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莎的房间里,“医生”正给幕边做着急救处理,他的太阳穴附近受到钝器击打,虽然伤势不重,但头上又被缠了一团绷带。这次,被绷带包上的除了脑袋,还有因摔倒时挂了彩的肘部,由于意识尚未完全清醒,幕边很少见地盖着毛毯,平躺在那张好像就诊台一样的床上。
“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出去后最好再到医院检查一下。”罗莎坐在那把圆椅子上,说道。“不过,他发烧了,可能是着凉了。”
“他一直在外面。”赖科说道,“说是要用雪堆个翻过围墙的台阶。”
“居然如此不切实际!被凶手发现了,不就完了?”
“我跟他说了,可他……”赖科辩解道。
或许是发烧的缘故,幕边的呼吸有些沉重。反正,没事就好。赖科想到这里,稍微松了口气。
“小雪”用双臂抱着身体,缩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目睹了道桐一的尸体后。她一直是这副僵硬的表情。虽是初次见面幕边始终昏睡,交谈因而无法开始。
“道桐一先生是怎么死的?”赖科问道。
“胸部一处、背部三处,都是被刺过的痕迹。其中一处上还留着一把短剑。”罗莎答道。
“胸部也被刺了?”
“是的。”
“也就是说,凶手不是从背后偷袭的?那是在书房将他杀害后,又扶到椅子上去的?”
“不知道,也可能是一面对凶手坐着。第一剑刺中他的要害,又从背部刺了两剑,最终使他断气。单凭伤口的活体反应。没能判断出伤口的先后顺序。很可能是短时间连续刺的。”
“因为书房的门不需要认证,所以,我觉得凶手是偷偷打开了门,悄悄潜进房间杀害了正伏案写东西的道桐一。”
“啊,对了,你想不想知道阿一当时趴在桌子上干什么?”罗莎突然有些兴奋。
“嗯。”赖科点点头。
“你看。”罗莎把被血染的乌黑的坐标纸拿给赖科。“是‘猎头玩偶’设计图纸。”
“是道桐一先生画的?被血染的几乎看清了。”
“这是最让人遗憾的地方。你看这里,写着‘完成’两字,阿一好像想出了‘猎头玩偶’的结构构造,他当时一定很兴奋。”
“不会吧……”
“这跟他的死也许没有直接关系,但真的很可惜。”罗莎惋惜地摇摇头,“他要是还活着的话,不,哪怕是这张图纸还能看的话,也许我们真的能亲眼看到传说中的‘猎头玩偶’呢。”
“收藏室里不是有‘猎头玩偶’吗?不过,现在应该是在回廊里。”
“回廊里的那个东西,怎么看都只是个玩偶,什么价值都没有。”
“但它既然被放在回廊里,就说明肯定有些不同寻常之处。”赖科说道。
“赖科先生。”“小雪”突然开了口。赖科回过头,哑然看着她。
“关于‘猎头玩偶’的传说,我考虑了很久……刚好罗莎医生也在,你们能听说说说吗?”
“你知道些什么吗?”
“谈不上知道,只是一直都有一种推测。”“小雪”捊了捊头发,继续说道,“从罗莎医生那里听到‘猎头玩偶’的故事,是很在以前的事了。那个故事和我原先在书房看过的一本书的内容很像。所以我一直觉得传说或许就是以那故事为原型改编的……”兴许是说得太快,“小雪”边咳嗽边断断续续地说道。
“你是说,‘猎头玩偶’是以某个故事为版本编出来的?”赖科问道。
“编?嗯……的确可以说这是一个编出来的故事,但是,又不完全是呀……”
“你到底想说什么?”罗莎有些不耐烦了,“你先理清楚了再说,好不好?”
“抱歉,嗯,我是说,‘猎头玩偶’这个传说,其实是把一个史实做了某些情节渲染后才传开的。”
“你的意思是说,那故事真发生过?再怎么胡编乱造,玩偶砍了人的脑袋还能到处跑这种事情都是不可能发生的。”罗莎满脸不屑地说道。
“所以,玩偶这部分是编的。因某种历史上的缘故,这件事不能直接将给人听,所以,人们就编成了一个故事流传,渐渐,其原型——史实——逐渐被人们淡忘,留下的就只有‘猎头玩偶’这个传说了。”
“你说的那个原型是。”
“伊凡雷帝大清洗。”
“伊凡雷帝?”(注释:名字俄文问Google。(1530-1584)伊凡四世,俄罗斯历史上第一位沙皇,性格易怒、残忍,对贵族们施以无情镇压,固有“雷帝”之称。)
“俄罗斯的一个沙皇。”罗莎补充道,“十六世纪的事。”
“是的,历史上,伊凡雷帝曾血腥镇压了所有背叛他的人,被加冕为沙皇的伊凡,制定了一种消藩区制度(注释:简单说明,就是沙皇统一了三个权力,如同中国帝制,皇帝说了算。),还组装了一支沙皇禁军,逐个处决了所有看不顺眼的人。据说一五八〇年七月,红场举行的大规模处刑里,有一百余人被砍了头呢。”
“那……‘猎头玩偶’中出现的贵族,就是伊凡雷帝?”
“是的。故事中的‘猎头玩偶’就是执行处决的人,是会走路的断头台。在西方,开始出现断头台式的刑具是十五世纪以后。所以,在‘猎头玩偶’这个故事成型的过程中,或许断头台起了很大作用。伊凡雷帝尤其记恨直系亲属的背叛,只要稍有怀疑便立即处决。‘你觉得我惩罚背叛者的行为对不对?’正是伊凡雷帝留下的名言。”
“原来如此。”赖科抱着胳膊看着“小雪”,“因当时的沙皇是不可违抗的最高统治,所以人们才改编成‘猎头玩偶’的传说,悄悄流传下来?”
“对。”“小雪”点了点头。
“但是,故事最后说到的那个多出来的玩偶,象征什么?”罗莎问道。
“另一个玩偶,是斯大林。”“小雪”略略一顿,继续说道。“有人说,四百年后诞生的斯大林独裁专政,以及他对周围进行的彻底肃清,很大程度上是效仿其偶像伊凡雷帝。从一九三七年到一九三八年的肃反运动,你们都知道吧?那场运动的构思跟伊凡雷帝的大清洗有很多相似之处。所以,那另一个玩偶的出现,很可能是一九三七年后才加到故事里的。”
“真没想到,从小听说的这个故事竟是真实历史的翻版。”罗莎目瞪口呆,“但仔细想想,倒是能使我信服。”
“‘猎头玩偶’故事是一个有关处刑的寓言。虽然它可能很适合这座‘断头台城’,但是作为主人公的玩偶并不存在。”“小雪”说完,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一样,筋疲力竭地坐在地上。
“冷猎取人头的玩偶,从一开始就不会存在。”赖科说道,“这同时意味着,回廊里发现的玩偶,只是个普通玩偶。”
“但过去肯定有人像哥哥那样尝试着做它。利用现在的技术,未必做不出吧?所以,我觉得你不能断然否认其存在。”
“但以我们看来,它简直破旧得一文不值。我亲眼看见过。问题是。这破烂东西为何会坐在连接两个房间的走廊里。”赖科反驳道。
“你说的没错,赖科!”是幕边的声音。
赖科猛然回头,只见他正慢慢从床上坐起,遂立刻跑了过去:“幕边!你不要紧吗?”
“头疼得很。但比起死来,算不了什么。”幕边以手指头,把脸对向“小雪”,“初次见面,委托人小姐,关于‘猎头玩偶’的讲解,很有意思嘛。”那边对着“小雪”,轻轻鼓了鼓掌。“小雪”依然坐在地上,赧然低下了头。
“幕边,你怎么会倒在那里?”赖科问道。
“我从外边进来的时候,看到了道桐一,当时他手上拿着一个筒状的东西。我正要追上去,他却进了书房,所以我等了一会儿才敲门进去。”
“然后呢?”
“我看见道桐一趴在桌子旁非常专注地写着什么。正想再走近点跟他打招呼,就有东西砸在我的头上,以后的事就不记得了。”
“道桐一被杀了。”
“看那张血迹斑斑的图纸就能猜到。我看到的那个纸筒,还有他专心致志在描画的东西,就是这张图纸。他也是被砍掉了头?”
“不,是被剑刺死的。你为何认为是被砍掉了头?”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样更加体现‘断头台城’的色彩。”幕边说着,摸了摸自己的头和胳膊,叹了口气,“身上又多了几道伤。这回连胳膊上都是。”
“可你每回都能大难不死。对吧?”赖科有些挖苦地说。
“你还在对我耿耿于怀?赖科,你就那么想让我成为凶手?算了。”幕边衣服委屈的样子,而后又自言自语道,“不过也是,凶手把跟我在一起的道桐一杀掉,却放了我。我不是凶手的话,那真正的凶手为何会不杀我。这究竟是为什么?”
“或许把你打晕以后,就认为你已经死了。”赖科随口说道。
“一定是……另有原因。”“小雪”看着幕边,“一定是凶手需要你活着。”
“也有可能是凶手觉得杀不杀我都无所谓吧。他一定在想,这么没用的侦探。”幕边面无表情自嘲地说,“可是,这已经是第五个牺牲者了。”
“幕边先生……这不都是你的责任。我也有责任。”“小雪”说道。
“没错。这个世上本来就不需要什么侦探。”罗莎冷冷地,像是在回应幕边刚才说的话。然后又把头转向“小雪”:“还有你,既然你早就知道‘猎头玩偶’与伊凡雷帝和斯大林有关,,为何不早告诉道桐久一郎?如果他知道了实情的话,也许就不会如此沉迷于那个玩偶,后面的这些蠢事也就不会发生。”
“但是……”“小雪”被罗莎问得无话可答。
看到“小雪”尴尬的样子,赖科立刻替她辩解道“那你觉得,道桐久一郎会因‘小雪’说些什么就放弃自己的想法吗?面对道桐久一郎,她又能怎样,她能抗拒的了吗?”
“如果把袖手旁观叫做不可抗拒的话,那人生下来就只有等着死了。”
“不是什么都没做。”“小雪”的表情开始有些痛苦,“但是,结果却是这样……”
不做些什么一切都会毁灭,但做了的结果还是毁灭。被夹在这进退两难的局面中,人又该怎么做?看着“小雪”抱着头几乎要崩溃的样子,赖科似乎看到了她的内心在痛苦中挣扎。
“现在不是弄清谁是谁非的时候。”幕边把被子歇到一边去了床。“我现在就去回廊。赖科,你跟我一起来。”
永远都是命令的口气。但这回,赖科却很顺从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对幕边说:“不是还在发烧吗?要不要紧?”
“少罗嗦。时间不多了。”
“我也去。”“小雪”轻轻地举了一下手。让她留在这里和罗莎待在一起,还不如带上她一起去。赖科招了招手,把她叫了过去。
“我可不去。尸体该检查的也都查完了。”罗莎把手指交叉着抱在脑后,嘴上打着哈欠。已经死了五个人,可她依然没有丝毫危机感。
“这里上了四道锁,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那我们就先告辞了。谢谢你给幕边治疗。”赖科行了一礼之后,出了房间。
“行吏”、“记录员”还有“死”向回廊走去。北边的塔依旧很昏暗,总好像里面藏着什么人似的。
“我需要蜡烛,越多越好。赖科,你知道哪里有蜡烛?”幕边问道。
“暖炉旁边好像有很多。白天帮七村她们打扫卫生的时候看到过。”赖科说着,打开暖炉变的纸箱子,“蜡烛这里多的是,但是烛台不够。”
“先拿上,能拿多少拿多少。”幕边从箱子里抓了一把蜡烛抱在腋下,一个人先跑上了楼梯。赖科和“小雪”跟在后面。
在回廊门前,幕边把手伸进认证装置的凹口。缠在装置上的绷带已被拆开,大概是在第二次和罗莎她们勘察完现场后拆下的,打开门,赖科和他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小雪”则和他们两个稍稍拉开了一段距离,最后一个走进了里面。
房间里一片漆黑。
“我们发现尸体时,蜡烛好像是点着的吧?难道是凶手故意没有熄灭它?”赖科说着,点着一支蜡烛,室内被微弱的烛光涂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接着,又把手上的几支都点着,房间一下子亮堂了许多。但视线依然模糊不清,每向前移动一步都会感到步履维艰。
房间的角落里,躺着一具尸体,上面盖着一张白色床单。总算不用再看死人了。赖科松了口气。虽说她那美丽的容貌确实让人心动……
“我们在这里做几个实验,比如门的开关,还有法则等等。”幕边对尸体视而不见,走到门前站下,门悄声地拉开了。
“回廊内的结构你大体已经了解了吧,赖科?”
“了解了。感知体重的地面,只安装在了逆时针移动时门的内侧,所以只能沿着回廊向左单向移动。而且,只要有一道门开着,其他的门就打不开。就这些吧?”
“嗯,差不多。”幕边点点头。在不远处,“小雪”也点了点头。
“这里的门,好像都是由计算机房在控制的。但操作计算机,并不能使门随便开闭。这一点,我们在道桐一那里已经证实过了。”
“离得那么远,就算能控制门的开闭,也难说有何意义。”
“你到下一道门那边去。”幕边向赖科发号着施令。
“我一个人?”
“是的,我留在这里。打开那道门后立即离开感知地面,让它关上。然后站在那里等我。”
“行了,行了,知道了。”赖科肤浅一答,不情愿地朝门走去。但身后房间的门关上之际,通往第二个房间的走廊顿时暗了下来,赖科只能借助手上微弱的烛光,摸索着向前移动。走着走着,不知如何,两脚开始瘫软。好容易走到下一道门前,便以幕边所言,待门打开后立即离开感知地面,等着门自动关上。
这时,背后的门开了。幕边和“小雪”走了过来。
“嗯,门虽然只能沿逆时针方向顺次打开,当打开的顺序似乎不是固定的。”
“嗯?什么意思?”
“假设最初的房间的门是第一道,以下逆时针次是第二、第三直到第八道。似乎这里并没有打开第一道之后只能打开第二道的规则。也就是说,打开第二道门之后,第一道还可以被再次打开。这样,但我们像现在这样打开第一道门进入走廊时,若有谁想打开第五甚至第八道门,是完全可能的。”
“就是说,门开启的顺序没有被规定死?”赖科问道。
“是的,接下来我们去下一个房间。”幕边打开门,“为了方便解释。我们把第一个房间定位A,下面依次是B、C、D。我们下面要去的房间就是B。”
房间B同样昏暗的几乎一切都看不清。赖科把蜡烛举过头顶,眼前出现了那幅挂在墙上的、用超现实主义手法绘制的有塔的画。
“用血写的这句话……”“小雪”说,“是父亲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也许是凶手故意留下来误导我们的,让我们认为道桐久一郎的幽灵是凶手。”
“画上写些什么都无所谓。”幕边取下画框。仔细检查着后面的墙壁,自言自语道,“好像没什么不对劲的。”
“现在想想,当时画下面摆有烛台,旁边就是尸体,好像是专门要让我们看到它一样。”赖科抱着胳膊,回想着当时的情景。
“对啊,你说的没错。”幕边失声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原来如此。赖科,你太棒了!”
“我怎么了?什么意思,你解释一下啊。”
但幕边没有理他,又重新检查起那块墙壁。用灰色石头垒起的墙壁,带着一丝古式建筑的风格。墙上钉着一个很小的钉子,像是用来挂那幅画的。
幕边检查完,一言不发地朝下一房间走去。赖科和“小雪”赶紧跟上。
“道桐三的头和道桐四的躯体是在这里发现的,当时,我们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但保险起见,还是检查一下。”幕边命令道。
赖科秉烛查看着墙壁,特别留意了一下房间的角落,当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二楼不知是否对角移动?”赖科像是自言字眼般道,“从整体上看,房间A和C,也就是北边的塔河南边的塔之间用一堵墙连接着。表面上好像是要防止自由移动,但会不会墙内是空心的,其实是个连接A、C的暗道?”
“就算是,又能怎样?就算有个暗道,既然不可能有谁在A里等着,从D出发者又不能向B移动,则’四方角‘便无法继续,所以,就算有那个暗道,也只能是B、D之间。”
“这倒也是。”
“赖科,你看这里。”幕边指着离角落很近的一块墙壁,“这里有一个小洞。”
赖科拿着拿着凑过去,层层垒起的石头缝隙间,果然有个直径约一厘米的小洞。他怀疑里面没准会藏着小型的针孔摄像机,故用蜡烛照着洞口仔细看了一番,但那似乎只是个普通小洞,里面一无所有。
“如此小的洞,你怎么发现的?”赖科匪夷所思。
“这完全不出我的意料,无需奇怪。”幕边挺着胸道,“下面,该去见见‘猎头玩偶’了。”幕边打开门,走进下一条走廊。
走进走廊的刹那间,赖科还以为是谁靠墙蹲在那里,却是那个玩偶,那个看上去好似疲惫不堪的“猎头玩偶”,面对眼前的这个玩偶,赖科觉得它变得更加虚幻,因为它只是人做出来的一个幻想——如果“小雪”对那个传说的解释符合事实的话。
“把带来的蜡烛全点上,直接立到地板上就行。”幕边下着指令。
赖科先把自己抱来的蜡烛放下,一根一根地点着之后,有间隔地立到地板上。然后又接过幕边手上的,将它们全都点上、摆好。
走廊渐渐地亮起来,借助脚下的亮光,赖科终于找到了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的答案——为何每次通过走廊时都会觉得眩晕。事实上,走廊的墙壁不是一个平面,而是成弧状,而且弧度很大。要想直着走到对面,身体必定会与其发生碰撞,因此,在完全黑暗的状态下,毫不知情的人要想通过它,在无意似地躲开墙壁的同时,身体必然会失去平衡,眩晕的感觉就会自然而生。
“其他的走廊也是这样吗?”
“是的。”
“现在看得这么清楚,光线很暗时却根本注意不到,莫非这是故意要让进行‘四方角’的人萌发幻觉?”赖科摸着墙壁,说道。
“还有别的理由。”幕边在玩偶旁边蹲下。“你把玩偶被放在这里的理由凑在一起想想,就会明白了,打开下一道门,会走到哪里?”
“第四个房间……房间D。”
“没错。”幕边点点头,站在门前,“我在那边敲过门后,你把门打开。”说着,他不等赖科和“小雪”反应过来,就只身走进了房间D。门自动关上了。只要赖科不打开它,幕边就无法再回到这边。很快,从那边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赖科站到感知地板上,门打开了。
“嗯,嗯。”幕边回到这边,在走廊里走来走去,像是要寻找某物,“外面不可能有,那肯定是在里面。但这里也没有呀,会在哪里呢?”
“你别总是自言自语的好不好?”赖科一头雾水埋怨道。
“玩偶又没开关。”幕边没理会赖科,抱起玩偶。“猎头玩偶”像是发出哀鸣一样,关节吱嘎作响。也许是烛光的作用,它看上去跟一个活着的小孩子无甚两样。
“不对,这果然是假的。”幕边把玩偶放到一边,站起身来,在走廊来来回回几次,又站到了门前。门悄悄打开。“果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难道从一开始,就设计成了这样?看上去也没太进行保养呀。”幕边离开感知地板,而后又踩了上去,门再次打开。就这样反复多次,门总算没动静了。刹那间,所有蜡烛的火苗一起晃动起来。
这时,从什么地方,突然传来和“猎头玩偶”关节的吱嘎声十分相似的响声。是的,没错!是发现尸体时频频听到的那个怪异的声音!
“就是它!”幕边用少有的亢奋的声音说道,“赖科,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不想听到这个声音……”赖科用手捂住耳朵。
“刚才,周围是不是晃动了一下?”“小雪”的两个眼睛迅速地环视了一下四周,“蜡烛也在晃,应该不是我的幻觉。”
“为何门打不开了?别是坏了吧?”赖科把指尖塞向门缝,想把它硬拉开,但无论他如何用力,门依旧纹丝不动,“是谁来到回廊里了?一定是哪个家伙在某处开着门。回廊里的门不能同时打开两道,而这里又没有手动装置。这下子,我们被困在里面了!”
“别那么大惊小怪,好不好?”幕边窃笑道,“瞧!”瞬间,赖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打开的门,又悄然开了。
赖科像被捉弄一般,懊恼地盯着门:“是进来的那个家伙开始移动了?”
“不是。你先跟我来,到了下一间,你就明白了。”说完,幕边转身先走出了走廊。赖科和“小雪”熄灭走廊里所有的蜡烛,跟着他一起进了房间。
盖着白色床单的尸体横躺着在那里,与一路过来时看到的情景是乎完全一样。但这回,赖科却明显感到一种异样的感觉:“尸体的位置好像不对。我们发现它的时候,好像不是在那里的吧?”
“当然不是,赖科先生!”“小雪”喊道,“快看,看前面的门!”
顺着“小雪”的手指,赖科看到了一道似曾相识的门,门旁有一凹口,装着静脉认证装置——这是房间D不该有的第三道门,是跟回廊里所有的自动门迥然相异。这道门,是只有最初的第一房间才会有的门。
“这里是……最初的房间?”赖科总算反应过来。
“没错,我们又回到了房间A。”
“这不可能。躺着‘猎头玩偶’的走廊,应该是通向房间D。”
绕过A、B、C三个房间和第三个走廊,出现的为何不是D而是A?他们回到了A房间,那D房间到哪里去了?
“但现在我么可以出去了。”幕边立即通过认证,打开了门,“你出来就懂了。我们并没有到什么异世界。”
“这到底怎么回事?”
赖科和“小雪”出了回廊,位置依然是北边塔的最上层。或许是刚才回廊里的体验,使幕边觉的双脚像是踩上了另一个世界——像是幕边说的异世界,又像是和这个世界平行的世界。到底是什么,他本人也说不清楚……
“这就是最后一个实验。”幕边把三个蜡台放倒,撑住了门和门框,使门一直敞着,“这样一来,门就关不上了。嗯,但不会发出警告声吧?”
“幕边,我开始觉得你像个侦探了。”
“我一开始就是侦探!下面,该把还活着的人叫到一起了。现在,是时候了!”
幕边火速跑下楼梯,赖科一边照顾跟着他的“小雪”,一边跑去追他。
跑到黑暗的走廊时,幕边突然收住了脚,从后面跟上来的赖科差点撞上了他。
“怎么啦?”赖科只好来个急刹车。
“快看,又是玩偶!它们在一点一点地侵入这里!”幕边用手指着走廊门前摆着的两座小型断头台,上面又放着两个掉了头的玩偶。断头台的的确确在入侵着这座城堡。最先被发现的四座是大门前,接着的一座在玄关门口,而这次则走进了走廊。
“莫非又有谁被杀了……”赖科有了种不详的预感。
“够快的,真佩服。从道桐二他们四个被杀到现在,充其量只有十五个小时,而凶手处决了七个人。”幕边跨过玩偶,朝走廊深处走去,“据说亨利·桑松和他的徒弟们,十三分钟内曾用断头台砍掉十二个人头,至奥布雷赫特(注释:andreobrecht(1899-1985),法国的死刑执行人,1976年因健康原因退职,由助手继任。1981年,法国废除死刑制度,其助手因此成为法国的最后一位刽子手。)则达到七秒钟一个。断头台带来的是日趋可怕的死亡速度……”
饭厅内,三人找到了七村和城间的尸体。
与道桐二她们相比,两个人的死亡现场更是令人惨不忍睹,胳膊上血淋淋的伤口。围裙上大片的血迹,还有散落地板的食器和花瓶碎片。从这些迹象来看,两人被杀前曾和凶手发生激烈争执。
“我本来还有事想问她们呢。”幕边走近尸体,号了一下两人的脉搏,抬头叹道,“死了。”
“不行了,怎么会这样?”赖科突然抱着脑袋,发出痛苦号叫,“我的知觉在麻木。她们死的真惨,可我……可我竟然感觉不到害怕,我竞能如此倘然自若……”
“赖科先生,”“小雪”担心地看着赖科的背影说,“你就当是玩偶被弄坏了,这样心里会好受些。”
“你说什么?”
“和自己不相干的人,终究都和玩偶一样对吧?”
“不……当然不是了。‘小雪’,你怎能这么想?”赖科有些激动,但他没有把话说下去。“小雪”的话是对是错。她和幕边为何如此冷血,他始终无法理解。但眼下这些都无所谓了。他只觉得心底有一股说不出的痛楚。
到底还有几个人活着?
赖科胸口的伤痛有位消失,三个人又从会客室里发现了第八个玩偶。这里,曾是道桐久一郎的死亡现场。看着被断头台砍掉了头的玩偶,神情有些恍惚的赖科仿佛看到了道桐久一郎倒在那里。
“第八个牺牲者……会是谁?”赖科脑子里浮现的是“王”和“看守”。莫非真是她们中间的谁,挥下了断头台的铡刀?
会客室里还有一个人——罗莎。她好像也刚发现小型断头台和玩偶。
“你一个人随随便便跑出来,太危险了。”赖科说道。
而罗莎却一脸意外地看着他:“难道凶手真的不是你们?”
“怎么可能?难道幕边头上的伤是他本人弄出来的吗?”
“嗯……可能性确实不大。但你们两个要是一伙的话,就未必没可能了,只是出手未免太重了些。这就怪了。阿悠还活着?”
“不知道。”赖科黯然摇了摇头。
“道桐悠肯定活着。”幕边说道,“她不活着就怪了!”
“不用去确定一下?”
“没必要。”只听得幕边如此断言。
会客室成了临时的破案会场。赖科和罗莎坐在沙发上,幕边在一旁来回镀着脚步。“小雪”则在稍远处看着他们。
“关于这几起血案。”幕边停下脚步,手插在腰际转向赖科和罗莎,“最开始是四个少女在封闭的回廊里被杀。她们四个很可能是进行‘四方角’仪式时遇害的。”
“四方角?”罗莎插嘴道。
“啊,叫法不同,内容跟他们说的仪式完全一样。”幕边继续镀步子,“至于她们是否真的进行了仪式,我们不是当事人,就不得而知了。但据我分析,她们很可能是因为其他原因才经常聚在那里。”
“其他原因?是什么?”罗莎问道。
“商量如何逃出去,或许还有对战利品的管理。所谓战利品,是她们从收藏室偷出来的武器。为了不被发现,她们似乎花了很长时间一件件从那里拿出来。事实上,在焚烧炉旁,我们挖出了大量的武器。”
“这个……我一点都不知道。”“小雪”小声嘟囔道。
“这些像是她们为出去后做的准备,打算用它们来换钱,想法挺聪明,遗憾的是,大功尚未告成就被凶手发觉了。”
可恶的凶手,赖科从心底呐喊着。但幕边和“小雪”是否有着和他相同的感受呢?至少赖科感受不到,不仅是他们两个,罗莎亦然。道桐蓝又何尝不是那种冷漠的口气。这难道都是因为她们住在这座城堡的缘故?
“下面,我们先整理一下案发前的情况。”幕边理了理思绪分析道,“早饭时,也就是上午十点钟左右,除了‘死’、道桐三和道桐四,所有人都到了饭厅。这一点,没有异议吧?”
罗莎点了点头。
“七村和城边的证词,给道桐三和道桐四提供了此时不在回廊的证据。‘死’从一开始就没注册静脉数据,不可能一个人走进里面。若有人帮忙的话,可能性倒是有,但其他人当时都在饭厅。而且从她和这里所有人的关系来看,应该也没有人会帮她这样做。因此,可以断定,她在事发当天或者前一天晚上,就事先藏进回廊的可能性为零。还有,据注册数据显示,当时未注册静脉数据的,除了‘死’和外来的我们两个,只有‘王’。”
赖科事发前曾和“小雪”接触过,当时“小雪”就在她的房间里,这一点足以成为她不在回廊的证据。但当时还在房间睡着的幕边对此并不知晓,又兼其分析足以证明“小雪”的清白,赖科索性对此只字不提。
“也就是说,案发当时不会有任何人藏在回廊里?”罗莎问道。
幕边微微点了点头,竖起了食指,继续说道:“接着,说一下赖科和道桐二进入回廊后的情况。赖科说他门绕回廊走了一圈,却没发现什么可疑情况。对吧,赖科?”
赖科颔首。
“但他们出来时,七村和城间已经在塔的一层,说是按道桐悠的吩咐在打扫暖炉。而赖科还帮她们两人干了三十多分钟。此时是正午左右。”
“至少,我在的那段时间里,没有人接近塔。”赖科补充道。
“对了,赖科后来去找了道桐一,对吧?这样,此时道桐一不在回廊里的证据就成立了。”
“这算是不在场证明?“赖科反问道,”嗯,随你说吧。但是,我离开回廊后却是去找了道桐一,让他帮我注册了静脉数据。出了城堡,就看到了你。”
“罗莎小姐,你正午时在哪里?”幕边问道。
“我当时要修复认证装置,所以一直在我的房间和大门间不停地跑来跑去。”
“啊,道桐一好像也这么说过。”唠嗑补充道。
“但实际上,没人能出来为你做证吧?不过,也无所谓。那‘死’呢?你当时在哪里?”
“我……在房间。”
“幕边,她的名字叫‘小雪’!”赖科以一副严肃的表情纠正对方。
“你给她起的名字?”
“起名字就是人对待玩偶的最初行为。”罗莎用戏谑般的口吻说道。
“我们言归正传。”幕边把话题重新又来回到事件。“问题是,用餐后所有人都去了哪里。我嘛,饭后立刻去了道桐一那里,不过,能给我作证的证人死了。而那以后的行踪,除了和赖科一起呆过一会儿,也没人能替我证明,我想,其他人也都差不多吧,没人能互相证明各自的去向。所以,从这里下手找凶手,是行不通的。”
“但若凶手事先没藏在回廊里,那案发时有如何进去?七村和城间可是一直在塔的一层打扫卫生的。”赖科问道。
“问题就在这里。赖科和道桐二从回廊回来后,没有人能走进里面。七村她们也证实了,当时既没人进去,又没人从里面出来。”
“之后,四个被害者就进了回廊。”赖科说道。
“是的。由于她们在里面待了一个多小时还不出来,感到异常的七村两人决定向道桐一汇报,这是,她们偶然碰到我和赖科。我们两个进去后,顺次发现了四具尸体。但除了尸体,没发现有谁藏在里面。”
“所以说,凶手应该没机会走进里面。进去了四个人,死的就是四个人,但若是没有第五个人的话,罪行又岂能成立?”赖科像是投降了般,举起双手。
“我曾考虑过一种可能,凶手是杀死小二和另两个少女后自杀的。”罗莎抱着胳膊,说道,“但阿一的死使我否定了这个想法。而且,我不认为存在复数的凶手。但是,有可能是单独犯罪吗?”
“当然可能。”幕边依然手叉着腰,信心十足,“回廊里出现了不可思议的现象。既然由四个人无法完成的‘四方角’都被她们弄成功了,那四个人全都成为受害者也就没什么不可能的了。”
“怎么做呢?”
“解释这个可能性之前,先要说明一下回廊,回廊里有个机关,正是这个机关,使‘四方角’成为可能。”
“机关?”赖科皱了皱眉头,“那我们刚才在回廊里做的那个奇妙的实验,也跟这个机关有关了?”
“没错,首先,关于‘四方角’,请各位用脑子简单地画张图,‘断头台城’的回廊入口是北边的塔。我们不妨把进塔后所在的最初的房间作为起点,逆时针方向绕其余三个房间一周。和刚才一样,为了方便整理,就把最初的房间设为A,其余的一次是B、C、和D,既然叫‘四方角’,那么给人的印象自然就是直线运动。但是,这里的‘四方角’却很特别。正是因为这个特殊性,仪式才得以成功。”
“特殊性?”赖科不解地看着幕边。
“是的。其实,这里根本就不是四方结构,而是一个圆。‘断头台城’的回廊内部是一个圆!这是一个最大的发现!当我发现了这个秘密时,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我就像是得到了上天的指示般激动不已。”
“你说的是走廊那些弧状的墙壁?”
“是的,我在检查后发现,走廊里每一面墙壁都呈弧状,而且弧度一概不小。我试着把它们在脑子里连了一下,果然是一个圆!其设计者为何要把它做成一个圆?仔细想想,这肯定跟‘四方角’有关。但它若只是个形状上的设计,除了妨碍仪式进行,似乎就没有别的效果了。然则,这个圆的意义何在?为了实现这个意义,是否还有别的机关?最终,这一切都被我发现了!”幕边兴奋地说道。从他那天真无邪的笑容里,一点都看不到对死者的哀悼。“其实,发现的过程很简单,只要考虑一下如何才能使‘四方角’成功,就会得到答案。”
“那当然是——要确保接力延续,怎样把第五个人悄悄安排进去?”赖科不假思索道。
“你理解错了。我所说的成功,前提条件是只有四人,当然,道桐久一郎肯定想过给第五个人设置暗道或其他的藏身处。但当不可能成功的‘四方角’成功时,大多数人都会像你那样马上想到暗道。很可能由于这个缘故,他才故意没采用这个简单易行的方法。”
“但四个人到底如何完成呢?当然,若采取了造假的办法,则一切都很好解释。譬如四个人中的一人跳过一个房间,或者尚未接到接力棒就开始移动之类。”
“不,在‘断头台城’的回廊,四个人不违反规则就可以使仪式成立——否则就不是魔术了。道桐久一郎或许一开始就打算把它做成这样。”
“但这不是魔术,对吧?”
“体验者若是把它当成魔术的话,那它确实就是魔术,尤其是把它做成这样的道桐本人极力想要这样。但是,用来骗人的魔术,人们通称之日‘圈套’……好了,四个人完成接力的方法,你想出来了没有?”
“四人之一,”“小雪”在会客室的角落里轻轻说道,“若不知不觉被移动的话……”
“完全正确!”幕边点了点头,“所以回廊才是圆的,而不是四方的。”
“听不懂,你再说的明白点好不好?”赖科有些不耐烦了。
“当然可以。要想使‘四方角’成立,只要搞定一个问题就行了——如何把房间D的人送到B。”幕边说道。
按照“四方角”的规定,房间A的人要向B移动,这样A就会空无一人。怪谈里,幽灵会出现在此,但现实这是空的。而当房间D的人按规则向空无一人的A移动时,接力就失败了。
“换句说说,怎样处理无人的A,是解决问题的关键。A的人不出发,接力就无法开始;但出发之后,D的人就无法交棒。”
幕边接着说道。
“再然后呢?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我刚才不是说了嘛,只要把D的人送到B就行了。”
“怎么送?”赖科似乎一点都没有理解,依旧是一脸茫然。
“你再想想回廊的结构。四方房间和圆形回廊有何不同?”
“后者会被分成房间和走廊两大部分。”“小雪”答道。
“非常正确。通常的‘四方角’是在一个普通的四方房间里,让四个人各站一角来进行的仪式,而‘断头台城’的回廊则增加规模,把四个角分别做成了四个房间,之间以走廊相连,并各设一道不能使其反向打开的门。表面上,这是防止逆行,但事实上则不然。使‘四方角’成功的过程里,走廊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就凭这四个房间和过道?”
“没错,我解释了这么多,你差不多该懂了吧、答案很简单,”幕边做了个深呼吸,一字一句地说道。“走廊有一处可以滑动。”
“滑动?”
“假设连接D和A的走廊是E,这个E的整体会沿着回廊内的圆而移动。其内部跟其他走廊非常相似,但体积刚好小了一圈。就像升降机和电梯那样。所不知情的房间D的人踏进了这个活动走廊。你想想会这样?活动走廊会载着该人经过无人的A,正好停在连接A和B的走廊。也就是说,D的人在从这边的们走向下一道门的过程中,活动走廊E就自动接上通往B的入口,当门一打开,眼前就是房间B。而不知情的房间D的人,却以为来到了A,并惊讶这里为何有人。而那里站着当然就是从房间A走过来的人。”
“那里面藏着如此夸张的东西?”赖科听得目瞪口呆,哑然说道。
“这已经是为了实现梦想中的魔术所需要的最低限度的装置了。有了它,‘四方角’就能成功,所以一点都不夸张,但是,因为活动走廊E挪到了A、B之间,所以接力在第二周之后就无法继续了。若它能在圆上逆方向移动的话,倒是能无休止地进行下去,但道桐没有这么做。或许是要降低成功的次数,以保持起神秘色彩吧。这跟魔术师不会在同一个观众面前仿佛表演同一个魔术的道理是一样的。况且,逆方向移动也违反规则——只能逆时针移动的规则。”
“真想不到,回廊里还装着这样的机关。住在这里这么长时间,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罗莎夸张地耸了耸肩,“但我也不会到那种地方去。”
“那你刚才在回廊里,就是在调查这个活动走廊时如何移动的了?”赖科回想起那段奇妙的体验,原打算走进房间D,却从A走了出来。按照幕边的说明,那段活动走廊E在移动前应该停到了C、D之间。“当时在回廊听到的那个奇怪的声音,就是这个活动走廊发出来的?”赖科问道。
“虽然能听到也能感到轻微的声音和晃动,但谁也不会发觉是自己站着的那块地方被移动了。”
“活动走廊整体是怎么在圆上移动的?”罗莎问道,“你刚才说是滑动,但不可能是用车轮或履带之类东西来拉动地面的吧?”
“你应该从升降机的角度去想,天花板里埋有围成一圈的轨道或缆绳,活动走廊被吊在下面。仔细看看天花板,就会发现有一部分的图案没有接触,自然不会留下痕迹。”
“那门的部分也有问题。”罗莎继续问道,“要使整个活动走廊都能移动的话,门和门的周围部分是怎么弄的?既要移动整个走廊,又不会使他与墙壁和门发生碰撞,这也有点……”
“回廊内每道门周围的墙壁都被做成了能自动伸缩的形式,能横着或上下移动。最理想的情况是横着伸缩。还有,为了不让地面有高低不平的感觉,活动走廊的地面可能设计成了能略微下沉的结构。”
“还挺夸张。”赖科说道。“你曾反复让门开闭,那是在启动那个活动走廊的开关?”
“让活动走廊前后的任意一道门反复开闭数次之后,门就会自动锁上并开始滑动。利用这一点,事先把门设置在一旦再次打开就能开始运作打的状态下行了。这样,再打开门走进里面的人从一端走到另一端的同时,活动走廊的移动就完成了。若回廊不是圆的而是四方结构的话。要想使之实现就很困难。因为从D到B,方向在逆时针改变的同时,角度也在改变。若做直线移动,除了房间自身要做九十度旋转,由旋转而导致的较为明显的惯性也会让人立刻发觉。但若在圆上,就不会有这些问题。圆滑的移动。不会使人察觉任何破绽。”
“设想的如此周到,就是要实现这‘四方角’?还真是够执着的呀。”赖科感叹道,“那死在里面的道桐二她们又是怎么回事呢?”
“在道桐二她们被杀时,这个装置也起到了很大作用,那个神秘的第五个人如何出现又如何消失,跟它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至此,有必要再确定一下我和罗莎在验尸时,现场头部和实体的配置,你们还记得吧,当时的头部按逆时针方向顺次被调换了顺序。”
房间头·身体
A五·二←D四·五
↓↑
B二·三→C三·四
幕边在房间里踱了一下步子,又把手插在腰上,说道:“首先,凶手走进回廊的时间。其实这并不困难,七村和城间曾证实,但是确实是有四个人走进里里面,但并没看清是谁。不用说,凶手混在了她们当中,是和三个受害者同时进去的。”
“和道桐二她们一起?”赖科问道。
“对。凶手肯定向道桐二她们提出由她代替道桐三参加那个仪式。”
“这样的话,道桐三事先就藏到回廊里了?”
“这个我刚才否定过了。”幕边冷冷说道。
“那不奇怪吗?回廊里只进去了四个人,如果进去的是凶手而不是道桐三的话,为何发现尸体时她会躺在那里?她的尸体。你亲眼看到了,不会有错。就算道桐三确实没进去,但整个仪式过程中没人进出回廊,她如何跟凶手调换?而且,你怎么知道凶手就是跟道桐三调换了呢?”
“你还没明白吗,赖科?道桐三进回廊之前就被杀了。从验尸的结果能看出来。”
“进去之前……”似乎是有些意外,赖科一时没找到合适的措辞。
“城建说过,四人中有一人是抱着‘猎头玩偶’进去的。可是,为何要特意把玩偶带进去?这也很简单。此人不是要给仪式增添什么神秘色彩,而是要把道桐三的头部带进去——‘猎头玩偶’只是个幌子罢了。”
“原来如此。”赖科若有所思地把胳膊抱在胸前。如此一来,走进回廊里的,除了道桐二,四、五和凶手这四个人,第五个人的一部分身体亦被带了进去——被凶手砍下的道桐三的头颅。
“但这对凶手来讲,风险未免太大了吧?不但会被一起进去的其他三个人察觉到头颅的存在,而且还可能被七村会城间看到相貌,从而证实道桐三不在四人当中。”
“你说得有理。”幕边点点头,“但凶手既然一举杀掉四人,那肯定是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只要适当利用玩偶,把头带到里面不算困难。然而,被七村她们看到脸的危险确实很大,就算房间再暗,都很冒险。”
“那凶手为何要先杀道桐三?有理由吗?”赖科接着问道。
“当然有。你别急嘛,听我慢慢讲。”幕边举起一只手,按在赖科肩头,“首先,凶手和另三个人一同走进回廊,可能是要减少搬运尸体的麻烦,让每人各进一个房间。这样,便给她提供了能逐个房间作案的功夫。”
“道桐二原就打算进行仪式?啊,不,是‘四方角’。”赖科问道。
“这很难说。可能最开始,还是打算要商量出逃事宜的,但她们好像并不讨厌这个仪式,或者说,带着好玩的心情曾做过多次,结果就答应了故意动员她们的凶手。”
“之后,凶手就开始行动了。”
“对,凶手把偷偷带来的,或者说是事先藏好的凶器拿出来,杀死房间A的道桐二之后,砍下了她的头,”听着幕边泰然的讲述,赖科只觉得有一块刺骨的冰块紧贴胸口,再次刺痛了他的心。人的头颅是何物?竟然如此随便就被砍下,但是,幕边并未注意赖科的表情,依然继续做着讲解,“事成后,先把‘猎头玩偶’放下,再拿着三样东西往B移动——刚砍下的道桐二的头,进入回廊前砍下的道桐三的头,还有那个凶器。至于蜡烛,可以随时点着,熄灭,所以不会是累赘。而凶手走进B后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取下墙上的画,拿到下一房间。”
“那道桐二的头呢?不用留在B?”
“此时还不放。但在下一个房间,凶手就要放下几件东西了。凶手移动到C后,杀死道桐四,看下她的头,再挂到墙上。房间C的墙壁上,我们发现了一个小洞,你没忘了吧?那就是用来插挂钩的。最后凶手在不远处还立了一座烛台。”
“可这好像不是在C,而是在B看到的?”
“你别急,先听我把话说完。你很快就会明白的。”幕边继续说道,“凶手接着移动到D,先杀死道桐五,放下道桐三的头,再带着道桐五的头颅返回A。此时的情况会怎么样呢?”
房间头·身体
A五·二←D三·五
↓↑
B→C二·四
“和发现时完全一样的只有A!捎带着B却什么都没有。而唯一没变的是身体的配置。”
“四个躯体穿着差不多的黑裙子,所以从衣着上无法分清谁是谁,特别又是在那么黑的房间里。其实,搞清四个躯体各自的身份,是在和罗莎验过尸后。更确切的说,在此之前,我们只顾着核对头部的归属,而没有来得及管那么多。”
“恩,可是这和我们在现场看到的不一样……”赖科说着,突然像意识到了什么,睁大眼睛,“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如果凶手利用活动走廊做了什么手脚的话……”
“这下你明白了吧?这是凶手专门为第一发现者的我们两个设置的圈套。”
“也就是说,我们觉得是B的房间,实际上是C?”
“你总算明白了。”幕边拍了拍赖科的肩膀,“我们都中计了。凶手实现把活动走廊准备再A,B间,让我们踩了上去。”
“原来如此……”
“我们从头整理一下。当我和你感到异常,走进第一个房间时,看到的是道桐五的头。此时,我们误认为那里躺着的就是她的躯体,其实却是道桐二的。之后,我们全速跑到走廊,准备进入下一个房间,但是那道房门没有立即自动拉开。片刻后,我们走进里面。这时,我们都以为踏进了的是第二个房间——房间B,哪知道竟掉进了陷阱里面——我们被活动走廊拉到了C。”
“然后,我们进看到了道桐二的头颅。”赖科接话道。
“除此以外的东西,还记得吧?”
“还有那幅用血写着字的画。”
“对。它看似是凶手留下的信息,实则只是个引诱我们视线的工具。凶手故意把蜡烛和实体摆在画的附近,结果呢,如其所愿,我们完全被这些东西吸引,没注意到同时发生的另一件事。话说回来,你猜凶手为何要用那些东西来吸引我们的目光?”
“转移视线?”
“你很聪明,赖科。那你知道凶手想把我们的视线从哪里转移开吗?”
赖科摇了摇头。
“是我们背后。”幕边说道。
“我们的背后?”
“就是那个活动走廊,当时正好移动着,凶手在里面,从我们背后移动到了下一个走廊。”
“不可能吧……”
“凶手事先躲在B,我们没有路过B,当然不会察觉。凶手看到了活动走廊和C接轨,便得知一切都按计划顺利进行。所以,当活动走廊在B,C间停稳后,凶手就再走近里面,随活动走廊在D,A之间移动。”
“若我们那时恰好回头的话……”
“凶手就是要防止我们回头,才绞尽脑汁布置了那个现场。画上的血字,尸体的摆法和位置,还有蜡烛……”幕边轻轻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接着,是第三个房间,也就是我们误认为是C,实际上是D的房间,摆在那里的是道桐三的头。”
“接下来呢?倘若走上了D,A间的活动走廊的话,房间的顺序就会被打乱了啊。”
“不见得。我们走进自认为是C,D间,实则是D,A间的走廊。然后,我们发现了‘猎头玩偶’,这跟那一行用血写下的字,堪称异曲同工。不用说了,这又是凶手使的一个花招。”
“为了让我们停在那里?”
“对。为了不让我们立即打开门,也为了不让我们注意到那段走廊正在移动。”
“如此说来,当我们打开门时,就是房间B了?”
“不,这回我们被凶手送到了真正的C,D间的走廊。也就是说,我们被活动走廊载着,绕过了A,B,C三个房间,最后才在房间D前面的那一小段走廊停下。”
“不知不觉中,我们竟然被拉着绕了一圈!那活动走廊当着如此厉害?”赖科讶然说道。
“那段活动走廊是每通过一个房间就停下,还是经过两三个甚至一周后再停下,路程的设定大概可以随心所欲。我们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猎头玩偶身上,完全没注意活动走廊载着我们绕过了三个房间。”
“然后呢?然后……”
“你和我再次光临了房间D。”
“但道桐三的头……”
“她的头颅被凶手换成了道桐四的。”
“你的意思说,我们两次通过了房间D,其中一次是顶替房间B?”
明明缺少一个躯体,凶手却成功制造出一个四人全部被害的现场!真厉害——赖科心下暗想。
房间头·身体
A五·二←D四·五
↓↑
C二·四→D三·五
“这下,你该知道那四个死者为何要被砍掉头,还要被掉换顺序了吧?凶手如此费尽心机,就是要让我们对尸体产生错觉。我们看到了四颗头颅,便确信四人全部死亡,更坚信无人会走进回廊,把这个事件想成了一个不可能犯罪。杀害四个少女的凶手,就这样从我们的推理中消失了。”
“若你们接着再走向B,并走进去的话,说不定会发现里面一无所有了。”一直沉默的“小雪”开口说道。
“凶手大概同样担心着这个问题,所以才尽力又布置了一道防线——就是我们第二次走进D的时候,尸体手上捏着的那张照片。上面照着大门和断头台,乍一看,好像马上就会有人变成断头台的刀下亡灵。虽说事后我们得知那只是几个玩偶,但当时却没有人会那样想。”
“看到照片时,我只想着必须马上过去。”赖科说道,“哪知道却是让我们快点离开的伎俩。这下我就明白凶手为何要把断头台放到那么远的大门了。有趣的是,我们抵达前,好像就被罗莎小姐偶然发现了,是吧?”
“我到大门口的小屋去检查认证装置时,就在那里了。”罗莎说道。
“不过,就算我们有意走进B,凶手也不会让我们成功的。别忘了,只要使回廊内的任何一道门敞着,别处的门就无法打开。”
“那……凶手一直留在里面?”
“对,所以才会利用照片把我们尽快赶出来。凶手要出去,就必须清理目击者。而利用照片的话,在何处发生了何事,一目了然。”
“那我们离开之后,凶手又有何动向呢?”赖科问道。
“凶手确定塔内无人,便走出回廊,把附近藏着的道桐三的躯体搬进塔内,并按照我们‘目击到的情况’重新布置了现场。首先把道桐三的躯体搬到B,这一定费了她不少力气。之后,把躯体靠在墙上,把带有血书的画从C重新挂回B,并把道桐三的头颅放到C。最后,对尸体的姿势,烛台的位置等细节进行调整。如此一来,一个和‘目击到的情况’完全吻合的案发现场就出笼了。”
“等等,你说凶手从回廊里出来后又进去了?但你不是用缠在你头上的那圈绷带把认证装置封死了吗?这样是不能进行认证的,而若绷带被拆掉的话,肯定会留下痕迹。”
“若把门一直敞着呢?如果只是单纯要缩短时间。把能充当棍子的工具定在尸体和门框间的话,不但能省去逐一认证的麻烦,还能方便搬运尸体。我们也做过同样的试验。”
“有道理。”
“我有两点疑问。”罗莎伸出两个手指,比画道,“其一,从现场来看,的确是把头依次掉换了顺序。但凶手有必要故意这么做吗?这样反而会引起怀疑。既然要利用活动走廊这个机关,最后把头和躯体都完璧归赵,我倒觉得更自然。”
“当目击者走进回廊时,现场缺少一具尸体,怎样用这仅有的三具尸体去填补第四具的空白,凶手堪称是煞费苦心。要虚构出第四具尸体,只能用现有的一个躯体去配两次头。但因头和脖颈的切面不符,一旦被发现的话,马上就会露出破绽。所以凶手便干脆打乱所有的头和躯体顺序,以达到扰乱我们视线的目的。”
“这太费事了吧?”罗莎皱了皱眉头,好像对幕边的回答不很满意,“还有一点,为何要利用那回廊来上演一场不可能犯罪?凶手把四个人当中的一个人伪装成自杀的话,不是更容易自保?”
“那你想想,在一个封闭的空间发生一起不可能犯罪,它的效果会怎样?共享这个空间的人,同样会共享犯罪嫌疑。”
“那还用说,当然了。”
“那凶手怎能制造一个杀死所有人再自杀的假象?你要知道,凶手是千方百计要逃脱罪责的。凶手静待时机,把所有嫌疑一推,就能以一副受害者的模样看着事情结束。而一切结束之前,若以平等的嫌疑人的身份潜伏,无疑更易活动。假如凶手使我们的目光全部集中到某人身上,搞不好反而会打破这种均衡,受到此人意想不到的反击。”
“那杀死道桐一和两个佣人的,也是这个凶手?”赖科问道。
“你觉得还会有别人吗?凶手杀了他们三人之后,都摆出了小型断头台。这恐怕是要让我们把玩偶理解成一种象征,继而不再追究回廊杀人案中四座小型断头台的真正作用。”
“或许我不该问,但为何道桐一和两个佣人都轻易送命,你却依然活着?”赖科又提起了这个他始终想不明白的问题。
“这你就要去问凶手了。”幕边无奈的把双手轻轻摊开。
会客室顿时一片寂静。
三个人都没有再向幕边提问的意思。而且,面对赖科最后一个问题,谁都没有开口的打算。
“那,回廊里的不可能犯罪解决了。”幕边以一副绅士姿态,恭敬行了一礼,“这样,我是真正的侦探,此时就算是有了充分的证明了。”
“那好,容我向侦探先生请教一个问题吧。”罗莎总算开口说道,“凶手是谁?”
“我推理到这里,应该一目了然了吧。答案只有一个,凶手就是她呀。”
“她?”
“道桐悠。”
“果真是她?”赖科问道。
“很简单的排除法。我们把因不能通过静脉认证而无法走进回廊的人,两个佣人目击者以及外来的我和赖科都排除。剩下的人里,道桐一案发前有不在场证明,罗莎案发后立即现身玄关,都可以排除。剩下的只有她了。”
会客室里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幕边的话像是无人愿意接应一样,在房间里毫无目的地回荡了一圈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赖科把身体深深陷在沙发里,一言不发;罗莎一脸严肃地胳膊抱在胸前;而“小雪”则一如既往,面无表情地缩在房间一隅。
整个房间里,洋洋自得的只有幕边一人:“不知道她现在何处,但肯定不会主动出来。随她去吧。反正她被我们包围了,逃不掉的。”
“被包围的不光是她吧?”赖科好像有些不安。
“无所谓,反正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吧。”
“离开?怎么离开?”
“我都准备好了。没有异议的话,我们这就走吧——趁着下一个牺牲者尚未出现。”
“但我始终弄不明白。”罗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盯着会客室中的断头台和被它擒获的那个玩偶,“这玩偶是……”
赖科起身从背后绕过罗莎,走近断头台。那是个很普通的陶瓷玩偶,乍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
“阿悠为何要杀这么多人?倘若她是凶手,而且还活着的话……这玩偶又是指谁?数字对不上!”罗莎走上去,弯下了腰。
此时,一种从未听过的怪响振动了整个房间。声音虽小,却异常刺耳。
赖科倏然环视了一下四周。
出事了吗?
刹那间,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眼前蓦然有一块墙壁落下。
鲜血顿时四溅。
罗莎的头颅滚落一旁。
赖科强忍着剧烈的晕眩和耳鸣,拼命向后退去,极力想要搞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从会客室的屋顶上落下了一块墙壁,恰好压断了罗莎的脖颈。
墙壁?
恰好?
不!
那是断头台!
是突然切下的巨大的断头台!
跟以往成四十五度角的刀刃不同,那刀刃竟完全和地面垂直!
断头台的一部分被罗莎的血染得通红。那一个瞬间就失去了生命的头颅,兀自不停翻动着眼皮。
罗莎死了。既非事故,又非偶然。是对方蓄意要她的头,是脚下的玩偶引诱她去的。就像要处决对它追根究底的所有人。
又多了一个冤魂。
人的性命就像碎纸,被任意撕割着。
恰如“小雪“所言,若把他们都当成被肢解的玩偶,或许反而会心安理得。
当成被肢解的玩偶。
赖科看着眼前的惨状,脑海里清楚涌现出了一年前道桐久一郎被杀的现场。很明显,尸体旁的“猎头玩偶”肯定是用来饮用死者的——是断头台的台架。道桐正是被这巨大的断头台葬送了性命。
这陷阱是谁设的?
“幕边!‘小雪’你们没事吧?”断头台横断整个房间,隔开了赖科和彼端的幕边,“小雪”。
“我们都没事!”幕边说道,“你小心点!凶手一定在哪里看着我们。”
从断头台落下的时机来看,凶手肯定就在附近监视着这里的一举一动。或许,连谈话的内容都听得一清二楚。
“快到焚烧炉那里去!”幕边喊道,“我们两个马上过去。你自己一定要小心!”
“知道了!你们也要小心!”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赖科忽然感到一种极度的恐惧和不安。做不到,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像幕边他们那样,能把灵魂同化成玩偶。
赖科全速跑到玄关,把手伸进静脉认证的凹口,但门打不开了。把整个装置从凹口里拔出来一看,原来线路被剪断了。
手动开关倒是很快就找到了,但要打开它似乎不太简单。赖科放弃了从门出去的念头,立即开始寻觅合适的窗户。环视一周,厅内除了门,就只有墙了,所以他便朝着最保险的房间跑去——他和幕边暂住的那间客房。
客房依然保持着早上的状态,行李原封不动地放着。以防万一,赖科从行李中取出便携式急救箱,从窗口跳了出去。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外面已是风雪大作。漆黑的夜色虽昏暗依旧,却更衬出雪色苍白。逾膝的积雪使人几乎无法迈步,刺骨的寒风呼啸不停,仿佛要撕裂肌肤。雪片狂舞着,肆虐着,像是对赖科进行谴责。
按照幕边的指示,赖科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焚烧炉走去。那里究竟会有什么?不知道。但无论如何,必须先跟他们会合。狂风暴雪里,他总算隐约看到了焚烧炉的烟囱。
好不容易来到焚烧炉前,四周却杳无人影。赖科发现炉旁的雪地里竖着一根棍子,不禁用手拔起,却是一把斧头。是幕边擅自从收藏室里拿出来的那把斧头。没准能防身——赖科心想。但是,若真的面对那个疑似凶手的女人的话,他会朝着她猛然一抡么?
漫天的雪片偶尔沾到斧刃,瞬息间就融成了水滴,坠向脚底。寒风中,赖科紧紧握着斧头,等待着幕边和“小雪”。他能察觉到指尖的颤动——因寒冷,复因恐惧;因兴奋,更因孤独!
各种感情交错复杂的结果,就是颤抖不休。
皑皑的白雪之中,逐渐出现了一个人影。
是“小雪”!
“不要紧吧?”赖科蹒跚迎上。“小雪”的皮肤,白皙得就像是被周围的白雪融化,从连衣裙破烂不堪的袖口中露出,而那身连衣裙则显得有些异常……
又是一身红色。是一身让赖科深恶痛绝又渐渐顺眼的红色。
血迹。
“出什么事了?你受伤了?”
“不……这是幕边先生的血。”“小雪”用极其微弱的声音答道。
“……幕边的?”
“他被刺到了……被刺了好几刀,好几刀……”
“他人呢?”赖科用双手使劲握住“小雪”的胳膊,追问道。
“不知道。他让我别管他,到你这里来……”
“刺他的是谁?”
“是阿悠姐姐。”
道桐悠。
看守!
“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但幕边先生……”“小雪”像是使完了全身的力气,一下子瘫坐雪地,“他让我们把烟囱推到。”
“烟囱?”赖科抬头望了望那根高高立在焚化炉顶上的烟囱。底部像是被挖过一样,露出了一些被腐蚀的钢筋,而且很多都被砍断了。
这一定是幕边干的。赖科总算领悟了他的意图——把烟囱朝墙壁的方向推到,搭在墙上做桥梁,顺着这座桥就能翻过围墙!为了这个,幕边肯定曾用这把斧子反复砍向烟囱。在雪中做这个台阶,是不会被凶手察觉到的最好的掩护。
“‘小雪’,这下能出去了!”赖科翻身跃上焚烧炉的屋顶,用脚扫除厚厚的积雪。然后,就像对待所有可憎的东西和可恶的人一样,照准幕边看过的痕迹,拼全力抡斧。
刹那间,破碎的水泥片,生锈的铁屑齐齐迸出。因幕边事先做了大半工作,原本需要大量时间的事情很快就接近收尾。最后,赖科拼命推它,只见那又粗又高的家伙微微开始倾斜,一直保持着的垂直姿态渐失平衡,而后就随着一声呻吟般的闷响,轰然倒下。
当赖科缓过神来的时候,烟囱不偏不倚,恰好落到了围墙上端。本就陈旧不堪的躯干,因撞击墙壁时的冲击,又添了几处裂痕。
“成功了!”赖科仰视着这个像是通往雪色夜空的桥梁。
然后,尚不是出去的时候。
赖科跳下屋顶,从附近的深雪中刨出那个装有道桐二她们拼死搜集来的武器的塑料袋。
“你在这里等着,这里要是有人来,马上就能知道,容易自卫。必要时,用这些剑来保护自己,知道吗?”
“那你呢?你要去哪里?”“小雪”依然坐在雪地上,歪着脖子问道。从刚才见到她,她的脸上就一直毫无表情。急躁,紧张……这些人类本能拥有的感情,对她来说,似乎天生就不具备。
“是该把事情做个了结的时候了。我要搞清楚,发生在这里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同时,或许还能找到活着的人。幕边……道桐蓝。
赖科紧紧握着斧头。风雪交加中,他独自返回了城堡。
只听得哗啦一响,赖科用斧头敲碎了近处的一块玻璃。响动很可能会暴露自己,但这时的他,早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房间里挂满了可爱的女孩子的衣服。是道桐三,道桐四,也可能是道桐五的。虽然还尚未弄清她们因何而死,但一想到他是导致她们被害的间接加害者,赖科就忍不住心如刀绞。
出了房间,两个伸手不见五指的过道向左右延伸。已变成死亡之城的“断头台城”更显安静,亦更显阴森,恐怖。
“幕边!幕边?”赖科大喊道。
或许,之前该向“小雪”问清楚幕边被刺的地点才是。但此时的“小雪”能回答清楚吗?
“幕边!”赖科继续喊着他的名字。
幕边若真如“小雪”所说,被道桐悠刺了好几下的话,此时想必是无力发出任何声音了。
赖科开始有了一种无助的感觉,但更多的则是自责无能。
带着自责,他继续朝走廊走去。
突然,一个柔弱的声音唤住了他:“侦探先生,侦探先生。”
是道桐蓝!
“你还活着!”
“嘘!别太大声,会被发现的。”道桐蓝低声道。
“道桐悠就在附近?”隔着门,赖科问道。
“不知道。但刚才另一个侦探先生被刺伤了。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被道桐悠发现了就不好了,请你把门打开。要是你不想让我进去,我们就一起出去。外面比这里安全。”
“等等,我这就给你打开。”
门被拉开了一道缝。从缝隙里露出来的,的确是道桐蓝的脸。一双充满警惕,僵直的眼睛,直直盯着赖科:“侦探先生……这把斧子是?”
“啊,是防身用的。”
“那你跟阿悠……不是一伙的了?”
“当然不是。”赖科断然否定道,“你还是快点跟我走吧,出去的路都铺好了。”
“好吧。你等我收拾一下行李,换件衣服。”
“还收拾什么行李!现在就走!“
“等一下嘛!我有许多东西都必须带走。求求你了,就一会儿。要不你进来等吧,你我五分钟。”
“好吧。不过还是请你快些。”
门又稍微拉开了一些。
赖科正要进去,又突然收住了脚步。
不知何事,“小雪”站在了走廊里。她拍了拍裙子上的残雪,朝赖科这边缓缓走来。
“你也来了?”赖科有些惊讶地问道。
“啊,出什么事了?”道桐蓝探出头。
“赖科先生,”“小雪”开口说,“快点离开那里。”
“什么?”
“快离开!”“小雪”大喊道。或许是第一次听她用如此大的声音命令自己,赖科一脸惊讶,乖乖从门口向后退几步。
“小雪”苍白的右手紧紧攥着一把宽刃剑,看上去十分沉重。一定是从那个黑塑料袋里跳出来的。
道桐蓝的表情益发僵硬。她的身躯一动不动,只静静凝视着倏然出现的“小雪”。蓦然间,她闪身关门。
“啊!”房门将要关上的刹那,“小雪”忽然急步上前,握住了把手,一把将门推开。
门被彻底打开。
眼前的场景,使赖科简直不能相信他的眼睛。
床上躺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
“幕边!”
房间的地板成了一片血海。血从幕边背上的刀口里不停往外冒。
赖科正要奔过去,却被道桐蓝厉声呵住:“站在那里,别动!”
随着话音落下,一把匕首定住了幕边的脖子,只要稍加用力,就会横穿那根无法抵抗的脖颈动脉。
“住手!你难道还嫌杀的人不够多?”“小雪”把手中的剑只想道桐蓝。赖科随即举起斧头。虽然他们只是想要威吓对方,并无进攻之心,但对方若胆敢伤害幕边……赖科做好了拼死的准备。
“别过来!”道桐蓝用微弱的声音命令道。
“快把刀子放下!”
听了“小雪”这句话,道桐蓝便把匕首往地板上一扔,发出一声冷笑:“反正来不及了。”
“赖科先生,你快去看看他。”
赖科暂时抛开了对峙着的道桐蓝和“小雪”,急忙赶到幕边窗前。正要将他扶起,却又愣住,其伤势远远超过了赖科的想象。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还在呼吸,虽然微弱到了极点。
“幕边!你醒醒!”
幕边慢慢睁开眼睛,把脸朝向赖科。
“止血……先给他止血!”“小雪”从小挎包里掏出绷带和纱布,朝赖科扔了过去,“从你留在那里的急救箱里拿来的。”
“啊,太好了!”赖科把幕边站着血迹的衬衣小心翼翼地脱下,用以堵住伤口。然后,大量的出血持续不停,或许这些急救措施都迟了。
“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会救你出去的!”
为了止血,赖科用仅有的纱布和绷带一圈圈裹住了幕边的身体。能做的都做了,而后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反正都是死。”道桐蓝开了口。
“你住嘴!”
“连名字都没有的东西……要是没你在,就不会有那么多事。”道桐蓝冷然说道。
“你无路可逃了,阿悠姐姐。”“小雪”说道。
“反正都死了这么多人了,想阻止我,那是徒劳!”道桐蓝的目光更加冷漠。
“‘小雪’,你刚才叫她什么?”赖科愕然注视着两人。
“赖科先生,你和幕边先生从一开始就犯了一个很大错误。”“小雪”顿了顿,接着说道,“眼前这个你们一直以为是道桐蓝的女人,实际上就是道桐悠。对住在‘断头台城’的人来讲,她是道桐悠。”
“等等,你说她不是道桐蓝?但她一开始就是这样自我介绍的,所以我一直如此认为。”
“对,她也是道桐蓝。是‘王’也是‘看守’,是‘看守’也是‘王’。”
“什么意思?我有点糊涂了……”
“从脖子以上,她是道桐蓝;脖子以下,她是道桐悠。她被赋予的名字,上下分成了两个。”
人被玩偶化。
人亦被部分化。
部分,是一个能证明各个部位充分发挥了功效的工具。道桐蓝,只是她脖颈以上这部分的名称罢了。在这部分上面,有眼睛,亦有声带。这些信息,证明了她是道桐蓝,却无法证明她是道桐悠。道桐悠是双手,双脚,是躯体。道桐蓝既处在道桐悠的统治下,同时又统治着道桐悠。这并不意味着两部分各具人格。跟由人体的一部分——大脑——构成的人格不同,道桐蓝是道桐蓝,道道桐悠是道桐悠。只因大脑是道桐蓝的一部分,故而可以说被大脑支配的道桐悠是道桐蓝。而若从生理和结构上来看的话,道桐悠又是从根本上支撑着道桐蓝。
换言之,对她来讲,追求的不是一个整体,而是两个部分。只要那部分能证明是她就行了。
道桐蓝是道桐蓝。
道桐悠是道桐悠。
道桐蓝是道桐悠。
道桐悠是道桐蓝。
她拥有的是一个独立的人格,而非两个。
但是……“我是谁呢?”
“我不知道‘死’利用记录员玩偶向外界求救的事。但我偶尔参加过小二她们的仪式,所以对她们准备出逃的秘密一清二楚。那几个丫头的计划相当周密,资金,方法,还有出去后的打算。问题只剩下了出去的时机和去处。然后,弥补这两个问题的家伙,却突然从外面来到了这里。”道桐蓝说话的同时,道桐悠慢慢给她戴上了眼镜。
“你是说我们?”
“你说呢?出了你们还有谁?起初,我并不清楚你们来这里的目的。但从阿一那里听说后,就感到事情不妙。直觉告诉我,你们是来摧毁这面围墙的——这面使‘断头台城’与外界隔绝的围墙。小二她们还有‘死’会从这里出去,所有人都会出去。”
“所以,你杀了他们所有人?”
“对。”道桐蓝点着头,“我决定处死所有人,就是见到你们的那个晚上。当使你们认定我就是道桐蓝的时候,我就想了不存在的‘另一个人’——道桐悠。我冒充她和你们打了召唤,你们果然没有怀疑。这时,我就觉得这或许是个办法,可以让阿悠来当凶手。”
“道桐悠同时也是你,对吧?为何要这么做,弄不好的话,岂非自投罗网?”
“风险的确很大。我很清楚你们迟早会看穿阿悠的秘密。不过,住在这里的所有人都管我叫阿悠,这一点也没错。换句话说,除了你们俩以外的所有人,都承认了阿悠的存在。因此,你们不太可能对阿悠的存在萌生怀疑。”
“但若有人当着我们的面,喊你一声‘阿悠’的话,事情不就暴露无遗了吗?”
“那可未必。其实,我那些可爱的妹妹们当着你们的面,都喊过我好几回‘阿悠’了呢。譬如说,餐厅里吃饭的时候,陈列室里你拿出打火机的时候……嘿嘿,但你们好像只觉得是她们喊错人了,半点都没萌生怀疑,是不是呀?大脑里许可的东西,若想反悔重来,可真不是一件容易事呢。”
“就算是这样,为何要杀这么多人呢?你到底想干什么?”
“使阿悠永远消失。就这样。”
“一派胡言,完全听不懂!你知道你为了这个不知所云的理由杀了多少人吗?”
“户籍本上好像没有登记‘蓝’这名字。也就是说,不管我在社会上怎么摸爬滚打,所有的一切都只会归到阿悠名下。但我渐渐感觉到了,我不是阿悠,而是阿蓝。可是,无论进行何种认证,这都不会被证明。在这世上,只有我最清楚,我的心是道桐蓝的。”
“然后呢?你就把所有的罪行都诬陷给道桐悠,再若无其事打算永远充当道桐蓝?”
“完全正确。若小二她们逃出去的话,就会很麻烦。她们一直只把我当成阿悠。她们都是认证我是阿悠的装置,我岂能随便把她们放走?所以,一个不留,都处置了。”
“回廊里的那些圈套,也是你自己考虑的?”
“嗯。那圈套是我为了让你们一步步,确确实实怀疑上阿悠而精心设计的。其实,跟着小二她们去回廊时,就算让那两个佣人看清我的脸也无所谓,反正还是阿悠。为了证明不在现场的人的存在,我还专门给你们上演了一出调头剧。怎样,设计得不错吧?没想到不存在的人竟是道桐悠吧?”
“那你又为何要杀死道桐一、七村和城间?”
“阿一是男的,我不想留下他。而且,他一直把我当做阿悠,那两个佣人也是。总之,凡是把我认证成道桐悠的装置,我统统都要毁掉。既然把阿悠设计成了凶手,那就必须把所有知道阿悠底细的人都干掉。”
“也就是……除了我们俩之外的所有人?”
“没错。不这样的话,嫌疑犯道桐悠的罪行就会不攻自破。不过,留着那个侦探没杀掉他,真是对了。果真如我所愿,阿悠成了嫌疑人。他漂亮的推理真让我佩服,的确是个出色的侦探。总之,我只想在阿悠的秘密被揭开前,用最短的时间解决更多问题。”
“……一年之前,道桐久一郎的死同样和你有关吧?”
“不错。我试了试那个大断头台的铡刀,操作它的装置在南边塔的一层,只要触摸一下那里的衣帽架,就会自动运作。”
“是你让道桐久一郎躺在会客室,对他下手的?”
“当然不是。是他求我的,求我砍下他的头。”
“道桐求你砍下他的头?”
“对。你信不信都无所谓。”
求别人砍掉自己的头?莫非道桐久一郎真想死在他亲手做的断头台下?赖科对此无法理解,亦不想理解,只是隐约觉得这对建造了这座异样城堡的道桐久一郎来讲,未尝不是一个完美结局。
道桐蓝被改变成这样,归根到底是道桐久一郎的责任。他不仅把亡妻的名字赠给了女儿,更赠给了一个没有生命的玩偶。是他把道桐蓝彻底改造成了一个玩偶。
这是一个人被玩偶化的悲剧。
但道桐蓝为何始终都是如此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杀死了包括亲生父亲在内的九人,却没有一丝的痛苦和忏悔。难道对她来讲,人的死跟肢解玩偶是同等价值?
“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处置我呢?”道桐悠坐到了椅子上。
“把你绑住,留在这里。没多久警察就会来将你带走。我们必须马上带幕边去医院。为了不让你冻死,我们会给你盖上毛毯。你还有别的要求吗?”
“把我的头砍下来吧。”只有这一瞬间,道桐蓝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哀求,但很快就恢复了先前那股漠然。
赖科沉默着摇了摇头。
“原想着这下总算可以成为阿蓝了,真遗憾,但那是没办法的事了。”
“为何你觉得自己是道桐蓝?周围所有的人都认为你是道桐悠吧?那你为何不愿意一直当道桐悠呢?”
“你的名字又能代表你的什么?”道桐蓝反问道,“你以为有多少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说着,她低下了头,片刻后又重抬起,略略微笑道:“最后,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断头台城’里原本还有个男孩子,但他很快就被带走了。据说,他身上流着传统的多尔家族的血。”
“真的假的……”
“我很喜欢他。所以,怎么也……下不了手。”
赖科把床单撕成一条一条,捆住了道桐悠的双腕,又把她的身体绑到了床腿上。
“再见。”说罢,他背着幕边,和“小雪”一起离开房间,朝玄关走去。
三人一同来到玄关。玄关的静脉认证装置早就坏了,但只要能手动打开,就可以背着幕边出去。虽说这要多费些时间,但和窗户相比,对伤势严重的幕边无疑更加安全。赖科先把他平放地上,这才动手开门。
“我先从那个烟囱爬出去。大门的外侧应该也有认证装置。里面的坏了,只要外面的还能用,就应该能打开门。我把幕边放到门口那个小屋里躺着,你看着他。只要有剑就不会害怕。”
“太重了……”
赖科把幕边放到屋里躺下,又拿起屋里的老虎绳,头也不回地赶向焚烧炉,翻上炉顶后,顺着满是裂缝的烟囱小心翼翼往上攀爬。这是通往外面唯一的道路,舍此更无别路。
呼啸着的风雪像砸下的冰块般拍打着赖科。若稍有迟疑,恐怕便会从上面掉下,而太过匆忙又会使烟囱断裂。越是往上,烟囱就越细,而脚下依然不停打滑,每一步都只能移动短短的几公分。赖科小心地一步步朝前挪着步子。渐渐,离地面益发高了,离围墙亦渐渐近了。远处,“小雪”朝这边忧心望着。
斜靠墙上的烟囱,顶部嵌到了围墙上端。赖科踩着它,一个跨步骑到墙上。
许久,赖科都趴在那里,心脏咚咚跳个不停。望望远处的城堡,那是一个昏暗、阴湿,又好像过于单纯的玩偶般的世界;把头转过来再看看墙外,则是同样一片漆黑,茫无所见。想不到,将要逃过去的世界竟是如出一辙的黑暗。然而,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整夜的大雪,使墙头无法立足。赖科在烟囱的顶部系上绳子,把另一端向墙外抛出,顺着绳子缓缓滑下,途中,手脚一打滑,顿时从半空中掉了下来。原以为定从更高的地方摔下,实际上却不到两米。地面上柔柔的雪轻轻接住了他。
总算又呼吸到了久违的空气。
也许是心理作用,赖科忽然觉得从天而降的雪片是如此细软。
赖科加紧步伐,朝大门奏曲。眼前,那辆撞在大树上的汽车还停靠在那里,旁边就是那扇大门。赖科很快找到门旁的那个有遮槽的凹口,熟练地把手伸了进去。
大门削着地面上的积雪,缓缓拉开。
门的对面,站着“小雪”。“门开了……”她好像很紧张似的,低声说道。
赖科先把躺在小屋里的幕边背起,为避免伤口扩大,小心地把他放倒在车的后座上,然后打开驾驶座的车门,试着启动了一下引擎。还能动。他又检查了一下手机,电池还有,遂再度回到了大门前方。
“小雪”始终站在门口,一动也不动,只是朝着外面探着头。不管待多久,也不往外走。
“‘小雪’,别怕。”
“但是……”
“没关系,来。”赖科向“小雪”伸出一只手。
“小雪”低着头,犹豫道:“我好怕。”
“‘小雪’,把手给我。”
“小雪”慢慢伸出了手,指尖微微颤抖。
赖科握住她的手,轻轻把她揽入怀中。门外,他紧紧搂住了她那瘦小、冰冷、颤抖不已的身体。
大门开始缓缓关上。
门的彼端,晃动着一个人影。
是道桐悠。似乎挣脱了布条,双手没有任何束缚。
只见她俏立城间,露出一丝微笑。虽是一丝不具情感、玩偶般的笑容,却依然美丽如故。仿佛要目送赖科和“小雪”一样,从渐渐关闭的门缝里,凝眸注视着这边。残杀数人的结果,出现了一个浑身沾满鲜血的玩偶:
道桐悠和道桐蓝——一个真正的“猎头玩偶”。
她就是道桐久一郎制作出来——从一开始就没有当成人,只是玩偶——的少女,是一个可以用双脚行走并带有猎头机关的自动玩偶。可以说,她是一个无与伦比的斩首刑具。她被两个名字同时占有的事实,忠实再现了那个传说的结尾。
只靠齿轮和发条来行动的“猎头玩偶”,因其理论上的不符逻辑,永远都只能是一个梦幻般的存在。但是,有一种方法真的能使之兑现。
那就是——将人类玩偶化。
大门彼端,“猎头玩偶”露出了悲伤的笑容。
“再见。”
望着道桐蓝的嘴型,赖科觉得她说的正是这两个字。
大门轻轻合上,宣告着噩梦的结束。
“小雪”似乎未察觉到身后发生的一切,只倚着赖科的肩头微微颤抖不休。漫天风雪仿佛瞬息间变得轻柔婉软,柔软的大雪里,赖科紧拥着她,直至她冰冷的身体渐渐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