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写在前面的话
每个故事都有所谓的‘开头’。没有‘开头’,就无法结束一个故事。
所以我该从哪里开始好呢?
这是一个发生在我、也就是‘波涛学’身上的故事(抱歉让大家失望了,这个故事的主角是‘我’,而不是我可爱的朋友‘球井紫’。虽然她也是故事中的主要角色之一,却不是真正的主角)。而且既然故事的主角是我,当然也有让大家认识我的必要——所以我应该从出生的时候开始吗?抑或是我的肉体以及精神诞生在这个世界的时候开始讲起?或者是构成我的‘要素’被‘决定’的那一刻——
别闹了.。
真的从那么古老的时代开始讲起,这个故事恐怕没有完结的一天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基本上要我回溯以往并不是不行,甚至是从母亲跟入赘的父亲把我‘做’出来的那一天开始也行(故事是发生在十五年前的夏天,时间不是在晚上,而是在午后,地点则是在道场后院的大树底下)。只要大家有兴趣,甚至还可以回溯到两人交往的那段时间……不,回溯到两人出生的时候、甚至是祖父祖母以及列祖列宗的事迹都不是问题。请大家一定要相信,我真的办得到,只是想不想、愿意不愿意的问题罢了。
回溯的范围并无限制,所以我必须做出一个决定。
斩断因果的丝线,替这个故事找出一个‘开始’。
所以让我们回到最初的问题吧。
——故事应该从哪里开始?
从让这个故事成为故事的状况出现的那一刻吗?
还是从我决定说出这个故事的时候?
摒除所有的次要牵连,‘她的死’可说是状况的开端。
从我们学校转学出去的结果,就是死亡。
当某个来自海外的少女进入我们学校就读之后,她——球井紫就跟着转学了。
所以我应该从这里开始吗?
或许从那个来自海外的金发少女提出无法回避的问题之后、当天夜晚我就接到一通电话的时候开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通电话来自某个绝对不可能的人,同时也宣告了某个事件的起点。
也罢,就从那里开始说起吧。
不过我还是想以‘那一天’做为开端。
是的,绕了那么大圈,其实我心里面早已预设了答案。即使跟事件没有直接的关系,我依然想以第一次接触小紫的时候开始,这对我而言非常重要,而且意义重大。不厌其烦的再度重申,这是我的故事,我爱怎么做就怎么做。而且基本上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故事,因此我替这个故事决定了一个主题。
“一切都是我在作梦,当当”。
就让我以自己选择的方式,开始这个故事吧。
故事是从我跟球井紫——总是将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生命体看成机器人的少女邂逅的那一天开始。
如果用更戏剧性的说法来说的话——
那是我的初吻。
1.与球井紫的邂逅
我跟小紫是在新学期过了一半时、于学校川堂的角落展开第一次接触的。
其实在这之前,我们彼此都见过对方。
毕竟我们以前都是就读同区的小学,升上中学之后也被分在同一班,严格说来并不是素昧平生。而且新学期刚开始的第一天,我就已经记住球井紫的名字和她的长相了。
不是我这个朋友夸大,她的外貌实在是太过突出,令人想不注意也难。
小紫虽然称不上是绝世美女,却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少女——无论是对于说话的人或是被指称的对象,这个形容方式都很令人害臊。虽然大家都是才刚从小学毕业、奶味十足、稚气未脱的小孩子,可是球井紫的外表就是特别地稚嫩,穿上略嫌宽大的全新制服之后,更是引人注目。事实上在开学的第一天之前,我真的不知道居然有这么像小动物的人类。另一方面,我是个跟小动物完全搭不上关系的中学生,长相不讨喜、嘴巴又不够甜,再加上从小接触薙刀,让我练就了不让须眉的力气(跟同年龄的男生比腕力,我可是从来没输过)以及强健的足底肌肉,所以我一点也不可爱、也从未认为自己很可爱。
虽然开学第一天就记住了名字和长相,我依然跟球井紫保持距离,从不主动接触,或许也是因为自己的形象实在跟她差太多的关系吧?
美少女跟男人婆是不可能产生交集的。
这种敬而远之的态度当然不只针对小紫,我对其他同学也是采取同样的态度,总是跟其他人保持距离,从来没有跟大家打成一片的念头。除了天生不擅交际之外,我的阳刚特质更是扮演了落井下石的角色。新学期开始的第一天,班上同学就把我归类为‘孤傲的独行侠’(直到跟小紫成为朋友之后,我才得以洗刷污名),所以不只是我刻意疏远班上同学,他们也主动跟我保持距离。
不过这样子也好。
反正班上还有几个小学时代的熟人,下课时间不怕找不到人聊天,体育课的时候也不怕找不到人分组。基本上我对朋友的要求并不高,这样就足够了。
其实我并不是对人群没兴趣、也不是不想交朋友(事实上我是个重朋友的热血份子,否则又怎么会在这里说故事呢?),症结在于我只是个孩子,可是我又不愿被别人当成孩子。其他同学穿上制服之后都长大了不少,有些人看起来甚至比我更加成熟,我又何尝没有见贤思齐的念头?又何尝不想当个旁人眼中的大人、甚至是成熟的女人?可是除了薙刀之外一窍不通的我,最好还是保持缄默,以免一开口就破了功,与其当个毫无女人味的女人,我还宁愿成为众人心目中对女人家的玩意儿毫无兴趣的巾帼须眉。
尊严说穿了没有什么,只是种自我满足的东西,努力扮演大家心目中的角色,则是我维护尊严的方法。
就这层意义而言,我跟小紫理应不会产生交集。
毕竟一个是走可爱路线的美少女、一个是对可爱路线没有半点兴趣的‘波涛学’。
结果我努力营造出来的形象,却让小紫陷入混乱。
简而言之——或许有点可笑,也就是拥有紫色瞳孔的小紫竟然不知道从不表露出女性魅力的我到底是男是女。
为了避免往后闹笑话,小紫当然是急着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也就是我的性别,于是她决定采用跟踪的手段。
或许是从小修练武术的关系、也或许是个性使然,我的手脚相当俐落。
连走路的速度都比别人快上一倍。
跟朋友走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在不知不觉中把朋友丢在后面。
至于小紫嘛,首先她的体型十分娇小。
步伐自然也不大。
动作或许不算慢,不过就整体而言,还是难以跟我相比。
因此她的跟踪总是先鬼鬼祟崇地跑上一小段路、躲在隐密处确定自己没被发现之后,再继续鬼鬼祟祟地追上来,模样实在是相当可爱。大家可以想想,当鬼鬼祟祟的小紫发现我消失在走廊的转角,到底会有什么反应。
结果就是小紫急急忙忙地追了上来。
刚好我想起了东西放在教室没带出来,也急急忙忙地转身。
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绕过转角之后,突然发现有个物体正朝着我直冲了过来。
于是我下意识地弯腰屈膝,采取防御态势。
双方的视线在极度逼近的距离之中相会。
小紫瞪大了紫色的双眼,在完全没有减速的情况下一头撞了上来。或许是基于就算停不下来,至少也要努力闪避的念头吧,小紫的身体呈现十分诡异的扭曲,我也反射性地伸出双手,试图接住小紫的身体。事后证明我的行为十分愚蠢,我不但亲身证明了“走廊上请勿奔跑”的标语确实有其存在的必要,更证明了只要全力冲刺、即使是娇小玲珑的身躯也会成为威力十足的武器。小紫大概是担心跟不上我吧,冲刺的力道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在仓促之间判断自己应该是挡不住小紫的冲力,只好反射性的降低重心采取受身,保护自己的同时也保护小紫。结果就是小紫整个人压在我的身上,我呈现被小紫推倒的状态。
或许是神的恶作剧吧?小紫的双唇居然贴着我的嘴唇。
这个尴尬的情况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我想应该不会太久才对。
毕竟在四唇分离之前,彼此都感受不到对方的唿吸。
﹒不过就感受而言,短短的几秒钟却几乎是近乎永恒了。我一只手扶着小紫的臀部,一只手
撑在地上,混乱之中还保持着一丝的冷静。澎湃汹涌的情绪虽然难以压抑,心里面却还有一点
点的好奇和促狭。几乎忘了唿吸的同时,我也尽情地享受小紫恰到好处的体重、以及隔着制
服依然清楚感受的体温。在学校的走廊被女生推倒、甚至连初吻都被夺走的画面虽然劲爆,我
却一点也不担心会被别人撞见,尽情地沉醉在两人世界之中,静待冻结的时间继续运行的那一
刻。
我仔细地端详小紫的瞳孔。
——好美的紫色。
这种情况不知道维持了多久。
率先打破僵局的人是我。或许是感到口干舌燥吧,我下意识地卷动舌头舔舔嘴唇,想不到
居然连小紫的舌头也一起卷了进来。
小紫立刻弹起了上半身。
所有的重量瞬间集中腹部,我不禁发出痛苦的呻吟。小紫发现之后,连忙离开我的身体。
哇、哇、哇之后,小紫开始语无伦次地解释。
“哇、哇、哇……不是啦!那个、对不起!我、我没想到波涛……同学居然会往回走,所以……”
“……慢着,所以我们的相遇不是出于巧合,根本是你在跟踪我?”
“哇?不、不是这样的!我不是故意跟踪……好吧,我承认是跟踪没错,这也是为了避免往后闹笑话,所以才偷偷地跟在波涛同学的身后,我只是想知道波涛同学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而已。”
“——意思是我看起来不像女生,反而像是穿着裙子的男生?所以你才会突然吻我?”
“哇,不是不是!我不是说波涛同学看起来不像女生,我只是想确定波涛同学真的是个女生……所以波涛同学是女生没错啰?……哇,不对不对——呃,那个吻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只是、哇、哇、哇——”
其实我也知道小紫不是故意的,只是想稍微捉弄她而已,想不到她居然真的哭了出来,慌了手脚的我连忙安抚她的情绪,这才知道了‘双眼’的秘密。
球井紫的紫色瞳孔,总是将自己之外的‘生物’看成机器人。
所以我在小紫的眼中也是个机器人,再加上名字偏中性(这是小紫的说词,不过我知道这只是一个藉口,真正的原因还是在我本身的气质),让她难以确认我的性别,所以才会出此下
策。
当然,当时的我一点也不相信她的说词。
这种说法过于违背常理,令人难以接受,再加上“眼睛所看到的画面”十分主观,而且又无法证明,天晓得是真是假。
所以我将小紫归类为‘怪力乱神系’——特征就是认为自己是来自外太空的外星人、或是宣称自己可以看到精灵——的美少女,随便敷衍两句——例如答应替她保守秘密——之后就结束了。
可是经过事后的观察,小紫的生活细节确实透露出说不出来的诡异。
例如仿佛真的将人类看成机器人的言行举止。
或是尽可能的掩饰将人类看成机器人的特异功能。
如果小紫真的是在扮演‘怪力乱神系’的角色,又何必隐瞒自己的‘特质’?
至少那些被归类为‘怪力乱神系’的偶像明星从不掩饰自己的与众不同(否则就不会被当作是‘怪力乱神系’了)。
可是小紫却极尽可能地掩饰自己的怪异言行,努力融入正常人的群体之中。
简而言之,她试图让自己成为一个‘普通人’。
知道小紫独特的‘看法’之后,我很能体会她内心的感受,因此发现她为了掩饰自我而陷
入左右支绌的窘境时,不管相信与否,基于同学一场的道义,我都不能置之不理。每当小紫碰到麻烦的时候——例如美术课或是体育课的游泳——我都会出面替她解围,久而久之在一起的机会自然增加了不少,小紫也养成了依赖我的习惯,于是我们就这样成为一对好友。
——这就是我们的邂逅。
其实事后我曾经问过小紫。
那场冲击性的相会——好吧,其实是我的吻感觉如何。
小紫的回答也很简单,当时大脑一片空白,什么感觉也没有。
这并不是羞于启齿地顾左右而言他,而是小紫的真心话。
事实上我对自己的初吻也没什么深刻的印象。
甚至不知道小紫的双唇是不是如大家所说的柔嫩而富有弹性。
我只记得将小紫拥入怀中的温度、重量以及触感。
仿佛全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人的那种感觉。
这就是我与小紫的邂逅——
也是这个故事的开始。
2﹒天条七美与‘薛丁格的猫’
大家听过‘Qualia吗?
有些书籍将Quaiia译为“感质”,简而言之就是‘大脑所产生的感觉’,例如红色的
‘红’、蓝色的‘蓝’、紫色的‘紫’。即使是同样的颜色,不同的人在不同的状况下也会产
生不同的认知,这种‘感官上的认知’就是Qualia。
当然Qualia并不只限于视觉。
举凡声音、触戚或是嗅觉,所有由五感所产生的主观体验——亦即所谓的‘感想’——都
可称之f(Quana。
例如痛觉也有Qualia。
身体受伤会感到疼痛,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常识。基本上疼痛就像是一种警告讯号,功用在
于保护我们的身体,因此疼痛当然也有很多不同的种类。
可是我们并不知道为什么会感到‘某种特定的疼痛’。
事实上伤口的冷、热、麻、痒种种的‘感觉’都属于‘疼痛’的Qualia,人们因Qualia而
感到悲伤、愤怒,如果会感到喜悦,那也是感受到‘特定Qualia’的关系。QuaJia并不是瞬间
产生、转眼消失的感觉,人们可能为了一场电影难过一整天、或是一整天都处于热血沸腾的状一态,这也算是一种Qualia。
——以上有关Qualia的概念,都是隔壁班的优等生天条七美告诉我的。她不但知道小紫的
‘秘密’,更是亲身体验个中滋味的两人之一。
七美与小紫的交情可以回溯到幼稚园时代。
以前的小紫是个从来不笑的孩子。
脸上没有表情,也不知该如何做表情。
因为小紫眼中的人类都是机器人。
一般的机器人当然没有表情。
至少没有像人类那么丰富且多样的表情。
简而言之,小紫从未见过‘人类的表情’,所以无法判断我的性别一点也不夸张,因为她
根本看不出来男生跟女生在表情的变化上面到底有什么细微的差异。
小狗和小猫应该也有感情、应该也会做出不同的表情吧?
如果你是宠物的主人,一定会斩钉截铁地认为小狗和小猫也有感情,而且经过一段时间的
相处之后,说不定还可以分辨小狗和小猫的表情。只要是充满爱心又具备耐心的饲主,即使宠
物没有龇牙咧嘴、没有摇尾乞怜,也可以从宠物脸上的‘表情’察觉内心的感情。
然而非饲主的其他人,是否能察觉陌生宠物的表情变化呢?
同理可证,小紫当然无法理解人类的表情。
或许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例如饲养宠物——之后,可以推敲出对方的表情,一旦面对初次见面又没什么交情的人,小紫自然无法判断对方到底是在笑、是在生气、甚至是快乐还是悲伤。拥有紫色双眸的小紫自幼生长在机器人充斥的世界,因此朋友的存在对她而言非常重要。身为小紫的第一个朋友,天条七美不但发现小紫不知道表情的存在,甚至还教导小紫该如何在适当的场合做出适当的表情。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脸上没有表情,并不代表小紫没有情感。
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而已。
为了让小紫露出笑容,当时的七美虽然只是个孩子,却依然使出了非常手段。她先使劲地拧了小紫的手臂,教导小紫悲伤的表情,之后又抢走小紫的便当,让小紫知道生气的感觉。接着出手打了小紫一拳,让她做出吃惊的表情,然后又替小紫哈痒、让她品尝甜食、一起看电影、一起逛动物园。每当小紫的脸上出现不同的表情,七美就会立刻画下来、或是带着她照镜子,让小紫知道那就是所谓的‘表情’。
除此之外七美还告诉小紫,如果要将自己的感受传达给对方,‘表情’是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手段。
在七美的贴身指导之下,小紫终于甲会了如何做出表情,而且表达情感的方式大胆、多样、甚至到了令我替她感到方愧的地步。即使再怎么不甘愿,我还是不得不承认七美的功劳。
在那场意外发生之前,七美一直是小紫最好的朋友。
意外发生之后﹒七美对小紫心乍怨恨,不但刻意疏远小紫,而且还处处找小紫的麻烦。
可是小紫依然将七美当成最好的朋友,不管七美再怎么恶意挑衅,心里面还是希望跟她言归于好。
或许是因为小紫的‘眼睛’——无法判别表情、却擅长洞察内心情感的紫色瞳孔——基于多年来的相处所累积的经验,看透了七美复杂多变的内心世界吧。
就算七美是打从心底憎恨小紫——关于这点,并不是没有相关的佐证——好了,对于教导自己如何展露笑容的七美,小紫依然以朋友的身份自居。
◆
我对‘Qualia’的了解,是来自天条七美。
除此之外,她还向我解释了类似哲学僵尸、逆转Qualia之类的艰深概念——不过当时我们才刚成为中学生,七美对这些概念的认知八成是来自书本或是网路的现学现卖,是否真的理解其
中的涵义,基本上是个大问号(例如七美有时认为Qualia是可以‘创发’的,有时又说Qualia跟‘创发’无关。当我提出质疑的时候,七美居然恬不知耻地以科技的日新月异为理由,还怪我根本不懂‘创发’的意义)。不过七美虽然对这些概念了解有限,内心的学习欲望却是不容忽视,而且我对这种话题也满有兴趣的,因此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常常就这些概念互相讨论。
七美对Qualia的解释如下:
“所谓的Qualia就是百闻不如一见的意思。”
“‘百闻不如一见’是谚语吗?”
“是的。简而言之,不管对‘红色’知道再多、了解再深,终究都是听来的、凭空想像的,还不如亲眼目睹来得实际。相反的,对于一个从未见过‘红色’的人,不管解释得再怎么清楚,还是一样不知道。所以听一百个人解释,还不如一看就知道——这个‘一见’就是所谓的Qualia。至于‘一见’又是代表什么意义,就不是很清楚了。”
即使只是模煳的概念,讨论起来还是很认真。
我们对这种哲学的讨论,有一种近乎疯狂的热情。
印象中当时还提到了‘量子’的概念,以及‘薛丁格的猫’。
“波涛,你知道量子是什么吗?”
“——物体的最小单位,有点类似电子或是分子吧?”
“没错。无论是人类或是这颗足球,世界上所有物体都是由‘量子’所组成的。量子除了是‘粒子’之外,也兼具‘波’的特质……听得懂吗?就是身为‘有形物质’的同时,也是‘无形能量’的意思。‘波’的特质就是非固定的物体,而是以机率的形式存在。以机率的浓度来表示的物体,就是所谓的量子。”
“机率的浓度?”
“没错,就是指存在的可能性是高是低——量子的存在与否,决定于观测的‘结果’,所以我们不是‘不知道量子的存在’,而是‘无法决定’。唯有观测才能‘确定’量子的存在,所以在进行观测之前,只能就存在的机率高低进行推测——这就是量子的性质。
或许听起来有点匪夷所思,不过这可不是科幻小说的情节,而是现实世界的科学家所思考的问题。除非亲眼目睹,否则无存得知——我们的身体就是由无数的这种东西所组成的。”
“……是哦。”
量子的概念对我而言没什么真实感,因此我的回应当然也有点敷衍。不过七美可不会这么容易就放弃,照样口若悬河的说下去。
“波涛,你听过‘薛丁格的猫’吗?”
“……好像听过,又好像没听过。”
“简而言之,就是先准备一个按下开关之后就会释放出致命毒气的箱子,然后再放进一只
猫。你猜那只猫会怎样?”
我猜不出七美到底想说什么,犹豫了片刻之后才开口回答。
“开关被某人按下之前,猫还活着;可是一旦按下开关,猫就会被毒死吧?”
“没错,这是最普遍的答案。不过在这个实验当中,按下毒气开manf的并不是‘某人’,而是‘量子’。也就是说量子存在的情况下,开关会被按下;相反的量子不存在的话,开关就不会被按下。
可是量子是机率的存在,只能透过观测来决定是否存在。
既然开关的状态是由量子来决定的,除非透过观测,否则都是机率的问题。也就是说除非打开箱子检查,否则开关到底有没有被按下,都跟量子一样是机率的存在。同理可证,在实验者开箱检查之前,生死掌握在开关之上的那只猫的生存与死亡机率,也是同时并立的——听得懂吗?”
“呃,不是很明白。”
“这个实验的最终目的在于证明量子拥有神奇的特性。有些人认为这种特性只存在于微距世界,不适用于广距世界——也就是现实世界,基本上这种认知是错误的!量子决定开关的状态、开关的状态决定猫的生死,这就代表了微距世界所发生的现象未必不会对广距世界造成影响。既然量子的特性如此,由量子所组成的我们在没有观测之前,也是处于生与死并存的状
态——这就是‘薛丁格的猫’所传达的观念。”
仔细咀嚼七美的叙述之后,我顿时吃了一惊。
“咦?可是我们确实存在呀!跟机率一点关系也没有!就算没有人看着我们,也不会凭空消失吧?”
“真的吗?”
“……你的意思是?”
“也是啦,或许连想出这个实验的薛丁格也这么认为吧?世界上不可能出现生与死的状态同时存在的猫,因此量子也不会是有无的状态同时存在的物体。
不过哥本哈根的物理学家可不这么认为。
他们认为既然量子是机率的存在,‘生与死的状态同时并存的猫’也只是无法以逻辑实验加以证明的结果,如果排除外在的变因、进行更精确的实验,结果还是很难说的。目前这种说法是物理学界的主流,因此薛丁格在晚年的时候舍弃了物理学者的头衔——虽然这只是非正式的传言,不过仔细想想也挺有趣的。‘薛丁格方程式’可说是量子力学的基本教义,想不到写出这个方程式的薛丁格竟然否认量子力学的存在——”
这时我甘冒大不讳,举手打断七美长篇大论的演说。
“慢着,难道我们真的是‘机率的存在’?排除外在的变因之后,当观测者的视线不在身
上的时候,我们就会处于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的状态?”
七美耸耸肩膀,一派轻松地回答:
“天晓得。”
“天晓得……?”
“基本上没有人知道答案,只知道量子确实是机率的存在。至于为什么如此、透过怎样的过程变成如此、为什么只发生在微距的世界,截至目前为止依然找不到完美的解释。
而且我们也不知道‘确定’量子‘状态’——正确的说法是‘波束的收缩’——的‘观测’到底是什么。
以薛丁格的猫而言,‘观测’又是指哪一段过程?
打开箱子的人类看见猫的那一刻?眼睛所接收的影像传达到大脑的那一刻?还是就只是单纯地打开箱子的时候?或是‘猫’有所感觉的时候?万一打开‘箱子’的人被装进另一个更大的箱子呢?万一箱子的外面还有另一个观测者呢?如果另一个观测者也跟‘箱子’一起装进另一个大箱子、另一个大箱子的外面又有另一个观测者,猫的生死到底是何时被决定的?一定要等到最后的观测者‘打开箱子’之后才能决定吗?微距世界的量子是同时以‘波’与‘粒子’的状态存在的物质,由量子所组成的大分子也具备量子的特质,说不定连病毒也一样——可是为什么在广距世界并没有同样的现象?如果量子的存在与否真的是靠观测来决定——也就是发
生‘波束收缩’,又是在哪个阶段、以怎样的形式发生的?——相关的解释虽然多如牛毛,人类对上述问题却依然一无所知……我们只是有个‘结果’而已,某物理学派甚至认为就算科学再怎么进步,人类也无法了解其中的‘过程’。”
过去的科学家坚信科学可以解开所有的谜团。
现在的科学家却否定了这种说法。
原因很简单,在微距的世界里,光是观测的行为就足以改变观测对象的状态,而且微小的变化往往会演变成巨大且复杂的变化。人类‘所知’的范围是有极限的,不管科学再怎么发展,也无法百分之百地准确预报天气——至少目前的科学体系如此。
总而言之,七美继续说下去。
“说了那么多、兜了那么大圈,重点在于这个世界并没有我们所想像的稳固与不变……我举个例子好了,有人认为量子跟机率无关、也不是由‘观测’的瞬间决定存在的状态。宇宙有无数的‘平行世界’,为了让这些‘平行世界’在微距的规模产生干涉,量子才会出现以机率来决定存在的奇特现象。”
“……平行世界?”
“是的,一个跟这个世界几乎相同、却存在着些微差异的另一个世界——量子跟平行世界的自己产生交集,以‘干涉性丧失’与否来决定存在。根据这种说法,箱子里的猫早在一开始
就决定了生死,也就是说有无数个猫‘存活的世界’与‘死亡的世界’,‘自己’也同时存在于这些不同的世界,互相产生交集,不过却只能感受到自己所属的这个世界——
你相信吗?这就是所谓的平行世界。
别以为这是科幻小说里面的情节,现实世界真的有人针对平行世界进行严谨而细密的研究。
‘波束的收缩’是哥本哈根学派的解释,‘平行世界’则是出自多世界的学说,而多世界学说又是量子电脑的理论依据。没有人知道哪种说法才是正确的,只知道每一种说法都有相当程度的可能性。
这不是科幻小说,而是我们所居住的现实世界。一
——如果认为我们这两个乳臭未干的中学生讨论这种艰深的话题根本就是不懂装懂,请先死过一次、再重新复活,尝尝受伤的半边身体被攀爬架的废弃材料所修补、受损的左手臂被手机的零件所修复的滋味吧。
唯有如此,才能稍微体会我跟七美的感受。
“……好像有点偏离主题了,基本上我认为球球的眼睛也可以套用同样的解释。她不是把我们看成机器人吗?根据哥本哈根的解释,她所‘观测’的物体依照观测的结果产生‘波束收缩’,成为她所认知的‘机器人’。若以‘多世界学说’来解释,就是她看见了以机器人的形
式存在于‘不同世界的我们’。慢着,说不定—
她所看到的东西并不是Qualia的产物,而是Qualia将她‘看见的东西’转换成她所认知的‘形态’。”
“……相当跳跃性的思考。”
“我也这么觉得,不过能怪我吗?我又不是科学家。不过这也不是全无可能。基本上量子是不可视的,我们的眼睛也无法分辨,不过球球所看到的形象可能在微距世界或是另一个平行世界产生类似的变化,因此我们的身体也跟着改变。也就是说不管我们的身体是什么东西所组成的,只要我以我的Qualia将我的身体视为‘肉体’进行‘观测’,就可以将我的身体确认为人类。同理可证,只要以同样的要领进行‘观测’,你的左手就不再是手机,而是真正的左手。
照这样看来,球球的‘力量’其实是理所当然的,只是我们所不清楚、非异常的普通现象。”
天条七美过去曾经发生严重的意外,差点因此而丧命,幸亏最后被小紫所救。
当时小紫为了‘修复’七美,使用了游乐设施的废弃材料。
根据小紫事后的说法,天条七美的身体大约有四成左右是以钢筋‘修补’起来的。
不是构成人体的材料,而是以攀爬架的零件代替。
当时七美只是个孩子,从此对小紫由惧生怒。
我跟七美的关系并不好,在小紫的面前总是互不相让,不过当小紫不在的时候,我们倒是会闲话家常、一起吹吹风、抬头看着晴朗的天空。通常在这个时候,七美总是会跟我聊起最近吸收的科学新知、或是吐露心事,似乎忘了我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例如最近依然常常被恶梦惊醒。
或是镜中的自己不是人类的幻觉。
甚至是体内的钢筋生锈剥落、暴露出自己身为机器人的‘真面目’。
其实我一直觉得七美很喜欢小紫,同时也当小紫是最好的朋友。
甚至还觉得七美知道自己侥幸捡回一命、小紫当时旳处置也没有恶意。
可是接受小紫,就等于是接受自己的身体有将近一半的部分是以攀爬架的钢筋构成的事实——虽然这个事实让七美得以存活至今,不过承认这个事实,七美还能将自己当成人类、将自己当成原先的那个七美吗?
抱持着这种难以解释的复杂情感,七美依然努力的让自己接受事实。
Qualia也好、量子力学也罢,只要是稍微扯上关系的学说,为了说服自己接受事实,还只是个中学生的七美都会试着去学习、试着去理解。
至于我嘛,或许有点卖瓜之嫌,不过我觉得自己也很了不起。
当时我被某社会案件的凶手袭击,全身被切成一块一块(现在回想起来,真的是人间一大
惨事),后来是小紫把我修好的。虽然还不至于沦落到使用攀爬架钢筋的地步,不过就某种意义而言,我跟七美算是同病相怜。毕竟以手机零件修复左手的我跟以攀爬架钢筋修复身体的七美都经历了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两人的身上都装了‘副厂零件’,在境遇相似的情况下,自然成为无话不谈的莫逆之交(不过严格说来,我所受到的打击并没有七美那么严重)。
我跟七美的交情建立在小紫的媒介之上,七美也透过我的斡旋,努力地修补与小紫之间的裂痕。
看到我勇于接受被小紫修复的自己之后,七美似乎也渐渐地能够接受发生在她身上的遭遇。
只要假以时日,七美一定可以从过去的阴影之中勇敢地走出来。
到时候应该可以跟小紫言归于好吧?
——当然,前提是小紫没有转学。
自从小紫在新学年开始之前转到国外的学校就读之后,我跟七美就很少说话了。
即使两人依然被分在同一班,心里面或多或少还是有那么一点罪恶感。所以我们互相逃避、刻意忽略对方的存在。
小紫离开学校之后,我跟七美的友情也宣告结束。
——不过在某个平行世界的同学会,我又见到了长大成人的七美。
距今十一年后、大概是二千五岁的时候,七美在那个世界是个人气爆红的偶像明星(我则是文字工作者),原本以为大概见不到她的,想不到七美居然出现在同学会,而且还亲切地跟我打招唿。
还记得我吗?这就是七美的开场白。
同学会结束之后,我邀请七美到家中叙旧。
虽然第二天一大早还有工作,七美——艺名是天条七海——还是决定在我家过夜。
以前常常跟小紫轮流在彼此的家中过夜,七美倒是第一次住在我家。
关上电灯之后,我们躺在漆黑的房间,开始漫无边际地闲聊。
为了填补多年未见的空白,我们从近况开始聊起,一直回溯到中学时期。
“天条,升上三年级之后,你是不是跟加则交往啊?”
“呜哇,你怎么知道?我还以为没人发现呢。”
“拜托,太明显了……哎呀,我今天居然当了电灯泡。你跟加则很久没见了吧,他今天也来了呢。”
差不多跟七美同一个时期,我也跟加则交往过一阵子。不是噼腿,而是一对一的认真交往——我说的可是千真万确。
“……这个……哈哈,没关系啦。”
含煳以对的七美有些尴尬。
眼看时机差不多成熟了,我大着胆子开口:
“……天条,你还记得球井吗?”
思索片刻之后,七美恍然大悟地勐点头。
“嗯,记得记得!球井紫嘛!印象中她是个很有趣的人,而且长得超可爱——”
率直不做作的回答证明了我心中的疑惑。
七美早就忘了小紫、忘了那个被她称为球球的少女。
她的记忆,已经在很久以前就被修改过了。
修改人类的记忆并不困难,过去也是可以被创造的,依照自己的希望量身订做——藉以保护自己。
七美重新‘观测’了过去。
她以自己可以接受的元素,重组了过去的回忆。
小紫的眼睛和利用攀爬架的钢筋所修复的身体全都变成‘很有趣的人’的‘笑话’,失去了应有的真实性。
老实说我有点沮丧,却不会因此而生气。
因为我没有生气的权利。
毕竟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我’更没有立场指责逃避现实、推翻过去的七美的人了。
七美一派轻松地开口:
“对了,球井今天好像没来——想起来了,她在升上三年级的暑假就转学了,不知道现在过得好不好。”
“……不太清楚。”
“分在同一班之后,我们好像就很少玩在一起了。当时我们几乎都不会跟对方说话,如今却躺在一起回忆当年的往事,想想还真有点不可思议。”
“……对呀。”
没错。
当时我们一定可以成为好朋友。
只要小紫没有转学……
只要她还活着。
——我并不怪罪刻意忘了小紫的七美。
没有忌妒、没有后悔,反而是松了口气。这样也好,对大家都好。
第二天一大早,七美就离开了。
临去之前,欲言又止的七美犹豫了片刻,才缓缓地开口:
“……波涛,以后保持连络好吗?就跟今天一样——”
“音田妹小。”
“真的吗?太好了,我一直找不到可以谈心的朋友呢!”
很难想像眼前毫无化机的傻大姐竟然跟那个乖戾、叛逆又孤僻的七美是同一个人,我不禁露出了苦笑。
“拜托,亏你还是人气爆红的偶像明星。当然没问题,随时打电话给我吧。谁教我们是——朋友呢?”
没错,朋友——透过小紫而认识的朋友。
以后也保持联系吧。
不过我绝对不会忘了小紫。
所以我不需要这个世界——
我好像把话扯远了。
为了不让故事的时空背景产生错乱,我还是尽量按照顺序好了。
认识小紫之后过了一年、也就是升上二年级的暑假,我被卷入了一场社会事件,差点没送
掉一条小命,幸好小紫救了我(或是修复我),才得以存活至今。
之后我发挥了‘对应各种状况的泛用性’,很快地走出社会事件的阴霾,同时也满心以为可以跟小紫和七美成为三方面的好友——直到暑假结束的那一天、也就是第二学期的开学典礼。
班上出现了一个留学生。
金发碧眼、仿佛从童话故事当中走出来的稚嫩少女,名字叫做爱莉丝﹒佛伊尔。
另一个知道小紫的‘看法’的人。,
◆
话说回来,我又想起了一段往事。
让我知道光的奇妙特质的人,也是天条七美。
3﹒爱莉丝˙佛伊尔与‘JAUNT’
爱莉丝.佛伊尔是所谓的‘人才’。
她不是只有脑袋好而已——虽然她的脑袋真的很不错。每当爱莉丝顶着一头及腰的金发站在讲台上的时候,所有人的心中都会浮现出“一个小学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念头。事实上她的确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却已经拿到了大学的毕业证书——而且还是长春藤名校。
不过爱莉丝真正的厉害之处,倒不是拥有一颗聪明的脑袋。
针对数学的独特‘视点’,才是爱莉丝傲人的天赋。
爱莉丝拥有将算式视为图画的能力。
基本〡这种能力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的。简而言之,无论是单纯的加法或是复杂难懂的波动方程式,爱莉丝都可以自动转换成图画,以她的直觉进行计算(这段叙述看不懂也没关系。基本上我也不是很清楚,相信知名的物理学者应该也是一头雾水,大家只需要知道爱莉丝可以藉由画图的方法写出复杂的方程式即可)。据说只有被称为量子电脑的东西才能真正发挥她的能力,她也曾经自豪地宣称“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量子电脑,P=NP的问题也难不倒我”(我还是无法理解。不过从她自信十足的表情看来,应该是种很了不起的成就)。
同时爱莉丝也是科学界的新星,大家都希望她能够以截然不同的思维完成‘万物理论’。
‘万物理论’又被称为‘大统一理论’,基本上是以统一的方程式涵盖自然界各种力量的
理论。
‘万物理论’的完成不但可以解释量子的神奇特质,甚至有可能解开宇宙诞生之谜。这不但是科学家的梦想,更是人类的伟大里程碑。
如今科学界将完成理论的希望寄托在爱莉丝一个人的身上,由此可见爱莉丝的确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不过爱莉丝(目前)并不是科学家。
她也从未学过物理。
她只是以‘视点’来处理算式而已。
不依靠计算、纯粹以直觉来判断。每当爱莉丝‘画出’图案之后,总是能得到正确的答案、或是导出正确的方程式。这绝对不是一般人所能达到的领域,数学界也极有可能因此而发生典范转移的现象。拥有这种足以改变世界的能力,才有资格被称为天才。
爱莉丝的人物设定,似乎跟某人十分相似。
在导师的示意之下,爱莉丝带着灿烂的微笑走上讲台。
“各位日本的同学大家好〕我是爱莉丝.佛伊尔。往后相处的时间虽然十分短暂,还是请大家多多指教。
——尤其是球井紫、同学。
我很期待与你的相会。”
爱莉丝.佛伊尔千里迢迢来到日本的目的,就是拉拢小紫加入她们的组织‘Jaunte’。(译注:瞬间移动之意。)
带刺的玫瑰虽然泼辣,却无伤于远观的爱花客。同样的道理,如果只是远远地欣赏爱莉丝﹒佛伊尔,基本上她算是个非常可爱的小女生。
或许是人种不同的关系吧,总觉得她长大之后一定是个吸睛度百分百的绝世大美女。
年纪虽小,却总是举止稳健信心十足,脸上的微笑更是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王者的威严。
可是在小紫的面前,什么稳健、什么威严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爱莉丝跟小紫说话的时候,总是流露出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纯真与无邪,搭配亮丽吸睛的外貌,更是构成了足以迷倒众生的魅力。
只要一有机会,爱莉丝总是跟小紫黏在一起。
两人手勾着手并肩而坐的姿态拥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力,令人萌生置身大同世界的错觉。细致闪亮的金发恣意披散的爱莉丝、以及留着一头长发的小紫两人的背影就像是毛茸茸的可爱小动物,任何人——包括知道爱莉丝真面目的我跟七美在内——看到这一幕,都会不由自主地
发出感动的叹息。喜爱身体接触的小紫似乎也颇为享受,金发与黑发相亲相爱依偎在一起的画面,简直比白鸽更能像征世界和平(……就表象与真相无法划上等号的这一点而言,也是可以成立的)。
在其他同学的面前,爱莉丝总是以来自国外的优等生、独自在陌生的异乡努力求学的孩子自居,一旦面对小紫、总是跟小紫在一起的我跟七美——严格说来还有充当七美出气筒的男同学加则智典,不过这个人物并不重要,自动省略——就会露出真正的本性。
只要四周没有其他人,爱莉丝私底下的第一句话一定是如此:
“我可是事先声明,基本上我并没有跟你们这些凡人交朋友的意思。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凡人走得太近,一定会造成不良的影响——只有同为‘天才’的小紫,才有资格成为我的朋友。”
“……小紫是天才?”
“没错,当然是天才。小紫是应该被称为天才的人物,只可惜你们这些日光如豆的凡人看不出她的伟大……小紫,你应该对自己更有信心才对,毕竟你比其他人更有价值。那些无法接一支你的凡人,他们的生命本身就是一种耻辱。”
爱莉丝以日语不好学为理由,说话的时候统一使用敬语。
不过实际上这似乎只是一种藉口,目的在于替自己营造知书达礼的形象。尤其当其他同学
不在场的时候,这种感觉更是强烈。
“凡人?你还真敢讲呢。明明就是你自己硬要做出区隔的。天才也好、庸才也罢,大家都是小紫的朋友。而且不是只有我们而已,全班同学也都是——”
“你确定吗,波涛?该不会只是自我感觉良好而已吧?天筑,你怎么说?”
“我?我——不要把我跟波涛相提并论好吗?谁跟她是朋友啊?别闹了!球球明明就是我的敌人。像她那种拥有特异功能的怪物——”
“天条,你说够了吧?”“……呜呜……小天……”
生性别扭的七美当然死都不肯承认。
爱莉丝将没有特殊才华的人类——例如我们这些普通人——称之为凡人,而且毫不掩饰她内心的轻蔑。
甚至是一种憎恨。
就这点而言,爱莉丝是‘典型’的大才。
身为一个能力凌驾于大人之上的孩子,从小就在异样的眼光当中成长,甚至是被当成非我族类的怪物——这种天才在成长过程当中常见的模式,忠实地在爱莉丝的身上重现。嘴巴上虽然不肯承认,不过从对待他人的态度来判断,爱莉丝小时候一定有过不愉快的经验。再说她的年龄还只是个小学生,愈是喜欢以言语激怒他人、愈是凸显出她的幼稚。
或许:这就是‘Jaunte’指定爱莉丝当作说客的原因吧。
身为同样类型的‘天才’,爱莉丝绝对可以激发小紫的想像,让小紫从爱莉丝的身上看到自己的未来——对于‘Jaunte’而言,再也没有更好的劝诱手段了。
而且爱莉丝显然将‘Jaunte’视为正义的保护者。
“小紫,‘JAUNT’是为了保护、养育像我们这种‘特殊的孩子’而成立的组织。人数虽然不多,也有专属的学校。……这样子你明白吗孩小紫?接下来我要直接切入重点了。
除了我们之外,世界上还有许多类似的孩子。
他们只是不像你幸运地被发掘出来,隐没于俗世之间。
我跟你真的很幸运,可以在这里相会。绝大多数像我们这种特殊的孩子根本连机会都碰不到,就这样消失在时间的洪流之中。我相信过去一定也有许多同样的孩子,只是没有被发现而已。他们虽然拥有杰出的才华,却受到世人的忌妒、排斥、中伤,在不被了解的状况之下抑郁寡欢地渡过一生。
‘JAUNT’的宗旨,就是保护这些特殊的孩子。
……由于事涉敏感问题,因此并未对外公开,不过‘JAUNT’可是受到政府支持的正式组织。”
另外‘Jaunte’只是通称,并不是正式的组织名号。
事实上Jaunte是出现在某科幻小说的超能力,由于跟正式的组织名号只差一个字母,基于便宜行事的原因,就这样成为组织的通称。
“Jaunte”是出现在亚佛列德﹒贝斯塔所创作的科幻小说当中的特殊现象名称。小紫,你应该听过teleportation吧?翻译过来就是瞬间移动的意思。当然,这只是虚构的能力,并未受到科学的证实,小说中的主角可以藉着这种能力瞬间移动到世界各地,不受距离以及障碍物的影响。同时这项能力也是未来世界的人类取代交通载具的移动方式——当然,真正的意义并不只如此而已。
小说中Jaunte被描述成改变世界一让世界获得重生的存在。
极度渴求力量的划时代象征——Jaunte让人类打破停滞不前的状况,带领人类前往更高的境界。不可或缺的革新、全新的适应、未来的指标,这些都是Jaunte所带来的现象。
‘JAUNT’是取自组织创始人的第一个字母所组成的缩写,如今Jaunte的概念已经与组织的宗旨互相结合,更成为组织的通称。为了更光明的未来,寻找、保护并且支持被埋没的稀世天才,这就是‘Jaunte’,也是我们的组织。我并不是忘了组织的正式名称,事实上‘Jaunte’俨然取代了‘JAUNT’,成为新的正式名称。”
描述自己的组织时,爱莉丝的双眼绽放出异样的光彩。
同时也骄傲地表示佛伊尔的姓氏是现任会长所赐予的。
加入组织的时候,必须舍弃原本的姓氏。
之后我又知道了更多。
例如爱莉丝并不是父母取的名字,而是她自己挑选的。
接受‘JaunteJ的庇护、从此展开全新生活的那一天,她替自己另外取了个名字。或许是看了‘爱莉丝梦游仙境’之后,希望自己成为动画中那名金发的小女孩吧?
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她是天生的黑发,金色是后来染十去的。
“……加入‘Jaunte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只能醉生梦死、无所事事地渡过每一天。现在之所以每天都活在希望之中,都是因为加入‘JaunteJ的关系。”
“你好像开运商品的推销员喔。”
“天条,听起来你似乎挺内行的嘛。不懂就不要装懂,给我安静一点。碰到自己不了解的事情,就随便贴上自以为是的标签,这就是凡人之所以是凡人的原因。也罢,反正我早就习惯这种没来由的迫害了。”
“真的是没来由的迫害吗?用你天才的脑袋想一想吧,天才女├—”
一天条,别说了。”“哇哇、小天……”
◆
若真要找个藉口,只能说我跟小紫都面临时机不对的窘境吧。
毕竟不久前才被卷入‘东京杀人分尸事件’。
我以为自己已经从无端受到攻击、左手又以‘行动电话’进行‘修复’的打击之中重新站起来,至少我还算满冷静的,也不觉得击退凶手的小紫是个可怕的人物,更没有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把小紫当成怪物看待(有一段时间,七美真的出现类似的反应)。
然而透过冷静的思考,我还是有所体认。
小紫的‘力量’,并不是只有将人类看成机器人那么单纯。
否则又怎么能将一分为二的左臂完全修复?
被切断的左手重新修复的那一天,使用上并没有任何的异状!——这可是现代医学所办不到的。难道小紫的特殊能力真的非常珍贵吗?
‘东京杀人分尸事件’的凶手,也是小紫靠着几张照片就看出来的。
除此之外……当时在工厂之中,小紫口中的那些‘朋友’——
——天才并不只是聪明而已。
唯有展现足以改变世界的‘特质’,才是真正的天才。
科学也好、文学也罢,甚至是美术和政治思想都一样,唯有‘天才’的出现,才能开创新
的局面、新的视野。
一个人无法改变世界,这是凡人的想法。
天才总是一个人转动世界,成为改变世界的契机。
一个人的力量虽然有限,吸引无数的支持者、进而转变为忠实的追随者,也是必须仰赖天才的魅力。
爱莉丝说的没错,小紫确实是个‘天才’。
将人类看成机器人毕竟是小紫单方面的说词,无法获得证明。
因此小紫在其他人的眼中,只是一个有点怪怪的女生,
可是发生在我以及七美身上的事情却是真实存在,而且跟‘看法’不同,都是可以重现——亦即可以获得实证。
如果让世人得知小紫曾经对我和七美做了什么、甚至是让世人得知‘紫色双眸’的秘密,恐怕会引起全球性的大恐慌。
对于现代科学而言,探究小紫的力量无疑是全面性的‘革命’。
我的朋友球井紫,真的拥有转动世界的‘天赋’。
身为小紫的朋友,我无法为她的‘天赋’做些什么。
无法帮助她、引导她,也无法把她隐藏起来保护她。
另一方面,小紫也感到对我有所亏欠,毕竟打算对小紫不利的人物曾经对我展开袭击,这就代表了我很有可能因为小紫的关系,无端被卷入事件之中。
这绝对不是藉口,可是时机真的不对。
一开始爱莉丝针对小紫展开游说。
她的说词不外乎天才不能跟凡人在一起,总有一天会被凡人所背叛。即使表面上交情不错,心里面一定将天才当成怪物来看待,说不定还会在背地里冷嘲热讽,这就是凡人的劣根性。
可是当爱莉丝发现我是真心接纳小紫、小紫也从未怀疑我们之间的友情之后,就立刻改变了战术。
她开始接近我,直接从我下手。
“波涛,如果你真的完全接受了小紫,就应该知道小紫的天赋是多么了不起、多么珍贵才对。让她跟普通的凡人生活在一起,不觉得是一种浪费、一种背叛人类的行为吗?”
“没那么夸张吧?这也是小紫自己选择的生活方式。”
“是的,我明白,不过这只是温室花朵的藉口罢了。每个人都应该对社会有所贡献,这是人类的义务、也是责任。再说不管你或是小紫选择了什么生活方式,也不可能永远躲在人群之中。小紫的天赋确实不容易察觉,不过我们不也找上门了吗?”
据说小紫的父亲过去是警察厅(不是警祝厅)的高阶警官。
自从发现小紫独特的‘看法’之后,他就辞去了工作,带着家人来到这块陌生的土地——很有可能是为了小紫才这么做的。因此小紫心里面一直对父亲感到歉疚。
透过这层关系,有一段时间父亲的部属常常请小紫帮忙办案,条件就是不会留下任何的书面记录。
可是这个不能公开的秘密反而引起了某人的兴趣,不但针对小紫展开详细的调查,甚至还找到不少‘将人类看成机器人’这种说法的人证。
七美的事件也受到详尽的调查。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则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件。
事实上听过小紫说过‘将人类看成机器人’这句话的人并不在少数。
这句话让小紫从小受人欺负、甚至是交不到朋支。
不过大部分的情况都是以“那又怎样?”作为终结。
毕竟这句话的真伪无法以肉眼来判断,也不会对日常生活造成影响。
可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件就不一样了。
发生在改邪归正的杀人凶手身上,意义也大不相同。
七美的事件姑且不论,至少我所遇到的事件透露出许许多多的古怪。杀人凶手以我为人
质占据工厂,现场也发现大量的血迹、以及染血的凶器(经过鉴定之后,确实是我的血液没错),可是我却毫发无伤,独自面对凶手的小紫也平安无事,反倒是杀人凶手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向警方自首。
或许是高层施压的关系吧,警方并未侦讯我们,也没留下任何笔录,整个案子就这样结束了。
真的没有古怪吗?不要睁眼说瞎话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那个事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紫一直不肯把话说清楚,目前也只有现场遗留的证据而已;不过只要是稍微有思考能力的人,应该都会察觉其中的玄机才对,所以我才会出现在这里。
请容我再度重申,你真的以为可以躲一辈子吗?
万一被那些只想利用小紫的力量为非作歹的凡人组织发现,你真的有能力保护她吗?
——我们就可以。
‘Jaunte’就是为了从那些烦人手中保护我跟小紫这种‘天才’而成立的组织,而且也拥有对抗邪恶凡人的‘组织力’。
我再问你一次,波涛。你可以保护小紫吗?区区凡人的你,真的有保护小紫的能力吗?”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根本不需要回答。
时机不对。
小紫的父母曾经为了她辞去工作远赴他乡,可是在跟我有关的那次事件发生之后夕再度开始考虑去留的问题。正所谓有一就有二,这次只是运气好罢了,难保下次不会出现牺牲者。不过小紫的父母倒是不会擅自做决定,基本上他们还是会尊重小紫的意愿。
虽然没有当面确认过,或许爱莉丝也以同样的理由试图说服小紫吧。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小紫的特殊能力迟早会被其他人发现。若只是单纯的感兴趣,那也就罢了,就怕碰到打算利用这种能力为非作歹的人。那些人为了达到目的,很有可能挟持人质,或许以千奇百怪的理由伤害小紫身边的人(凡人总是遭到迫害的那一方)。到时候还能确定‘下次’也跟‘这次一样’,可以保护朋友的安全吗?
如果爱莉丝就是以这个理由说服小紫,我也没办法指责她的作法太过卑鄙。
身为小紫的朋友,如果刻意忽视这种极有可能发生的事实,那才叫做逃避现实。等到致命的‘某种状况’发生之后再来思考因应之道,就已经太迟了。
最重要的是——即使这是一种威吓的手段,爱莉丝也是认真的。
——每当爱莉丝﹒佛伊尔的名字浮现脑海,我就感到一阵烦躁。
或许在内心深处,我将小紫的死归咎到爱莉丝的身上吧。明知这只是毫无根据地迁怒他人,类似的念头却一直盘据脑海挥之不去,对爱莉丝的憎恨更是与日俱增。
然而在憎恨的情绪之中,却也包含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好感。
一次又一次地与爱莉丝接触的那段期间、在浑然不觉的状况下孕育而生的某种难以言喻的好感。
彼此相反、却又同时存在的矛盾感情。
爱莉丝是个诚实的好孩子。
虽然对我们这些凡人嗤之以鼻,基本上这是她不想让我们受到伤害的表现方式——没错,我就是知道。透过一次又一次的接触、憎恨、好感、守护、甚至是杀害的情绪转变,我知道了很多不想知道的事情。所以我知道爱莉丝不是她的本名、爱莉丝的金发是后天染色的,甚至知道爱莉丝是个从小被欺负的孩子、旁人口中的‘恶魔之子’。
爱莉丝没有父亲。
年轻的母亲先是染上毒瘾,之后又成为新兴宗教的狂热信徒。
起先母亲将爱莉丝的出生视为神的祝福,可是当爱莉丝逐渐展现异常能力、甚至是出现怪异的行径时,却又视之为罪恶的象征,坚信是自己滥用的毒品对爱莉丝造成不良的影响。于是
母亲将爱莉丝定位为毒品所创造出来的恶魔之子,协助爱莉丝‘改过向善’,就成了母亲的救赎。
我很清楚。
这不过是爱莉丝的母亲自以为是的思惟罢了。
对于母亲而言,爱莉丝的存在代表了赎罪的象征,爱莉丝原本的人格反而被视为一种罪恶,直到被‘Jaunte.(发现、保护之前,爱莉丝都被视为母亲遵照神的指示改过向善的活证据,过着自我否定的生活。
爱莉丝曾经问过一件事:
“波涛,你会不会觉得小紫的看法很可怕?”
“不会呀,我反而觉得小紫的眼睛很了不起……而且很充实。”
“没错,就是这么同事。以凡人的标准而言,你这个准凡人的看法非常正确。小紫的紫色瞳孔可以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充实,这是上天的赐予,理应受到祝福。
可是小紫为什么要躲躲藏藏的,深怕别人知道她的能力?
——为什么小紫不能做她自己?”
为什么?
爱莉丝费尽唇舌,用尽各种理由试图说服小紫。加入‘Jaunte’吧,在那里不必隐瞒双眼的
秘密,在那里可以正大光明地做自己。那里没有人会迫害‘天才’,也不会以异形般的能力为藉口,否定‘她’的存在。
“小紫应该加入‘Jaunte’,应该跟拥有相同能力的‘同伴’在一起才对。”
——没错。
需要朋友的人不是我,而是爱莉丝。
爱莉丝才是真正需要朋友的人。她需要拥有相同的能力、不是凡人的朋友;她需要不会为了特殊能力否定她、背叛她、真心诚意对待她的朋友。所以爱莉丝才会这么积极的想要说服小紫。
因为她需要朋友。
所以她才会努力地网罗处境跟自己类似的小紫。
这叫我怎么忍心苛责她?
◆
我——不,我们无法保护小紫。
无法保护她不受邪恶的罪犯或是组织的侵扰,更无法保护她不受这个世界的伤害。
可是爱莉丝口中的‘Jaunte’可以。
小紫在那里不必隐瞒自己的秘密,也不必否定自己的‘眼睛’。
而且那里网罗了许多极有可能成为‘天才’的人选,说不定有助于小紫发展她的‘天赋’,更有可找出小紫为什么总是把生物看成机器人的原因。到时候小紫可以将她所看见的画面与他人分享,真正地摆脱孤独的生活。
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做才对?
如果真的把小紫当成朋友,就不该迁就于一时的感情,而是站在她的角度替她着想才对。
所以我到底该怎么做?区区凡人的我,到底能为小紫做些什么?
如果真的把小紫当成朋友——其实我并没有太多的选择。
◆
最后是一通电话让我下定了决心。
就在我为了自己的决定(其实大致上都已经决定了,只是还无法下定决心而已)辗转难眠的夜晚,我接到了一通电话。
只有少数人才知道的号码、也就是我的‘左手’
电话另一头的声音,来自不可能存在的人物。
4﹒神秘的电话、离别
过去我曾经询问小紫,想知道自己看起来是怎样的机器人。
小紫的回答是‘泛用型’。
乍听之下好像是死不完的杂鱼机器人,不过小紫可不这么认为。在她的眼中,‘泛用型’是非常优秀的机器人,可以藉由装备的更换对应各式各样的情况。
小紫的说法获得了证实。我的左手是以‘行动电话’的零件修复的,现在还真的有‘行动电话’的功能。
乍看之下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我真的可以利用‘左手’接听或是拨出电话。
七美的情况跟我差不多,她的身体是以攀爬架的钢筋修复的,不过倒是从未出现铁骨化或是身体突然硬化的情形,这种现象似乎只发生在我身上而已。
不过左手的通话功能倒也不是毫无限制。
首先,使用时间只限于夜晚。
这跟光的有无并没有关系,太阳还没下山之前都无法使用。环境方面倒也不需要完全的黑暗,不过亮度还是有所限制的,而且一定要在独自一人的情况下才可使用(之后或许是进化的关系吧,这项限制突然消失了)。
最重要的是它极度消耗体力。
之前跟小紫通电话的时候,我曾经发生过血糖过低差点昏倒的糗事。
当时是一边看电视一边聊天。一般的行动电话吃的是电力,可是我的‘左手’是肉体的一部分,吃的当然是我的体力。
再加上正常的左手毕竟不是行动电话,使用通话的功能当然会消耗更多的体力——不是加法、而是乘法。等到我发现不对的时候,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身体不停地颤抖、眼冒金星、冷汗直流。之后站在磅秤上一量,竟然在短短的两小时之内少了一公斤。当时的情况真的很危急,幸好小紫及时赶到,救了我一命。所以现在我都会在房间里面备妥通话用的蜂蜜或是甜食,以备不时之需。
基于那次恐怖的经验,平常我都使用警方新买给我的手机,左手的‘行动电话’则是小紫专用,别说是家人了,连七美都不知道电话号码。
所以当电话进来的时候,一定是小紫打来的。
说也奇怪,我居然在铃声响起之前就接起电话。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知道电话进来了。
明明就没有任何的征兆,我就是有电话打进来的预感,赶在铃声响起之前接起电话。
而且在对方开口之前,我就知道对方是谁。
即使还没听到对方的声音,我依然察觉对方不是小紫,而是一个不可能存在的陌生人物。这个事实让我全身为之僵直。电话另一头的‘那个人’语带呜咽,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出一句话:
“……拜托……再这样下去﹒小紫就快死了……”
等到我回神的时候,电话已经挂断了。
接下来的好一段时间,我凝视着自己的左掌。
即使隐藏在皮肤之下的液晶显示早已消失,我依然瞪着手掌发愣。
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是幻觉——不,应该是幻听。
是的,一定是幻听。仔细回想起来,我甚至连电话铃声也没听见,所以没人打电话给我,
这只是我的幻听罢了。没错,一定是小紫的事情让我感到焦头烂额,疲惫之余不慎睡着、进而做了这个真实的梦。
……再这样下去,小紫就快死了?
我以鼻子吸气、嘴巴吐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的同时,也在心里告诉自己——没错,我当然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其实我早就知道怎么做对小紫最好,偏偏没有勇气做出决定,结果内心的焦急变成一种强迫观念,让自己产生了幻听。
对,一定是这样没错。
打电话给我的人,绝对不可能是我自己。
电话另一头的人,绝对不可能是我自己。
总觉得从‘左手’听见的声音,似乎跟自己的声音不太一样。
可是直觉还是告诉我,那是我的声音没错。
声音的主人,就是我自己。
这怎么可能?
所以这一定是内化的压力所造成的幻觉,不可能存在于真实世界。
归纳出一个结论之后,这才恢复了冷静。
于是我下定决心﹒第二天早上直接跟小紫详谈。
为了避免尴尬,我还特别兜了一个大圈子,以隐讳而闪烁的语气表示爱莉丝的提议也是一个选项,建议小紫不妨列入考虑。
就算小紫最后选择了接受,就算从此分隔两地,也不会改变我们之间的友谊。
“虽然没办法常常见面,放假的时候总可以回来吧?要不然我过去找你也行。不管到最后做出什么选择,我永远都是你的朋友。”
“……嗯,说得也是。”
“我会一直等你回来的……当然啰,前提是你接受爱莉丝的提议。”
好一个伪善的傻瓜。
明知小孩子的友情十分脆弱,只要有一方转学,友情就宣告结束了。
可是我却相信两人的友情不会改变,小紫跟我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
——最后让小紫做出决定的关键是我——是我的赞成意见。
没错,我都表示赞成了,小紫又怎么好意思拒绝呢?
——把小紫逼入绝境的不是别人,而是我这个明友。
◆
第三学期的结业式结束之后,小紫和爱莉丝双双转学。
‘Jaunte’的学校设有宿舍,因此小紫是独自就读,家人并未陪同前去(当然之前的相关手续是跟家人一起前往办理的)。
◆
——不到半年的时间,我接获小紫的讣文。
5﹒电话的另一头、我的‘天赋’
爱莉丝游说的重点之一,就是‘Jaunte’所开办的学校。
一提到学校,爱莉丝的语气就变得十分兴奋。
“小紫,来到‘Jaunte’之后,一你可以接受最好的教育。不是凡人所接受的制式教育,全都是你必须知道、而且对你有用的知识。你知道吗?天才发明家爱迪生在学校里面是个问题学
生,发明相对论的爱因斯坦甚至还曾经被校方退学。当然,他们两人都是天才,都是不适合凡人教育的人。凡人的学校无法提供满足他们的教育,不过‘Jaunte’的学校就不一样了。
小紫,你可以学习你自己。
在最好的环境、跟同是‘天才’的学生一起学习。
透过学校的教育,说不定还能解开你的双眼之谜呢。”
“哇……真的可以吗?”
“那当然。这所学校是为了天才而设立的,而且世界又那么大……日本不是有句谚语吗?井底之蛙不识大海……还是中国的谚语才对?没关系,那不是重点,我想到一个更适合你的说法。你知道哲学家法兰克﹒杰克森所提出的逻辑实验‘黑白玛莉’吗?”
爱莉丝所提到的逻辑实验,简而言之就是下列的假设。
玛莉是个天才科学家,一出生就住在只有黑色和白色的房间。
没有窗户、电视也是黑白的,所以玛莉从未见过所谓的色彩。
不过身为一个天才科学家,玛莉依然利用过人的智力网罗了所有跟色彩有关的科学资讯,同时也以物理的角度完全掌握了色彩的特性以及意义。跟其他人唯一的不同,就在于她从未走出黑白的房间,更从未亲眼目睹所谓的色彩。
如果她有一天离开黑白的房间、来到色彩缤纷的世界,通晓所有知识的她是否还有可以学
习的新知呢?
“这个逻辑实验的重点在于玛莉所‘学习’的新事物是来自哪里,不过我倒认为这个问题可以直接忽略。我的重点在于不管‘知道’了什么,都必须走出房间才是真正的知道。
——小紫,现在你的生活环境,就是黑白的房间。
房间外面是色彩缤纷的世界,你也不是没有走出房间的机会。小紫,你明白吗?走出房间的玛莉一定看到了被封闭在黑白世界的自己所不知道的美丽世界——”
爱莉丝以‘井底之蛙不识大海’的谚语为切入点,不过我倒是对其他方面感到兴趣。
其实爱莉丝应该拿同样的问题去间七美才对(只可惜每次七美都会在爱莉丝的诱导之下说出“球球不是我的朋友!”,因此她只要一看到爱莉丝,就会躲得远远的)。
过去七美曾经说过,我们的身体——不,整个世界都是由量子所组成的,唯有透过‘观测’,才能确定存在与否。而判断存在与否的标准,很有可能是浮现在我们脑海中的Qualia。在Qualia的作用之下,七美以钢筋修复的身体才会被‘确定’为人类。小紫的Qualia跟我们不同,除了将我们的身体视为机器人之外,更可以‘确定’为机器人的零件,进而加以修复。
可是Qualia是从哪来的呢?
同样的东西却产生不同的Qualia——不只发生在我们跟小紫之间,甚至连我跟七美也一样——又是为了什么?
小紫转学之后,我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透过类似oualta!l)H种抽像的思考,缩短了我跟小紫之间的距离,同时也让我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感到兴趣。
所以我开始涉猎各种新知。
那阵子跟七美的交情逐渐淡薄,我只能一个人埋头苦读,不过这并不代表我没有可以请益的对象。
每天入夜之后,我总是拿着甜果汁和零食,以我的‘左手’拨打‘电话’。
“喂?呃……恕我冒昧,我们是初次见面吗?一
“不是吧?电话中是第一次,实际生活中却不只第一次了……呜哇!……呃……是我吗?”
是的,另一个世界的‘我’。
◆
自从接到那通神秘电话之后,我就一直想打电话给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通电话是‘我’打来的。
可是自己打电话给自己,实在是不合常理。
所以那一定是幻想、幻觉、幻听——即使如此,当时的声音依然盘据脑海。
打量着自己的左手,仿佛又听见那句真实的警语。
转学之后不久,我以电话跟小紫取得联系。
后来因为时差的关系,改以写信的方式来联系(我的左手应该也有简讯功能,可惜我不会使用)。第一封信上以十分婉转的笔触表示接下来恐怕无法常常回信,毕竟才刚刚抵达一个陌生的地方,得先花上一点时间才能适应。
……也罢,这样子对小紫也好。心里面虽然寂寞,也只能忍着点了。
某天夜里,我闷闷不乐地打量自己的左手。
脑海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打电话给自己呢?
应该连络得到自己吧——没错,就是自己。
其实我并不是想跟‘那天晚上的那个人’通话,纯粹只是想透过话机听听自己的声音罢了。
或许听到自己的声音之后,就可以证明当时听到的声音并不是自己的。
如此一来就可以放心了。那通电话不是我自己听错了,就是讯号参杂的现象,所以我一定
要找到答案——一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想要立刻尝试。不过仔细一想,自己打电话自己应该ㄟ只会听到通话中的嘟嘟声,不过当时的我可没想那么多。
于是我拨打自己的电话号码。
“喂?小紫……不对,你是谁?……我吗?”
“……不会吧……?真的是我?”
我真的跟‘自己’说话。
◆
即使再怎么难以置信,也不能否定确实发生的事实,因此这件事就跟我被大卸八块的事件
一样,没多久就被我接受了。
自从那天之后,我几乎每个晚上都会打电话给自己,或者是偶尔接到电话,不过却再也无
法联系上第一天晚上跟我通话的自己。严格说来,我从未跟相同的自己——这种说法有点奇
怪——通过两次电话。电话的另一头总是初次见面、拥有相同的‘知识’与‘经验’的自己,
不过彼此之间还是存在着些微的差异。例如今天跟我通话的‘我’跟其他的‘我’交谈的次
数,就比我还要多。当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对方的资料就会自动融入脑中,因此我们不需要
交谈,就知道电话另一头的人是目己﹒同时对方的想法甚至准备表达的意思也会跟着传入脑中,就像是自己的想法一样。有时甚至不知道到底是哪一边的我在说话。
即使如此,我们还是试着以言语进行沟通。
虽然在说话之前,我们已经了解对方的意思,不过为了避免混乱,基本—我们在沟通的时候还是保持这种不成文的默契。
一开始‘我们’虽然觉得怪怪的,习惯之后倒也成自然。
而且当我接受这个事实之后,电话另一头的人也自动变成‘接受一切的我’。看来应该是以‘现在’的我为基准。
所以我们很快地就接受这个事实,彼此展开交谈。
尤其是针对现在的状况。
现在跟我说话的‘我’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
“我想应该是这样吧。天条之前不是也说过吗?另一个平行世界的‘我’。”
“或者是另一个可能性的‘我’。反正不是哥本哈根解释就是多世界解释,要不然就是飞行员解释吧。”
虽然我从未听过飞行员解释,不过当‘我’说出这个名词的时候,我也跟着理解了一
切——当然是‘我’的理解。
比我更用功的‘我’继续开口。
“不过连那些聪明的学者到现在都还找不到结论,我们这种凡夫俗子不懂也是正常的啦!所以啰,重点应该是在为什么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才对。”
“关于这点,昨天跟我交谈的‘我’提出一个假设,认为原因应该是出在左手……呃,这是非科学家的‘我’所提出的假设,就姑且听之吧。根据哥本哈根解释,量子的性质在于只有透过观测才能确定存在与否。”
“是的。”
“天条的身体是被钢筋修复的,不过她将体内的钢筋‘观测’为自己的身体,因此修复的部分也算是‘普通的肉体’。到这里还可以吧?”
“可以,继续说下去。”
“可是我就不同了。小紫不是说过吗?我是泛用型的机器人,身上装备了许多机器,可以对应任何场合。所以我跟天条不一样,左手直接适应现有的功能,也就是说身为‘左手’的同时、也身为‘手机’的意思。”
“嗯嗯。”
“以量子的角度而言,就是现在我的左手同时处于‘左手’和‘手机’相互重叠的状态。
而且在适应功能的作用之下,同时具备左手和手机的功能。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套用哥本哈根解释的说法,我的左手处于‘无数可能性’彼此重叠的状态;若以多世界解释的角度而言,就是依然保有‘无数平行世界’干涉性的物体尚未获得‘确定’的意思。
或者是已经获得‘确定’。
不管怎样,结果都是相同的。
左手的另一侧有身体、有头脑、也有另一个我。
也就是说我透过左手,跟无数的可能性或是平行世界的‘我’取得联系。
“所以这只左手让原本因为‘波东的收缩’或是‘干涉性的丧失’无法相遇的我们得以展开对话。”
“……我懂了。也就是说透过将‘左手’视为‘手机’的认知,让左手除了是左手之外,也具备手机的功能,然后再接受其他世界或是其他可能性的我,所以才能展开对话——是这个意思?﹒”
我点头如捣蒜。
“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哇,头晕脑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我透过左手与‘我的可能性’对话,当挂上电话的时候、也就是‘手机’不再是‘手机’的那一瞬间,只有‘左手’的存在受到确定,所以你就会消失啰?除非左手再次成为‘手机’——”
“慢着慢着,为什么是我消失?应该是你才对吧?”
“不对喔,这通电话可是我——咦?”
仔细一想,还真不知道是谁打电话给谁。
不过就算知道,似乎也改变不了什么。
“……看来平行世界是唯一的解释……虽然我对平行世界也不是很了解……”
“……也是。”
道声晚安之后,我挂上电话。
于是我的存在逐渐消失——不,并没有。事实上我打开补充热量的零食,心中想着刚刚跟我通电话的那个人。
她消失了吗?
还是在其中一个平行世界,跟我一样正在吃着零食?
不过平行世界似乎是诞生之后就会毁灭的次元——也罢,反正最后的结果都一样,我不可能再跟‘她’交谈了。
“……我还是打电话之前的我吗?”
打电话之前,我并未听过飞行员解释,可是现在却知道了。当然,这并不能证明什么,也无法改变结果。
所以我决定放弃思考,不再庸人自扰。
“你知道吗?根据罗杰﹒彭洛兹和史都华.哈梅洛夫的研究,人脑本身就像是一种量子电脑。神经细胞中的‘微血管’所发生的量子力学作用,就是形成意识的主要因素。”
“量子形成意识?不过世界上所有东西都是量子所组成的,所以除了人类之外,机器人说不定也拥有自己的意识。太好了,小紫知道的话,一定会很高兴……对了,我一直想问一个问题,量子电脑到底是什么?”
“……你明知我不知道,就别问了吧。”
刚开始有点不太习惯这种对话方式,不过不是我自夸,从不习惯到习惯还真的没花上多少时间。事实上跟自己说话并没有想像中的怪异。
而且还反而是一种希望。
或许小紫的修复才是主因,不过就某种意义而言,这应该算是我的‘天赋’吧?
至少一般的凡人不可能跟平行世界(或是其他的可能性)的自己展开对话。
于是我尽可能地涉猎各种知识,希望自己的‘天赋’也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如果小紫口中‘最强泛用型’的‘天赋’得以发挥,说不定我也能加入‘Jaunte’。好吧,我承认我只是个中学三年级的学生,直到那时还是没注意到自己的特殊性。就算不必努力念
书,光是这种特殊能力就足以让‘Jaunte’对我伸出欢迎的双手了。可是当时的我懵懵懂懂一无所知,只会拼命地念书。对外宣称是为了准备考试,连薙刀也不练了,一回到家就坐在书桌前,在学校的时候则是往图书馆钻。所有的藏书一概不排斥,拿到什么就念什么,脑中更是增加了不少艰深的专有名词(意义?理解与否?别问了,谢谢)。自以为波涛学的名字就是学习波动的暗示,等到实际学习波动关数的时候,这才发现自己没有半点数学细胞,天生跟方程式八字不合。现实总是残酷的,中学三年级的学生也不是万能的,不过我还是不愿放弃,透过‘我们’的帮助,几乎将每天的空间时间都用在增加新知上面(不过‘我’毕竟是‘我’,到最后还是没有在其他的平行世界之中遇见重新挑战波动关数的勇士)。
只要继续努力,说不定就可以待在小紫的身边。
即使小紫已经好一阵子没消息了,我也毫不在意。
“暑假应该会回来吧?”
“应该会吧,说不定还跟爱莉丝一起回来呢。希望在小紫回来之前,可以交出一张漂亮的成绩单。”
“不过这些知识似乎在日常生活当中派不上用场,至少对其他人而言并没有意义。而且左手的手机又不能在大家面前使用——好烦喔,小紫也是这种感觉吗?”
希望如此,至少让我又更了解小紫一点了。
等到小紫回来之后,再跟她问个清楚。
于是我在笔记本写下有助于解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怪现象的辞汇,然后再跟自己通电话。
同时在内心想像小紫发现我的‘天赋’之后,脸上所流露而出的讶异。
结果暑假开始了,小紫依然没有回来。
——连遗体都看不到。
◆
郑重警告。
接下来的故事将急转直下。
6﹒死亡与光的性质
中元节过后,小紫的母亲来电,告知小紫的死讯。
据说是被某种实验所波及。
影响所及连实验大楼都为之倒塌,遗体更是残缺不全。
‘Jaunte’的代表(日本人)表示遗体的状况令人不忍卒睹,因此直接在当地火化,同时将小小的骨灰坛郑重地交给小紫的父母。
详细情况不得而知。来访者毕竟只是代理人,而且小紫被卷入的意外事关机密,无可奉生口。
小紫的父母惊讶之余,难过得流下眼泪。
尤其是母亲和弟妹更是毫不掩饰内心的愤慨,当场将‘Jaunte’的代表痛骂了一顿。出国留学也不过才半年的时间,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不过父亲倒是十分冷静。
他要求对方详细描述当时的状况,以掌握事情的真相。
实验?到底是什么实验?既然小孩子也在场,为什么没做好危机管理?国家机密?事前签署了任何保密协议吗?这根本就是抵触人权的做法,有违当初我们将孩子交给你们的信任。今天若得不到满意的答案,我自有我的做法——
就算不是失去孩子的父母,只要是知道小紫双眼的秘密,任谁都会怀疑她的死因并不单纯。
不过我的脑筋倒一片空白﹒完全没有思考能力。
或许是早在预料之中、又或许是知道小紫的父亲退休之后依然在警界拥有高度的影响力,‘Jaunte’竟然允许小紫的父亲前往组织视察。虽然我觉得有点小题大做,不过对方也算是展现了诚意,而且到了现场实际视察之后,或许也能让小紫的父亲了解事情的重要性吧。
小紫的葬礼在日本的家中举行。
参加葬礼的几乎都是大人,似乎还有不少政界和警界的达官显要,现场的小孩子只有我一个而已。
以前的同学并未接获通知,其中也包括了七美在内。
现在回想起来,或许小紫的父母知道七美内心的阴霾吧。小紫转学之后,七美也慢慢地走出了阴影,所以才没有通知她。
这并不是冷漠。
事实上对现在的我而言,七美是否出席并不重要。
我甚至并未注意到现场少了七美的身影,只能静静地跟着一群身穿黑衣的大人站在原地,呆呆的眺望仿佛冬林的荒凉景色。
随着人群走到安置在白色高台的棺木前,我知道小紫的遗体并不在里面。
放眼望去,尽是失去光彩的黑白画面。
——眼角的余光突然捕捉到金色的闪光。
褪色的视野之中,金色的物体看起来格外地醒目,顿时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隔了几秒钟之后,我才意识到那是头发的颜色。
金色的头发、熟悉的背影。
身穿黑衣的形象虽然跟记忆中相去甚远,不过我很确定那个人就是带走小紫的‘——
“——爱莉丝?”
即使只是细若蚊鸣的喃喃自语,金发少女依然全身一震,缓缓地转过身来。
两人四目相交。
红肿的眼皮之下、宛如死鱼一般的混浊双瞳。视线透露出明显的畏惧,昔日唯我独尊的光彩已不复见。
不等我开口说话,爱莉丝立刻背转过身子。
只见她迈开脚步,眼看着就要消失在转角。
——回神之后,赫然发现我也追了上去。
无视于周遭疑惑的目光,我沿着走廊穿过玄关、来到室外。
葬礼进行期间,室外依然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阳光刺得我睁不开双眼。
爱莉丝已经不见了。我眯着双眼环视四周,在距离小紫家不远处的马路旁边,发现一辆黑
色的轿车。
爱莉丝正准备打开车门。
“爱莉丝!”
只见她全身一震,并不是没听到我的叫唤。
可是爱莉丝并未回头,直接钻进车内,迅速地关上车门。
车窗贴着深色的隔热纸,看不到车内的爱莉丝。
于是我跑向轿车。
引擎发动、车子缓缓驶离,我依然不死心地追了上去。
即使距离愈来愈远,也并未因此而停下脚步。
踩到小石子的剧痛传入脑中,我才意识到自己没穿鞋子,套着一双袜子就跑了出来,不过我还是继续跑着。
直到黑色轿车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我才全身无力地软瘫在地,双腿和身体不停地颤抖。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哭了。
眼泪不争气地滴落地面。
——爱莉丝从我的眼前落荒而逃。
曾经鄙视我们这些凡人,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爱莉丝……
指责我无法保护小紫的爱莉丝……
宣称‘Jaunte’可以保护小紫的爱莉丝……
——逃走了。
澎湃汹涌的情绪,让我下意识地握紧双拳。
可是双拳微微颤抖的原因并不是愤怒,而是怀疑。
自视甚高的爱莉丝为什么要逃走?
为什么像过街老鼠落荒而逃?
难道她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因为无法保护小紫吗?在我们面前夸下海口、却还是让小紫离开人世?你不是小紫的朋友吗?难道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朋友的事情?
否则又怎么会在丧礼还没结束的时候仓皇而逃?
冷静下来仔细一想,其实也不无可能。即使再怎么老成,爱莉丝依然是个孩子。
所以在无颜以对的情况下,选择逃避也是很正常的。
可是我需要一个着力点,以对抗这个不愿相信的事实。
否则我一定会发疯。
所以我做出一个结论。
爱莉丝之所以选择逃避,是因为她心中有愧的关系。
——或许小紫根本不是死于意外。
虽然没有证据、虽然只是单方面的臆测,我还是牢牢地抓着这个念头不放。是的,我需要一个着力点,让一片空白的大脑注入新的色彩。我更需要一个动机,让澎湃的情感得以宣泄。
于是我找到了一个逃避现实的藉口,内心充满了奇妙的满足感。
——尽管逃避吧,爱莉丝。
我不会让你躲太久的。
如果真的有见不得人的秘密,我一定要揭发所有的真相。
之后再来哀悼小紫的死。
◆
“我一定要找到爱莉丝,当面跟她问个清楚。如果她已经离开日本,我就直接杀到美国去找人。”
我的喃喃自语获得了‘我’的赞同。
“那当然。不过找人的不是只有我,而是‘我们’才对。”
“没错,‘我们’。”
“‘我们’要同心协力,一起把爱莉丝揪出来。”
◆
跟‘我’归纳出一个结论之后,我先去拜访小紫的父亲,央求他前往‘Jaunte’视察的时候,也顺便带我一起过去。
所以我必须跟学校请长假才行。
小紫的父亲有些为难,我的父母脸色也不太好看。请长假并不是好事,难保不会对考试的成绩造成不良的影响,以为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努力准备考试的父母当然不会乐见这种情况。
可是我并没有放弃的打算,几乎每天都会拜访小紫的父母。
除了厚着脸皮宣称自己比任何人都了解小紫之外,还语带玄机暗示小紫的父母,让他们以为小紫跟我之间存在着不能说出的秘密(这当然不是真的)。除此之外,我还让小紫的父母产生错觉,以为我的手边握有小紫的遗言,知道小紫意外身亡的秘密(其实我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单纯地虚张声势罢了)。总之我绞尽脑汁尝试了各种方法,甚至还不惜言语恫吓,最后干脆把左手是手机的秘密也说出来了(可惜无法展示任何证据,他们也是半信半疑)。
为了达到目的,我把所有的底牌都亮了出来。
不过最关键的王牌,还是在于护照的申请书。
我将申请书丢在父母的面前,要求他们在监护人的栏位上签名,然后告诉他们就算小紫的父亲不答应也无妨,大不了单枪匹马闯一闯就是了。别以为我只是嘴上说说而已,除非如真的尝试过了所有的方法,否贴我是不会轻言放弃的。
从小我就是这副牛脾气,一旦打定主意,任何人都拿我没辙。于是父母终于屈服了,带着我一起向小紫的父亲求情。
经过多次的努力之后,我的‘Jaunte’之行终于确定了。
◆
接下来的故事有点混乱,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就先交代已经发生的事情吧。
除了小紫的家人之外,我的旅费也是由‘Jaunte’负担,甚至还帮我们安排了班机。
于是我们很快地就搭机离开日本。
我们所乘坐的飞机在夜空中飞行。
——于太平洋上空发生爆炸。
——临死之前,我只看到从机舱的舱顶垂下来的氧气罩,以及小紫坐在前座的母亲忧心忡忡地
看着我的表情。
除此之外,还有液晶荧幕微微发光的‘左手’。
几秒钟之后,我被四面八方的灼热所吞噬——
◆
——黑暗之中,我跳了起来。
◆
满腔的怒气让我睁开双眼。
死亡的结局固然令人惊讶,我的心中却充满了怒火。
那不是意外,绝对不可能是意外。
他们居然炸掉了整架飞机。
为了躲避视察、同时也为了铲除后顾之忧,‘Jaunte’把小紫的家人都处里掉了,而且还拉着我和其他的乘客一起陪葬。
手段虽然凶残,不过对那些将一般人视为凡人的优越主义者而言,却是天经地义的做法。
要是家中有人是天才的话,他们就会像这样在背后动手脚——
真是一群魔鬼。
不过这下子他们也露出了狐狸尾巴。
没错,‘Jaunte’绝对不是什么正派的组织。
小紫并不是死于意外,而是被谋杀的。
一定是小紫不肯听命行事,所以才会惹上杀机。那些人连小紫的家人跟我都不放过,又怎么会放过小紫呢?
“……咦?”
回神之后,我打量四周。
这里是——我的房间?
我好端端地躺在床上。可是,怎么会?我不是搭上飞机了吗?没错,搭上飞机——结果飞机在半空中剧烈摇晃——
那是……梦吗?
——肚子好饿,不是普通的饥饿。
于是我离开被窝,下意识地打开牛奶糖的纸盒,同时不经意地瞄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电子时钟,确认今天的日期。
今天是跟小紫的父母一起飞往美国的日子,现在我应该在飞机上——
“——慢着,我到底在说什么?”
喃喃自语的同时,我试着搜寻脑中的记忆。
想起来了。
我拜托小紫的父母取消视察的行程。
小紫的父母面有难色,可是我依然拜托他们将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同时也表示我有很多管道可以调查小紫的死因,请他们务必取消行程。
不可思议的是,小紫的父母居然答应了。
所以我们当然没有搭上飞机,也没有任何人死于空难。
当然,目前的状况是属于这个世界的——
这时左手的‘手机’响起,我将牛奶糖含在口中,接起电话。
“喂?”
对方的唿吸十分急促。
“呃……对不起,这么晚了还打电话……没有吵醒你吧?”
“没关系。我想你应该也知道才对,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二通电话了,所以我们还是长话短说吧。”
“——好,你也有感觉吗?”
嗯,我点点头。
我们拥有同样的记忆,了解彼此的想法。不过那种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刚——应该是前往视察的世界吧?”
“或者是前往视察的可能性。”
那不是梦,而是真实的事件。
只是尚未‘确定’。
所有可能性的其中之一、诞生之后立刻消失的平行世界。
“所以我们是在并未前往视察的世界?”
“应该吧。或许你我的世界存在着些微的差异,不过大体上应该是如此没错——抱歉,开始头晕了,你应该也一样吧?我们最好赶快补充热提。”
“嗯,说得也是。再见——”
挂上电话之后,我将第二颗牛奶糖塞入口中。啦嚼的同时,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死于空难的是我,正在咀嚼牛奶糖的也是我。
——我到底是什么?
不过这并不是重点,真正的重点是——
我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
“……‘Jaunte’实在太可怕了,居然为了除掉我们,引爆飞机,从来没见过这么恶质的组织——”
‘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胆怯,让我有种不是味道的感觉。
“没错,敌人确实十分可怕。现在回想起来,爱莉丝也曾经宣称要改变世界,这是再危险也不过的念头了……慢着,或许试图改变世界的人不是爱莉丝,毕竟她只是个孩子,不过‘Jaunte’确实对那些孩子灌输这种观念,这是毋庸置疑的。这应该算是洗脑吧?当时的我也实在是太单纯了,竟然没想到对方会来硬的。”
“嗯,我也有同感。不过我们正在谈论的重点并不在这里——”
我的嘴角浮现一抹微笑。
“没错。有本事在飞机上安装炸弹,‘Jaunte’确实是不容忽视的组织,屈屈中学生根本不是对手,我毫无胜算可言。”
这时‘我’又接着说下去:
“不过我并不是孤军奋战。”
“还有无限多的我当后盾。”
“无限多的平行世界、无限多的可能性——”
“还记得天,曾经提到光的性质吗?好像叫做什么费玛定律的样子。”
一不不不,是费玛定理。‘两点之间的光轨迹,一定是所有轨迹当中距离最短、花费时间最少的路径’。”
简而言之,就是光具有自动沿着最短路径抵达目的地的性质。
如果两点之间没有其他物体,光就会直线前进——这是在最少时间之内抵达目的地的路径。
若两点之间存在水、空气或是重力等等的介质,情况就大为不同了。
举例来说,光在空气以及水中的行进速度并不一样。
水中的速度较慢,如果在通过水中的时候依然采取直线路径,由于水中所占的路径较多,连带地就会延长通过的时间,因此光就会出现折射的现象,尽量缩短在水中的路径,以减少通
过的时间。
打个比方来说,水中就像是塞车的路段。
最短距离的路径若是遇上了塞车,正常的驾驶人多半都会兴起绕远路的念头,另外寻找不会塞车的替代道路。不过为了避开塞车的路段而绕了一大圈,难保不会花上比平常更多的交通时间。因此最理想的状况,就是尽可能地避开塞车路段、同时尽量缩短绕远路所另外花费的时间,这才是最高竿的做法。光,就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绕路达人。
这就是所谓的费玛定理。
费玛定理最神奇的地方,就在于光仿佛早就知道自己的目的地。
非但如此,途中会碰到什么阻碍、通过什么‘介质’、必须以什么角度入射或是曲折,似乎全都在光的掌握之中,进而选择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抵达目的地的路径。
没错。除非出发之前熟知所有的道路、除非事先知道哪里可能塞车,否则绝对不可能选择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抵达目的地的道路。
可是光却在一瞬间找出最符合一经济效益的路径。
为什么?
七美的解释如下:
“量子力学是这么认为的。光并不是选择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抵达目的地的路径,而是同时通过所有可能通过的路径。不过除了‘在最短时间之内连接两点的路径’以外,通过其他路径
的光都互相干涉、彼此抵消,只剩下‘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连接两点的路径’存留了下来。所以人类才会认为光自动选择最符合经济效益的路径。
是的。光也是量子的一种,同时兼具波动与粒子的特性。”
所以光也会跟自己的可能性、或是跟平行世界产生干涉。
身为量子的一种,光并不是事先知道通往目的地的最短路径,而是藉由同时通过所有路径的行为,找出‘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抵达目的地的路径’。
这就是量子力学对光的解释。
“所以这样应该很清楚了吗?”
“我只要以找到爱莉丝为目标即可。”
没错。
我只需要让自己变成光就好。
只需要让自己像光一样,抱着‘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找到爱莉丝’的念头即可。
如此一来,所有的‘我’将同时寻找爱莉丝的下落。
不管‘Jaunte再怎么强大、再怎么可怕,我也有所有的可能性、或是所有的平行世界在背后撑腰。而‘我们’之间的干涉,靠的就是左手的‘手机’。
“其实这并不困难,毕竟光也不了解‘费玛定理’或是‘费曼的经路积分’,光就只是单纯的光而已,自然而然地就能找出以最短的时间抵达目的地的路径。所以‘我们’也不必把事情想得太困难,只要心里面保持抵达目的地的念头即可。总有一天,无限的‘我’之中的某一个会找到最正确的路径,然后留下正确的答案。”
“就如同留下的不是搭乘飞机死于非命的‘我’,而是没有搭上飞机的我。”
“只有最正确的可能性不会被抵消。”
没错,我要变成光。
藉着小紫送给我的礼物、左手的‘手机’。
第一步就是找到爱莉丝。
没错,第一步。
——治疗悲伤的特效药,就是愤怒。
在愤怒这种剧毒的作用之下,我逃过了心碎的命运。
剧毒虽然有害身体,我却利用自己的天赋成功地适应剧毒的存在。
——或许从这一刻开始,我就不再是过去的‘波涛学’了。
7﹒真正的‘目标’
我谈过恋爱。
那应该是恋爱没错,至少我这么认为。可是我并未结婚,分手的时候也不觉得难过。对于某些人而言,结婚是人生的目标,基本上我并没有反对的意思,事实上也同意这种说法;不过我还有另一个永远也无法忘怀的‘目标’。高中毕业之后,我上了大学、当起上班族、然后又辞掉工作成为文字工作者。期间当过义工、也曾经落得两面不是人的下场,失恋、然后又喜欢上其他的人,不过我心中的‘目标’从未消失。
看到小孩子在公园中嬉戏的身影,我曾经莫名其妙地泪眼盈眶。
某个世界的‘我’活了四十七岁,某个世界的‘我’十五岁就死于非命。光是十五岁就死了七次、十六岁三次——几乎都是被谋杀的。甚至还曾经偷渡到国外,这真的不是女孩子应该过的生活。美国是个讲究自我保护的国家,我学习射击、学习护身术,同时也庆幸自己从小修行薙刀,练就了一身过人的体力(——当时尚未发现矛盾之处)。原本以为自己的价值观绝对不会改变,现在回想起来,似乎也不是那么回事。
某个世界的‘我’在小紫父母的帮助之下前往美国。
一某个世界的‘我’中学毕业之后,就立刻出国留学。
某个世界的‘我’在日本念完高中和大学,试图唤起当年的‘目标’。
有不顺利的时候、也有厌烦的时候,有时还真的想放弃一切。
不过无论何时、无论何地,‘目标’都是我的一切。
我想要找个人依靠,于是谈了场恋爱,对方竟然是加则智典。成为男女朋友之后,我意外
得知加则之前曾经跟七美交往,结果分手了。
这些全部都是我的人生。
有些人认为Qualia的研究无法改变什么。
Qualia的研究一点用处也没有。
不过也有人是这么回答的:
Qualia丰富了人生、丰富了生命。
回顾自己的人生——许多不同的人生,我看到了满足的自己。虽然也有低潮的时候,不过
事后回顾起来,依然不失为一段多采多姿的人生——事实上每一个世界都不是毫无意义的。
可是我有个‘目标’。
无法抵达‘目标’的‘我’,只是毫无意义的可能性。
所以我总是毫不犹豫地割舍。
——是的,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发现事情似乎出了差错。
可是我依然无法罢手。
◆
最后我选择了让‘Jaunte’知道‘左手’的世界。
小紫的葬礼结束之后,我主动与‘Jaunte’取得联系,同时成功地扮演一个接受小紫的悲剧、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女孩子。
一个对于‘紫色的双眸’所唤醒的‘天赋’感到不知所措的女孩子。
‘Jaunte’当然知道小紫的双眼拥有什么能力,立刻派人前来确认。
左手的‘手机’不能在人前使用,于是我接受身体检查,确定体内没有任何电子设备之后,进入空无一物的房间试着打电话。
证明了我的说法是正确的之后,我如愿以偿地加入‘Jaunte’。
对我而言,这才是‘在最短时间之内抵达目的地的路径’。
于是中学毕业之后,我进入‘Jaunte’设立的学校。
我找到了‘目标’——爱莉丝,同时也得知了真相。
爱莉丝哭着向我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你不必自责。”
‘[aunte’网罗小紫的目的并不是培育人才,而是打算利用小紫的眼睛从事某项“工作”(爱莉丝并不知道确实的工作内容)。
而且不出我所料,小紫果然严词拒绝。
‘Jaunte’为了让小紫就范,逼迫她进行一项严苛的实验。
可是他们却高估了小紫的能耐,以为小紫比普通的孩子还要坚强。
结果小紫两三下就‘坏掉’了。发现大错已经铸成之后,‘Jaunte’(的科学家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解剖小紫以供研究。
他们比照爱因斯坦的案例,取出小紫的大脑,浸在福马林里面。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爱莉丝紧紧地抱着我,仿佛故障的玩具一直重复同样的话语。我轻抚爱莉丝的头顶,试图安慰她。
或许是小紫的不昼让她无心打扮﹒甚至连染发也忘了.头顶的部分己经明显了长出黑色的新发。
没关系,爱莉丝。
我什么都知道。
从爱莉丝的口中套出真相,并没有想像中的容易。
——某个世界的‘我’是动之以情。
——某个世界的‘我’是威赫胁迫。
某个世界是央求协助、某个世界是逼迫就范、某个世界是背叛、某个世界是拷问。经历各种不同的世界之后,我已经跨越了人类的界限。有的世界让我恶心想吐,有的世界则是尽情享受,甚至也有什么感觉都没有、冷冷地俯视无法动弹的身躯、还不忘踩上几脚的世界。
连我都很难相信自己居然会这么做,不过这也是属于我自己、无可否认的另一种可能性。
在这些‘可能性’的引导之下,我来到了成功说服爱莉丝的世界。
所以我知道一切的真相。
——爱莉丝,我什么都知道。包括你的出身背景、爱莉丝的名字以及你的母亲,还包括了你的自尊、你内心的阴霾,以及你试图帮助、保护小紫,却没有成功的事实。
所以我在这个世界选择了原谅。
某个世界选择了爱你。
某个世界选择了恨你。
某个世界选择了帮助你、某个世界选择了放弃你、某个世界选择了支持你、某个世界选择了破坏、背叛、利用你。
一切都是为了抵达我所发现的下一个‘目标’。
哪怕只是一小谁分,我静要将小紫仅存的‘身体’抢回来。
同时找出小紫‘变成这样的人’好好的跟他们问个清楚。
小紫是在何时、又是在什么阶段死亡的。
在这个无限世界的无限可能性之中,我要让你们体验最可怕的痛苦——
于是我就像光一样,展开了行动。
◆
几天之后,当初向天发誓必定达成的‘目标’被另一个新的‘目标’所取代。
8﹒转折点
起因是‘我’在某天夜里打来的电话。
直到现在,我依然无法相信、也不愿想起那通电话的内容。
幸好没有人间起那通电话是谁打来的,我打从心底感到庆幸。
或许大家认为我是在吊胃口,不过我还是不想针对那通电话说太多。
只能说当时我已经就读‘Jaunte’所设立的学校,住在‘Jaunte’所分配下来的单人宿舍,不过爱莉丝几乎每天晚上都会跑来找我。
平常的爱莉丝是个精明干练的小女生,总是适时地伸出援手,协助我这个英文不太灵光的外国人跟同学或是老师沟通——毕竟这个以天才为}的学校也只有爱莉丝会说日文;不过两人独处的时候,爱莉丝就会露出小孩子的习性,动不动就跟我撒娇。
每当我不注意的时候,即将年满十三岁的爱莉丝就会下意识地含着自己的拇指,这种疑似心智退化的幼稚举动实在令我难以忍受。不过爱莉丝目前还有利用价值,总不好跟她撕破脸,即使再怎么厌恶,也只能忍在心里面。
对于爱莉丝跟我愈走愈近的情况,‘Jaunte’倒足没什么特别的表示。
照理说‘Jaunte’应该对我有所怀疑、也对爱莉丝抱持着某种程度的警戒——关于这点,已经在‘其他的世界’获得证实,不过截至目前为止,对方依然保持静观其变的态度,或许是认为我的‘左手’还有利用的价值吧?
我的‘手机’无法在其他人的面前使用(这只是基本原则,当然也有例外的情况)。
也就是说‘手机’只有在我独自一人的时候才能使用。
这项特性相当好用。
简而言之,当左手的铃声响起,就代表我现在并未受到监视、爱莉丝也真的睡着了。
自从进入‘Jaunte’的学校之后,我就尽量减少‘手机’的使用率,不过这一通电话大概真的有什么急事吧,于是我举起左手、接起了电话。
“喂?怎么啦?”
电话另一端的‘我’听起来有些兴奋。
‘……呃,抱歉,其实并没有什么新的进展,只是想针对个人的问题谈一谈。’
“……个、个人的问题?”
无视于我的犹豫,‘我’立刻做出爆炸性的告白。
‘……嗯,不瞒你说——
——我可能恋爱了。’
——当这句话传进我的耳朵里时,我只感到脑海一片空白。
紧接着‘我’的知识/经验立刻如崩堤的洪水涌进我的脑中。
“……等一下,有没有搞错?”
‘拜托,谈个恋爱也不行吗?在其他的世界里面,不是也有正在跟加则交往的我吗?’
“你明明知道这不是重点!——等、等一下,一定是搞错了!你只是把母性当成了爱情!这实在是太夸张了!那个、也就是说——
——爱莉丝是女孩子耶!”
我实在不想承认,然而共有的知识和经验却在在显示‘我’喜欢上的人就是爱莉丝。不是单纯的好感而已,而是真心的喜欢。
……天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不,‘我’居然喜欢上一个不满十三岁的小女生——
‘不行吗?’
“当然不行!爱莉丝是个孩子、而且又是女生!就算我退让一百步好了,不对!一步都不能退﹒你这个变态到底在想什么?想让我背上恋童蕾丝边的千古罪名吗?而且这根本不是真正的喜欢!”
‘不是真正的喜欢……难道是刻骨铭心的爱情?’
“住口!我实在搞不懂,你怎么会喜欢上爱莉丝这个黏人的讨厌鬼——”
‘不要胡说!爱莉丝明明就很可爱!’
不会吧,‘我’居然凶我!
相较于我的气急败坏,‘我’的语气倒是十分坚定。
‘爱莉丝哪里不好了?她是个如假包换的美少女,个性又很纯真可爱,年纪虽小,却怀抱着伟大的理想。而且表面上虽然倔强,碰到问题却还是第一个跑来找我,光是这点就让我——也罢,别提了。总而言之,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认为这就是爱情,更是一旦点燃就无法熄灭的火苗,所以我一定会好好的——’
“够了,不必亲口说出来……我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可怕了。”
……这也是……我吗?
答案是肯定的。不管是无限的可能性或是无限的平行世界,都有可能存在着这样的‘我’。
察觉我的不耐之后,‘我’似乎有点受伤。
‘真的都没有人了解我吗?’
“……啊?就机率而言当然不是不可能啦,不过……”
“现在回想起来,以前我对天条或是小紫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觉——”
“去死吧,变态!不要玷污我的回忆!”
“不信你自己想想看。第一次见到小紫的时候就被她夺走初吻,当时你有厌恶的感觉
吗?”
“慢着,那不叫初吻!充其量只是碰撞而已!而且之后我跟加则交往的时候,可是曾经——呃,做了该做的事!那时我一点厌恶的感觉也没有,反而还很享受——”
“没错,可是那不是你、也不是我。难道不是吗?就算是平行世界的可能性也依然是‘我’,这点不能否认吧?”
……没错。
跟加则交往的是‘我’,不是我。
电话另一头的变态也不是我,而是‘我’。
——不要紧张。发现这个自己之后,我很快就能适应她的存在——虽然我一点也不想适应——
于是我叹了口气,继续开口:
“就算再怎么可爱,喜欢上自己所利用的工只也未免太夸张了吧?”
“不要胡说,我从来没把爱莉丝当成工具来不待。她是我的朋友,我要跟她一起努力。”
这句话传入耳中的同时,脑海浮现出过去的回忆——当然是‘我’的记忆,顿时让我恍然大悟。
这个‘我’跟我不一样。
我利用良心的弱点问出真相之后,假装原谅了爱莉丝,为的就是继续压榨她的剩余价值,同时也‘刻意’制造出被爱莉丝所依赖的关系。
可是电话另一头的‘我’却向爱莉丝表明心意,取得她的谅解,修补了彼此之间的裂痕,最后甚至真的坠入情网。
所以‘另一个世界’的爱莉丝不会含着拇指。
她跟这个世界的爱莉丝不同,是个独立自主的女强人,更是‘我’身边不可或缺的助力。
——有点羡慕、又有点忌妒。
说不定另一个世界的我会比我先达成‘目标’——
“不、不可能!我比较冷静,先成功的一定是我!”
‘你真的知道冷静的意义吗?不管是利用或是被利用,这种不正常的关系到最后都会让你落得自食恶果的下场。’
“不必多管闲事!你说完了吗?我要——”
‘对了,差点忘了一件事。‘我’——不,应该是你在中学时代——’
——通话突然中断。
我故做镇定环视四周。
最后视线落在床上的爱莉丝。
好像把她吵醒了。
“……咦,波涛?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我的房间。夜深了,继续睡吧。”
坐起上半身的爱莉丝口中喃喃自语,最后又躺回床上。
一阵子之后,才小声地开口:
“……波涛,你还不睡吗?”
“嗯,等一下就睡了。”
“熬夜对皮肤不好喔,你已经不年轻了呢!”
“我是比你大了几岁没错,不过今年也才十六而已耶?”
“这不是熬夜的理由。”
爱莉丝气鼓鼓的背转过身子,模样甚是可爱,我不禁叹了口气。
虽然傲娇了点,爱莉丝还是很可爱的。
梧较之下。
我居然骂自己是变态。
凝视着左手的掌心,我试着想像通话的对象。
之前跟我通话的到底是‘我的可能性’、还足‘平行世界的我’?打从中学时代开始,这
个问题就一直困扰着我,直到现在还没找出答案。
既然不可能跟相同的我再度通话,结果也是一样的。
——时间的最小单位叫做普朗克常数。
事实上普朗克常数是人类所能观测的最小单位,理论上我的可能性或是平行世界都是由普朗克常数瞬间产生、瞬间消失的。简而言之,我是以普朗克常数的单位随机‘收缩’、或是与‘平行世界’产生‘干涉’——当然,这是从那个将爱莉丝当成左右手的‘我’学来的。
走到床边,凝视着特地为我挪出一个空位的爱莉丝熟睡的背影,胸中顿时泛起了一丝暖一一日心。
同时也对电话另一头的‘我’燃起了怒火。
‘我’实在是太可恶了。明明都是我自己,居然把这么可爱的爱莉丝当成工具,还说她很烦人。
算了,也不能怪她。毕竟那个世界的‘我’并未跟爱莉丝言归于好。
我跟‘我’拥有不同的过去。
——爱莉丝也让我察觉了一件事。
当时的通话虽然中断,不过我跟那个时候的‘我’拥有同样的记忆,知道‘我’到底想说些什么。
在往后诞生的‘世界/可能性’之中,其他的‘我’或许也会察觉吧。
我叹了口气,轻轻地钻进被窝,将爱莉丝娇小的身躯抱入怀中。
爱莉丝稍微挣扎了一下,并未抗拒。
于是我紧紧地抱着她,在内心喃喃自语。
谢谢你,爱莉丝。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对不起。
我很喜欢你,却无法背叛我所定下的‘目标’——
◆
“还在吗?”
“还在,继续说下去。”
“说不定我们可以改变过去呢。”
9﹒过去
起因是对待爱莉丝的态度差异。
我发现自己喜欢上爱莉丝。
某个世界的‘我’憎恨爱莉丝。
某个世界的‘我’将爱莉丝当成工具,某个‘我’对爱莉丝没有特殊的情感,某个‘我’对爱莉丝又爱又恨、至今依然摇摆不定——
乍看之下似乎相同、却又有些许的相异之处,这就是所谓的平行世界。
可能性就是建立在相异之上,为了相异而存在。
没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平行世界,所以相异是正常的。
可是相异之处又是从何而生?
爱莉丝的情况很单纯。为了从她的口中间出小紫到底是怎么死的,我采用了各式各样的方法,当然也造就了各式各样的状况。有时胁迫、有时说服,有时劝她改过、有时选择了原谅——各种状况全部都一日了然,因此过去我从未抱持任何疑惑,总是将对待爱莉丝的态度差异归因于过去世界的分歧。
“……可是正如爱莉丝所言,不论是可能性还是平行世界,分歧点一定都是‘现在’。量
子没有‘连续的过去’,也没有‘可测的未来’存在于以普朗克常数为单位所切割出来的‘现在’。”
“——所以呢?”
“所以‘现在的我’永远是‘分歧的起点’,无论是过去或是未来都一样。
没错,过去不可能产生‘差异’。
‘我们’诞生之后,不同差异所造成的不同未来以及过去分别朝着两个方向无限分歧。也就是说并不是我跟爱莉丝言归于好之后才喜欢上爱莉丝,而是喜欢上爱莉丝的‘平行世界的我/我的可能性’发生之后,为了让这个平行世界/可能性成立,我才会跟爱莉丝言归于好。请大家把过去的常识抛到脑后吧,‘过程’不会造就‘结果’,反而是‘结果’引导出‘因果’。
“还记得中学时期曾经为小紫做了什么吗?”
“当然记得。我特地为了小紫修练薙刀,以备不时之需,后来果然多次派上用场。”
没错。
为了以备不时之需,这些年来我一直修练薙刀,就算是来到‘Jaunte’的现在也从不间断。拜薙刀的修行之赐,我有惊无险的渡过多次危机,若不是积极的锻炼身体,恐怕早就——
“好,那我又是什么时候得到量子力学的知识?”
“……咦?”
“薙刀的锻炼?不,你忘了吗?应该还记得才对。自从小紫转学之后,我就放弃了薙刀,转而研读艰深的物理学书籍。将近一年的时间没碰薙刀,照理说我的体能应该差得可以,可是事实上我的体力正处于巅峰状态,完全没有空窗期。所以啰,研读物理学书籍的过去,到底跑哪去了?”
“这———”
“对于当时的我而言,‘不时之需’代表的应该是能否加入‘Jaunte’,所以我才会拼命地读书。还记得吗?当时我根本不认为小紫是遭到谋杀,所以不可能为了‘不时之需J锻炼身体,两者之间是很明显的矛盾。
可是我的身体却经过充分的锻炼——
——没错,为了探究小紫之死的真相,我需要堪用的体能和充足的体力。
所以我改变了过去。
舍弃读书的过去,选择锻炼身体的过去。
我们拥有同样的知识,所以一直没发现这件事;然而一直没发现的事实一定也改变了无数的过去。对待爱莉丝的态度转变也是其中之一,明白吗?”
“——‘我们’不但能让未来产生分歧,甚至还可以改变过去?”
“是的,只要分歧点拿捏得当——”
““就可以创造出小紫依然活着的世界。””
——内心深处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我这样不对。
同时也觉得好像遗漏了什么重点。
可是我别无选择。
“真的办得到吗?”
“为什么办不到?你不是念过吗?根据物理学的认知,过去和未来本来就是一样的,既然未来可以改变,没道理不能改变过去。”
“可是改变过去的话,现在的我——不,现在的‘我’又会如何?会不会根本就不曾存在?”
“应该不会吧。‘波束的收缩’与‘干涉性的丧失’是不可逆的,也就是无法复原的意思。而且‘我’的情报全都是来自‘波束的收缩’或是‘干涉性的丧失’——除此以外的方法都无法获得情报。所以‘我们’是以量子传送的其中一种方法彼此分享对方的知识以及经验。这只是我这个物理菜鸟的推论,实际情况不得而知,不过有件事倒是确定的,那就是——
——‘我’要像光一样地前进,不是吗?”
——没错。
正是如此。
像光一样地前进。
试探所有的可能性,找出最短时间就能抵达的正确路径,抵达最后的‘目标’。
我以为这是‘确定’的路径。
我以为这条路径才是正确答案。
可是我错了,打从第一步——也就是‘目标’开始就错了。
得知小紫死亡的真相、以及替小紫展开复仇,不过是‘真正的目标’之前的次要目标,如今既然发现了‘真正的目标’,原本‘确定’的路径也不过是众多分歧的其中之一,或者是尚未获得确定、随时都会消失的其中一种可能性。
我以为我打开了装着猫的箱子。
事实上我根本还没打开,只是准备打开而已。
这个世界尚未获得‘确定’。
既然无法一让我找到正确的答案,我也不需要这个世界。
“没错,这就是我。”
事实摆在眼前,我并没有其他的选项——
挂上电话之后,我将视线移至床上。
凝视着爱莉丝熟睡的表情。
静静地贴近她的脸庞。
轻轻地亲吻她的眼皮。
对不起,同时谢谢你。
爱莉丝,我很喜欢你,可是我必须继续前进。所以——
“再见了。”
“——事情就是这样。
◆
接下来就拜托你了,‘我’。”
“——好的,没问题。”
于是我挂上电话,拭去眼角的泪水。
眼泪却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悲伤与喜悦的情绪交织之中,我噙着泪水环视四周。
——环视我的房间。
不是美国的‘Jaunte’替我准备的单人宿舍,而是日本的、我家的房间。
压抑内心澎湃的情绪,我检视桌上的月历。
那不是我要的答案。
于是我又打开电视,搜寻新闻。
漆黑的电视荧幕反射出我的脸孔,感觉说不出的奇怪。于是我站在镜子的面前,看到了略显年轻的自己。
电视新闻所显示的日期——我永远也忘不了,就是‘我’第一次打电话过来的那天夜晚。
我逼着小紫接受爱莉丝的游说的前一天。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除非从这一天开始改变过去,否则又怎能拯救小紫?
所以除此之外的可能性——其他的世界全都被消除了。
最理想的状况并不是活到过去,其实我很想直接跟‘小紫已经得救的世界的我’交换过来就好,不过事情当然没有我想像中的单纯(事实上也难以想像)。不管怎样,总而言之……
“……我总算是回来了。”
当时的那通电话,或许是来自未来的我。
只是当时的我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知识和经验都十分欠缺,根本搞不清楚状况。
不过现在的我不一样,我跟所有世界的自己共同分享知识以及经验。
所以现在的我一定办得到。
这时我再也忍不住了,整个人跳到床上,拿起枕头压在自己的脸上。
逐渐濡湿的枕头来回磨蹭,我在内心放声大叫。
这个世界的小紫还活着。
我可以救她一命。
这次绝对不会再犯错了。
◆
第二天早上。
我一大早就跑到小紫家,暌违许久——真的很久之后,将相隔无数世界才终于见到的小紫紧紧地抱在怀中。
我舍不得松手。
完全无法控制。
之后我们一起前往学校,当着爱莉丝的面前(再度见到爱莉丝之后,我的心情有些复杂,毕竟现在的我对爱莉丝同时拥有憎恨、喜爱、支持甚至是杀害种种的记忆。即使那只是并未实际感受的记忆,也令我难以保持冷静),清楚地表达绝对不让小紫转学的意思。
为了小紫着想?守护小紫?当时回荡心头的只言片语,如今却显得无比地空虚。
我对爱莉丝的反驳充耳不闻,也不理会所谓凡人进化成超凡人——不过我倒是注意到言语表现上的矛盾之处——的恭维,坚决地将‘Jaunte’归类为恐怖份子的温床,同时将爱莉丝视为可怜的受害者。接着我一整天都如影随形地跟在小紫身旁,一旦有人试图闯入保护圈,我就会发出宛如肉食野兽般的低鸣,甚至连老师也被我吓跑。经过无数世界的历练之后,我似乎具备了某种杀气,一整天的脱序演出也让波涛学再也不是众人心目中的那个有点酷酷的少女。
不过我一点都不在乎。
只要小紫在我的身边。
只要我能紧紧地抱住她。
这次我一定要好好地保护小紫。
◆
直到第三学期末,爱莉丝才黯然地离开日本,回到‘Jaunte’
小紫升上三年级。
她并未转学,一直跟我们在一起。
我成功地赶走爱莉丝、驱逐‘Jaunte’的势力,保护了小紫的安全。
◆
半年之后。
小紫遭人绑架,下落不明。
——等到我找到小紫的时候,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10﹒可能性与命运
我忍不住发问。
“——为什么我不能像光一样?”
“呃?”
“难道不是吗?光并不会跟我一样尝试错误,而是同时经过所有的路径,让错误的路迳自行干涉、消失,最后只留下两点之间距离最短、花费时间最少的正确答案。一瞬间留下最正确的答案,不需要任何的计算,为什么我没办法这么做?为什么我必须一一确定无数世界的无数可能性?这只有量子电脑才办得到吧?”
“也是。不过我虽然不是光,却也算是某种量子电脑。所以总有一天——”
“没错,我是量子电脑!利用量子的性质,藉由无数世界的无数自己思考与计算的存在!所以我的大脑就是量子电脑!可是,为什么我还是无法在一瞬间选出正确的答案?明明知道答
案在哪里——”
“……或许这就是‘问题’所在吧。”
‘我’静静地回答,语气充满了智慧。
“知道问题,才能找出答案;可是‘我’连问题是什么都不知道,自然找不出答案在哪里,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拯救小紫是目的,而不是答案,在不知道问题是什么的情况下,当然也不可能找出答案。”
“……我不知道应该解答的问题是什么——”
我只知道问题确实存在。
总觉得好像哪里做错了。
可是到底是什么问题、到底是哪里做错,却是一无所知。
◆
我已经尽力了‘能做的都做了。
在学校的期间寸步不离、上学放学一起行动、有时甚至还留下来过夜,却还是无法阻止小紫被绑架的事实。即使拥有平行世界的我当后盾、即使拥有丰富的知识以及经验,我依然是个
普通的中学生,没有强大的力量,更缺乏宝贵的时间。
吋只要给我时间,我就有办法摧毁‘Jaunte’。
可是达成目标之前,小紫会被绑架、同时惨遭杀害。
我试过各种的可能性,包括告知小紫的父母、事先作好万全的准备,可是小紫依然遭到绑
架。雇用贴身保镖,小紫依然惨遭毒手。利用媒体的力量让小紫成名,藉以引起世人的关注,
却只换来小紫的伤心和七美的怨恨,依然无法改变小紫的命运。将‘Jaunte’的资料公诸于世,
促成公权力的介入,结果小紫还是遭到解剖。不管我的反应多快、事前的准备多么充分,每当
我采取行动,小紫还是难逃一死,大脑依然被凶手取出。这就像电玩一样,现在轮到我,接下
来轮到‘Jaunle’。结果我输了,惩罚就是小紫的死。
小紫依然好好地活在我的身边。
偏偏我就是救不了她,一点办法也没有。我的无能为力害死了小紫,来不及改变小紫的命
运。明知小紫身处险境,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无法改变的命运,守护与遇害之间的
拉锯。不断地尝试错误,永无止境的回圈地狱,一次又一次、直到永远——
——神啊,请您拯救我吧。
我仿佛置身地狱。
◆
我曾经试着杀害爱莉丝。
之前是将她送进感化院,可是我不需要这种世界,所以又回过头来杀了她。原本以为这样就万无一失,没想到最后还是被发现,所以这种世界也不是我想要的。所以我又杀了爱莉丝。直到第三次之后,我才察觉杀害爱莉丝的理由是什么。爱莉丝的出现造成了小紫的死亡,所以只要让爱莉丝消失就好了。爱莉丝消失之后,‘Jaunte’又派了其他人过来,于是我杀死那个倒楣鬼,结果还是被找到了。就这样不断地尝试错误,直到不被‘Jaunte’发现为止。
最后终于没有转学生了。
我以为小紫可以逃过一劫。
事实证明我太天真了。
小紫还是遭到绑架,而且还赔上我的一条命。
尝试错误、错误尝试,一切回归原点。
◆
有时我也会跟‘我’诉苦。
“——说不定拯救小紫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这一切都是宿命。”
“……宿命?”
“没错,宿命。小紫的死亡是一切的起点,现在的我也是从那里开始的。小紫的死造就了
现在的我,如果小紫还活着,现在的我就不存在了。所以——
或许时间是可以回溯的。
或许过去和未来是可以改变的。
可是命运——尤其是已经被观测的命运却是无法改变的,所以小紫的死亡是被‘确定
的’,只要从那个时间点诞生的‘我’……不,应该说只要‘我’存在的一天,小紫就不可能
得救。”
“或许吧,不过也很难说,毕竟一切都是推论。现在的我只能确定一件事——
——我不需要已经放弃的‘我’,请你消失吧。”
挂上电话之后,我叹了口气。
重新再来一次吧。
从起点开始,像光一样行遍所有的路径。
寻找唯一存在的答案。
现在的我也只能这么做了。
◆
有一天,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既然时间不够,就想办法让自己有充足的时间吧。
从这里开始——从第一次接到电话的时间点开始,时间当然不够用。既然如此,何不从更早的时间轴开始呢?之前我曾经回到过去,没道理不能回去第二次。嗯,这个主意不错,干脆回到‘Jaunte’成立之前的过去算了。
藉由平行世界的记忆,我对‘Jaunte’展开一番调查,得知‘Jaunte’才刚成立不久,是个年纪比我还要小的组织。
既然是完整的组织,当然不容易对付。
所以要趁组织尚未成形的时候下手。
从‘Jaunte’尚未成立的时间点开始,不但有充裕的时间,敌人也还没成气候,真是一举两得的好办法。
“……慢着,还要回到更早以前的过去?当时的‘我’只是个小孩子而已耶!”
“年纪大小并没有关系。‘我们’享有同样的知识与经验,年龄绝对不是问题。而且小孩子更容易松懈敌人的戒心,反而是一项利多呢。”
“可是以前的我——当时我还不认识小紫,‘左手’也还很正常。”
“……脑筋怎么还是转不过来呢?”
我笑了笑,向至今仍然状况外的‘我’提出自己的看法。
“还不明白吗?左手的‘手机’只是一个契机罢了,并没有绝对的必要性。我的存在已经是‘这种设定’了,‘这种设定’早已是被决定的事实。
简而言之,结果才是最重要的,过程就随人解释了。
除此以外,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没有。”
“那就别说那么多,将我能力所及的范围之内所有的可能性都试试看吧。”
于是我挂上电话,之后又重新拨号。
‘手机’的连续使用虽然会损耗大量的体力,不过没关系,反正我不需要这个世界。
我只需要拯救小紫的可能性,甚至连我自己都不需要。
“——事情就是这样——
◆
——接下来就拜托了,‘我’。”
“交给我吧。”
我叹了口气,挂上玩具电话。
玩具电话突然响起的时候,我吓了好大一跳。这是很正常的,毕竟我才刚满五岁而已,一点小小的事情就可以把我吓得屁滚尿流。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
“——就算拥有丰富的知识以及经验,派不上用场也是没辙。人一旦上了年纪,脑筋果然就会僵化。”
我摇摇头,回想十四岁的自己。
接着又想起十六岁的自己。
再往前推演,二十岁(——二十岁?)、=十岁(……三十岁!)、超乎想像范围的、老态龙钟的‘我’。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思考必须有弹性才行吧,‘我’?”
‘我’最大的失策,就在于只在‘纵轴’寻求可能性。
无限的平行世界被我套上了枷锁。
可是我不会重蹈覆辙、也不再替可能性设限,现在的我需要的是弹性。
重点在于‘结果’。只要‘确定’了‘结果’,‘过程’就会自动产生。
于是我喜孜孜地按下玩具电话的按钮。
“喂?”
电话另一头的‘我’立刻有所回应。
“嗯,是我!”
“……你应该知道我想做什么吧?我的想法应该传达到你脑中了吧?”
“嗯!你一直在寻找平行世界的我吧?可惜我不是你要找的我,继续加油吧!”
于是我挂上电话,重新拨号。
或许在这一瞬间,无数平行世界的我都同时拨起电话吧?光是想像这个画面,就令人感到希望无穷。
应该很快就会找到才对。
好,继续找下去吧。
既然我没有行动力,就只好找出拥有‘力量’的‘我’。例如——‘使用魔法的我’。
平行世界是无限存在的,其中一定有‘使用魔法的我’。只要找到一个,就可以当成未来的‘基准’。
这才是无限可能性最正确的使用方法。
“喂?”
“——嗯,交给我吧!我一定办得到!
没错,我一定办得到,毕竟这可是我小时候的梦想呢。——成为一个魔法少女。
◆
为什么可以使用魔法?
姑且称之为超能力也无妨,反正过程和理由并不重要。或者也可以归因于突变,或是外在因素所造成的基因损害——反正可能性是无限存在的,最后的结果才是重点。
一切都是从寻找突发奇想试图使用魔法的‘我’开始的。
找到之后,所有的‘我’都变成试图使用魔法的存在。
接下来就是寻找实际上有所作为的‘我’。
找到之后,所有的我都变成实际上有所作为的存在——理由?解释?不知道,也没有知道的必要。反正结果自然会引导出过程,无论是哥本哈根解释或是多世界解释,结果都是一样的,哪个好用就用哪个(物理的领域是以哥本哈根解释为主流,原因在于哥本哈根解释比多世界解释来得‘好用’)。所以啰,思考要有弹性,我只要单纯地追求结果就好。
接下来就要寻找拥有‘力量’的我。
这个部分必须经过漫长的错误尝试,不过没关系,我有的是世界和时间,总是有找到的一天。
——发出火焰的时候被人撞见,结果被强制送进医院。
传送的过程出了差错,跟墙壁同化,最后死于非命。
飞行途中被自卫队逮捕。
扮装是必要的,以避免被人发现。就算真的被发现,也有开脱的藉口。
吸取了所有世界的经验、以所有的可能性为武器之后——
“魔法少女、多功能魔幻学学登场!”
好想快点认识小紫、跟她成为好朋友——将热切的盼望深藏心底,‘多功能魔幻学学’开始四处活动。
事实上也不是没有按捺不住内心的思念、急着跟小紫见面的世界(没办法,我毕竟只是个五岁的小女生,克制不了自己的冲动)。
可是这些世界并没有什么好结果,不是被当成人质、就是莫名其妙的被卷入事件之中,每次都替小紫和七美添了许多麻烦。所以我只好强忍着泪水,暂时不跟小紫见面。
等到一切都结束了之后,再来相会吧。
等到目标达成之后,就没什么顾忌了。
到时候就可以大大方方地成为朋友。
所以我一定要尽快搞定一切。
“打倒邪恶的坏人!”
‘Jaunte’虽然是势力庞大的邪恶组织,不过狮子和老虎虽然凶勐,还没长大之前都不具威胁性,就像扭断婴儿的胳膊一样地容易。
所以我将‘Jaunte’的创始者——名字的开头分别是‘JAUNT’的那一群人全部处理掉。
甚至连干部也不放过。
那些人完全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招谁惹谁,纷纷大喊冤枉。这点虽然让我心中有气,不过仔细一想,也怪不了他们。
我还顺便找到爱莉丝的母亲,狠狠地教训她一顿。
其实我有很多话想告诉爱莉丝的母亲。
至于爱莉丝本人,则被我带到社福机构——有别于‘Jaunte’、看起来十分正派的机构。未来应该不会与爱莉丝见面了吧?——慢着,我主动去找她不就行了吗?虽然不知道年幼的爱莉丝为什么以怨恨的眼神瞪着我,不过我还是对自己的安排感到十分满足。经过一番整顿之后,‘Jaunte’就不会出现在未来的世界了。
于是我回到日本,告别‘多功能魔幻学学’的身份。
之后我认识了小紫,跟她结为好友(在这个世界之中,我跟七美都是小紫的儿时玩伴!),进入同一所小学、中学,即使彼此熟识,依然在走廊上接吻。
意外还是发生了,我的左手变成行动电话我(我并未刻意回避,这也理所当然的结果……后来七美也发生了意外,不过在我的‘斡旋’之下,她跟小紫的友情并未生变)。
于是我们升上了三年级。
——‘Jaunte’并未诞生。
◆
不过小紫还是被绑架了。
不是‘Jaunte’,而是其他的组织。
根据地、成员都截然不同的另一个组织。
——又要重新开始了。
我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好一阵子,针对新组织做了详尽的调查之后,再度回到过去。
这次同时摧毁了‘Jaunte’和新的‘组织’。
◆
结果又冒出不同的组织,绑架了小紫。
一切重新再来。
◆
——我不相信命运。
◆
我没死,也死不了。这就是我。就算我死了,也会立刻被‘我’所取代,而且‘我’说什么都无法放弃目标。
没关系,还有事情可做。
世界——可能性是无限存在的,不怕找不到事情好做。
继续努力、永不放弃。
尝试错误、错误尝试。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之前‘我’好像说过——”
尝试错误、错误尝试。
“……哦,跟命运有关吗?基本上‘我’是起源自小紫死亡的未来,所以‘我’不可能拯救小紫。不管再怎么努力,结果还是一样的。”
尝试错误、错误尝试。
“……嗯,没错。反正也没其他事情好做,不如就试试看吧。不过到底该从何试起?”
尝试错误、
错误尝试。
“天晓得。既然决定要做,就像光一样直线前进就好了嘛6”
尝试错误、
错误尝试。
尝试错误、
错误尝试——
“没错。”
““——如果‘我’办不到,就让我不再是‘我’就好了。””
11﹒‘我’与答案
不需要花费太多的力气,我就让自己不再是自己。
我可以编出一套道理、可以想出一套过程,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一开始我试着成为我的母亲。严格说来,母亲并不等于我,不过我有一半的基因是来自母亲——也就是说母亲等于是半个‘我’。所以我可以成为‘我’——基本上我不必做什么,只要相信这种逻辑就好。只要保持弹性的思考,拥有无限平行世界、无限可能性的无限个我一定办得到。这个世界上没有我办不到的事,除了拯救小紫以外。
所以我放弃了‘我’,成为我的母亲。
之后又成为我的父亲。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之后,接下来就容易多了。我试着成为祖父、成为祖母、成为曾祖父、成为曾祖母。回溯好几代之后,这次又反其道而行,成为学校的老师。好几代以前,我跟老师
之间是亲戚的关系。之后透过远祖当上了七美,是的,往前回溯之后,反而让我可以成为更多的人。我以时间感的错乱——简而言之,就是脑袋不正常的意思——为代价,得到了成为其他人的能力……虽然也有可能因此失去了什么,不过当时我可是一点感觉也没有。
这种做法并不是毫无问题(或许已经有人发现我并不是万能的)。
遗憾的是,当我成为父亲、母亲、其他人或是七美的时候——并不是完全的我,而是一半、再一半、又一半、逐渐被稀释的‘我’——知识和经验的共享并没有想像中的顺利,只剩下形而外、可以轻易辨识的客观事实。虽然我知道父亲、母亲和七美何时何地做了何事,却完全无法感受当时他们内心的想法。
而且有些人是我怎样也无法变成的。原因不明,不过我也没放在心上。
反正那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真正的重点不在于成为七美或是世界上的其他人,而是否定‘我’、成为‘我’以外的存在。
我试着以七美的存在保护小紫。
结果小紫还是遭到杀害。
——开始尝试错误吧。
◆
成为老师、成为父母、成为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还是无法拯救小紫。成为总理大臣、成为警察、甚至是成为拥有钻头的加则,结果还是一样。不管我成为任何人,小紫还是难逃一死,而且死得十分诡异——大家听过鹅妈妈的一首歌吗?HttmptyDumptysatonthewall,HumptyDumptyhadagreatfall。即使集合国王所有的马匹、即使召集国王所有的侍卫,依然无法让HumptyDumpty恢复原状。
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人,也无法拯救小紫。
——成为七美之后,我试着以七美的眼睛观察‘波涛学’。
不是电话另一端的‘我’,而是活生生的‘波涛学’。
父母的亲生女儿、却跟我有些不同的‘我’。
有趣的是——抑或是理所当然——当我成为其他人的时候,波涛学就只是普通的波涛学。
‘我’跟那个‘波涛学’无法共享知识。
‘我’跟那个‘波涛学’是独立的个体。
现在‘波涛学’正当着成为七美的我面前,跟小紫聊得十分愉快。
可足她却不知道HumptyDumpty再也无法恢复原状。
这时我突然起了个念头,杀死某个世界的‘波涛学’,结果没有什么变化。在某个世界之中,我威胁‘波涛学’跟小紫绝交,一样没有什么变化。看来‘波涛学’并不是什么关键性的存在。
我还试着成为小紫的母亲。
简而言之,我认为小紫之所以遭遇不测,主要的原因就是‘紫色瞳孔’被外人得知。既然如此,我只要善尽监护人的职责,不让世人知道小紫的秘密即可——这真是一个天衣无缝的好计策。于是我开始守着小紫,不生弟弟也不生妹妹,甚至连自己的老公都不理不睬,将注意力集中在小紫的身上。为了不让外界知道小紫的秘密,我实施了严格的斯巴达教育;为了不让小紫异于常人的举动引起外界的侧目,我彻底改变了她的生活习惯。
在旁人的眼中,或许会认为我太过严格了吧?
可是事关小紫的生命,丝毫轻忽不得。
于是我硬起心肠,将小紫的秘密封印起来,不让外界得知。即使受不了压力的小紫哭着求情,我也不加理会,平常更是不放过任何的过钳,动辄就是疾言厉色地责骂。另一方面,为了不让小紫对我产生误解,我也从不吝于表达内心的爱。狂风暴雨的斥责之后,我总是将小紫抱在怀中。当小紫表现良好的时候,我也会人力地称赞。事实上我并不憎恨小紫,就是因为爱
她、就是为了要保护她,才会做出如此严苛的要求。
是的,我跟爱莉丝的母亲不一样。
我的出发点并不是自我肯定,而是为了保护小紫。
斯巴达的教育终于收到成效,连父亲都不知道小紫独特的‘看法’。
代价就是小紫并未跟波涛学以及七美成为好友——事实上她连半个朋友也没有,不过这反而是我乐见的情况。
保护小紫才是最重要的。
为了达到目的,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小紫的看法’。
朋友只会让小紫暴露在危险之中,所以小紫不需要朋友——至少目前不需要。
只要平安渡过中学三年级的关卡,一切都好商量。
——结果小紫无法迎接中学三年级的到来。
她其至无法成为中学生。
开学典礼当天,小紫死于车祸。
根据目击者的证词,当时小紫神情恍惚,摇摇晃晃地走进车道——
◆
——谁能告诉我,
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
以‘我’跟‘其他人’的身份经历无数的世界之后,我逐渐理出一个头绪。
也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小紫的死跟‘Jaunte’无关,我的所作所为也无法改变小紫的命运。
难道整个世界才是小紫——不,我的敌人?
宿命?就姑且称之吧,基本上我不在乎。
总而言之,这个‘世界’希望跟大多数人拥有不同视觉看法的小紫死去,所以才处处跟我作对?
所以我最大的错误,就在于自以为只有我才能‘确定’现实。
既然我可以,其他人当然没有办不到的道理。
更何况一开始我只是普通的人类——所谓的凡人。
根据哥本哈根解释的推论——即使我将‘小紫存活的世界’加以‘确定’,‘观测’世界的人也未必只有我而已,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同时进行‘观测’。如果‘决定’世界的基准来自‘观测’总和的多数决,拥有无限可能性的我很有可能沦为少数,‘将人类看成机器人’的小紫自然成为普通人意欲排除的异物——就像爱莉丝之前提到的某种‘天才’。
难道是世界的总和将小紫视为异物,决定加以排除?
所以我的行动才会处处受到阻碍?
没错。就算打开装了猫的‘箱子’,只要我自己也在‘箱子’里面,‘确定’猫的生死就只是单纯的自以为是。一旦把我装进箱子里面的人打开箱子进行‘观测’,我所确定的结果依然有被推翻的可能。不管我做了什么,都会被其他人重新‘确定’,这就是目前的状况。
◆
我需要‘知识’。
以及‘视点’。
知道应该‘观测’什么。
以及被什么所‘观测’。
——这不是宿命。
既然世界上真的有将我囚禁起来的‘箱子’,那我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
——没错。
我终于知道问题在哪里了。
现在就让我成为光,找到正确的答案。
——我一定要获得最后的胜利!
12﹒未来与人类原理
除非打开‘箱子’进行‘观测’,否则无法决定猫的生死。既然如此,猫也有所感觉吗?也知道自己处于生死并存的状态吗?
当然不可能。
猫绝对不会思考自己是死是活的问题,我们也是一样。
毕竟我们只有身体确实存在的感觉。
因为大脑无法认知其他的状态。
我们不可能接受自己的身体是由兼具粒子与波两种特质的量子随机组成的产物,不过遇到“你的身体尚未受到确定,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的说法,似乎也很难反驳。毕竟这本来就是大脑认知的问题,事实上我们也是依赖大脑处理资讯的存在。
其实你正处于睡眠状态,这是一场非常真实的梦,你只是将漂浮在水面上的大脑受到电流刺激之后所产生的幻觉当成现实世界罢了——这种说法更是没有驳斥的空间,因此“我思、故我在”俨然成为最终的解释。
——有没有听过被称为人类原理的宇宙观?
简而言之,就是认为宇宙是为了人类而存在的想法。就一般常识而言,这种说法相当可笑,不过确实有许多科学家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他们认为宇宙的‘参数’是为了人类量身打造的,所有参数的平衡只要出了一点小差错,人类就不可能存在。
对于宇宙而言,人类的诞生是必然的可能性?抑或宇宙是为了人类,而以这种形式存在?——这就是所谓的人类原理。
这个领域的有趣之处,就在于愈是深入研究、就愈发现宇宙真的是为了人类而存在。
或许我没什么说服力,不过量子力学界还真的有些科学家抱持着这种论调。
他们认为人类如此‘观测’、宇宙法则也是如此呈现。
人类‘观测’的结果,确定了为人类量身打造的宇宙。
简而言之,1+1=2并不是宇宙原先的样貌,而是为身为观测者的人类量身打造的产物,由于人类‘观测’的结果如此,宇宙也跟着呈现‘如此’的样貌。未来的观测结果也会对过去造成影响,结果就是现在。
说真的,我一点也不觉得这种说法有突兀之处。
或许大家认为我太过傲慢、也或许误解了我的说法。
不过这种理论实在是太好用了,所以我将个人的感想丢到一旁,打从心底赞成、肯定这种说法。人类原理万岁!
“我思,故我在。”
基本上我们都是好用的存在。
◆
我再度成为波涛学,放任世界自行发展。
进入中学之后,我跟小紫在走廊亲吻、相遇。之后认识了七美,无端被卷入社会事件,得
到了左手的‘行动电话’。
二年级第二学期的第一天,爱莉丝出现了。
小紫转学、意外死亡。
◆
中学毕业之后(这段期间我曾经跟加则交往,而且还抢在七美之前——抱歉,或许有人认为我很故意,不过我也是人,也是有人性的),我加入了‘”aunte。
针对小紫的死因展开调查的过程当中,我跟爱莉丝重修旧好,彼此建立了更深厚的关系。
〡〡是的,我不但让爱莉丝成为得力助手,甚至还将她收为禁脔。
经过多次的洗脑之后,爱莉丝爱上了我、将我视为她的全部。基本上我对爱莉丝的种种可说是再熟悉也不过了,这对我而言根本就是易如反掌的小事,而且就算失败了,我也拥有无限的可能性,不差这一次。成功地笼络爱莉丝之后,我表面上服从‘Jaunte的领导,在背地里蓄集实力。
等到时机成熟之后,在爱莉丝的协助之下,我将‘Jaunte’腐败堕落的一面公诸于世,同时雷厉风行地整顿内部,将整个组织纳为己有。
就这样,我站在‘Jaunte’的顶点
我将‘Jaunte’改造成正派清廉的组织,积极地从事保护、培育‘天才’的工作,同时也毫无止境地扩大自己的权力。当然,这些工作需要莫大的资金,于是我兴办产业,获得了空前的成功。在无限的平行世界当中,找到成为大财主的我并不困难。于是我设立财团,大规模地征求科学人才,援助有潜力、有前景的优质企业。发展永远优于获利,我甚至投入了所有的财产。
于是‘Jaunte’成为革新的代名词,更是带领人类开创未来的新希望,现在我就是‘Jaunte’、‘Jaunte’就是我。
为了科技的发展、为了典范转移,要我花多少钱都愿意。
我常常巡回全球,网罗新的人才——这方面绝对不勉强,也没有勉强的必要。千分之一或是万分之一的幸运总是降临在我身上,世人开始将我视为胜利的女神、二十一世纪的金主。我入选‘百大成功女性’,登上时代杂志的封面,受邀前往世界各地演说。
在这段期间,爱莉丝所领导的年轻科学家依然努力不懈地进行各种研究。
来自物理学、生物学以及各种领域的天才,为我提供了强而有力的支援。
社会学、艺术、音乐、文学——只要是有助于达成目的,我从不吝惜任何的付出。
不过最重要的关键人物,当然还是爱莉丝。
所以我愿意为爱莉丝做任何事。
——除了放她自由之外。
人际关系虽然不容易经营,但我在这方而总是最大的赢家。
“——爱莉丝,我还可以为你做些什么吗?”
这时的我精通四国语言,不过跟爱莉丝交谈的时候,还是习惯使用日语。
长大成人之后的爱莉丝恢复原本的发色,只见她面无表情地开口:
“……请不要再理会我了。不管我说了什么都不要回应,就当我从不存在吧。”
我笑着摇摇头,坚决地否定爱莉丝的请求。
“抱歉,办不到。我可以打从心底爱你,也可以打从心底恨你,没有中间的灰色地带。我就像光一样,只能从所有的路径当中选择‘极限值’,不是最大就是最小——没错,这就是我。”
爱莉丝拿起手枪瞄准了我,于是我笑了笑,指着自己的额头。
类似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尝试错误、错误尝试,永无止境的回圈。
“一枪杀了我吧,不要浪费子弹。需要我靠近一点吗?”
“……你以为我不敢开枪?”
“当然不是,事实上我知道你并不是不敢扣下扳机。不瞒你说,我并不只一次死在你的枪
下,相对的,你也不只一次死在我的手土。”
“……学,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没关系,你只要知道这个世界的我是爱你的就好。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很乐意将这个世界送给你。”
“——我真正想要的不是这种东西!”
“嗯,这一点我也知道。”
这时我听见了啜泣的声音。
抬头一看,爱莉丝的脸上布满了泪痕。
——爱莉丝总是会犹豫不决,她真是一个善良的孩子。
我静静地叹了口气。
“……爱莉丝,我没有其他东西可以给你了。所以……开枪吧,拜托。我已经不需要这个世界了,亲手送我上路吧。”
“……我……我……”
“如果你也爱我,就表现出来吧。爱莉丝﹒占有我吧,否则你永远也无法获得解放。”
爱与恨,天平两端的极限值。在自己的身上留下爱恨的记号。
这就是我。
“——让我为你而死,终结这个世界吧。”
我试着回溯记忆,检讨失败的原因。
虽然遗憾,却也无能为力。
继续在下一个世界努力吧。
砰!
◆
爱莉丝完成‘这个’的时候,正值我迎接第四十七次的生日,也是多年来从事慈善事业的我获得诺贝尔和平奖提名的那一年。
爱莉丝充分发挥天才特有的不拘小节,天还没亮就跑进我的房间,在我的脸颊亲了一下。
“完成了。”
我屏气凝神,注视着爱莉丝所带来的大型画板。
严格说来,应该是注视着描绘在画纸上的抽像画。
“……这就是‘万物理论图’……”
纵横无限的世界、受到无数‘天才’的协助,如今我终于找到了寻觅已久的目标。
统一记述宇宙成立的四种力量〡〡强大的力量、弱小的力量、电磁力、重力,物理学的一大里程碑。
当然,理论图的完成并不代表抵达终点。
‘万物理论’的完成,更不代表明天就突然拥有预知能力、人类从此长生不老,或是太空旅行再也不是梦想。
这是一个确实的证明。
证明过去人类所探求的‘科学’是有用的,人类针对宇宙的起源以及量子的特性所提出的假设也是正确的。
没错,为了确实的‘观测’而存在的‘视点’。
基础的指标——
“接下来的工作就是进行翻译,转换成数学的记述。不过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剩下的工作应该不会太困难才对。学,我保证一定可以赶上颁奖典礼——”
不等爱莉丝说完,我立刻摇摇头。
“爱莉丝,这样就够了……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这才是我寻觅多时的终极目标。”
——是的,我明白。
虽然我不知道该如何将图形转化成算式、本身也不具备方程式的才华,不过看到这幅画之后,我就明白了一切。
感觉式的理解。
我知道了自己应该知道的东西——
“……学?”
“故事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左手微微发光。
即使爱莉丝还在身旁,长久未使用的‘手机’依然显现出透着冷光的荧幕。
眼前的景象让我有所领悟。
‘我的世界’刚刚被‘观测’了。
宇宙即将‘收缩’。
这时我终于发现自以为了解,其实却一点也不了解的问题。
——宇宙尚未受到‘确定’。
过去宇宙一直呈现‘波束未收缩’的状态(或是跟多世界彼此干涉的状态)。就好比是装
了猫的箱子被装进另一个箱子、另一个箱子外面还有另一个箱子——中实上世界处于‘机率’的状态,只是我们并未发现而已。
因为人类不知道自己应该观测什么,可是现在我知道了。
藉由‘万物理论’的指标,我知道人类应该观测什么。
一切从此刻而生,确定过去、创造未来。
只是一种机率的‘开端’,如今正‘收缩’为确定的可能性——之前的时间将成为虚时间,宇宙穿越隧道、收缩为一点,然后再化成无数个小点,一口气急速膨胀——
当然,这并不是‘终极的答案’。
往后‘万物理论’将会出现更统一的理论。接下来的理论或许可以解答意识的问题吧。当新的理论诞生的时刻,宇宙势必将重新‘收缩’,所有的过程重新再来一次。而且这并不是终点,错误尝试永远没有结束的时候。就像一条衔尾蛇,咬着自己尾巴的蛇轮图。
——可是对我而言,这样就足够了。
“咦?这个光?学,你的左手——”
我将左手放在耳边,右手轻抚爱莉丝的脸颊。
然后亲吻爱莉丝覆盖住蜂蜜色瞳孔的眼皮。
——谢谢你,爱莉丝。
让我们在重新‘确定’的世界再会吧。
——到时候‘我’应该不存在于宇宙的任何一个角落——“……学?”
“再见。”
◆
——我的目标达成了。
消灭自我的‘目标’。
是的,我已经消失于这个世界了。
13﹒——小紫——
谈谈球井紫吧。
目前是中学二年级的学生。
外表看起来很正常,不过她拥有一双将人类——不、生物看成机器人的紫色双眸(除了颜色之外,眼球本身的构造跟常人无异)。
因此她从小就没什么朋友,造就她日后珍惜友谊、重视朋友的态度。
没错。球井虽然并不平凡,身边还是有朋友的。
第一个朋友叫做天条七美,教导小紫如何露出笑容。
目前虽然疏远了些,球井依然将她视为最好的朋友。
第二个朋友叫做波涛学。
她接受了小紫的‘紫色瞳孔’,也接受了身体被小紫所修复的事实,算是相当罕见的朋
友。
波涛学的出现,让小紫产生了勇气,从此不再将交朋友视为畏途。
第三个朋友叫做爱莉丝﹒佛伊尔。
她是个跟球井拥有不同‘看法’的天才少女。
爱莉丝将球井视为同类,断定球井是她的同伴——虽然这不代表她跟球井拥有相同的能力,球井还是感到很窝心。
所以球井决定转学。
离开波涛和天条固然难过,可是连她们也劝球井应该出国留学。
除此之外,球井自己也拿不定主意。继续留在这里,难保不会连累波涛或是天粲,害得她们被卷入不必要的是非之中。球井甚至认为自己不应该待在她们的身边。
也许,我不应该就这么安于现状。
也许,我非得要勇敢地改变自己不可。
波涛表示会等球井回来,于是球井下定了决心。她得到了勇气,也知道唯有主动伸出双手,才能得到朋友。
于是球井选择了相信爱莉丝﹒佛伊尔、及她的〣伴,远赴美国前往‘Jaunte’的本部。
佛伊尔和她的朋友都是好人,球井马上就跟大家成为好朋友。
可是大人就不同了。
球井的眼睛才是大人的目的。
大人一开始就打定了利用球井的主意,甚至还刻意欺骗佛伊尔,命令她到日本网罗球井。
那些大人告诉球井,希望她的紫色双眸可以为世界尽一份心力,以她的双眼检视这个地球。可以的话——如同先前对七美以及波涛学所做的,也希望她能够改造这个地球。
球井拒绝了。
她不认为无辜的地球应该受到这种待遇。
大人试图说服球井,他们认为地球是一种生物,而且濒临毁灭(可是被球井所否定)。为了地球着想,人类必须肩负起‘直接管理’的责任(这点也被球井所否定)。由于球井的不配合,大人将她单独隔离在研究大楼的另一侧,不让球井跟朋友见面,甚至还威胁要伤害球井(事实上并没有这么做,即使他们真的有伤害球井的意思)。
当家人的安全遭到威胁的时候,球井将自己封闭起来。
自我封闭的球井就像是‘机器人’,跟她说话也没有反应,最后甚至不肯进食。‘Jaunte’的大人只好放弃说服球井,改采其他的计划。
既然球井不肯合作,干脆直接找出‘眼睛’的秘密。
事实上打从一开始,他们就不奢望球井愿意配合。虽然他们并未怀疑球井的看法,却质疑那双眼睛的能耐,毕竟‘Jaunte’并不像波涛或是天条,实际感受过球井的力量(根据情报显示,他们至今尚未针对波涛以及天条的事件进行调查)。对于他们而言,与其着眼于球井的双瞳所隐藏的未知可能,‘Qualia的实际证明’反而更能引起他们的兴趣。
而且孩子们并不清楚,‘Jaunte其实是个烧钱的组织,需要对外寻求政府以及法人的资金挹注,因此他们需要显而易见的具体成果,而不是眼睛无法确认的理论。这一切都是为了与政府财团交涉。
球井的眼球并没有异常。
因此球井的力量,一定是来自人体当中最神秘的器官——大脑。
只要研究球井的大脑,说不定可以找到解开‘Qualia的存在’这个世纪之谜的线索。反正球井现在跟废人没什么两样,完全派不上用场,而且极有可能替组织带来祸害。既然如此,干脆——
于是他们决定对球井进行一项惨无人道的竹添。
——实验当天,FBI突然出现,逮捕了‘Jaunte的大人。
他们的计划被一名职员泄露出去。
(严格说来,应该是那名职员将球井的情况告诉佛伊尔,佛伊尔再通报警方。不过事涉敏感,整件案子并未留下任何记录,那名职员的身份迄今依然成谜。)
于是球井被救了出来,目前正在医院打点滴。.
营养失衡,差点就没命了。
虽然没有生命危险,可是球井被救出来之后,到现在还是不肯开口。
关于这点倒是不需要担心,因为球井的家人和朋友已经从日本启程,即将抵达美国。
除了波涛学之外,还包括了爱面子的天条七美。
佛伊尔和其他朋友直接睡在隔壁病房。他们拒绝离开,坚持要留在这里陪伴球井。
在家人以及朋友的鼓励之下,球井一定可以重新站起来。
往后不管碰到任何困难、任何危险,她一定可以勇敢地跨越障碍,找到真正的幸福。
球井紫可以过着画福快乐的日子——
——来,该睁开眼睛了——
球井睁开双眼。
环视四周之后,视线落在枕边的‘机器人形’。
佛伊尔前来探病的时候顺便带来的礼物,也就是所谓的模型。佛伊尔知道球井最喜欢机器人的模型——球井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它——
“……学学?”
——球井一定是睡昏头了。
抑或是还没从梦境当中清醒。
只见她揉揉眼睛、抬起头来,凝视着手中的机器人——
“……学学?是学学没错吧?”
——‘我’大吃一惊,心跳差点停止。
可惜心脏早就已经不存在了。
不,我连忙否定刚刚听到的那句话。
……球井紫总是对波涛学十分依赖。
当初之所以决定转学,波涛学的意见扮演了关键性的因素。
现在她的精神状况十分不稳定,所以才会寻找波涛学的身影。
绝对不是看到‘我’。
因为‘我’已经不存在了。
——现在的‘我’是无法被任何人‘观测’圴存在。
爱莉丝所发现的‘万物理论’,可以称之为‘观测的指标’。
就另一层意义而言,也是人类的‘观测极限’。
‘我’了解其中的意义,藉着这个理论‘跨越了极限’。
回溯数百亿年前的过去、变更自己的参数,将自己改造成不适用于‘万物理论’的存在。这是一种重新进化,人类无法认知、没有实际的形体——既不是波、也不是粒子,更没有所谓的机率。成为‘不存在’的存在之后,‘我’不存在于人类所能认知的宇宙。简而言之,就是从‘人类所能认知的宇宙消灭自我’。
目的在于不被任何人‘观测’。
因此这个世界并没有可以‘认知’‘我’的存在。
也就是说,没有可以‘确定’‘我’的人。
这就代表了保护球井紫的‘我’不会再受到干扰。
再也没有人可以杀害球井——
“……学学?为什么不回答?你在生气吗?因为我一直没跟你连络?对不起……我有我的苦衷……所以——”
已经不是人类的‘我’早就失去了人类的情感,没血没泪可说是如今的我的最佳写照。然而球井泫然欲泣的表情还是让我无法忍受。
所以‘我’小心翼翼地——开口说话(居然还记得这种‘概念’,真是意想不到)。
《——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当然!哇,真的是学学!真是的,不要吓唬我好吗?”
《——不、不对,‘我’并不是波涛。波涛正搭乘机赶往这里,‘我’是——你的幻
觉。你的脑袋还是有点不正常,最好再多休息一下。》
“哇!太过分了!不要欺负人家!没错,我总是将别人看成‘机器人’,所以无法分辨别人的表情,有时也会看走眼,可是我不可能认错学学的!——虽然你现在‘变形’得很夸张,依然不失‘最强泛用型’的本色——不过再怎么看就是学学嘛!我一定不会看错的!
可是……你是怎么‘扩张机能’的?”
——刚开始我有点难以置信。
小紫的‘紫色双眸’竟然看得到‘我’?
任何人——适用‘万物理论’的人类绝对不可能‘观测’到的‘我’?
历经几十亿、几百亿年——即使只是记忆——的孤独。
没有人看得到我、或是跟我说话,我只能孤独一人静待与小紫的相遇。
过去如此,未来也必将如此。
不过这样也好,反正‘这’就是‘我’。
‘我’在许许多多的世界恣意妄为,为了达到我的‘目的’,恶搞了许多世界、许多可能
性。没销,我利用无线的我从这个世界来到另个世界、从这个可能性跳到另一个可能性,只为了寻找对自己最有利的世界。
可是宇宙中并没有不需要的世界。
所以我一定会成为堕入地狱的罪人,替自己的所作所为赎罪。
——因此孤独是‘我’的命运。只要能够保护小紫,我愿意永远待在孤独的地狱。
这就是我的觉悟与决心。可是——
“……学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我才惊觉自己哭了。
长久以来不断压抑的情绪,在一瞬间爆发了出来。
情感一旦决堤,还真的是挡也挡不住。
于是我就像歇斯底里的孩子不停地啜泣、流着不存在的泪水,同时打开了话匣子。
包括了过去的种种。
我的一句话促成了小紫的转学。
结果反而害死了小紫、心中懊悔不已。
平行世界。
可能性。
找到小紫的遗体,决定展开复仇。知道过去可以改变之后,决定保护小紫。改变了过去。一次又一次地尝试改变过去,却依然无法保护小紫——杀了爱莉丝、杀了七美、杀了波涛,为了自己的方便而杀人、杀死自己、成为七美、成为小紫的母亲、像光一样地前进、利用爱莉丝、破坏许许多多的平行世界、情况不对立刻逃避,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无限循环——
我说出了一切,毫不保留。
小紫静静地聆听。
没有疑问,也没有谴责,以真挚诚恳的神情——
聆听我的忏悔。
◆
“……所以学学是利用那个‘万物理论’获得变形机能吗?”
《——这算是变形机能吗?我不太清楚。》
一口气把话说完之后,我顿时感到异常地轻松,理应不存在的心脏却反而忐忑不安了起来。
……小紫会疏远我吗?
她会害怕——应该还不至于,她会讨厌我、看不起我吗?
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放在心上。
光是能够跟小紫交谈,就已经是意外的惊喜了,我不敢要求更多。往后我将扮演小紫的守护神,这样就足够了。
也没有其他的奢望。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不介意的话,我会永远待在你的身边,保护你的安全。现在的我不受任何人的阻挠,可以单方面地进行‘观测’与‘干涉’——》
小紫的脸色突然一暗。
低头凝视手中的机器人模型之后,小紫抬起头来(其实我并不是变成机器人模型,我只是不存在而已。简而言之,就是可能在房间的任何一个角落,也可能不存在于任何地方),缓缓地开口:
“……学学,我并不想泼冷水,可是对待朋友就是要说真话,所以……我说啰?你要仔细听好啰?那个……我知道你为了我付出了许多,老实说我真的不想这么说,可是——
我想你应该不可能保护我才对。”
——小紫的语气十分平静。
‘我’倒抽一口冷气(虽然我没有鼻子、也没有气管),试着反驳小紫的论调。
《——为、为什么?不可能!世界上已经没有‘观测’我的存在,再也没有人可以妨碍我了!》
“我就可以呀,我不是看得到你吗?”
《这……你不一样。》
“学学,你还是不明白吗?还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吗?既然我可以观测你,就表示你无法改变我的命运——”
《——咦?》
“能够改变我的命运、可以改变我的命运的人,只有我而已。学学,你没有这个权利。”
虽然己经没有眼球了,我依然感到眼前一黑。
在我的深处,某种物体出现蜘蛛网般的裂痕,碎落一地。
14﹒‘波涛学’
“我对量子论不是很熟悉,不过若我命中注定非死不可,那也是我自己所观测的命运。我的命运是属于我的,学学的命运是属于学学的——我想应该是这样吧。”
人类只能‘观测’、‘确定’自己的命运—
这种说法只是单纯的抽像论,并未获得科学的实证,不过现在听起来却是格外的震撼。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
我以为只要不被任何人‘观测’到,就不会受到妨碍、就可以保护小紫。
可是如果小紫的说法是正确的,‘死亡的命运’就只有小紫才能改变。也就是说根本没有妨碍我的人、事、物,我先前的所作所为只是一厢情愿地瞎忙罢了。
小紫的命运不属于任何人,而是属于她自己的。
其他人想要改变小紫的命迎,无疑是一和傲慢的亵漠。
而这就是我正在做的事情。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
——原来就是这里出了差错。
我试图把自己的想法套用在小紫的身上。
打着为小紫着想的大旗,却彻底忽略小紫的想法。
我一直在逃避应该面对的命运。
逃避无法拯救小紫的事实。
逃避自己力量有限的真相。
《——我真是一个大傻瓜——》
——我不应该自以为是地保护小紫,应该先…让小紫了解我的想法才对。
不是单方面的套用,而是双向的沟通。
对不起,我无法保护你。我只是个普通的凡人,没有惊人的天赋,或许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你死去。不过只要你愿意,我一定会跟你一起努力——
即使是再怎么残酷的现实,也要勇敢地面对才行。
《——对不起,小紫。你说的没错,我一开始就走错了。》
一别这么说,应该道歉的是我才对!——都怪我不好,都怪我当初利用手机的零件修复学
学,才会演变成今天的局面。”
《不,这不是你的错。当时你别无选择,也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今天之所以演变成这种
局面,说来说去都是我自找的,不能怪你。
……其实这种状况也未必不好。
至少现在的‘身体’可以永远保护你,所以我一点都不在乎。》
我犯了一个重大的错误,导致无法挽回的结果,所以这就是我的惩罚。
“——才没有那种事!”
小紫突然提高音量。
“学学,我很感激你的好意,可是……我不喜欢这样。变形成这样之后,就再也没办法被
学学抱在怀里了。”
察觉小紫语带哭音,我连忙出言安慰。
《——不对喔,你忘了吗?这个世界还有另外一个波涛学——
“不!学学是学学,学学还是学学!……呃,反正就算还有另一个学学,除了我以外的其他人也看不到现在的学学、不能跟现在的学学说话……而且这不是暂时性的,等到我死了之后也会一直持续下去……我不要这样!
就算真的有罪,我也觉得学学已经受到够多的惩罚了!
……学学,我会努力——我会努力地面对命运,让学学不必变形也没关系。学学,你就恢复原状吧?”
我微微一笑——如果还能笑的话——回应小紫的提议。
《——谢谢,小紫。有这番心意就足够了。》
“学学!”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无法恢复原状……不对。》
《——应该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复原。》
小紫为之一愣。
“该怎么复原……?就跟刚开始的时候一样,使用‘手机’不就好了吗?”
小紫的语气带着些许的不安,我只好故做镇定地回答:
《——拥有‘手机’的人是‘波涛学’,透过手机变成‘这种东西’的人也是‘波涛学’,不是我——或许过去我的确是‘波涛学’没错,可是现在——》
我还记得自己以前是被称为‘波涛学’的存在。
可是我早已忘了那种感觉。
也不知道波涛学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更不知道该如何恢复波涛学的身份。
……现在回想起来,我已经离原本的自己好远好远——
《——我成为我的母亲、成为天条七美、更成为你的母亲——是的,我可以成为任何人,因此我的记忆是无限的、无数的、混杂的、变化的……一百二十七亿年的进化对我来说实在是太久了,久到让我忘了该怎么当‘波涛学’——》
“——原来是这种小事,没问题啦!”
小紫信心十足的语气顿时让沉浸在记忆之海的我为之一愣。
只见小紫露出微笑,继续开口:
“原来如此,我还没告诉学学到底是错在哪里是吗?抱歉抱歉。”
《——呃?》
“你说你变成了很多人,其中也包括我吗?包括爱莉丝吗?”
《——说的也是,我没办法变成你或是爱莉丝——不过那是因为爱莉丝是外国人——》
“我不认为。姑且不论爱莉丝好了,既然学学可以变成我的母亲,为什么不能变成我?我是日本人,而且又是妈妈的女儿,部分基因是相同的,照理说学学应该可以变成我才对,其中到底有什么问题?”
——没错,确实是不太对劲。
发现我可以变成其他人的时候,我当然也想变成小紫。
既然要保护小紫,直接变成小紫当然是最有效的方法(虽然有点本末倒置,当时我只想尝试各种可能性,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说也奇怪,我可以轻易地变成小紫的母亲,却怎样也无法变成小紫。
当时我也没有深究原因,注意力很快地就被其他的可能性所吸引。
《——小紫,你知道为什么?》
小紫点点头,脸上的微笑有些萧索。
“……应该知道,不过我相信学学也知道才对——学学绝对看不到我的眼睛所看到的东西。
……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的眼睛可以看见我所看到的影像。一
《……这是——》
绝对的平行线。
也就是说我们不可能彼此了解——不过也就是因为承认、接受这一点,小紫跟我才能成为朋友,这也是一切的大前提。
我知道这个事实、承认这个事实、接受这个事实——
“同理可证,学学也应该知道自己不了解身为天才的爱莉丝到底看见了什么,所以才无法成为我或是爱莉丝——不,严格说来应该是假扮我或是爱莉丝才对。
学学,其实你根本不是成为小天或是我的母亲。
你只是变成跟小天或是我的母亲一模一样的存在、站在她们的角度看待事物、自以为变成其他人而已,事实上你的真面目是‘扮演’小天或是母亲的学学。
因为你不知道小天和母亲到底看见了什么。
事实上没有人可以跟其他人分享自己的视觉。
如果连这种事情都办得到的话——学学就可以变成我了。”
——我只是自以为变成其他人的‘波涛学’?
所以才无法变成小紫和爱莉丝,只因为我一开始就知道她们不可能跟我看见一样的东西?
——这的确可以解释我为什么无法变成小紫或是爱莉丝的现象,可是——
《——就算真是如此好了,我还是想不起我自己。》
我的语气有点心虚,小紫倒是信心十足地摇摇头。
“没有想起来的必要,也不需要任何的资格,就算不能成为他人,学学依然是学学……就如同我只能是我一样——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去看这个世界。”
《……小紫?》
“不是吗?不管变成什么形态,学学永远都足学学。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只要凭感觉——”
小紫突然住口。思索片刻之后,才面带忸怩地继纹开口:
“——学学,还记得我们是怎么在走廊上相遇的吗?”
《当然记得。当时我走在走廊上,结果你突然冲了上来,夺走了我的初吻。》“哇、哇,谁教学学突然转身嘛!那也是人家的第一次耶!”
小紫羞得满脸通红,低头看着手中的机器人模型。
凝视片刻之后,嘴角突然浮现一抹浅笑。
“——学学。
我需要的不是替我实现愿望的神,
而是陪伴在我身边、跟我一起许愿的朋友——”
“——让我们再度相遇吧。”
说完之后,小紫亲吻手中的机器人模型。
‘我’不应存在的大脑、
不应存在的身体、
不应存在的手臂,
同时浮现出当时的感觉。
◆
——想起来了。
没错,我们的相遇。
一切的起点。
柔软的樱唇令人印象深刻,我更记得双臂之间温热的触感。软绵绵的感觉。当时我虽然惊慌,却努力地保持冷静。以全身的每一个细胞感受小紫僵硬的身躯,同时在心中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她又会出现怎样的反应。难以言喻的兴奋、狂跳不已的心脏。山雨欲来的预感笼罩四周,在这个广大无垠的世界之中,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人。
那就是我们的相遇。
当时我们在这个广大的世界之中,以近乎行肢的机率产生交集。
世界上的人那么多,不管他们再怎么相拥、再怎么亲吻……
那时的相遇与亲吻也是属于我们两个的。
互相拥抱、凝视着对方的瞳孔。
那种感触——只属于我的紫色Qualia。
——波涛学的无价之宝。
于是我——波涛学与球井紫再度相遇——
◆
——原来如此。堕入无限黑暗的同时,我思考一个问题。
当我看见苹果的时候,无限的‘我’也正凝视着苹果。
无限世界的无数个我看着同样的苹果,产生同样的感觉。思考的同时凝视着苹果。所有的‘我’经由部分大脑的共鸣、干涉,在脑中凝聚形象。
这就是Qualia。
Qualia就像是一条绳子,串连了无数互相重叠的薄膜。
不管这个宇宙有多少个‘我’,这些全都是如假包换的我——Qualia的存在,就是最好的证明。.
再怎么亲密的朋友也无法共享,只有我才知道,所以这当然是我就是我的证明。
不需要回想。
我的感觉,只有我才能感受。
——我不是任何其他的人,而是唯一的波涛学。
Qualia将会替我证明一切——
——耀眼的白光,笼罩整个世界。
15﹒光的终点
黑暗之中,我突然跳了起来。
混乱的感觉袭上心头,我连忙四处张望,试图找出口己身在何处。
可是在找到答案之前,微微发亮的左手映入眼帘。
刹那之间,我陷入强迫症的思惟。
——糟糕,这样子不行。
到头来还是什么也没改变。
极度恐慌之下,我噙着泪水拨出电话。
“……拜托……再这样下去,小紫就快死了……”
我感受到电话另一头的人倒抽一口冷气。
不等对方开口,我立刻挂上电话。
心脏跳得好快。
我需要帮助,我要向‘我’求救,否则小紫就危险了。
“……不行,别再逃避了。我!”
没错,难道还想重蹈覆辙吗?
我迅速地换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好不容易收拾起混乱的情绪之后,我环视四周。
这里是我的房间。
桌上的电子时钟所显示的日期,正好是‘我’第一次打电话过来的那天晚上。为求慎重,我又打开了电视。
暗色荧幕所映照出来的脸孔,一让我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
就是今天晚上。
我劝小紫转学的前一天。
——这一天果然是分歧点。
意思是要我在这里重新开始吗?
不,不是重新开始,事情根本从未发生。
我无法改变小紫的命运,没有这个资格。
只有小紫才能改变她自己的命运。
我所能做的,就只是以朋友的身份从恲给她支持。
除此之外的行为——无论结果会有多么地令人难受,都不彼允许。
而且我自己也有必须面对的命运,就跟小紫一样。
——没错,不要再逃避了。
即使对外求助,也不再逃避
勇敢地前进吧。
——于是我深吸了一口气——
左手重重地拍在玻璃窗之上。
巨大的声响之后,玻璃窗出现放射状的裂痕。
以撞击点为中心,裂痕如之蛛网般的向外分歧、扩散。
剧烈的灼热袭上心头,我强忍着冲口而出的哀鸣,打量着染红的左手。如同心脏一般鼓动的左手——我试了好几次,还是不会发光。
——这样就好。
母亲的怒吼从门外传来。
“——学,那是什么声音?”
我也试着还以颜色,结果长时间未使用的喉咙并不怎么听话,声音十分沙哑。
“……抱歉。我摔了一跤,打破了玻璃窗。”
“什么?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有没有受伤?不要紧吧?”
“嗯,还好。”
一点都不好,出血量相当吓人。
去一趟医院吧。
还是去找小紫?
不管怎样,都必须请小紫处理这只‘手机’,不让它再度被使用。
毕竟它的‘力量’实在太强大了。
这时我感到一阵头晕,顺势坐在自己的床边。
伸手摸着额头,这才发现我的记忆似乎逐渐模煳。
毕竟一个人的脑袋无法负荷无限世界的记忆。
之前是利用‘手机’的干涉,由无限的我的人脑共同储存,如今‘手机’停止运作——被我刻意停止——我的量子干涉机能也恢复'-迎人的水准,大脑当然只会留下足以负荷的记忆——慢着,其他的记忆都会自我的体内抽离吗?有点舍不得。不过抽离的记忆也包括了回
忆,只要修复手机,应该就能重新连结吧?不不不——
“学,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或许是才刚结束一段漫长的旅程吧,现在的我感到十分疲倦。
而且还有点全身发冷。
——睡一觉吧。
这个主意不错。睡着之后,让一切都归于梦境。
醒来之后,就会变成原来的我。
睡吧——
“学,我要开门……呀!学?学!”
“很吵耶,现在都几点啦?让我睡一觉好吗?”
“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老公,快叫救护车!”
于是我被抬上了救护车。
身上穿着超级丢脸的罗曼蒂克蕾丝睡衣。
天哪,真希望这一切只是场梦——
◆
如同先前所言,这个故事已经进入尾声了。
——一切都是漫长的梦境。
可是我也该醒过来了。
套用童话故事的说法,公主已经被王子亲吻了。
半梦半醒的感觉虽然很舒服,总不能睡上一辈子——
结˙故事的结束
即使穿着见不得人的超少女睡衣在左邻右舍的面前被抬上救护车,第二天我依然正常上学。
被救护车送到医院之后,才发现伤口其实并不大,跟出血量完全不成比例,或许是因为伤在‘左手’的关系吧。不过医生还是替我缠上一大包的绷带,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伤得多重呢。
站在校门口的小紫一看到我之后,立刻跑了过来。
仔细一看,七美也躲在校门的树荫底下。
她们是因为关心我的伤势,才特地等在校门口的吗?真是不好意思,其实我的伤势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还是自己的好朋友比较贴心。
还来不及开口跟小紫说话,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冷冷的声音。
“精神不错嘛,凡人。反正你这个人热血过头,放一点血也是刚好啦。”
我叹了口气,转过身来。
“早啊,爱莉丝。感谢你一大早的亲切问候。”
“哇、哇,学学早安、爱莉丝早安……那个,你的左手——”
“凡人,你真是一点幽默感也没有。看来你除了脑袋不灵光,眼睛也不太好嘛,否则又怎么会打破玻璃窗呢?”
“爱莉丝,你今天是吃了炸药不成?如果你是存心找碴,我也很乐意接招。要不是你害得我整晚睡不好,又怎么会发生这种意外?”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昨天晚上我一直在思考你跟我说的那番品。没错,就是跟小紫有关的对话。”
小紫顿时停止了动作。
爱莉丝的表情依然没变,双眸却流露出兴致币然的眼神。
“……所以你已经整理出一个结论啰?说吧,身为小紫的朋友,你认为怎么做对她最好?”
“……嗯。”
我点点头,凝视着眼前的小紫。
“——我还是不希望小紫转学。”
“咦?”“什么?”
打量着大吃一惊的小紫和爱莉丝,我不禁心想。
——没错,我并没有保护小紫的特殊天赋或是力量。
我不能为了小紫对抗某个组织,甚至是全世界。
可是——
“当然,我还是会尊重小紫的意思。话先说在前头——不管小紫最后做出什么选择,我永远都是她的朋友,这点绝对不会改变。
……不过我还是不希望小紫转学。
……我们只是小孩子而已,迟早会在大人的安排之下分开,所以现在——可以选择的现在,我希望小紫留下来,同时也愿意为小紫做任何事,跟她一起努力。这就是我的真心话。”
爱莉丝气势汹汹地反问。
“所以呢?如果小紫因此遭遇不幸呢?”
我睥睨着爱莉丝,脸上毫无惧色。
“没错,的确有可能,所以我并不勉强小紫一定要留下来,不过我还是想要一个机会。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自私,所以以后不管我遭遇什么危险、被卷入任何意外,都不会对小紫有所怨言。相反的,小紫也有可能因我而遇险,所以我希望小紫也能有所觉悟,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跟我一样坦然面对。
我希望我们能在一起,共同面对未来的挑战。
所以就由小紫自己来决定吧。
当然,如果小紫不愿意背负这个责任,我也不会勉强她。”
“……学学……”
制止准备开口说话的小紫之后,爱莉丝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波涛,这种做法太卑鄙了。你根本是在测试小紫的友情,难道这是朋友应该做的吗?你还算是小紫的朋友吗?”
“当然,要不然呢?”
“凡人就是凡人!——小紫,请你冷静思考。所谓的朋友是愿意替对方着想的人,真正的朋友应该恭喜你勇敢地踏出第一步才对。不愿祝㏕你的人、心里面只想着自己的人根本不算朋友!那种人一定会利用你、背叛你、甚至是否定你!天才跟几人之间存在着一条又长又深的鸿
沟,那些凡人总有一天——”
眼看爱莉丝打算对小紫发表长篇大论,我顿时发出一声冷笑。
“——那就试试看如何?”
爱莉丝为之一愣,缓缓地转动颈部。
“……试、试什么?”
“很简单啊,就试着把我当成朋友嘛!”
“……什么?”
“只要大家成为好朋友,自然可以分辨我说的话是真是假,还可以测试我们是不是真的可以成为好朋友,不是吗?”
爱莉丝的身体仿佛石像般的僵硬,我当然不可能放过这个挑衅的机会。
“还是你不敢?我倒是不在乎啦。”
“你、你、你、你说什么?不要太嚣张了,凡人!我的字典里而没有害怕两个字!”
“真的吗?所以你愿意跟我交朋友啰?太好了!”
“不是……这……哎……也罢,好歹你是个准凡人——不!我不相信凡人!打死都不相信!”
“所以才需要测试嘛,尝试错误不就是科学实验的精神吗?还是说我的背叛会对你造成伤害?原来我这么可怕喔?”
“我一点也不怕你,像你这种凡人也不可能对我造成任何的伤害!”
“那不就得了吗?”
我伸出双手,小紫也大声赞同:
“爱莉丝!我也拜托你!既然你愿意成为我的朋友,一定也能成为学学的朋友!不要一开始就否定这种可能性,拜托!
……如果你真的把我当成朋友,就应该接受我的朋友……”
爱莉丝眯着双眼低头沉思,偶尔还抬起头来打量着我的手。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才慢慢地开口:
“……既然小紫都这么说了,就姑且一试吧。不过我可是话说在前头,我纯粹是看在小紫的份上才答应的。”
说完之后,伸手握住我的指尖。
我立刻把手往前伸,抓住爱莉丝的小手,完成握手的动作。
“好!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朋友了!”
“你、你、你可别误会了!我是为了摘下你的假面具、让小紫清楚地看见你的真面目,才不得不这么做的!”
这时我突然发现七美不见了。
叹了口气之后,我向爱莉丝以及小紫开口:
“让我们一起走进校门吧,小紫、爱莉丝!”
“不要直接叫我的名字,凡人!”
“……我不是向来直唿你的名字吗,外国人?”
——原来事情就这么简单。
一只手牵着小紫,另一只手牵着满脸通红却不打算甩开我的手的爱莉丝,我不禁感慨万千。
没错。力有未逮的时候,寻求协助即可。
发现有人需要协助的时候,主动伸出双手就好了。
全新的相遇、重新的开始。
虽然绕了一大圈,现在回想起来却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
“——对了,你们听过费玛原理吗?根据天条的说法——”“哇、哇?费玛?”
“我可是天才,怎么会不知道呢?所谓的费玛原理就是——”
——光所指引的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