该能翻过去。从一开始就否定了这个可能,肯定只是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在无意识地逃避。

“也就是说,我们被关在这里了,是吧?”赖科环视着四周。从大门到玄关,除了来回移动时留下的脚印以及高高屹立在那里的白墙和周围的皑皑白雪,再没有任何痕迹。

被关住了……

向远处延伸的围墙,把宅院紧紧围着。墙外的声音、气味还有空气都感觉不到。它的外边究竟有些什么?沙沙作响的树木?澄清见底的湖水?还是无边无际的虚空?头顶上的天空和墙外真的连着?一直连到被围墙遮住的那边?或者说——围墙的彼端,亦有着同样的天空?

依然模糊不清的天边,渐渐亮了起来。

当道桐一和赖科返回玄关大厅的时候,城间和七村已经并排站着在那里等候了。“主人,剩下的食物不多了。”七村以一副很老实的样子说道。但是,从她的神态里,赖科能看到一种挖苦的表情。

“具体说说,还能维持几天?”

“一日三餐的话,还能维持三天。一日两餐的话,还有四天半。”

“那就够了吧。到那时肯定会有办法的。”道桐一冷静地说,跟着便把头转向赖科,“幸亏男士也比平常要多。赖科先生,也许我会请您和幕边先生帮我些忙,届时望不吝关照。”

“彼此彼此,你就当我们是什么工作都接受的万能公司好了,别客气。”从某种意义上讲,事情也许是在朝好的方向转换。赖科如是心想。至少,不用再担心会被赶出去了。

想到这里,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了赖科的脑海——把门弄坏的,该不会是幕边吧?

不,不会的,赖科立即就否定了。他应该过不了玄关的认证装置。既然从玄关出不去,那就只有使用窗户,但刚才又没发现其他可疑的脚印。

把门弄坏的不是幕边。

那么,又是谁,为了什么目的呢?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什么能和外面取得联系的方法吗?”

“很遗憾,没有。对了,您有手机吗?如果有的话,把天线拉到极限试试,也许能接到信号。不过,我从未试过,不敢保证。”

“我的留在车上了,幕边没有手机。”

“那么……就只有采取古老的方式了。”

“古老的方式?”

“譬如烽火。”

“但是,会有人回应吗?”

“开个玩笑,别当真。”道桐一轻轻往上推了推眼镜。然而,他那一本正经的表情,看上去无论如何都不像是开玩笑。须臾,道桐一接着说道:“我们还是先不管联络方式了,先考虑一下怎么从这里出去吧。城间、七村,你们准备餐点时,按一日两餐计算。赖科先生,等幕边先生起来了,请您和他一起到我这里来。我至少得给你们注册一下静脉模式的数据。这样,你们就可以在这里自由行动了。”

“哎呀呀,主人,那样好吗?”七村插嘴道。

“注册以后,活动起来比较方便,对吧?”

“这么大的事,还是先通知大家一声的好。”城间也畏畏缩缩地附和着七村。

“现在离天亮还早……”道桐一看看手腕上的手表,抬起了头,“那好,十点钟我们一起吃早餐,到时由我来向大家解释。解释后再给他俩注册,这样总可以了吧?”

“是!”两个佣人异口同声道。

“那好,十点钟见。”

道桐一、七村、城间还有赖科,四个人谁都没有开口提及大门被弄坏的事,就这么在大厅分了手。或许是因为谁也不想把事情弄复杂吧——赖科暗想。

回到客房门前,赖科又看见了一张反面朝上的照片。照片被放在了地板上。赖科迅速地环视四周,却依旧没觉得有何异常。“照的不会又是我吧?”赖科忐忑不安而又带着一丝期待,将照片翻了过来。那上面照的是一个房间,一个似乎在哪里见过的房间……没错!那就是……会客室!

再定睛一看,照片中的沙发下面又有张纸片,上面映着模糊的图案。莫非那也是张照片?照片中的照片!这莫非是一道让他去把那张照片捡回来的指示?

赖科拿着照片,进了客房。幕边兀自酣睡着,赖科正要把他推醒,又住了手。也许还是独自前去较好?犹豫片刻之后,赖科只身离开房间,来到了空荡荡的会客室。依着照片的指示,他很快便从沙发下找出了那张纸片。果然又是一张用一次性成像相机照的照片。赖科眼前突然浮现出第一次在客房门前捡起照片的情景。从那时开始,他就像是在照片中迷了路,始终找不到出口。

这回,照片上照的是一个赖科从未见过的地方。像是用石头垒起的墙壁前方,摆着一个衣帽架。下面,放着另一张纸片。

又是一道指示!

直觉告诉赖科,照片尽头的一个安静处,“死”正召唤着他。

石头垒成的墙壁?赖科能想到的只有北边和南边的两座塔。他决定先去南边一探。

塔和城连成一体,只要打开走廊尽头那道沉重的铁门,不用出去就能直接走进塔的内部。塔内一片漆黑,若不借助走廊的灯光,几乎和失明无异。塔内只有一间连通往二层的楼梯都没有的空屋,四壁都是裸露着的砖石,迫来阵阵阴冷。这房间的用处是什么呢?

赖科很快就在房间中央看到了照片上的衣帽架。但是,下面没有照片。看来是找错地方了。赖科立即又朝北面的塔走去。

北边的塔和南边的一样昏暗。但与南边的塔不同的是,这里拥有通往二楼的楼梯。赖科明显觉得这回肯定离“死”的指示不远了。他很快便从楼梯口发现了和刚才完全相同的衣帽架。

下面果然放着一张照片。

通往“死”的路径再次开启了。赖科一步步走向了“死”召唤着他的地方。

照片上照着一个长长的走廊和两扇门。其中一扇的缝隙中,夹着一张白色的照片。

让赖科惊讶的是,这张照片上竟然有着他的身影!是早上他朝玄关大厅走去时的背影!

赖科顿时恍然,返身朝客房跑去。拉开一切序幕的地方,竟然就是他的隔壁!

客房隔壁门下的缝隙里一无所有。

但赖科坚信她就在门的彼端。于是,他轻轻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

“初次见面。”赖科主动打破了沉默,“我……我是来帮助你的。你不用再试探了。你的玩偶我确实收到了。”

又是一阵沉默。赖科忽觉得胸口隐隐作痛。

“我是来带你出去的。你想到围墙另一边的世界去,对吗?”

围墙彼端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

“如果你在房内的话……说句话,好吗?你知道吗,一想到你也许不在那里,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在那里,我就非常不安。”

“死”,一个没有名字的女孩。或许,从一开始,不单是她的名字,就连她这个生命都是不存在的。赖科一直被这种想法折磨着,他需要的是她在那里的证据。

突然,房间里传来“咔嚓”一响。

片刻后,从门下面的缝隙里递出一张尚未完全显影的照片。刚才那一响,就是按快门的声音。

白色的相纸上,慢慢显现出清晰的图像。

是一面镜子。

一个幽灵般身穿褴褛不堪的白色连衣裙的少女,拿着照相机照着镜中的她。照相机虽挡住了她的容貌,但赖科确信她就是他苦苦寻觅的那个女孩。

“我一定会把你救出去的。”

“谢……”少女首次作出回应,“谢谢你,侦探先生。”

侦探。

少女的回应使赖科万分惊喜,但这个词却深深刺痛了他。他是侦探吗?

许久,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赖科用指尖轻轻摸了一下房门,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使他立即缩回了手。

赖科无言回到客房,望着熟睡的幕边,一时陷入沉思。侦探——幕边自称的那高贵血统虽未经证实,而且很可能只是个形式,但他却是少女渴望着的侦探。

“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呀?”赖科坐到床上,沮丧地抱着头。

“出什么事了?”幕边的声音使赖科猛一哆嗦。他依旧蜷身躺在床上,用玻璃球般的眼睛盯着赖科。赖科就像是切换开关的按钮一样,努力转换着头脑,但效果似乎不太理想。

“啊,你醒了?你睡着的这段时间里,出了很多事。”

“你好像挺难过的。”

“有点吧。”

“有谁死了?”

“死?谁死,对你都一样吧?”赖科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对幕边说道,“幕边,你告诉我,怎样才能当侦探?”

“你没事吧?突然问这种问题?”幕边眨着大眼睛道,“反正,又没有对侦探的专业考核,只要适应了死和绝望,任谁都能当侦探的。”

“你是说要先当死神或瘟神?”

“可以这样理解。做好了死的准备,才是真正的侦探。对待自己的死是这样,对待别人的死亦是这样。如果不能接受这些的话,留给自己的只有痛苦。”

“你也懂得痛苦?”

“嗯,这世上有太多无法挽救的事,就像光靠你我两人没办法拯救所有人一样。因此,当我快要死去的时候,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不会期待有谁能来救我。其实,我曾经幻想过,幻想会有那么一天,把我抛弃的人们又重新回到我身边,向我伸出手,把我从绝望中拯救出来。然而,我错了。谁都不会来救我。”

“不会觉得失落吗?”

“失落?我本就不知道何谓快乐。我一直觉得死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说罢,幕边微微垂下眼皮,喃喃自语道,“我还想再睡会儿呢。”

“喂,等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赖科的话音刚落,幕边就像一根绷断了的琴弦,浑浑噩噩又掉进了梦乡。

赖科从口袋里拿出“死”的照片凝视着,自言自语道:“做好死的准备,才能当真正的侦探……”

赖科再次只身离开房间。路过会客室,准备朝走廊深处走去时,他突然被一个温柔的声音唤住了。

“赖科先生。”是道桐蓝。道桐蓝那笑意轻浮的脸庞,比昨夜昏暗灯光下所见到的更显俊俏、温柔。从赖科的角度看来,若用“女王”这个名称来形容道桐蓝,无疑会比“王”字更加贴切。

“王”……和“看守”!

道桐悠坐在沙发上,那穿着黑色紧身裤袜的瘦长双腿,仿佛描画着奇怪的几何图形一样,大大咧咧跷在一起。

“早上好!”赖科向道桐蓝打了个招呼,“我正准备到你那里去呢。”

“你还记着昨晚的话?太好了!”道桐蓝有些兴奋,“所谓约定,就是能让明天更加快乐的东西。欢迎你的光临,我是带你去见‘猎头玩偶’的向导,请多关照。神秘的玩偶正在黑暗的森林里等着你呢。”

“森林?”

“只是打个比方,别介意嘛。那好,我们走吧。”

“道桐悠小姐呢?”

“阿悠也去。”道桐蓝答道。

道桐悠把手上的咖啡杯往玻璃桌上一撂,站起身来,没塞进裙内的白色上衣和灰色的百褶裙一同晃动连连。

“不用等等她吗?”赖科问道。

“不用。”说着,道桐蓝忽将话题一转,问道,“赖科先生,你去过二楼没有?”

赖科摇了摇头。

“对了,好像还有一位侦探吧?叫什么来着?啊,对,是幕边先生。他人呢?”

“唉,他还在睡觉呢。醒是醒了,但好像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他大脑的转换总比别人慢些。”

“哦,是吗?”

“道桐蓝小姐,”赖科有些踌躇,“我有个问题,不知该不该问——你和道桐悠小姐不是双胞胎吧?”

“当然不是,怎么了?”

“啊,不,没什么,没什么。只是,从名字上来看,没使用数字的就你们两个人呢。”

“就这些?那未免太简单了吧。”

道桐悠迈开大步,向前方走去。

“从长相上,应该也能分辨出来的吧。”道桐蓝紧接着说道。

此时,道桐悠突然驻足。紧随其后的赖科无暇站定,肩膀撞到了道桐悠。道桐悠立刻夸张地跳到离赖科很远的地方去了。

“抱歉,你没事吧?”赖科被道桐悠出乎意料的举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嗯。”

道桐悠的手按上胸前。

“对哥哥以外的男性,我还不太适应。”

话音刚落,道桐悠就恢复了平静。

道桐蓝带着赖科,继续朝南边的楼梯走去。在台阶前,看到了一个身穿荷叶边连衣裙、头发左右各扎成一个饭团状的少女。许是那发型的缘故,她宽宽的额头更显突出。估计又是那组数字中的某个——赖科心想。既非三和四,就是二或五了?

“姐姐,”饭团少女一脸讶然,“那位先生是谁呀?”

“是侦探先生。”

“啊,不,我是……”似是觉得没必要一次次纠正,赖科把说出半截的话又咽了回去。反正被叫做侦探的感觉又不坏。

“姐姐,外面下雪了呢。”

“是呀。”道桐蓝看着她,说道,“你一个人待在这里,不觉得冷吗?”

“一点也不冷。我们现在就出去玩雪吧。”

“这个嘛……嗯,我现在要带侦探先生去看那个玩偶。”

“带侦探先生去?”

“嗯,你要不要一起去?”

“可以吗?”饭团少女看着道桐蓝,又看了看赖科。

“当然,没关系的。”赖科说道。

“那就把我也带上吧。”少女开心地说道。

“好。”道桐蓝说罢,又把头转向赖科,“她是小二。挺可爱的吧?”

赖科看着道桐二。她有着一副与其他道桐家的女孩同样清秀的面庞,若真如编号所记是“斧头”的话,那无疑是一把可爱动人的斧头。

“王”、“看守”和“斧头”上了楼梯。赖科跟在后面,考虑着若自己加入她们的行列,是选择“刑吏”好呢,还是选择“记录员”才好。“记录员”大概更适合自己。想到这里,赖科不禁苦笑了一下。

“二楼的构造比较复杂。”道桐蓝解释道,“整体上分内外两部分。外侧是四个房间和使之连接的回廊,要到里面去,只有通过北边的塔。回廊内侧都是收藏室,被斜着分成两部分。去那里是不需要经过塔的,但必须通过北边或南边的楼梯。”

爬上最后一阶楼梯,眼前又是一道配有认证装置的门。虽已有些习以为常,但对没注册数据的赖科来讲,每次都是一种腻烦的感觉。

“要打开这门,就必须通过这个虹膜认证装置。瞳孔周围有许多固定的纹理,就算是双胞胎都不会相同。”道桐蓝说道,把右眼靠近门旁的一个很小的黑色显示屏。

门悄然开了。

“好了,快进去吧。一旦关上了,又得重新认证一次。”赖科被道桐蓝催促着进去了。

走廊里除了亮着几盏长明灯,再无任何灯光。凭借微弱的亮光,只能依稀辨认出走廊的轮廓。四下里唯有静寂,简直连氧分子活动的响动都能被皮肤感知。

“阿悠姐姐,没有什么可以照亮的东西吗?”

“我倒是带着打火机了,不知行不行啊?”赖科一时微微觉得有些意外,却无暇加以深究,随口说道。

“正好,收藏室里有蜡烛。那我们就先到最近的房间去吧。赖科先生一定很不适应这么黑的环境。”道桐蓝建议道。

于是,几个人摸索着打开了离他们最近的房门。道桐悠从赖科手中接过打火机,点燃了蜡烛。摇曳的烛光直如要将脚下的红地毯濡湿,一点点把房间照亮。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离奇世界,正一点点现身赖科眼前。收藏室最醒目的地方,挂着一把巨大的镰刀。弯曲手杖般的木质刀柄上,装着近一米长的月牙形刀刃。

“这里就是收藏室。挺像是在昏暗森林里冒险吧?”看着赖科一脸惊讶的表情,道桐蓝半开玩笑地说道,“武器这方面,小二最精通了。”

“别这么说,我只是多少知道一些罢了。”道桐二谦虚道。烛光映着她的侧脸,神情似比适才更郑重几分。

“这是……”赖科指着镰刀问道。

“这是英国一个古老的异教徒集团处置内部成员时,用来斩首的镰刀。”道桐二解释道,“刀刃的制法和日本刀很像,都是用钢和软铁分层构成。所以既结实又锋利。”

听着她的解释,赖科仔细看了看镰刀的刀身。跟苍白的刀背不同,其刀刃泛着耀眼银光。仅仅是那光泽,便让人不寒而栗。

“这把刀是真东西?”

“的确是真货。不过,为了使它不能切断东西,已经磨掉了刀口。但是,若重新对之加以磨砺的话,绝对还是一把完美的斩首镰刀。”

赖科听毕道桐二的解释,朝四周望了望。顺着墙壁,排列着一个个巨大的玻璃柜子,里面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刀剑兵器,其中尤以刚柔结合的日本刀最臻完美之境。据说,很多人都对道桐久一郎的藏品钦慕非常,而他本人活着时亦曾以日本刀收藏中介的身份东奔西跑。

“日本刀确实是适合斩首的刑具。”道桐二好像猜中了赖科的心思,特意补充道,“你知道吗,为了表示日本刀的性能,通常会用五人体、七人体这种单位。那表示着此刀一次能切断人体的总数。换句话说,若此刀能一举斩断五个人,那砍下脑袋就更不用说了。据说,这种测试是用犯人的尸体进行的。”

“这里所有的刀口都被磨掉了吗?”赖科问道。

“父亲以前一直是这样说的。但是,仔细看看刀口就会发现,有一些很明显是磨过的。至于具体是哪几把嘛,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看来,道桐久一郎生前曾严禁大家取下这些陈列品。而此时此刻,纵有人违背这条禁令,亦不会再有谁出面制止了吧。

赖科跟着道桐二,边注视玻璃柜内的藏品边继续听她讲解。

“这两把是十七世纪的德国使用过的处刑剑。”道桐二指着两把全长八十公分左右的长剑,说道,“中世纪时,剑象征着骑士的荣誉和尊严。被剑处死,比被其他刑具处死要显得更受尊重。有的骑士甚至会恳求用剑来行刑。”

赖科看着那两把被平行着摆放在一起的剑。剑的尖端与通常的尖状不同,呈圆头状。也许从一开始,它就被做成了只能斩切、不能刺扎的武器。

“仔细看看剑柄周围,就会发现剑身上有一道很宽的剑槽。”道桐二继续说道,“这是要确保剑刃上不会凝血。血会顺着槽,一直流向剑柄。”

“剑槽旁边好像还刻了字。”赖科把脸贴近玻璃柜子,说道。

“那是德文:‘吾举剑时,定祈祷所有罪人永生。’其实,剑背面还有行字:‘若法官察明其恶,吾定将处之以极刑。’”

这两把德国剑的旁边,放着一把法国的处刑剑。刃宽约五公分,剑长约七十公分。剑身非常简洁,没有多余的装饰,只剑柄顶端有个剑托,恰到好处地平衡了剑体。这似乎是一把双手剑,剑柄比一般的剑柄略长。其剑尖跟德国的相同,均呈圆形,而剑刃亦同样刻着文字。不过,这把剑只有一个词——正义。

“这两种剑上,都刻着车轮图案。斩首刑出现前,将犯人绑在车轮上活活打死,是一种主流刑罚。因此,这些车轮其实象征着死亡。啊,还有,你看看这把短剑。剑柄和剑刃之间,是不是刻着星星的图案?这就是人称‘六个无头骑士’的短剑。据说,它会给持有者带来接连不断的灾难……”

道桐二滔滔不绝地讲述着所有刀剑的来龙去脉,原本平静、清秀的脸庞,面对这些冰冷的刀剑,竟仿佛感到了它们的邪魅一般,眼神杂着丝丝贪婪。在过去那个当众斩首的年代,像道桐二那样面对血腥场景却如此神采飞扬的人,想必不少。否则,又何必要在众目睽睽下进行斩首呢?事实上,那确实是个把斩首当做娱乐的时代。

“这房间里除了刀剑,没有断头台?”赖科问道。

“断头台在隔壁房间。你想看?”道桐蓝问道。

“嗯,可以吗?”

“当然。”道桐蓝答道。

道桐悠秉烛先行。赖科看着道桐悠的背影,想着这座安装了各种高度现代化安全监控系统的宅院内,此时竟只能靠一根小小的蜡烛来照明,不禁觉得有些滑稽。这莫非就是道桐久一郎别有用心的设计?

道桐悠打开隔壁房门。昏暗如故的房间中央,有两根漆黑的柱子。柱子的上端被一根横木连接,下端则插着一块垂直地面的薄板。板中央被挖出了一个圆形的洞。

不消说,那一定就是断头台了。昏暗中闪烁黑光的斩首器械,看上去就像是“断头台城”的主人。

许是铡刀被从断头台上取下了的缘故,那种刑具独有的阴森、恐怖,此时很难领略得到。

“说到西洋藏品,当然是断头台最具价值。这些斩首刑具里面,父亲最钟爱的就是断头台。那大概是因为它非常单纯的缘故吧。毕竟,开发、制造它的唯一目的,就是要砍下人的头颅——除了斩首,不再有别的用处。而刀剑则不同。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理想刑具,一个精炼的刑具。”

让赖科有些出乎意料的是,本想着会到处摆放断头台的房间,却只放了这么一座。这不能不让他觉得有几分扫兴。

“成型的断头台只有这一座。”像是预料到了赖科的反应,道桐二解释道,“其余的都被分解成了部件,摆在那些玻璃柜里。”

顺着道桐二的目光,赖科走近柜子。果然,里面摆着许多堪称断头台核心部分的铡刀和其他一些部件。铡刀巨大的刀身被厚实的木板夹着,白刃裸露在外,寒光刺眼,仿佛镜子般映出了赖科的身影。除了铡刀,木板中间还夹有沉重的铅,要想搬动它,肯定非常困难。

“虽说这些刀口都被处理过,但若它当真从天而降的话,下面的人也很难没事吧?”道桐二说道。

几人想象着那种血腥的场面,一时均都默默不语。

只听得道桐二重复说道:“倘若这刀口从天而降,嗯,恐怕任谁都跑不掉的。是不是呀,姐姐?”

道桐悠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听着这番话从这样一位小姑娘的口中幽幽说出,赖科心下不免有些微微发毛,越听越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隐隐然似有冷风拂过,不禁用手摸了摸后脑勺。

“断头台的历史可以追溯到石器时代。”似乎有意,又似乎无意,道桐二没有理会赖科的感受,自顾自讲起了断头台那悠久的历史,“重约一百公斤的石质刀刃曾被挖掘出来。当时的人类好像将它嵌到棍棒前端,以钟摆的姿态来砍下动物头颅。中世纪之后的德国,出现了一种名曰‘楼板’的刑具,这据说就是史上最早用来处置犯人的斩首刑具。它和现在的断头台不同,不是依靠刀刃自身的重量,而是借助第三者的力量砍断脖颈。据说,那是巴伐利亚一个名叫约翰的人,处决叛乱主谋时采用的刑具。他先备好两根短柱,中间设置一块板子,固定好犯人的脑袋,再在犯人的脖颈处搁上刀刃,用木槌敲击刀背,就这样硬把刀刃砸穿过犯人的脖子。

“而那种靠刀刃自身重量斩下头颅的刑具呢,则直到十六世纪以后才告出现。最具代表性的是被称做‘哈利法克斯式断头台’或‘劈削刀’的斩首刑具,有些地方则称之曰‘苏格兰少女’。它是在两根柱子间安装一个可以上下移动的板子,板子下端装有斧头,上端用一根长长的绳子吊住。只要砍断绳子,板子就会快速坠落,犯人的头颅亦会随之落地。‘哈利法克斯’是一个小镇的名字,不知何故,封建社会结束后,这小镇竟拥有可以自行处死犯人的权利。对那些罪人来讲,那日子一定很不好过。

“至十八世纪后半叶,法国的约瑟夫·伊尼亚斯·吉约坦医生为了能有一个快捷、人道而公平的刑具,提出了斩首机器的设想。这就是断头台最早的构思,而断头台的名字正是由此而来,虽然他本人对此非常恼火。初案被否决的第二年,因官方刽子手亨利-夏尔·桑松的再次提议,断头台总算被采纳了,而且开始研发。在医院秘书长路易医生和德国音乐家多皮亚斯·施密特的共同合作下,仅用了一周时间,试制品‘施密特断头机’就问世了。现在,你眼前的这座断头台,据说就是仿照第一代‘施密特断头机’做成的。”

赖科重新抬起头,仰视着这座断头台。虽然这只是个复制品,从未吸噬过人类血液,却委实拥有着一种魔术表演中的断头台道具所无法比拟的真实,予人一种不能抹去的邪魅感。

“断头台的首次使用,是一七九二年。此后,因路易十六的白色统治,有大概三四万人被之断送性命,包括路易十六本人都被断头台砍下了头。”道桐二接着说道。

“据说法国直到二十年前都坚持用断头台执行死刑,此话当真?”赖科抱着胳膊问道。

“嗯。”道桐二点点头,“最后一次使用断头台,是一九七七年。一九八一年,法国废除了死刑,断头台便从此退出历史舞台了。”

“我曾听说,有相当一段时间里,用断头台执行死刑之时,人们会像过节般兴高采烈?”

“对。据说,那时就连断头台的微型玩具都很受欢迎。也许,对精炼的器械,哪怕是这种斩首用的、令人不寒而栗的东西,人们都会立刻领略其魅力。当时的刑场,不分男女老幼,大家都喜欢去围观。当高贵的人被处刑时,为了能沾到他的血,人们甚至会争先恐后地蜂拥而至。那是一个不同寻常的疯狂时期。”道桐二如数家珍,继续神采奕奕地详细讲解着。

另一个玻璃柜里,摆着一把大铡刀的模型,以及一些减缓铡刀下落速度的弹簧和橡胶垫圈。前者是政府命令做好,却一次都没用过的梦幻般的四刃断头台之部分;而后者则是继“施密特断头机”之后登场的“贝尔热断头机”等一系列断头台的配件,是断头台随时代发展而更加机械化、简单化的见证。“贝尔热断头机”的铡刀,其操作简单得只需一按按钮;而犯人的性命亦因之简单到了只需一根手指就能决定的程度。处刑使人类失去了人性,最终留下的唯有一具具冰冷、乏血的空壳。

“把小二叫来看来是叫对了,全都让她给讲完了。”道桐蓝笑着说道。

“真感谢。”赖科渐渐对罗列面前的斩首刑具萌生了眩晕之感。总算可以离开这里了。

“北边的楼里还有很多斩首刑具,侦探先生,你不想听听我的讲解吗?”

“啊,谢谢。”赖科忙道,“但我更想看看‘猎头玩偶’?”

“哦?那好,好吧。”道桐蓝有些扫兴,“我这就带你去。”

空荡荡的房间里,床上躺着“猎头玩偶”。烛光渲染之下,他们仿佛走进了一个童话世界。

赖科走近玩偶,凝视着它。身穿红色贵族礼服的玩偶,身高一米左右,体形略略偏瘦。因其用途是猎取人头,所以赖科一直觉得它的体形该更高大一些才是。许是岁月之故,礼服都变成了浅棕色,膨胀着的裙边似乎曾遭虫咬。从服装上看来,这是一个模仿女性的玩偶。

玩偶的脸上,无眼亦无嘴,只鼻子处有个微微的突起。其皮肤系以麻布制成,大部分均告褪色,唯一没变的是满头秀发,兀自保持着那原有的金黄色泽。

“是木质的玩偶吗?”

“对。”道桐蓝答道,“把衣服脱下来就能看到,它是一个单纯的木架玩偶,裹上棉花后用布包上的。因为有布包着,所以和陶瓷玩偶不同,摸上去很柔软,手感就像人的皮肤一样。”

虽有道桐蓝如此介绍,但赖科依然没有想去触摸它的欲望。

“玩偶能动的部分是脖子、双肩、腰、腿根和双膝。”道桐蓝续道,“这些关节都不是球体关节,而是把木头两端带的挂钩相连,给连接处留下一定空隙,以使之自由活动。挂钩上同样裹了布,所以很难看得出来。但只要一动起来,要想维持动过之后的状态就很难了。”

“它站不住?”赖科问道。

“倘若没有专用的台座,确实是站不住的。所以,最好的办法大概是让它坐着,这样躺着确实有些可怜。”

“这个样子,别说斩首,走路都成问题。”

“它站都站不住,哪会有自动装置?活动玩偶流行时,曾出现会表演魔术、会弹奏乐器的玩偶,然而会砍头的玩偶是做不出的。就算让人类亲自去砍,能一刀就砍下人头的刽子手都很罕见。”

“那它就不是‘猎头玩偶’了?”赖科被弄得有些糊涂。

“这就难回答了。或许,它只是‘猎头玩偶’的候选者吧。”

“道桐蓝小姐,你知道‘猎头玩偶’的故事吗?我没有听说过。包括该玩偶的存在,都是从幕边那里听来的。”

“是吗?那正好,我给你扼要讲讲吧。我也是从罗莎那里听来的。”

道桐蓝给赖科讲着从俄罗斯流传下来的那个故事,那个沉重而残酷的故事。故事中,偶尔带着些传说中特有的离奇和夸张。

“好可怕的故事,满城都被杀了啊。”赖科心有余悸,“这传说估计是很久前的事了吧,如此说来,这玩偶的保存状态是不是太好了?”

“嗯,的确是呀。玩偶身上的材料都是些易腐坏的东西,最多也只能保持一百年吧。所以,它很可能是‘猎头玩偶’的仿制品。眼下,我们连最初的‘猎头玩偶’是否属实都无从考证,或许它只是人们凭空造出来的,就跟天马和龙之类的玩具一样。”

“但是,道桐久一郎对它几乎达到了痴狂的程度吧?那肯定是有根据的。”

“那倒未必,至少我不赞同它是真正的‘猎头玩偶’。父亲大概亦持有同样疑虑,所以才要用回廊去搞仪式,想让玩偶恢复传说中的样子。”

“那……道桐久一郎为‘猎头玩偶’做‘四方角’的事情,是真的了?”

“四方角?你说那个仪式?嗯,我想是的。”

然而,用这样一个玩偶来充当神灵载体,道桐久一郎竟然没想过会失败?他当真痴狂到了连这种判断力都消失的地步?

“会不会这玩偶只是替身,而原物被藏到了其他地方呢?”

“嗯,这可能未尝没有,但父亲对它的痴迷是事实呀,还给它起了一个‘蓝’的名字,一直爱着它。”

“蓝?那不是你……”

“蓝这名字本来是我母亲,也就是道桐久一郎的妻子的名字。母亲生下我们后,因病去世了。”

原来如此……

对“断头台城”里住着的所有人的怪异名字,赖科依稀有了一些理解。对道桐久一郎来说,玩偶也好,女儿也罢,都只是妻子“蓝”的代替品罢了。

“有一点能证明这玩偶在事件后没被偷换过,那就是它的裙子。你也看到了,现在的颜色是好像有些褪色的红。而它原本是纯白色。这意味着什么,你该知道了吧。”

“是……血?”

“对。是从父亲脖子里涌出来的血。”

也就是说,它千真万确就是被放在道桐久一郎死亡现场的那个玩偶。

“让我检查一下,行吗?”

“当然。”

赖科战战兢兢抱起玩偶,面部朝下放平,简单查看背部之后,便解开礼服的纽扣,将上衣审慎脱下。松皱的麻布皮肤从礼服里显露出来。赖科像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一样,心中如有鹿撞。

“里面我们都检查过了。”道桐蓝似乎看穿了赖科的想法,插嘴道,“除了棉花和木头,没别的了。”

“是事发后检查的?”

“嗯。那里有一道比较新的缝口,看到了吗?是我们后来重新缝上去的。”

“重新缝上?”

“嗯,对,是的。父亲的尸体被发现时,玩偶的头也被砍掉了。而后,它立即被警方带走,还回来后,我们就把它重新修理了一下。”

“猎头玩偶”的头也被砍掉了?这可是个新情报,是一个连幕边都不知道的新事实。赖科迅速做了记录。

“除此以外,玩偶有没有其他异常?譬如,原本是个自动玩偶,但事发后被谁把自动装置拆下来了。”

“你这个想法挺有意思。”一直沉默不语的“斧头”开了口,而“看守”道桐悠则依旧秉着烛台,站在“猎头玩偶”身畔。

“但是,自动装置应该不是随随便便地想装就能装,想拆就能拆掉的吧,赖科先生。”道桐蓝有点不以为然。

“的确,单凭证词,可以推断道桐久一郎被杀时,凶手没有这么做的时间。但若采用了更现代化的手段呢?比如,像遥控操作那样,把接收器安放到体内,用遥控器来控制玩偶。”

“大侦探考虑的东西果然与众不同。”道桐蓝若有所思道。

“或者是利用无线扩音器,假装是玩偶在说话,从心理上给道桐施加压力,逼他自杀。”

“但现场并未留下任何凶器。”道桐蓝说道,“若是自杀的话,不会没有凶器吧?”

“嗯,你说得也有道理……”赖科没了主意,顿时有了一种征求幕边意见的冲动,但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一则,幕边不在这里;二则,一个侦探去征求别人的意见,未免很是丢脸。

我一定要振作。

想到这里,赖科只说了一句“大致情况我了解了”,便重新给玩偶穿好衣服,放回原处,让它重返梦乡。

“玩偶只是有个人类的外壳,”道桐蓝看着床上的“猎头玩偶”,说道,“却能把人弄得神魂颠倒。到底是什么缘故呢?明明用的只是个外壳罢了。”

“听说人在做玩偶时,总会把什么地方做得跟自己很像。那是因为自己是最好的参照物。”赖科合上记录本,放进口袋,“却不知那些和自己不像的地方又意味着什么。”

至此,觉得该问的事情都问完了,赖科转身出了房间。

“人和玩偶的区别究竟在哪里呢?”道桐蓝像是自言自语地问道。

“玩偶不怕死,对吧?”道桐二眨了眨眼睛,“生死之际,方显人之本性。对吧,阿悠姐姐?”

“差不多该吃早饭了。我们先过去吧。”道桐蓝说道。

道桐悠背对着道桐二,轻轻关上了房门。

赖科把幕边硬是拉到了餐桌上。不知是长时间的流浪生活使他淡漠了要填饱肚子的本能,还是流浪前的奢华消费使他腻烦了所有食物,他对饮食似乎没有兴趣。但赖科总是觉得,幕边自称的出身高贵,只是一面之词罢了。

道桐二和道桐悠率先进了饭厅。厅里被一道隔断分成了两个部分,外侧摆着两张很大的木质餐桌,里面似乎也有一张。道桐二和道桐悠占据了里面的餐桌,后到的赖科和幕边选了外面离门口最近的座位坐下。两人被隔断挡着,无法看见里面的一举一动,但道桐二那“阿悠姐姐”、“阿悠姐姐”的甜甜嗓音却总是透过隔断传来。显然,她对道桐悠非常仰慕。

坐在外面另一张桌旁的,是一个蓝眼睛的外国女人,看上去三十有余,一头短发显得非常精干。她恐怕就是“医生”罗莎·菲尔露卡了吧,赖科心下如此推测。

赖科和幕边的对面,坐着一个素未谋面的少女。她头上束着一条很宽的黑丝带,容貌跟道桐三、道桐四很像——大概是道桐五吧。少女用手不停摆弄着丝带,偶尔悄悄瞅一眼对面的两个陌生人。

“早上好!初次见面。”欲缓和氛围,赖科先开了口。

“早……早上好。”道桐五缩着身子,目光中充满了警惕。

“另一个侦探也起来啦。早上好!”道桐蓝那温婉的笑容,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道桐五旁边。道桐蓝的两鬓均用发卡别着,俏脸上似曾薄施粉黛,比片刻前更显得成熟、动人。

“小三和小四还没来?”道桐蓝四下一顾,说道,“昨晚肯定又熬夜了。”

“那两个丫头还睡着。”是道桐二的声音,“我们先吃吧。”

早餐端了上来。

赖科看着眼前颜色搭配得很诱人的三明治,却没有食欲,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没加糖的黑咖啡。

“‘死’依然没来。”幕边轻轻说道。

“死?”

“我是说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死’。”

“啊,你说的是她呀。”

真不知她平常在这座城堡里是如何生活的,跟道桐二她们的关系又是怎样——赖科暗想。

这时,饭厅的门被拉开,道桐一走了进来。

“我想你们可能都知道了,”道桐一对所有人说道,“今早,大门的开关坏了。这三四天里,恐怕我们出不去了。”

道桐一的语气很平静,说明也很简短,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在场诸人仿佛心照不宣,没有谁对道桐一的措辞萌生质疑——他说的不是“被弄坏了”,而只是“坏了”。更准确地说,或许她们对此事原就无甚兴趣。

道桐一坐到罗莎旁边,呷了一口城间倒好的咖啡。

“幕边,”赖科瞪着他,“不是你干的吧?”

“我?我会想出十几种不弄坏门也能留下的办法。”幕边冷静地说,“但无论如何,那个人和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你是说,那个人弄坏门的目的,是要把我们留下?”

“更准确地说,是不想让我们出去。”

“莫非……是‘死’干的?”

“那倒未必。”

“什么意思?那你说是谁要把我们留在这里?难道是杀害道桐久一郎的凶手?就算是那样,又为何要把门封住,不让我们出去?不管凶手知不知道我们是侦探,把从外面来的不相干的第三者留在城内,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我倒觉得该趁早把我们赶出去才符合情理。”

“别那么大声好不好。”被幕边提醒了的赖科这才发觉,坐在对面的道桐五睁着圆圆的眼睛,一直盯着他。

“凶手要把我们关在这里,当然有很合乎情理的理由。”幕边续道,“前提是,尚未败露身份的凶手,注意到了‘死’的求救信号。”

“啊……对呀。”倘若有谁被“死”捏着什么把柄的话,一旦被暴露了,势必会感到为难。

“用这种野蛮的方式把门弄坏的凶手,肯定有着坚定的意志和明确的目的。”

“但是,不可能永远都把我们关在这里吧。”

“也许是暗示根本就没打算让我们活着出去。”

“开什么玩笑!”

赖科和幕边说话时,其他人都默默吃着盘内的早点,而七村和城间则进进出出地忙碌着。听说剩下的食物不多了,赖科一时没心思用餐。

最先吃完的是道桐二。她站起身,没有往外走,而是到赖科身旁坐下:“侦探先生。”道桐二好像完全把赖科当成了侦探,而幕边亦未刻意纠正,只是坐在一旁埋头吃着三明治。

“怎么了?”赖科答道。

“我们一起玩吧?你好像也不太忙。”

“忙是不太忙,可是……”赖科瞅了一眼幕边。

“嗯,简直半点不忙,哪怕这家伙是个侦探。”幕边说道,“我们分头行动吧,时间还有。”

“你要去哪里?”

“我稍后去道桐一那里,让他替我注册一下生理数据。”幕边喝了一口咖啡,说道。赖科虽觉得离开幕边有点过不去,但最终还是没能拒绝道桐二。

“侦探先生,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道桐二突然一脸神秘地放低声音,把身体靠过来,紧贴着赖科。

“是有为难的事吗?”赖科对道桐二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提高了一丝警惕。他的胳膊明显感觉到了少女那轻微的心跳,从她的身上还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玫瑰香味。

“吃好了吗?那我们到回廊去说。”说完,道桐二挽着赖科的胳膊出了饭厅。

两个人并肩走向北边的塔。要是被谁看到他和道桐二去了回廊的话,那后面的麻烦事情就太多了——赖科忍不住暗暗心想。万幸,一路上都没碰见别人。

一打开沉重的铁门,赖科和道桐二走了进去。这里对他来讲,是第二次来了。塔的一层跟城内的会客室很像,摆放着沙发和一张桌子,但这里出奇的黑,整个房间只有一盏很小的磨砂灯泡。若再没有这个的话,定然是伸手不见五指。睁大眼睛后,会发现角落里有个暖炉。那好像不只是个摆设,而真的是件生活用品。但眼下炉火没有点着,所以塔内非常阴冷。暖炉前面摆着衣帽架,后面则是通往二楼的台阶。

上了二楼,又是一道门。通常,不管认证装置的种类如何,门的样式都有两种——拧动把手才能打开的推拉门,或者解开密码便自动弹开的自动门。眼前的这道门是前者。

门旁的认证装置又是赖科见过无数次的静脉识别系统。道桐二不假思索地把手插进墙壁上的小小凹口,打开了门。

“戒备森严的门太多了吧。”

“侦探先生家里难道不是这样?”

“很少有人会在自己家里还频频进行生物认证的。我觉得,用钥匙就足够了吧。”

“那样的话,不就是随便谁都能打开门了?”道桐二以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问道。一直待在城堡里的她,肯定不知道除了指纹以外的生物认证技术,以及采用了该技术的安全保障系统,都远未普及至普通家庭。

“在城堡里设置这些装置,名义上是要防止别人随便进出,我倒觉得更像是核实每个人的存在。”赖科说道。开门时,每次都要被索取个人证明,恰似人活着时屡屡碰到的墙壁——一道道证明存活的墙壁。

自己能证明自己的证明。

自己能证明自己还活着的证明。

“进去吧。”道桐二打断了赖科的思绪,推开门率先踏进回廊——那个能进行“四方角”仪式的回廊。

回廊的开端,是一个宽敞的房间。但里面的一层更要昏暗,几乎一切都看不清。

“没有灯吗?”

“没有。蜡烛是有,但举行仪式时,我们基本上都是在这种情况下进行的。侦探先生,你知道仪式的事吗?”

“具体细节不太了解。”说着,赖科关上了门,整个房间瞬间跌落一片黑暗。紧贴在胳膊上的,是道桐二的身体。暖融融的。

“二楼没有窗户。侦探先生,你不喜欢黑暗?”道桐二问道。

“那倒不是……但这里什么都看不见呀。”

“那没关系。”道桐二好像很开心地笑道。

赖科开始有些后悔了。他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何要答应道桐二来这个无法半路折回的回廊。如果道桐二是杀害道桐久一郎的凶手……如果是她弄坏了门,因故要加害外来的“不速之客”的话……该怎么办?

“别怕,侦探先生。”看着赖科犹豫不决的脚步,道桐二开口说道,“你是唯一能救我们的人。”

“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等一下,我先把蜡烛点着。借我用一下打火机,好吗?”

赖科在黑暗中递过打火机。道桐二接过来,点亮了附近的烛台。火红的烛光跳跃着,慢慢映亮了整个房间。

“我们都是在对墙外的世界一无所知中长大,也都曾相信墙壁的那边什么也没有。但从懂事起,还是有了许多疑问。吃的食物是从哪里来的,穿的衣服是在哪里做的。即使如此,父亲还是告诉我们不准考虑墙外的事情,所以我们也就认为外面的世界是不存在的。”道桐二低着头说道。

“天空……没有看过天空吗?天和外边是连着的。”

“嗯,对我来讲,没有比天空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了。”道桐二忽抬头看着赖科,“我们想离开这里。但出去后该怎么办,心里完全没有底。所以,侦探先生,能让我们在你家住一段时间吗?”

“你说的我们,是指?”

“我、小三、小四还有小五,四个人。”

“没有名字的她呢?”

“你说‘死’?”道桐二的脸色蓦然一沉,“她跟我们不一样的。”

难道说“死”在她们中间,也是被排斥的?她肯定也想离开这里,但她们不愿带她同行。在这与世隔绝的“断头台城”里,她依然是孤独的。

“她一开始就知道外面的世界。我们绞尽脑汁、费尽周折好容易才找到的答案,她很早就知道了。”

道桐二的话,赖科没太听懂。但很明显,她们不愿和“死”相处。于是,他没有深究。

“我的叔父经营着一家饭店。四个人的话,房间应该不是问题。离开了这里,如果无处可去的话,就来找我吧。这上面有饭店的地址。”赖科从钱包里取出一张曾经给过道桐一的希尔伯特饭店介绍卡。他经常会随身带着几张,既能做宣传,又能代替名片。

“真的吗?谢谢,真的非常感谢。原想就这么跑出去,也不知能不能活下去。这下可好了。太高兴了!侦探先生,外面有意思吗?啊,真想快点看到外面的世界!”

看着兴奋不已的道桐二,赖科陷入沉思。对她们来讲,外面将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呢?是一个充满了希望的天堂,还是一个充满了艰辛的地狱?或许,一直作为这深宅大院里的千金小姐生活下去,才是她们的最佳选择。谁知道呢,答案只有靠她们自己去找了。

“侦探先生,”道桐二突然收起笑容,对赖科说,“这件事能替我保密吗?因为还有许多事要准备,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告诉哥哥和姐姐。”

“好,我知道了。”

“啊,太好了。终于能出去了!”道桐二把饭店的介绍卡紧握在胸前,脸上迅速恢复了笑容,“侦探先生,那我们走走吧。”道桐二右手拿着烛台,左手挽起赖科的胳膊,“就绕着回廊走一圈吧,好不好?我们偶尔会在这里举行仪式呢。”

“仪式需要四个人吧?为何要做这个?”

“这个嘛,暂时保密!”道桐二诡秘地说,“但是,做法可以告诉你。先让四个人走进这里。然后一个人留在这个房,剩下三个人去下一房间。”

除了从楼梯进来的那扇门外,第一个房间里共有两道自动门,而且没有把手。

“回廊里面的门都是自动的。感知到体重后会自动打开。你要不要站过去试试?”赖科按照道桐二说的站到门前,但门没有动静。

“侦探先生,你站反了。这个回廊只能绕着左边走,所以要去下一个房间,只能从这边走。”道桐二站到与赖科反方向的门前,门不声不响地就开了。

“啊,是这样呀。”

“移动的人身上都带有铃铛。这样就算看不清楚,只要听见铃声,就会知道有人靠近了。”

道桐二和赖科走进通往下一房间的走廊。这样的走廊共有四条,这是其中之一。和刚才的房间一样,这里十分昏暗,而且还有股潮湿味道。走着走着,赖科开始觉得眩晕。大概是密不透风的房间里,空气太稀薄了吧——赖科暗想。

过了自动门,抵达下一房间。这里几乎跟刚才的房间完全一样:用石头砌成的墙壁,还有天花板上怪异的、让人深感不适的曲线图案。和那个房间不同的是,这里没有通向台阶的门,而墙上却多了一幅画,画上是一座用超现实主义手法画的塔。

“在这间房间里也站一个人。”道桐二接着说道,“同样,其他两个房间也各站一个。第一个人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出发,就这样在黑暗中进行接力。虽说是黑暗,因为可以拿着蜡烛走,也能隐约看到对方。”

“那第四个人若看到有人等着自己,不是挺吓人的嘛。”

“但这样的事发生了好几回呢。”

“什么……你说什么?”

“接力竟然真的进行下去了呢。”

“这不可能!反着走的话,门又打不开,四个人绝对不可能继续下去!”

“你说得没错。可是,接力确实进行下去了,所以我们当时都很吃惊。小五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敢出房间呢。”

“接力持续了好几圈?”

“没有。每次都是走完第一圈后,不可能继续的第二圈进行了下去,但第三圈又不行了。同样的情况,大概有过三次吧。”

“莫非是有人悄悄参加了第二圈,在第三圈又藏起来了?”

“但他能藏到什么地方呢?回廊又不能逆着走。我们在回廊里找过,始终没找到那第五个人。一直在外面等,也没等到有谁从回廊里出来。”

不可能存在的第五个人出现——又消失了。这种事情可能吗?或许是某处连有暗道?这判断虽然武断,却合乎逻辑。但赖科故意对此只字未提。

“也许是第四个人开了个玩笑,在她该停住的房间没有停,而直接去了下一个。这样的话,也能使接力成立吧?”

“我做过一次第四棒。没像你说的那样做,但接力照样成功了。”道桐二摇了摇头。

“那你当时看清下一个房间是谁了吗?按理说,那里不该有任何人等着你的。”

“那个人是谁,我也没看清。但我的确碰到了那个人的身体。然后,那个人又打开门,走向下一房间。啊,对了。大家都说接力能继续时,肯定会在什么地方听到一种可怕的声音。我也听到过一回。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响……”

猛然间,赖科想起了道桐蓝讲的那个每晚都会出来寻猎人头的玩偶故事。“猎头玩偶”!若是它混进了“四方角”仪式,那第二圈的接力不就刚好能成功了吗?而道桐二摸到的身体,恐怕正是那“猎头玩偶”!

然而,这可能吗?

“道桐二小姐,我想做个试验,行吗?”

“当然。只要是侦探先生提出来的,什么都行。”

“这里的门,必须感知到体重,才会打开的吧?倘若把跟人类的体重相当的东西放到门前,会怎样呢?道桐二小姐,请你站到门前,好吗?”

道桐二站了过去,像往常一样,门悄然而开。

赖科穿过走廊,来到下一个自动门前。门确实感知到了他的体重,然而……

“门打不开!”赖科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把头扭向道桐二,大喊道。

“对。只要有一道门开着,其余的门就打不开。所以,像现在这样,想利用重物打开所有的门,是不可能的。”

“那……若趁着门关上之前,事先夹放某物,再打开所有的门,同样是不可能的?”

“是的。一旦仪式开始,不走完一周是绝对回不到原位的。”停顿片刻后,道桐二接着说道,“侦探先生,我们回去吧。”

两人肩并肩返回了最初的房间。一路上,赖科留意了所有地方,却未发现有何可疑的暗道。

“待会儿,我们还要进行仪式,我本想请你参加的,但这回人数够了,只好下回再说。”道桐二的话音显得很是轻松,从她的话里完全感觉不到这仪式有种神秘。难道这只是那组数字姐妹用来取乐的一种游戏?

道桐二秉着烛台,和赖科走出装有认证装置的门。下楼时,一阵谈话声从一层传来。像是注意到了两人的足音,谈话倏然停止。

暖炉附近站着两个人,是城间和七村。离她们不远的地方,点着一根蜡烛,黑暗中映照着两人的脸。

“哎呀,这不是小二小姐吗?约会呀?”七村用戏弄的腔调说道,“你要小心哦,那家伙可不像好人。”

“你……你说什么?”赖科有些气急败坏。身旁的道桐二掩口轻笑。

“那好,侦探先生,回见!”道桐二挥手跑出了塔。大概是忘了吧,她把手中的烛台也带了出去。

“什么时候当侦探了?”七村挖苦道。

“她认为我是侦探。”赖科也毫不示弱。

“一点也不否认呀。哼,侦探也好,助手也罢,不都一样。”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呢?”赖科不想跟她白费口舌,把话题一转。

“准备柴火呗。灯油快没有了,万一暖气用不成,好在这里取暖。这是力气活儿,你也帮把手。”

“啊,好吧。”

之后的三十分钟里,赖科就像一个佣人,又是清理暖炉、添柴火,又是打扫弄脏的地板。和恋爱小说家七村聊过后,才发觉她原来是个非常理性的女孩子。

“差不多了。剩下的我们来做就行了。谢谢你帮了大忙。聊表感谢,稍后送你一本我写的小说。不过,是主人公只有女性的恋爱小说,看吗?”

恋爱小说……主人公只有女性?赖科想了好一阵子,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她所说的那类小说。

“说来真是惭愧,我没有读过这类小说。”

“内容挺不错的哦。”七村嫣然一笑。

至此,赖科唯有苦笑。

时逾正午。

赖科离开了塔,来到计算机房,敲门后没有应答,便又去了书房,总算在那里找到了道桐一。

“打扰一下。我想请你给我注册一下生理数据,可以吗?”

“啊,当然。那我们现在到计算机房去。”

赖科跟着道桐一原路返回。走进计算机房,道桐一边操作着计算机边对赖科说道:“这里的认证装置共有指纹、静脉、虹膜和声波纹四种。您当然可以全部注册,但这里的门大都用的是静脉认证,所以我觉得您只注册这一种就行了。”

“好。”

“那好,请把手伸到这个黑匣子上,不用挨上。”

赖科依言把右手放到了一个只有扑克牌大小的黑匣子上。

“正在读数据,很快就好。啊,好了,可以把手拿回去了。”

“真简单呀。”赖科有些惊讶。

“是的。不过,因为左右手的静脉样式不同,所以今后做认证时请用您的右手。”道桐一点击着鼠标,盯着屏幕说道,“幕边先生选择了‘刑吏’,那您就是‘记录员’了。”

“记录员”和“刑吏”。就像是从华生和黑斯廷斯任选其一,对赖科来讲,无非是个编码罢了。

“因为即使是双胞胎的静脉样式也不会相同,所以不会出现和您拥有同样样式的第二个人。现在,您就是这里唯一的‘记录员’了。不过,收藏室的门装的是虹膜和声波纹认证,所以您无法走进那些房间,请谅解。”

“没关系。十分感谢。”赖科微微低头行了一礼,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抬头对道桐一说道:“对了,找到什么能出去的办法了吗?”

“嗯,关于这件事,确实很难办。”道桐一转动椅子,朝向赖科,“高约一米的梯凳,这里倒是有,但即便把它完全拉成水平,垂直搭在墙上,也不过两米。我的身高有一米七左右,加在一起,连围墙的顶部都够不着。况且这样挺危险的。”

“墙壁有多高呢?”

“没量过,具体数字不知道。但肯定挺高的。”

“这里有车吧?在门上套上绳子,利用车的牵引力拉一下试试,如何?”

“门上没有套绳子的地方。而且,光靠车的牵引力不可能把那么重的大门拉开。反之亦然。若把车加速撞上去的话,恐怕只会车毁人亡。”

“那大门旁那些被砸坏的认证装置,还能修好吗?”

“罗莎正处理着。”

“啊,那个‘医生’?”

“她对生物认证装置这方面很在行,但能否把装置修好就难说了。理论和实践总是两码事嘛。罗莎说,把这里注册数据用的装置换到那边去,也是一个办法。”

“道桐一先生,你认为是谁把大门弄坏的呢?”

“嗯。”道桐一用手托着下巴,思索片刻,“大概是‘死’吧。我觉得她很可能那样做。换句话说,我完全搞不懂她在想些什么,要做些什么。”

“‘死’这个女孩,对‘断头台城’来说,到底是怎样一个存在?”赖科问道。

“和人生中的死是一样的。是一个句点,或者说,是在某个高处监视我们的影子。”

听了道桐一的解释,赖科依然无法理解“死”为何要把大门弄坏。无法把她的存在和把大门弄坏这件事联系起来。

“对了,幕边先生说他有办法越过围墙。问他怎么做,他说不应该从上边,而应该从下边考虑。这的确是个盲点。他好像说要在墙边挖个洞,还让我借给他一把铁锹。”

“但那又费时间又费力气呀,还不如把城堡里的木材集中起来做个梯子呢,又快又有把握。”

“也是。”道桐一淡淡答道,显然对此没有兴趣。

“道桐一先生,你在做什么?”

“做设计图。‘猎头玩偶’的设计图。”

“是自创的‘猎头玩偶’吗?”

“对。我突然想试试用原始的材料和装置,能否做出那样的自动斩首玩偶。不过,离完成还很远。据那个传说,‘猎头玩偶’的动力源自水,但我始终想不通。虽然的确有用水做动力的玩偶,但更加常用的则是沙子或水银。所以,我想是不是人们把水银误传成了水。水银的黏度很高,而且很重,所以仅凭水银的流动就可以维持玩偶的动力。”

“胳膊的原理好像是弓,是吧?”

“是的。最有力的候选材料是鲸鱼须。但它在欧洲被广泛使用是十七世纪后半叶,而作为自动玩偶的材料被使用则是十八世纪以后,所以很难想象它被用在了俄罗斯内陆的玩偶身上。而且,‘猎头玩偶’的故事里没有年代,所以很不好说。在日本,从十七世纪初,就有许多利用鲸鱼须做各种手工制品的记录。从那些记录来看,鲸鱼须很可能被用做活动玩偶的发条。事实上,在端茶玩偶上配的就是用鲸鱼须做的发条。”

“但是,像有了生命一样能自由活动、无休止猎取人头的玩偶,会是怎样一个构造呢?”

“您说的那个只是个故事,里面当然带有很多夸张成分。任何自动玩偶都不会自己行动,只有上了发条或装上电池才具备活动条件。这跟人类是一样的。不摄取氧气和食物,人体就无法制造能量,又怎能动呢?人和玩偶的区别,是人能自行确保动力。”

“那如果做一个能上发条的‘上发条自动玩偶’呢?不是有会写字的‘记录员玩偶’吗?做一个会上发条的玩偶,想必不难吧。只要做两个玩偶,这个的发条走完,那个就帮它上紧;那个走完,这个再帮它上紧。这样的话,直到装置坏掉,两个玩偶都会活动下去。”

“好主意!”道桐一顿时精神一振。

“那个故事不是说,最后不知为何多了个‘猎头玩偶’吗?或许那就是要相互确保动力而出现的搭档?”

“噢,这倒是完全有可能,原来如此。我好像看到曙光了!赖科先生,真的太感谢了!”

“啊,不,我什么也……”随口说说的话,竟被道桐一如此感激,赖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这就回书房去重新设计。至于出去的办法,幕边先生说包在他身上,那我就不客气了。”

“包在他身上?唉,我倒并不看好。”

“赖科先生,既然注册了,就试着开下门如何?和刚才一样,不用接触装置。”

赖科按道桐一说的,把手伸进凹口。一股冷冰冰的空气尚未传抵指尖,门就开了。

“挺有意思的装置。”赖科对道桐一说道。

“您很快就会适应的。”道桐一说完,便和赖科道别,转身赶回书房去了。

赖科和道桐一分手后,回客房披上大衣,因放心不下幕边,又来到玄关大厅,通过认证,走出了门。早上还对自己无动于衷的门,现在只要伸伸右手便会乖乖打开。就好像“断头台城”接纳了作为“记录员”的自己一样,赖科有了一种异样的放心感。

走到外面,从昨天就开始飘落的小雪依然下着。天空灰蒙蒙的,使围墙和天空的界限益发模糊不清。一切仿佛是要再次告诫赖科,“断头台城”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

右手边,有一串不太清晰的脚印。赖科顺着脚印寻去,在一片不大的早已干枯的小树丛中,看到了一个很大的池子。丝毫没有波纹的水面,零零落落漂着几片枯叶,没有一丝生意。

池畔,幕边独自呆立着。不知何故,雪中的幕边看上去更像个女孩,这一点连赖科都有些惊讶。看着他那冷得直哆嗦的样子,赖科不禁萌生了一股怜惜之情。

“幕边!”赖科喊道。

听到赖科的喊声,幕边慢慢转过身来。

“看不到你,我还以为你死在哪里了呢。”赖科在离幕边不远的池边停住,水面映出了他的倒影。

“我在墙根挖了一米有余,”幕边用眼睛瞥了瞥扔在脚旁的铁锹,“但好像还差得挺远。就算挖一个让这里体格最小的人能钻过去的洞,恐怕都需要一周以上。这不是人越多就能越快解决的事情,所以我放弃了。”

“嗯,无论如何,辛苦你了。那,还有别的办法吗?”

“有倒是有,但没打算去实施。我很累。”幕边顿了顿,忽肃容说道,“赖科,若看到绳子、电线之类的东西,务必要妥善收好。”

难道他打算用绳子翻墙?虽然墙上没有挂绳子的地方,但他没准会有些高招吧。赖科想着,在记录本上记下了“绳子”二字。

“我们回去吧,该是见见‘死’的时候了。”

“对了,幕边。”赖科正要开口讲述早上如何接到‘死’的照片,又如何搜寻了照片里的世界,却忍住了。也许,该把这些事永远埋藏心底——赖科暗想。他决定不跟幕边提照片的事,故而立即改口,“啊,没事。”

“昨晚那张写着‘Promise’的照片不见了,但她尚未回信,对吧?”

“啊,嗯。”赖科支吾答道。

两人重新通过玄关的认证装置,走进城堡里面。

“啊,侦探先生。”一进门,城间便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

“怎么了?”

“我们找不到主人。你们看见他了吗?

“应该是在书房吧。”赖科说。

“主人没在书房里。”

“出什么事了吗?”

“回廊的状况有点奇怪,所以……”

城间在前面带路,三人朝北边的塔走去。那扇沉重的铁门此时大敞着,一进去,七村便一脸怪异地对城间说:“咦,你不是去找主人了吗?”她看上去比城间要冷静得多。

“我没找到主人,就把侦探先生们带来了。”

“嗯,好吧。”

“回廊里出什么事了?”赖科问道。

“小二小姐她们四个人,在里面待了很长时间都不出来。通常半小时左右就会完的,可都过了一个多小时了还不出来。而且,我好像还听到从里面传来的一种奇怪的声音。”七村答道。

“你们一直在这里?”

“是的。一直在这里打扫房间。”

“你说的走进里面的四个人都指谁?除了道桐二小姐。”

“嗯,这个我也不知道。小二小姐拿着蜡烛走在最前面,所以我看清楚了,但后面的三个则一点儿都没看清。这里这么黑,又没人说话。”

“进去的是四个,你肯定?”

“四什么?”

“我是说四个人。”

“嗯,脸看不清,人数还是能数得清的。小二小姐走在前头,后面跟着三个人,不会有错。但是四个人的服装和背影很像,所以谁是谁很难分清。不过,仪式通常都是小二、小三、小四和小五这四位小姐一起做的。”

是那组数字姐妹。

赖科忽想起道桐二的话:她打算做仪式;仪式通常是和道桐三、四、五她们一起做的。

“为何不开灯?”幕边有些不满,“多不方便!”

“本来就没有灯。二楼只能靠蜡烛。噢,好像手电筒也行。这里不知道有没有。”

“借用一下这个。”说着,幕边取下了暖炉附近的蜡烛,“除了那四个,还有谁进去了?”

“没有。”

“这么黑,不会是没注意到吧。”

“那不可能。要走进这里,必须经过那道铁门,而门打开时会吱吱嘎嘎地发出很大声响。溜以,只要有人进来,立刻就会被发觉。刚才你们进来的时候是我特意打开门的,通常都是关着的。”

“那有没有谁从回廊里出来呢?”

“也没有。”

“四个人一个都没出来,而且没有人再进去过?”赖科自言自语地嘟囔道。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大声说道,“幕边!道桐二小姐说过‘四方角’好几次都成功了。原本四个人无法进行的接力,第二圈时却能接下去。”

“不会是接力正继续着,一直就这么转下去吧?”七村用手捂着嘴,有些惊慌失措。

“反正不是什么好兆头。幕边,走!快进去看看!”赖科用一只手握住了幕边的胳膊。

“我早就准备好了。”幕边把头转向两个佣人,吩咐道,“你们两个留在这里。我和赖科进去看看。道桐一和其他人要是来了,别放任何人进去,就在这里等我们回来,知道吗?还有,若半小时后我们没出来,就去叫人。”

“知道了,拜托了。”七村摊开一只手说道。

“走,赖科!”

赖科和幕边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台阶,在二层回廊的门前停下。赖科把手伸进凹口,在解开密码之后推开门,把脚踏进了那个黑暗的入口。

昏暗的房间里,摆着一座只有插有一根蜡烛的细长烛台。烛台旁躺着一个少女。

少女身穿黑色礼服,裙子拖在地上,两条好像瓷器般白得有些病态的腿露在外面,扭曲的身体向下趴着,瘦小的肩膀下,两只胳膊像要寻找什么似的向外张开。

一个失去了生命的躯体。

少女死了。她的头被切断了,脱离了身体,随意滚落一旁。

头上依然束着那条黑丝带。

是那组数字姊妹的——道桐五。

“啊……”赖科极力控制着不喊出来。连他自己也分不清这是出于恐惧还是出于愤怒。

“这……太狠毒了。”强压住感情后,他终于吐出了一句话。究竟是怎样一个凶残的人,竟能如此残暴地把一个少女的头给砍掉?

脚下鲜血遍地,似是强调躺在那里的是一具尸体,一具货真价实的尸体,而非玩偶。这事实给了赖科重重一击。

“赖科,把那个烛台拿上。”幕边命令道。

赖科依言拿起那个烛台,那是一个很小的三头烛台。

“不用点燃,拿着当武器。凶手可能还在这里,带上它以防万一。”听了幕边的话,赖科才回过神来。既然七村她们没看到有人出去,那杀害道桐五的凶手应该还在里面。

赖科握着烛台,走到通向走廊的自动门前。

“小心点。”幕边冲着他低声喊道。

门悄然开了。向里面望了望,没看到人影。赖科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向前挪动,又是一阵眩晕。是呼吸困难,还是心跳过快?

“赖科,有没有听见一声尖叫?”

“没……没听见。”赖科答道。而幕边则一反常态,以一脸肃然伸长了脖子,侧着耳朵。

两人继续向前移动。抵达下一房间的门前,赖科停住了脚步,然而,原以为会立即开启的门,片刻后才慢慢拉开。

第二个房间。

房间一隅立着个和第一个房间里相同的细长烛台。墙上挂着那幅有塔的画,上面模模糊糊写了一行血字。幕边把从一层拿来的烛台举到眼前,轻轻念道:

“生死之际,方显人之本性。”

血字下面,靠墙坐着一个少女。她身上同样出着一件漂亮的黑色连衣裙,胳膊和腿都裸露在外,现场惨不忍睹。

少女的颈上空空。

头,被她落在腹部、失去力气的双手抱着。

特殊的宽额头,清秀的脸庞,还有扎成饭团状的头发。

是道桐二。

“你是唯一能救我们的人。”

“啊,太好了。终于能出去了!”

道桐二的声音在赖科耳边不停回响。

突然间,又是一声尖叫。

确实听到了!不是幻觉,是一种低沉。、。恐怖的惊叫!赖科看看幕边。幕边好像也听到了。这难道就是道桐二说的那个怪声音?

“幕边……”

“赖科,快起来。”幕边喊道。

赖科这才发觉,不知何时,他竟瘫坐在地上。

拖着瘫软的身体,赖科跟着幕边快速穿过下一个走廊,走进第三个房间。

果然,又是一具尸体。

房间的角落里,一个少女好像睡着了似的,仰面躺在地板上。黑色的裙子成了她死时的正装。好一具残忍而又美丽的尸体——赖科感叹道。

少女的头滚落身旁。

是那个在会客室描涂色画的少女——道桐三。

稍微有些卷曲的头发,跟裙子一样轻柔地散落在地上。那熟睡般的表情,若是头还连着,一定会让人以为她只是睡着了。

幕边和赖科游目四顾,没发现有何异常,当即快步向下一个房间走去。

“接下来,就是最后一个房间了。”幕边说道。赖科张口欲言,干渴的喉咙一时却又哑然——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进入走廊的瞬间,又是一声惨叫。这回有些含糊不清。

幕边蓦然驻足,将手手中的烛台伸向前方。慢慢向前移动的烛光,映出了一个晃动的身影。

是“猎头玩偶”!

原有的一头浓密金发被染得鲜红。它倚着走廊的墙壁,恰似一个蹲着哭泣的少女——那仿佛真的是个被丢弃在黑暗中,孤独哭泣着的小女孩……

“这……怎么会在这里?”

“你是说它平常就不在这里?”幕边问道,“不过,看上去好像没装机关。”幕边俯身拾起了它的木头胳膊——和赖科在收藏室看到的是同一个胳膊。玩偶看上去并无任何异常,除了那身因沾满鲜血而益发乌黑的礼服。“一个纯粹的玩偶。连自动的都不是。”幕边说道。

这玩偶到底是不是自动的,赖科对此没有兴趣。他现在想知道的,是它是否具有妖术。既然无论从事实还是理论上,都证明它不可能自由运作,那这一幕幕的惨状,就只能用妖术来解释。想到这里,赖科突然有了一种将之立刻摧毁的冲动。

“走!”幕边起身朝着第四个房间走去,打开门之前,他对赖科说道,“若第四个还活着的话,那此人极可能就是凶手。”

但是,幕边的这个推测是多余的。这里也躺着一具尸体,和其他几具尸体一样,头部离开了原来的位置。尸体好像立刻要翻身一样,仰面躺着。

被切断的脖子旁边,有一颗人头。是会客室里见到的那个活泼女孩——道桐四。

四个少女都死了。而且都是被砍掉了脑袋。就在赖科站在那里发呆时,幕边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俯下身从尸体指尖抽出一张白纸。是一张用一次性成像相机照的照片。这张照片一直捏在道桐四的手里。

把照片凑近蜡烛,上面映出了一个有黑白墙壁的地方,像是大门附近。地面上积着一层薄薄的雪,应该是不久前照的。大门前,放着一座棕色的木质断头台,上面装着刀刃,成四十五度角,仿佛立刻就要砍下。下面的木砧似乎躺着个人,因为是脚朝镜头,无法辨别是谁。

“幕边,快走!到大门那里去!快去救第五个受害者!”

“第五个?也许这才是第一个受害者。照片被死尸捏着,说明间隔有一段时间了。总之,还是先去看看再说。”幕边说道。

两人穿过最后一道走廊,回到最初的房间。一圈凄惨的景象终告结束。这里,滚落着道桐五的人头。紧闭的双眼,看上去像是微笑着一样。

“等等,赖科!”幕边突然驻足,“这事情不对,没有凶手!怎么会没有凶手?”

“你是说……”赖科想了片刻,说道,“凶手也许刚好和我们交错着逃到了下一个房间?对,一定是,凶手还在这里。”

“不是,我不是指这个。赖科,我是说,走进回廊的四个人都死了,那凶手是谁?七村和城间不是说,除了这四个人,没有别人走进里面?”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工夫想这些!既然七村她们没看到,肯定是她们进塔之前,凶手就等着了呗。”

“赖科,你好好想想,早餐的时候,都有谁在饭厅里?”

“全部……啊,不,道桐三、道桐四,还有‘死’没在。”

“不错。除了这三个,别人都在。你和道桐二最先吃完出了饭厅,然后去了回廊,对吧?”

“对。”赖科依然能感到被道桐二搀过的右腕上留下的余温,他竭力克制着感情,继续说道,“我和她绕回廊走了一圈,那时,这里没有别人,‘猎头玩偶’也没在那里。”

“我关心的不是你是否放跑了凶手,何况那时这里也不可能有任何人在。因为你们两人来这里时,大家都还在饭厅呢,没有人比你们先离开那里。七村和城间也在厨房和饭厅间来来去去一直忙到最后。”

赖科似乎明白了幕边的意图:“你是想说,除了被杀的四个人和我,没有任何人进出过这里,是吧?”

“是的,没有人进出过。而且,也没有人事先藏在这里。不过,按道理,当时不在饭厅的道桐三、道桐四和‘死’到可能事先藏好。”

道桐三和道桐四是被害者。那只能是……

“你说‘死’是凶手?”

“用排除法的话,就会得出这个结果。但我可以断定她不是凶手。”幕边斩钉截铁,“这待会儿再给你解释。先去照片上的地方吧。快走!”

若“死”不是凶手,凶手就不复存在。既然没有凶手,有岂会有四人被杀?

难道真的是玩偶?

但赖科马上就排除了这个想法。这种事绝对不可能。

幕边和赖科一边出了回廊。一踏进门口,幕边就转身把手伸进静脉认证装置的凹口。

“你在干什么呢?还不快点!”

幕边没有理会赖科,继续用手在凹口里掏着什么。然后,在里面读取静脉数据的红外线装置拔了出来。装置上连着的线路没断。

“现在弄坏它,可不是什么上策。”赖科感然看着幕边。

幕边解开绑在头上的绷带,把它一层层裹在红外线装置上,拆下绷带的地方,露出了一道刚拆了线的伤疤。

“红外线虽能透过一两层薄薄的棉布,但只要多缠几圈……再用发卡卡上。这下行了,门就打不开了。”

“你要干什么?”

“保护现场,不让任何人进去。若谁把绷带解开,就会一目了然。”幕边把装置放回原处,“还有,赖科,别忘了,对住在这里的所有人来讲,我们也是嫌疑犯之一。”

赖科点点头。

两人离开门口,飞速下了台阶。

七村和城间焦躁不安地在沙发周围走来走去,看到幕边两人下来,忙赶了上去。从赖科的表情里,七村虽已猜出了八九分,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结结巴巴地问道:“三十分钟都过去了,是……是出事了?啊?说话呀!”

“道桐二、道桐三、道桐四和道桐五都死了。”幕边替赖科答道,“大门前可能还有牺牲者。”说着,他把照片递了过去。七村看着照片,顿时僵住。

“我们还是快点吧”赖科催促着幕边朝玄关大厅跑去。七村和城间跟了出去。

在那里,“医生”罗莎出现了。她好像一直在外面,此时正打开玄关门准备进来,头发和肩上微微落着一层雪。

“罗莎医生,不好了!”七村飞快跑到罗莎跟前。

“你是说断头台?”罗莎用一口流利的日语说道,把脸转向赖科两人,“外面的那些东西,是你们的杰作吧。到底什么意思?”罗莎的话,使两人一头雾水。赖科赶紧打开玄关的门,跑了出去,幕边亦跟着来到外面。玄关和大门之间,来来回回留着复数的脚印。

雪似乎比早上大了些。高高的天空中,风声呜呜作响。

紧闭的大门前,早上还什么都没有的空地上,此时整整齐齐地摆着一排令人不寒二栗的物体——四个断头台。断头台的木头上,积着白色的雪。

雪中突然出现的这四座断头台均是小型的,似乎充分发挥了作用。每个断头台的木砧上,都放着一个身穿黑色连衣裙的陶瓷玩偶。而且,每个玩偶的脖子上都没有了头。

“你们这是开的什么玩笑?”罗莎侧着头,质问道。

和回廊的四个受害者同样被砍断了脖子的四个玩偶,在突然开始打起来的风雪里,被积雪一层层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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