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
创那皱了皱眉头。
「胸,还有腰?」
原本预定夺取的应该是拥子持有的的恶魔之胸和芙未持有的恶魔之脚才对。
「就先假设夺取不了恶魔之脚是因为被发现了的话」
能够夺取到恶魔之腰则是意料之外的。
「啊啊,这玩意儿啊……」
创那想起来了。
在将血粘在被智事加夺取了的千代的身上时,感觉到有一股视线盯着,于是就让恶魔之血去追踪了。看来当时在暗中窥视这边行动的就是恶魔之腰的持有者了。
「原来没有意图夺取的也会夺取掉啊。在奉献的时候也会这样吗?无论如何,不小心一点不行呢。」
创那对于夺取了两个恶魔部位并没有产生什么特别的感情。
「被恶魔之脚躲开了啊。甲斐谷同学发火的样子都快要浮现出来了呢。看来这下子又会是一阵骚乱了。」
一想到还没有夺取到的恶魔部位,创那不禁地笑了。
「原来如此。智事加同学也是变成了这种感觉吗?」
创那感觉到虽然只有一点,但自己确实是变得有点激动了。这也是恶魔部位所带来的影响吗?虽然原本对智事加变得有点好战而抱有疑问,但这个谜现在也解开了。
「嘛,算了。接下来也继续加油吧,智事加同学。我是你的同伴哦。」
突然,创那停住了。
「哎呀,差点就走过头了。」
创那在确认里面没有人之后,走进了保健室。他用脚挪开隔板的帘子,将智事加放在床上后,将手伸进智事加的衣服里触碰着她的胸部和腰部宣言。
「『奉献』」
这么一来智事加持有的恶魔部位就有原本持有的脑,从千代那夺来的耳,从豪那夺来的腕,还有创那夺取的圣司的腰和拥子的胸。
现在,智事加是一个比谁都要持有更多恶魔部位的人了。
「快点醒过来哦。在睡着的时候被别人夺取了可不行哦。」
创那就像是在抚摸着小孩子一样抚摸着智事加的头,然后离开了那个地方。
突然,创那从隔帘的缝隙间看到了隔壁床上。有一个女学生在那里沉睡着。是贺来喜久子。
「运气真好。」
创那站到喜久子睡着的床旁边,挤了一下沾满了血的手上的伤口。血落到喜久子的脸上,形成血滴之后动了起来。
「啊咧?」
创那无意中发现了。明明把手割得还挺深的,但伤口却几乎都愈合了。看来在持有多个恶魔部位时,不仅会变的好战,而且还会得到超乎常人的治愈能力。
「哼嗯——。这还真是方便啊。」
这时,突然有一个人从背后抓住了创那的肩膀。
「你想做什么?」
站在背后的人,是智事加。她比创那想象中还要早的醒过来了。
「啊呀。」
智事加的自尊心很高,而且又不怎么喜欢创那。要是让她知道自己是被他救了的话,一定会觉得相当不愉快的吧。创那这样想着,就打算快点离开。
创那被智事加拖到了床的隔板外。
「你这是算报恩么?」
智事加刚刚被空手道有段位的芙未在胸口来了个中段踢,明明身上还有伤,可是却摆出一副毫不要紧的样子。
「什么报恩,没有的事。」
创那摆着双手,否认道。
「那为什么要把恶魔部位给我?这是你夺来的部位吧,应该由你来拿。」
智事加此刻与其说是被献上部位,倒不如说是一种被报答、被给予的感觉。
「我就算有再多的恶魔部位也不会用。再说我也不知道有什么特殊能力。」
「能力我可以告诉你。恶魔之腰可以操纵像‘暗黑’这样的某种特殊物体。恶魔之胸可以对付其他恶魔部位的持有者——抵御他们的进攻,或者挡住他们的去路。」
「不用,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东西。」
创那觉得如果能够自如运用恶魔之血的能力的话,就没必要做近身战了。再说他也从没这个打算。
「我不想要你的施舍。」
「这可不是施舍。我只是觉得你能够更好地使用这些能力,真的。」
可是智事加坚决不肯让步。
「看来我是非要回去不可咯?」
「对的。」
「这样啊,那么,智事加,你能脱光吗?」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要求,连智事加也一下子惊呆了。
「怎…怎么能做这么不要脸的事啊!」
「不要脸这个词已经过时啦,智事加。」
「随你怎么说。开什么玩笑……」
「因为,不直接接触夺不了的啊。也就是说,我必须直接碰到你的胸部和腰部,对吧。啊,这种不要脸的事我也不想做呀,但如果你硬要我做的话,我就从了你咯。」
要夺走恶魔的部位,必须直接接触对方,并发出「夺去」的宣言。隔着衣服则没法夺走。
这些事大家心里都很清楚。但虽然清楚,现在却犯难了。
确实,要说的话还真就这么回事。可这种事哪有这么容易能接受的。
「你,你流点血不就行了么?」
用恶魔之血的能力,只要在对方身上滴上血,就等于是直接接触,便可以夺走部位了。但这样做必须得先流血才行。
「你要我受伤?这个…,刀我是带着,可以倒是可以,但还是不太想这样干啊。」
智事加对刀这个词突然有了些反应。因为某些原因,智事加对锋利的物体,尤其是刀很害怕。
在和千代的争夺战时她曾一度面对过这样的危机,但总算是躲过一劫。虽说如此,也不是完全克服了对刀的恐惧。在那一瞬间她能克服,完全是为了真。
可换做现在,她的恐惧心理又被唤醒了。
「确…确实让你受伤不太好哈。」
为了不让创那注意到自己的这个弱点——尽管他其实已经注意到了——智事加假装赞同了创那的想法。
「对吧,这样的话看来还是要直接接触咯。所以我才叫你脱衣服嘛。」
「那,那我直接给你不也可以吗?」
「啊,对哦。」
刚一说完,创那就开始脱起了衣服。
「喂,你搞毛啊。」
智事加慌慌张张的挪开了视线。她羞得红到了耳朵根子。
「什么搞毛。你不是要直接摸我的胸部和腰吗?所以我脱了。」
要奉上恶魔的部位,必须接触对方的部位,再发出「献上」的宣言。
「没必要脱!」
「那,你把手伸进我衣服里?你要做这种色鬼才做的事,不会吧。」
「………………」
智事加想说些什么,可一时又想不出说什么好。完全被创那牵着鼻子走了。
虽然看智事加犯愁也算是创那的一大爱好了,但现在可没闲工夫玩了。创那自己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
「那,你还有什么其他部位,告诉我吧。有好的我就不客气了。没有也就算了。就算是白白告诉了一个秘密,扯平吧。」
相比互相谦让恶魔的部位,这还算一个比较靠谱的折中方案。智事加也同意了。
「我还有的其他部位是恶魔之脑、恶魔之腕和恶魔之耳。」
「能力呢?」
「恶魔之脑就像我之前讲过的,可以事先知道对方的能力。恶魔之腕就算不直接接触,隔着衣服也可以夺去部位。恶魔之耳可以用来分辨对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对智事加来说,她至少有两样部位是想自己要的。那就是脑和腕。
脑是她本身所拥有的部位。如果失去了自己的部位,就算还有其他,还是有可能会睡着。她不想冒太大风险。
而另外一个就是腕了。这可以让她不直接接触对方而隔着衣物夺去别人的部位。而且可以隔着的不只是衣物,皮肤呀肉什么的也可以。也就是说像恶魔之脑或者心脏之类的脏器,她可以不必扒开对方的皮而直接夺取。
而对智事加来讲,为了守护她敬爱的学生会主席进堂真,心脏也就成了她最想得到的部位。
「啊呀呀。」
创那假装在考虑该拿什么好。
但实际上他并没有想要的部位。而且那些能力他早就已经知道了。这并不是因为他有这种预知的能力,而是因为他是奉真的命令来支援智事加,而绝大多数的能力他心里早已有数。
唯一不清楚的就是自己无意间得到的恶魔之腰的能力。但这也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也许应该说,从一开始,不管是何种能力,创那都不感兴趣。
他认为现在获得的信息和刚才自己奉上的部位算是扯平了。
「就这些的话还是……」
创那正想说「算了」时,突然想到一个事。
对了,有一个。
「那就把耳朵给我吧。」
「就,只有耳朵吗?」
「耳朵就够了。就算你给了我胸或者腰,我还是想要耳朵。我只要那个就满足了。怎么样?」
「……那好吧。」
智事加虽然无法猜出创那的真实意图,但还是答应了他。这样一来,不仅自身心安一点,而且比起创那提出要恶魔之脑或者恶魔之腕来也要好得多。另外交还胸和腰的提议也因为生理上的原因而否决了。
智事加抓住创那的耳朵,正要给他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
「刚才你已经把胸和腰给我了对吧。」
要把恶魔部位献上,必须直接接触对方的部位——
创那的脸部很少见的僵硬了一下。
「不,那是因为,怎么说呢,算是不可抗力吧,那个,胸太大了,腰又太细了……啊,好痛,我都说了好痛了。」
智事加把指甲抠进了他耳朵里了,用力抓到。
「献上。」
她完全无视了创那的抗议。
「啊,我还以为耳朵被你揪掉了。」
「怎么会。」
「你的手力气也太大了。」
创那揉着自己的耳朵确认着。只是这样摸一下的话他还无法保证自己已经拥有了恶魔之耳。但即便如此,他很清楚现在确实已经是恶魔之耳的持有者了。他可以通过皮肤感觉得到。
「话说你为什么想要恶魔之耳啊?」
智事加好像摆脱了刚才那些不爽的经历,重新振作起精神这样问道,而创那只是笑了笑。
「嘛,不说算了。那,我走了。」
「去哪?」
「这不关你的事吧。」
「回一下学生会议室吧。先向真报告一下现状比较好。」
「……明白了。你跟他说我待会儿会来的。」
没打算一起行动的智事加拒绝了创那的提议,离开了。
「智事加……」
创那想让她再等一下走,叫住了她。智事加心不在焉的回过头来。
「干吗?」
「你喜欢我吗?」
「不喜欢。」
智事加毫无征兆的、毫不犹豫的、没有比这更干脆、更清楚地告诉了创那实情,然后走掉了。
「……这是真相么。真让我心寒。」
「所以说,现在智事加有的是脑、腕、胸、腰这四样。」
「你早就说过了。」
「怎么尽讲些废话。」
智事加微微摆弄着自己的鬓角、突然插话了。
她在自己失去意识之前,也就是直到和芙未与拥子的战斗,都没能做成说明。而在她之后继续的创那,和智事加比起来废话则要多得多。
「我讲废话,只是想缓和一下气氛嘛。」
「你这样想了以后所采取的言行,基本上没有一次缓和过气氛。」
「确实是哦。」
「……额,你好过分。」
创那摆出了夸张的消沉表情,但气氛还是老样子。
「可是,夺取了一个棘手的部位啊。」
「甲斐谷会生气的吧。和她作战是失败了吧?」
创那毫无顾忌的说道。
「还有刀纳依圣司,他也是握有这场争夺战关键的人物。」
「如果返还恶魔的部位,说不定可以醒过来哦。」
正为找回喜久子恶魔之耳而奔走的椎矢等人,显然也期待着这样的事发生。而创那他们此刻也在考虑着这种可能性。
「只要您下命令,我会马上归还刀纳依圣司和有栖川拥子的恶魔部位。」
「……夺走就会睡着这个绝对条件的逆命题,也就是归还就会醒来,未必成立啊。」
这就好比1+1=X的解肯定是X=2,可反过来,2=A+B的解不一定就是A=1,B=1,也有可能是A=2,B=0。
「确实有这种可能性。考虑到归还恶魔部位的风险,到底是否值得一试呢。」
「还有甲斐谷,就算我们把恶魔之胸还给了有栖川,也不能断定他就一定会收住火气啊。」
「刀纳依圣司也是,我们把部位还给他,他也未必肯提供情报。而且好像还有人在背后操纵他。」
「那,你们觉得这样做不好咯?」
「从结果上看是的。」
真叹了口气。
「不过呢,也别怪智事加了。谁叫恶魔之耳原来的持有者拿刀攻击他呢。」
智事加一下子又有了反应。
刚才创那说的话不止意味着智事加是因为受到刀的威胁才那样做,更隐含着她对刀有恐惧这层意思。
难道创那已经知道了么?智事加这样怀疑到。
「有人不惜用刀也要抢夺吗?」
幸好真马上制止了创那的话,智事加才没再多想。
「这也算是智事加放弃保护之类的一个契机吧。虽然感觉有点过了。」
创那一直认为芙未和拥子是好好和她们说就能明事理的人。
与她们发生争斗可说是智事加的一次失误了。
「……不是放弃了保护。确实是警戒加强了。」
话说回来,警戒大幅加强倒却是不争的事实。
因为千代的行为,还有与之相似的想要挖出真的心脏之人的出现,就是证明。
对智事加来说,真的事永远是第一位的。
为了守护真,她可以不惜夺走所有人的恶魔部位成为公敌。
「确实我和她们交涉时有不妥的地方。」
如果老老实实把所有的话都讲明了,芙未和拥子应该会同意的。这一点智事加也预想到了。
可是,因为智事加的戒备,她隐瞒了真的事和自己的恶魔之脑。结果必须承认是适得其反了。
「但是,确实无法再淡定的说什么保护了,对吧。」
智事加对创那的态度感到困惑,不知道他算是在袒护自己还是责备自己。同时也对被创那的话所左右的自己感到不爽。
「看这个。」
创那用放在桌上的湿巾纸擦拭着沾有血的手。
拭去血迹后的手上没有一点伤,非常漂亮。
「这些血呢也是我的血。这是需要几周时间来痊愈的划伤,划的人是我自己。」
「怎么回事?」
「伤痊愈了。以一种超人的速度。」
创那露出了淡淡的阴笑。
「那是在拿到恶魔部位的时候。我最多时曾有过三个恶魔的部位。在那个时候伤就好了。而且那时感觉整个人不是自己。」
「那是怎样一种感觉?」
「会变得很好战。不对,准确地说,是变得很想获得其他的部位。」
「拥有的恶魔部位越多,就越想获得所有的部位,成为一个完全的恶魔。是这样么?」
「恐怕是的。现在智事加你有四个部位,感觉怎么样?」
「……确实,一度有过这种冲动。」
那是在和芙未与拥子争夺的时候。
那次以失败而告终的交涉,智事加感到当时有一种亢奋的感觉。结果就夺走了拥子的部位。
「现在因为有真在所以能保持平静。如果遇到了其他恶魔部位的持有者,不知道还能不能维持这种状态。」
创那认为,在崇拜与欲求两种情感之中,智事加身上崇拜占了上风。智事加对真的崇拜程度,是欲求所不可战胜的。
「也许吧。」
智事加自己也无法想象如果遇到了其他恶魔部位的持有者,她会变得怎样。到时候不知道还能不能保持像现在这样冷静的行为。
「原来如此,那确实是误算了呢。」
如果因为获得了太多的恶魔部位而在精神层面上起了变化的话,就不再是简单的加加减减所能讲得清的了。
确实,看看进入学生会议室的智事加,好像有某种肉眼不可见的变化在发生着。大概是她的气场变化了吧。
这样想的话,创那所说的也就是真的了。
「那,我就讲这些,时间也没多少了,真,你有什么发现么?说出来听听啊。」
「我也愿闻其详。」
「好。」
真把从椎矢那儿听来的话告诉了两人。
听完之后,创那轻轻叹了口气。
「他们和甲斐谷认识是么。这么一来,他们也要成为敌人了咯?」
「是呀。」
真望了一眼钟。
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剩下只有两个小时。
「是时候了。不管选哪条路,迟早还是要把所有部位都夺到手。」
椎矢他们也许还能说服,但芙未估计是不会再理睬任何劝告了吧。反正从一开始也打算对不听劝说的人直接夺取部位。
最后只要把12个部位都弄到手,再祈愿回原来的世界。
另外,保护只是让智事加有个免罪符。
她是个对正义有洁癖的人。如果直接叫她夺别人的部位,她就算听从了真的命令,八成也会和真与创那不一样,在心里留下个小疙瘩吧。
所以为她预备了一道「我只是在保护真,是对方先不听劝告」的免罪符。
但其实这道免罪符根本不用预备的。被卷入争夺战的学生——尤其是千代的态度,一定会戳到智事加洁癖般的正义感,让她觉得夺走千代的部位是正义的行为。
也许智事加已经不需要免罪符了吧。
「这样吧。智事加,创那,我撤回保护的命令。现在我们夺取所有人的部位,再回学生会议室。」
虽然做法稍有不同,但真对让所有人一起回原来世界的决心不曾动摇。
集齐十二个部位后,他要让恶魔实现所有人一起回去的愿望。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宁愿成为众矢之的,做出一时的牺牲。
「明白了。时间不多,我先告退了。」
「还有,智事加,你调查一下贺来喜久子的身体状况,去找有血迹的地方。」
「?」
智事加无法理解这样做的意图。
「虽然我叫创那把血滴在某些地方了,但这笨蛋好像找不到滴在哪儿了。」
简单的几句话,智事加便完全领会了。
「包在我身上。」
智事加一收到命令,就一溜烟跑出了学生会议室。
「啊——啊,不要讲出来不好么?」
刚才的谈话过程中,为了不让智事加发现,创那一直装作若无其事的向真做说明,但真却轻易地都讲了出来。
「是你失误了。」
这是创那唯一所犯的失误。
那就是把自己的血滴在睡着的喜久子身上后,不进一步确认对方的去向。
创那因为自己的伤口以超人般的速度愈合,以及智事加的醒来,完全给忘了这件事。
「如果知道了这一点,就可以知道恶魔之魂的持有者到底是谁了。」
保健室。
椎矢等人正看着
——安静地睡着的拥子。
「怎么会这样……」
半天只冒出这么一句话。
拥子安详的躺在床上。紧闭双眼,连呼吸所带来的胸口起伏都没有了,一种像时间停止一般,深邃的、无法唤醒的睡眠。
「喂,怎么了?她难道不只是一般的睡着了么?」
喜久子向错愕的椎矢与琴叶确认着。并不是受到过争夺战说明的她没有发现,而是对这沉睡到底意味着什么,她一时还很难接受。
即便如此,身体却还是感受到了。喜久子的身体,微微的咔哒咔哒颤抖着。
那恐怕是自己的身体对就在十几分钟前仍旧沉睡着这件事依然记忆犹新吧。
喜久子对这股难以名状的恐怖无法保持沉默。
「喂,为什……」
「你不能安静会儿么?」
声音从另一个地方传来。
站在保健室门口的是芙未。
「芙未学姐……」
椎矢转过头,用讨好的语气向芙未打招呼。喜久子在芙未面前也不敢再弄出动静了。
芙未轻声走进保健室中,坐在了拥子睡着的床旁边的椅子上。
「你们出去一下吧。我想帮她换套衣服。」
芙未手中拿着一套制服给大家看。仔细看的话,可以看到床下面也扔了一套被水浸湿了的制服。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弄这么湿,但还不至于妨碍替换。
芙未自己的头发也有点湿。穿在脚上的袜子也换成了更加防水的可以覆盖住脚踝的黑色鞋套。制服好像也换了一套。
反应过来的琴叶带上椎矢和喜久子,走到了病床的隔板外。芙未等他们出去后,开始给拥子穿上替换的制服。
隔着隔板上的帘子,可以听到穿衣服的摩擦声。
安静的、温柔的、淡淡的。
过了仿佛是永恒那么久的几分钟后,芙未若无其事的开始说道:
「被夺走了。」
芙未把拥子被夺走部位的始末叙述了一遍。
听完芙未的话,椎矢简直不能相信。不,应该说是不想相信。
为了所有人能回原来的世界而保护学生。
真是这么说的。椎矢也相信了。椎矢还以为终于见到了和自己想法一致的人。
「拥子是被京部夺去的部位。」
「……我们去了学生会议室,见了进堂学长和京部学长。」
穿衣服的声音停了。
「但是京部学长没有恶魔之胸。」
「那,现在应该是纱纱木拿着吧。谢谢你的情报。」
椎矢想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他赶忙继续说道:
「学生会确实是想保护学生们的。他们好像也知道了回原来世界的方法。据说只要十二个部位的持有者祈祷回原来的世界就行。」
「所以他们才想夺吗?」
「不是的。学生会想保护我们,并让我们协助他们。」
「既然想保护,为什么夺拥子的部位?」
「他们说……如果遇到抵抗,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就只好夺。」
「迫不得已的情况?嗯?」
「我不是指芙未学姐你们在抵抗。但我想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芙未大概为拥子换完了衣服,哗的一声,隔板的帘子拉开了。
「芙未学姐,我们一起去学生会室吧。好好和他们说,会把恶魔之胸拿回来的。」
「没必要向他们要了。」
「嗯?」
「只要硬夺回来就可以了。」
「芙未学姐!」
椎矢正要表达抗议而提高分贝时,芙未的手抓住了他的脸。
「现在,我要是把手指戳进你眼睛里说一声夺走,你就完蛋了,对吗?」
「芙、芙未学姐……你,你要干吗?」
「芙未学姐!」
琴叶不由得紧紧抓住芙未的手臂想要阻止她。但不料芙未先迅速的放开了椎矢,转而抓住了琴叶。
「现在,我只要一说那句话,琴叶就会睡着哦。……把琴叶的嘴给拥子的话,她会醒过来吗?」
「住手!」
椎矢对芙未发怒了。芙未望了一眼椎矢,放了琴叶。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不可原谅,对吧。」
芙未向椎矢问道。
「确实有可能是我弄错了。也许只是场误会。好好说的话或许就没事了。但,那也只是也许罢了。现实是——拥子被夺走了部位。」
芙未转身看着拥子的病床。
「京部的能力是滴上血,从远处隔空夺取。我和拥子两人都被滴上了血,几乎要被夺走。但是,拥子先发现了这点,救了我。因为不是突然间被夺走的,她在不知何时会被夺的恐惧中,不顾自己也拼命想救我。我不知道她当时是怎么想的。那一定很可怕吧。」
「芙未学姐……」
「椎矢,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你是想说如果一切是误会的话,就应该解开这个误会,把恶魔的部位要回来,像你同学一样让拥子醒来,对吧。」
看着取回了恶魔部位而醒来的喜久子——
芙未却摇了摇头。
「可是,拥子被夺走了。这个事实是不会改变的。也许我们现在只能问他们把部位要回来了。虽然我可以想得通,但感情上就是接受不了。」
椎矢很能理解芙未此时的愤怒。
但冤冤相报的话争夺战永远也结束不了。
大家一起回原来的世界也就无法实现——
可是这些话和芙未说了也是白说。
她不是用这么几句话就能够冷静下来的。
「只要把十二个部位集齐再祈愿回原来的世界,就可以了咯?那就让我把所有的部位都抢过来吧。不过,我是不会祈祷让所有人都回去的。」
谁被排除了,不用想也明白。
「你这样做,拥子学姐也不会高兴的。拥子学姐只是希望你没事。她也不希望你去做抢回恶魔部位这样危险的事。我想芙未学姐你也懂吧?」
「你怎么会理解拥子!」
芙未发怒了,让椎矢闭嘴。
「……啊,对不起。确实像椎矢说的那样,也许拥子也不希望我这样。但是,我说过了,我不是在找借口,我真的不甘心。……所以我要去。」
芙未朝保健室外走去。
「芙未学姐,别去。」
一直不发声的琴叶,突然斩钉截铁的讲道。
这是一种包含恳请语气的命令。
她也不想命令芙未的。
可是现在,即使是要使用自己厌恶的特殊能力,她也要制止芙未。
芙未一时停住了脚步望着琴叶——
但又迈出了步子。
「怎么会……」
「琴叶,你的话制止不了我的。」
「啊?」
「恶魔之足的持有者的步伐,谁也阻止不了。」
芙未发现了自己的能力——
恐怕她早就已经发现了吧。
正因为此,第一次在走廊里见面的时候,在分开她抓住了椎矢脸的手臂的时候,或者说去图书室的时候——
琴叶无意中察觉了。
芙未的宣言让琴叶闭上了嘴。
「再见了。在我夺回拥子的胸回来的时候,希望你们还没有成为敌人。」
正当芙未要走出保健室时,喜久子挡在了门口。她在门口张开了双手,想阻止芙未出去。
「对、对不起。初次见面,啊,那个,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但是,对不起,我也要阻止你。我不太清楚状况,但我也是芙未学姐的粉丝。他们两人这样拼命都要阻止你的话,那我也支持他们。他们不是随随便便瞎说的。我有恶魔之耳。我不太了解情况,但我知道他们是真的在担心芙未学姐你。所以请你听从他们两人的建议吧。」
「就算没有恶魔之耳,我也知道他们是在瞎说还是说真心话。但现在问题不是这个。」
「但是、但是……」
喜久子几乎要哭出来,但就是不肯离开门口。
芙未想把喜久子推开,伸出了手。
「夺去。」
这时出现了恶魔般的宣言。
「啊……」
喜久子发出了微弱的喘息声,向前倒下,瘫在芙未手中。
「!」
椎矢和琴叶都惊呆了。
「你——!」
椎矢正要激动的时候,芙未抱着喜久子,突然向后退了一步,像是要躲开什么东西似的。
「大家都聚齐了啊?」
出现在保健室里的是纱纱木智事加。
她的耳朵上还闪着恶魔部位所独有的光。
◇◇◇◇◇◇◇◇◇◇◇◇◇◇◇◇◇◇
这种感觉,是怎么了?
使不出劲来。
周围的景色开始变得狭小起来。
声音开始变远。
光线开始消失。
温度开始下降。
意识逐渐模糊。
这种感觉,啊,想起来了。在仓库里被压在下面的时候。意识几乎全部丧失,只剩一点点。
那时候夺走我部位的是——
啊,我必须说出来。
可是,发不出声音来。
——小喜!
是琴叶的声音。
虽然很微弱,但还能听到。
嘿,声音再大点。
因为你声音太小了。
我经常说的吧?
这应该是我从小学开始就对你说的一句口头禅了。
我跟谁都没说起过。
最初呢,我是讨厌你的。
你老是磨磨蹭蹭。
而且还土里土气的。
想说的话老是不说出来,就知道跟在我后面。
是老师拜托我,我才开始关照你的。
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在我迷路的时候。
第一个找到我的,是你吧。
安慰哭泣的我的,也是你吧。
你是个不可思议的孩子。
我一直以为是我在保护你,可不知不觉中变成了被你保护。
不过差不多你也该找个保护你终生的人了吧。
话说,你已经找到了吧。
虽然他有点不太可靠。
你也和我有同感吧。
椎矢,你要保护琴叶啊。
你又怪我多嘴了么?琴叶……
◇◇◇◇◇◇◇◇◇◇◇◇◇◇
「小喜!」
琴叶跑到被芙未放在床上的喜久子跟前。
喜久子好像正要嘀咕些什么。
但,在她还能说出话前,声音如同融化一般,消失了。
「小喜……」
她刚刚才醒过来。她刚刚还能正常说话的。她刚刚还能正常的微笑的。
可是,她又被夺走了部位。
恶魔的部位、她的声音、她的笑容。她的一切都被夺走了。
眼前的这个女人——恶魔之脑的持有者、学生会副主席,纱纱木智事加。
「椎矢,这家伙的胸在闪光么?」
「嗯,是的。」
智事加的胸部,闪着像是指示恶魔部位的光。但还不止这样。含有脑的头部、从豪那儿夺来的腕、从圣司那儿夺来的腰,还有刚才从喜久子那儿夺来的耳朵,也都闪着光。
「一会儿不见,你又向恶魔靠近了一步啊。」
听了椎矢刚才的叙述,芙未向智事加吐出这样一句饱含唾弃意味的话。
芙未现在认定京部创那是恶魔之血的持有者,而进堂真则是恶魔之心,也就是恶魔之魂的持有者。
而智事加此刻也正从芙未的话中推测着椎矢是哪个部位的持有者。
「这样啊。他是恶魔之眼的持有者么?」
「为什么!」
椎矢不由得吼出来。
「为什么要抢夺?进堂学长说,为了所有人都回到原来的世界要首先确保学生们的安全。你不是听从进堂学长指示的么?难道说进堂学长说的都是假的?」
「他已经撤销之前的命令了。」
智事加不动声色的说道。
「主席发布了新命令,把十二个部位都弄到手。」
椎矢先是愕然,但很快一股愤怒涌上心头。
「他在耍我么……」
「不许你对主席出言不逊!」
智事加很激动地喊道。
「主席大人没有骗你。最初确实是以保护学生们为目的的。可是大家都不理解他,以为他是要来争夺部位。所以我们不得不改变了方针。应该说背叛了主席心意的是你们。但即便如此,主席仍打算拯救所有的学生。所以才来争夺部位。把十二人的部位都拿到手,再祈愿回原来的世界!」
对于智事加的高谈阔论,芙未轻蔑的哼了一声。
「所以,你现在才有了恶魔之耳咯?」
「嗯?」
椎矢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来回看着芙未和智事加。拥有恶魔之耳的,不是创那吗?
「那个有恶魔之耳的叫音无千代的学生,我说要保护她,她却拿刀来砍我,想把我杀了夺我部位。所以我才不得不夺了她的部位。」
从千代那儿夺了恶魔之耳的不是创那。那么,创那也撒谎了。
到底要相信谁好,椎矢犯糊涂了。
「你早说你是因为这样才有了恶魔之耳不就好了么。我记得那时候你好像说,你只有恶魔之耳,对吧。如果想获得他人的信任,最好不要有所隐瞒。」
之后,芙未又讲道:
「那时候,你看上去非常渴望获得其他的恶魔部位。可实际上你想要的恶魔之腕吧。」
「确实,从保护学生这个目的来看的话,我必须承认我的交涉失败了。但这也证明你才是个更加危险的人物。我之所以想要恶魔之腕,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乱讲!」
芙未对智事加的话很不爽。
「……嘛,算了。那些过去的事就算了。我现在只想从你这儿夺回恶魔之胸。」
「办不到啊。」
「顺便告诉你,进堂的恶魔之心我也要了。」
智事加颤抖了。她对这刺耳的话,一下子呆住了。
「……刚才,你说什么?」
「我说,要夺了进堂的恶魔部位。让你也尝尝被夺走最重要的人是什么滋味。」
智事加的眼神变了。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不需要经过你的同意。」
「……你果然是个危险人物。我这就把你的部位夺了!」
「就凭你们也敢对我说三道四!」
首先发动进攻的是智事加。
这时,保健室里唰的一下浮现了好多个人形的「暗黑」。
芙未视线十分敏锐的捕捉到了「暗黑」的位置。
「芙未学姐!被这些家伙钻进身体就会被控制的!」
「这些像影子一样的东西要对我做什么啊!」
芙未一下子抬起脚,把攻击过来的「暗黑」一脚踢成了两半。「暗黑」被这一脚的威力给完全踢得消失了。
芙未向站在门附近的智事加跑去。
「切!」
智事加冲入保健室中躲开了芙未的攻击,并再一次召唤出了「暗黑」。
芙未不再继续追智事加,而是抢在「暗黑」想冒出头的那一刻,狠狠地用脚往下跺去。
「不许你们出来!」
「暗黑」在还没完全浮出地面前,就被芙未击溃了。
「靠!」
「椎矢、琴叶,从这儿出去。」
芙未向在身后的两人命令道。
「可是……」
「你们呆在这儿也是碍事。万一被黑影钻进身体被操纵了怎么办?这样的话反倒麻烦。」
芙未不容分说的讲道。
而椎矢也不知如何反驳她好。
看着芙未战斗的样子,不得不承认自己不仅帮不到她忙,反而几乎就是要绊到她了。
「喜久子就拜托你了。我们走,琴叶。」
但是琴叶甩开了椎矢的手。
「琴叶?」
琴叶瞪着智事加,开口了:
「恶魔的……」
「!」
但智事加连忙用手捂住了耳朵。
琴叶没来得及说出第二句话。
被智事加发现了。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可是却被对方知道了恶魔之口的能力。
「之后的事就拜托了。」
琴叶只好答应了芙未。椎矢带着琴叶,冲出了保健室。
「等一下!」
智事加正想阻止二人,却被芙未抢先一步攻了过来。
「靠!」
面对芙未迅捷的身手,智事加只好放弃追赶椎矢。「暗黑」又要冒出来了。但芙未还是老样子,把它们杀死在了萌芽状态。
智事加也毫不畏惧,迅速的扫视着周围。她的视线瞄准了一条退路。
「休想跑!」
「阻挡恶魔之足!」
「不许你用拥子的能力!」
芙未激动地一脚踹碎了在智事加面前形成的一道不可见的墙。保健室内响起了像玻璃被踢碎一样的声音。
「!」
智事加被这股墙碎开时的压力弹飞,重重摔在地上。但芙未没注意到她的嘴角边正浮着一丝笑意。
芙未静静走向智事加身边,俯视着她。
「就算你的恶魔部位增加了,还是阻挡不了我。」
「确实很不甘心啊,现在的我还不能阻挡你。但是——」
智事加显出了从未有过的丑恶的笑容。
唰的一下隔板上的帘子被拉开了。
「那她能阻止你么?」
保健室里应该谁也没有了呀。
可身后的确感到站了个人。
接着——
「芙未学姐。」
芙未对这身后传来的声音惊呆了。
这声音似曾相识。
没有听错。
「……」
芙未不由得转过头。
站在身后的是被「暗黑」控制着、眼睛像被煤焦油涂黑过的、但依然能真切的分辨出是拥子的身影。
智事加使用对芙未毫无效果的恶魔之胸的能力,也是为了激怒她。丧失了冷静的芙未没有注意到「暗黑」刚才朝拥子所在的床移动。
「芙未学姐。」
拥子从后面抱住了芙未。明明被控制着,明明失去了思想,明明都没有体温,为什么感觉却是如此温暖呢?
智事加不知不觉中消失了,可芙未却没法追她。
她没法甩开拥子。
冲出保健室的椎矢和琴叶已经跑到了走廊。
但很快智事加也跑出了保健室。
「!」
椎矢摘下眼镜,找寻智事加的脚。没有光。芙未没有被夺走部位。只是被突破了。
但是已经不能放心地赶路了。
智事加仍旧是率领着「暗黑」追赶过来。
椎矢上了楼梯。继续这样沿着走廊走的话,会穿过南栋进入西栋。而西栋是学生会室所在之处。
和圣司战斗时那完全黑暗的大厅,也必须经过西栋才能到达。
可能会有埋伏。
现在要避免往那边去。
「暗黑」追近了。
「椎矢君!」
琴叶用逐渐微弱的声音喊道。
「暗黑」想钻入椎矢的影子中。
椎矢一边跑,一边关掉沿途墙壁上灯的开关。
现在是千钧一发之际。日光灯灭了,地板上椎矢的影子混入了黑暗之中,「暗黑」没能侵入影子中。
椎矢继续沿着楼梯向上。
两人来到了两楼和三楼中间的地方。
开关在别处,两楼到三楼的楼梯又一次被照亮了。
「暗黑」再度逼近。
椎矢再一次找到了墙上的开关,沿着斜路往那儿跑去。可是,琴叶没能跟上前进方向的改变,失去平衡摔了一跤。
「啊!」
牵着她手的椎矢也一起失去了平衡,伸向开关的手没能够着。
「暗黑」又想潜入椎矢的影子中。
「shit!」
椎矢迅速的从口袋中拿出手机,向墙壁上扔过去。
这下他可能用完了这辈子所有的运气。
手机正好命中了开关,把on摁成了off。
「暗黑」的侵入又一次失败了。
「琴叶,站起来!」
椎矢抓起琴叶的手腕,硬把她拽起来,再次撒开退跑。可是琴叶的脚步却不稳。
「快啊!」
逼迫感加剧了椎矢的焦躁。他没有注意到摔倒的琴叶脚现在很痛。琴叶被硬拖着跑,跟着椎矢上楼梯。
「椎矢君,我已经……」
琴叶刚讲到这儿,突然反应过来闭上了嘴。
她现在如果说要放弃的话,椎矢也会放弃的。因为恶魔之口的强制力的关系。
琴叶强忍着痛,咬着嘴唇,跟着椎矢继续跑。
她心想一直跑到筋疲力竭吧。尽管她其实马上就要筋疲力竭了。
两人来到了东栋三楼。长长的走廊被日光灯照亮着。恐怕要跑完这么长一段距离而不被「暗黑」追上是不可能的了。
椎矢立即决定,继续往上走。
接着上面就是屋顶了。
可是通往屋顶的门,应该被锁着开不了。
「椎矢君,那边……」
但椎矢毫不犹豫,还是往屋顶。
从三层开始往上的楼梯没有开日光灯。
第三次追上来的「暗黑」在那儿消失了。
同时,逃跑的路也没了。
智事加的脚步声逐渐逼近。
「椎矢君……」
椎矢来到楼梯的尽头,手握着铁门的把手。传来了铁摩擦的声音,咔嚓一下门打开了。
通往屋顶的门原来并没有锁。
门开了。
吹来了一阵刺骨的寒气。
椎矢和琴叶顶着风,上了屋顶。
他们刚一上来,铁门就一下被关上,上了锁。
铁门关上时的巨大声音响彻夜空。
「哈哈哈。」
没有月亮的夜晚。
天台被黑暗包围着,无法形成影子。
能听到的唯有两人急促的呼吸声。
椎矢背靠着门,调整了一下混乱的呼吸和心跳。用胶布包扎过的脚也因为刚才的逃跑而再度疼痛起来。
同样一起跑累、且脚也弄痛了的琴叶,在附近蹲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
咚的一下,传来了敲门的声音。椎矢吃惊的把背从门上挪开。
门对面的肯定是智事加吧。
椎矢带着琴叶从门口跑开。门对面的智事加好像就要把门打开似的,稀里哗啦的摆弄着把手,还用身体撞着门。但最终她似乎又放弃了,声音停止了。
椎矢和琴叶喘着粗气,虚脱了。两人像是萎掉了一般,往隔栏上一靠,又蹲下来。
「没事吧?」
琴叶好像还没调整好呼吸,只是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只剩下了琴叶的急促呼吸声。
「……椎矢君,这儿的门没锁,你知道的还真清楚啊。」
琴叶对椎矢刚才十分有把握的行动感到不可思议。
「是哈。」
椎矢生硬的回答道。
为什么他知道呢?很简单。
因为他经常到这儿,看某个少女的身影。
屋顶上,独自一人,她仰望天空的身影——
琴叶觉得好像问到了让椎矢感到尴尬的问题而十分不安,她马上掉转话题:
「接下来怎么办?」
「别问我。偶尔你也自己想想啊。」
「……对不起。」
面对椎矢严厉的措辞,琴叶马上道了歉。
椎矢自己也意识到了刚才的焦躁,但却没能抑制住自己。
他站起来,转过了身。此处可以看到西栋的学生会室。
智事加的话是真的么?学生会——真选择了要争夺恶魔的部位吗?
要回原来的世界,只要集齐十二个部位,再祈愿所有人回去就可。
真如果想担任这个角色的话,椎矢没有任何不满。
但是,不能用这种强制的手段啊。
椎矢还以为真是一个可靠、值得信任的人。
可是他现在感觉被出卖了。
现在真已经不能再相信了。
可同时,现在的芙未也已经不能再相信了。
被夺走拥子的愤怒与悲伤可以理解。
但芙未却说:
顺便把进堂的部位也给夺了——
夺回拥子的恶魔之胸还不肯收手,只是为了让智事加和创那也感受一下失去最重要的人的滋味,就要夺走真的部位。
现在的芙未,已经不再是之前的那个芙未了。
也许是失去了拥子很难保持冷静,无法再和别人沟通。
可即便如此,现如今的芙未还是变了。
马上就要到晚上十点半。只剩下一个半小时了。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向终点靠近着。
现在已经没有功夫再互相争抢了。
可是争抢却仍然不见停止。
琴叶只知道问该怎么办。
其实椎矢才是更想问该怎么办的人。
「靠!」
椎矢焦躁的往围栏上踢了一脚。
寒风侵袭着两人的身体。
琴叶在旁边弯下了腰,一把抱住了椎矢。
十二月的晚风冷得让人发抖。兴奋的时候也许还不会注意,一旦冷静下来这股寒意又会再度袭来。
而这股冷气,也稍稍让椎矢的头脑理智了下来。
「……给。」
椎矢脱下上衣,给了琴叶。
「……不用了。椎矢君你也很冷吧。」
「别管那么多,穿着吧。」
椎矢把上衣扔给了琴叶,好像是为了掩饰害羞一样从琴叶的身边走开。
「……谢谢。」
琴叶谢了一声,把椎矢的上衣披在身上。
披上了刚才嗓门有点大的椎矢的上衣,琴叶露出了羞怯的笑容。
这种笑容,冻结了——
椎矢的眼睛瞪着琴叶。
椎矢的眼睛看到了琴叶瞳孔中自己的身影。
椎矢的眼睛看到了琴叶瞳孔中自己身影背后的智事加。
「阻止恶魔之脑。」
智事加使用了恶魔之胸的能力。接着她往什么都没有的空中蹬了一脚,跨过了围栏。
是阻挡恶魔部位的持有者的不可见的墙。
阻挡自身的墙变成了踏板,成为智事加从外部来到屋顶的路。
跨过围栏的智事加,在椎矢身后降落。
椎矢看着琴叶的瞳孔。
他看到了琴叶瞳孔中自己的身影。
他看到了琴叶瞳孔中自己身影背后的智事加。
她,消失在了黑暗中。
「夺去。」
中断了一下。
「啊——!!!!!」
琴叶撕心裂肺的尖叫响彻夜空。
椎矢无力的倒在智事加脚边。
智事加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你的部位果然是嘴巴啊。」
智事加的眼睛好像在黑暗中闪闪放着光。
现在在她眼中,想必琴叶的嘴巴一定散发着恶魔部位独有的光芒吧。
因为她有了从椎矢那儿夺来的恶魔之眼。
「椎矢君!椎矢君!」
「没事。我马上就让你去陪他。」
智事加笑容中充满慈爱的说道。
「放心,因为等你下次醒来的时候,你会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回到原来的世界。」
智事加走过倒下的椎矢旁边,开始向琴叶走去。
「你的能力,是让别人听从自己的命令。不知道的人,或者说,一不注意,确实都会败在你的手下。」
在保健室发生的事,让琴叶明白自己的能力已经被智事加知道了。
虽然琴叶还不知道那是因为智事加有恶魔之脑的缘故,但反正自己的能力被识破了是肯定的。
「但是,你的能力对我不适用,就像刚才那样,只要把耳朵塞住,就可以抵御你的能力。你不可能赢得了我的。因为你的能力在这种一对一的状况下无法发挥。」
智事加的语气像是在劝降一样温柔。
但说出这些话的,却是一个冷酷的恶魔。
「老老实实的把恶魔之口给我。」
琴叶盯着智事加看。
智事加觉得已经绝望的琴叶眼中此刻饱含着力量。
她突然塞住了耳朵。
她晓得琴叶会说些什么。
但她不会听到。
琴叶并不是只要声音大一点就行了。
就好像椎矢的恶魔之眼,只要隔着镜片就无法看到别人的恶魔部位一样,琴叶的恶魔之口也是只要塞上耳朵就不会有任何效果。
所以即使智事加听到一些轻微的声音,也不会有事。
不过在此之前,智事加还没有搞懂琴叶到底想说些什么。
她不知道琴叶口中念叨的是什么。
即使看对方的嘴唇,也还是不知道。
「你在讲些什么?」
琴叶无视智事加的话,继续专心的嘟囔着。
那并不是要智事加归还恶魔部位的命令。
更像是在罗列一些没有意义的咒语。
是琴叶疯了么?
被夺走了喜久子和椎矢的她疯了么?
智事加现在的所作所为与真的命令不一致。
真的命令不过是为了让所有人安全地回到原来的世界,而把恶魔的部位夺过来。
眼下琴叶只要一使用恶魔之口的能力,智事加就马上警惕的把耳朵塞住。
「…………………………噫嘻忒西诶。」
智事加听不清琴叶在讲些什么。
「…………………………哭呀噫嘻忒西诶。」
真的疯了么?
「…………………………啊你恩哭呀噫嘻忒西诶。」
到底在讲些什么?
智事加侧耳听着琴叶的嘟囔。
「……诶卡哦没……诺玛哭……啊你恩哭呀……噫嘻忒西…………诶卡哦没………诺玛哭……啊你恩哭呀……噫嘻忒西…………诶卡哦没……诺玛哭……啊你恩哭呀……噫嘻忒西…………诶卡哦没……诺玛哭……啊你恩哭呀……噫嘻忒西……」
那些重复着的语言是什么意思?智事加不明白了。
恶魔之口的能力里好像没有咒语之类的。
难道是其他的什么?
这场争夺战里,除了「夺去」和「献上」之外,还有其他有含义的词么?
在现在这种状况下琴叶想讲的话,放在平时会是什么呢?
八成是要智事加把椎矢的恶魔之眼还回来。
或者是把喜久子的恶魔之耳还回来。
但琴叶说的不是那些。
那么她在讲些什么呢?她想讲些什么呢?
智事加像被恶魔迷住了一样,侧耳听着那些话,想着其中的意思。
……于是她注意到——
在这些没有意义的词语中有停顿。
——「嘻」和「忒」之间就是停顿。
这些没有意义的词语被重复罗列着。
——是「忒西诶卡哦没诺玛哭啊你恩哭呀噫嘻(てしえかをめのまくあにんくやいし)」的重复。
没有意义的词语像是某句话反过来的念法。
——顺着念应该是「嘻噫呀哭恩你啊哭玛诺没哦卡诶西忒(しいやくんにあくまのめをかえして)」!
意思出来了!
——是「把恶魔之眼还给椎矢君(椎矢君に悪魔の眼を返して)」!多么不加掩饰、直截了当的意思!
「————操!」
「把恶魔之眼还给椎矢君!」
智事加一理解了其中的意思,好像耳中就只听得到琴叶在不停的重复着这句话。
琴叶安静的盯着智事加。
「我只是把音节连了起来。给它添上意思的,是智事加学姐你。不过语言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吧。单纯的音节并没有什么意思。把意义传达给对方,音节才算变成了语言。」
不能传递意义的音节不管怎样巧妙地排列,终究不过是无力的记号罢了。
可一旦意思被传达出去了,即使它是无法理解的记号,也好像拥有了无尽的力量一般。
琴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椎矢时的情景。
那是在一年前的文化祭上。
他们在找走丢了孩子的家长。
那个走丢的小孩是个不会说日语的美国人。琴叶十分不安,连初中时学到的半生不熟的应试英语也吐不出来了。找不到合适的词,小孩又在面前哭个不停,琴叶束手无策,想不出英语里迷路该怎么讲。
这时椎矢出现了,他好像对孩子用英语说:
「别哭了,我带你去找妈妈。」
但是这发音、词汇和语法都一塌糊涂的英语,连琴叶都不能马上明白他想讲啥,更不用说那个小孩了。可是,孩子却不知为何一点也不哭了。
即使是这样糟糕的英语,小孩子也能理解椎矢的意思。
知道自己讲的并不正确的椎矢,对什么都说不出来的琴叶这样讲到:
「就算讲得不好,只要让对方听懂就可以了。」
这对椎矢来说也许是一句说过就忘的话,可对琴叶——对老是想不出合适的词,经常词不达意的琴叶来讲,那却是一件大事。
椎矢对语言不通的对象也能把意思传递出去。
自己却连面对同样讲着日语的同胞也要想三想四表达不清,真是没脸见椎矢了。
自从那天以后,琴叶感觉自己有些变了。
虽然心里不愿意用椎矢教训自己时说的话,琴叶还是赌了一把。而这一把,她赌赢了。
「shit!」
智事加浑身颤抖,好像有一种想把恶魔之眼还回去的冲动在驱使着她。
再聪明一点的话,就应该会想到琴叶会用这种手段。
再笨一点的话,就压根不会听到琴叶的嘟囔。
可偏偏,她听到了,还上当了。
没有意义的音节的罗列,其实是暗含着意思的一句话。
智事加几乎就要听从这难以抗拒的命令了。但她还是咬紧牙关,想要违背这命令。
不过恶魔之口的命令是绝对的。一旦听到就无法抵抗。关于这一点,拥有恶魔之脑的智事加很清楚。能强忍下去的时间不多了。
智事加迟早是会听从这命令的。
「…………听话了?」
这句话又刺激了智事加的大脑。
我要听从这个少女了么?这个只有恶魔之口的少女。
智事加咬着自己的嘴唇。
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她的信念不许这样的事发生。
◇◇◇◇◇◇◇◇◇◇◇◇◇◇◇◇◇◇◇◇◇◇
完美主义者。一本正经。洁癖。死板。冷酷。严肃。
周围对我的评价大概就是这些了吧。
是因为我从一年级开始就做纪律委员,所以给人留下了这样的印象吧。
我不否认。大抵就是这样,而且别人的评价不过是别人的主观感受罢了。
虽说如此,可我在严于律人的同时也严于律己,这一点别人也很清楚,所以评价也不算太差吧。
可是,也有人不这么认为。
那就是所谓的不良学生吧。
他们随便迟到,随便翘课,不参加打扫,在校舍后面抽烟,使用暴力。他们觉得只有这样反叛才算一个合格的圣诞学园的学生。
面试的老师会怎么认为呢?
反正我和那些家伙是势同水火。
那一天,我把不打扫卫生就想溜回去的他训了一顿。
一般他都是说不过我,虽然不心甘情愿,还是会回去打扫。可是那一天,他好像心情不爽,不太愿意听我的话。
虽然如此,因为个人的情绪而不履行义务,这样的事怎么可以呢?
我知道这小子如果在嘴上输了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一上来我肯定会被撞飞。
但我不怕。
我根本不打算原谅他这种逃跑的行为。
气氛很僵,周围的同学们也都说算了,可我怎么能就这样算了呢?
屈服于暴力、放任不正之风,我办不到。
同学们都拉不动我。
「你想用暴力让别人屈服于你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
你的暴力行为只是想隐藏你连义务都不肯履行的渺小罢了。」
这句话对惯于使用暴力的他来说可能是严禁说出口的。
事后,他找了十几个同伙来报复我。
他要我谢罪,可我又没有犯罪何来谢罪呢?
于是他们就开始破坏学校,对不相关的学生使用暴力,在校园里开摩托车横冲直撞。
但我仍然坚决不谢罪。
他激动的拿出了刀——对我挥舞着。
刀刃割开了我的刘海和额头。
老实说,我没有想到他们会这样做。
我很难为情,惊呆了,蹲了下来,被他们俯视着。
我屈服了。
当我说出谢罪的话时——
冲破人群进来的,是进堂主席。
嘛,虽然京部他也在。
进堂主席毫不畏惧那些蛮横的家伙。
面对再度挥舞着的刀刃,他一步也不退缩。
即使抓着刀的手被划伤,流着血,也不露怯色,瞪着他们。
「如果想被抓进去,那你就试试。」
他把凶器抵到了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
不良少年们胆怯了,丢下一句挑衅的话,离开了现场。
进堂大人只用了短短几分钟,就控制住了这骚乱的场面。
和什么也干不成的我不一样,他太有手腕了。
进堂主席看着我,说道:
伤好了以后,到我这儿来。
在那时我就决定了。
我要跟随这位大人。
我只跟随这位大人。
能让我甘心追随的,只有这一位。
进堂主席,只有他。
除此之外的任何一个人,我都不会跟从他们。
即使是父母。
即使是老师。
即使是首相。
即使是恶魔之口的持有者。
◇◇◇◇◇◇◇◇◇◇◇◇◇◇◇◇◇◇◇
智事加紧紧咬着嘴唇。
她想要疼痛来提醒自己。但还不够。这点程度还不足以抵抗恶魔之口的命令。
智事加猛敲自己的头。
她想找回自己的意识。但还不够。这点程度还不足以抵抗恶魔之口的命令。
要被迫听从琴叶了么?究竟,这样做的话——
她的手好像摸到了什么东西。是口袋里放着的什么硬物。智事加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刀。
「!」
从口袋中取出的刀,让智事加一瞬间脑子一片空白。
她的脑中浮现出了创那的笑容。
她明白了。
她明白能开这种玩笑的,就只有创那了。
智事加咬紧了牙关。
她的脑中冒出了到时候该怎样报复创那的邪恶念头。
但是现在,只有现在,她要感谢创那。
智事加把刀从上衣中取出——
刺向了自己的大腿。
「呃……啊……」
她忍不住低声呻吟着。就好像被雷劈中了一样的痛楚。刚以为痛苦结束了,一秒之后,马上又会有新一轮的海啸般的痛楚向全身袭来。对于自己一贯害怕的刀,智事加有一种钻心的厌恶与恶心。
因为痛苦与厌恶的缘故而几乎要丧失的意识,和为了维持清醒的意志而进行的斗争,就好像灯被不停开关一样,反复争夺着智事加的身体。
「……啊——————!!」
智事加仿佛是咆哮着,拔出了刀。
血迹的飞沫溅到了琴叶脸上。飞沫虽然没有力量,琴叶却像被撞飞了一样瘫倒了。
智事加向坐在地上的琴叶迈出了一步。
但大腿的剧烈疼痛让她脚下一空,反而往后蹒跚了几步,靠在了围栏上。从伤口涌出的鲜血沿着大腿,流过膝盖,把袜子染成了红黑色。即便如此智事加仍拼命向琴叶走去。
如果得到了恶魔之口,下次就可以夺走芙未的部位了。
就可以把所有部位献给真了。
「我经常说狗急跳墙、穷鼠啮猫。今天你让我真正学到了,谢谢。」
琴叶在气势上被浑身充满阴气的智事加压倒了。
她不由得这样叫了出来:
「别过来!」
「shit!」
「别过来!别过来!」
智事加想要向前的脚再一次被停住了。是听了琴叶的话吗?她抓住了自己的伤口。
「啊!」
疼痛让她的意识一时错乱,抵挡住了恶魔之口的命令。
琴叶惊恐的连喊了几次「别过来」,智事加则用必死的意念抵抗着琴叶的命令。恶魔之胸的障壁也无法抵御恶魔之口的能力。
腿上的伤处仍不停地有血流出。
到极限了。再这样下去意识会完全丧失的。
「……先撤了。」
智事加越过围栏,用恶魔之胸的能力,向地面撤退。
「等一下……」
琴叶反应了过来,想要留住智事加。
但智事加已经不在声音所能传到的范围之内了。
她的身影像被黑夜吸收了一般,消失不见了。
「啊……」
为什么要叫她别过来呢?
明明该知道自己的话会变成命令,让对方听从的。
这样就放跑了智事加,椎矢的牺牲就没有意义了。
椎矢他知道自己被夺走部位了么?
椎矢被夺走部位时是怎么想的呢?
「对不起。」
琴叶靠在椎矢身上,道歉着。
琴叶知道被夺走时是怎样一种恐惧。
一种像被什么东西吸进去似的感觉。
一种落入无底深渊的感觉。
什么也看不见,声音也发不出,无法动弹,没有光,也没有疼痛。有的只是纯粹的恐怖。
一种独自一人被深锁在牢狱中的恐怖。
一种精神几乎要崩溃的恐怖。
椎矢现在正在经历着这种恐怖吧。
什么都看不见的眼睛,什么都说不出的嘴,什么都感觉不到的皮肤。椎矢正经历着这种恐怖吧。
还是说连这种恐怖都已经没有了,进入了完全的无的世界?
要救他。
可是夺走椎矢部位的智事加已经跑了。
自己没有办法救椎矢。
要有的话——
——只有一个。
非常简单。
只要能想到,那就很容易做得到。
即使其他任何人都办不到,但对琴叶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简单,但却需要巨大的勇气。
「总算也有我办得到的事。」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琴叶一直都是依靠着椎矢。
什么事都交给了椎矢。
虽然喜久子那么说了,可是来到这样一个一无所知、莫名其妙的世界,椎矢也肯定很混乱,也很想获得帮助。
可琴叶却还一直向椎矢求助。这对椎矢会是多大的负担啊。
刚才这种负担已经可见一斑。
琴叶也认识到了自己的任性。
可椎矢还是处处让着琴叶。
琴叶把椎矢的制服的上衣捧到了自己嘴边。
她感到这身借来的制服上还残留着椎矢的温暖。
「再多一点……」
让能感受到这温暖的时间,再多一点吧——……
琴叶坐在椎矢旁边,弯下身子。
要说她从没有想过这种场景,那是假的。
但肯定不是现在这种状况。
不过为了救椎矢的性命,此时此刻要比曾经想象过的场景更加珍贵得多。
椎矢的脸开始模糊不清。
她想把椎矢刻进眼睛里,但眼泪却止不住得流了下来。
琴叶擦拭着滴在椎矢脸颊上的眼泪,抚摸着椎矢的脸。
「円夜琴叶要献给朽木椎矢。」
说完这句永别一样的誓言之后,琴叶轻吻了椎矢。
「献上。」
睁开眼睛之后——
椎矢发现琴叶像覆盖在自己胸口一样,倒在他身上。
「……」
他没有喊琴叶的名字。
也没有震惊。
也没有确认琴叶是否沉睡了。
他早已明白是怎么回事。自己这样醒过来就是最好的证明。自己现在所拥有的恶魔部位就是最好的证明。
琴叶不顾失去部位的危险,把恶魔之口给了椎矢,自己却睡下了。
「……为什么?」
好沉重。琴叶是如此的沉重。失去琴叶是如此的沉重。
这要怪谁呢?
是谁造成了这一切呢?
椎矢的脑中浮现出了一张脸。
是智事加!夺走了他部位的女人。夺走了喜久子部位的女人。也是造成琴叶现在睡着的罪魁祸首。
「当——」
椎矢狠狠地往地上打了一拳。
屋顶上的铁门的锁好像受了这声音的冲击一样坏了,门被打开。
「椎矢!琴叶!」
边叫边冲进来的是芙未。
芙未看见躺倒在地的椎矢和琴叶,倒吸了一口冷气。
「椎矢,没事吧?琴叶她……」
椎矢没有回答她,而是静静地把琴叶从地上抱起,搂进了自己怀中。椎矢向芙未道歉了:
「对不起。」
「?」
「我一直都自以为是,居然还想制止芙未学姐你。我真是糊涂。难怪拥子学姐会被夺走。」
椎矢替十几分钟前的自己感到羞愧。
面对被夺走了拥子的芙未,椎矢曾说可能是有什么误会,想以此来劝说她。他想制止正要与真、创那和智事加为敌的芙未。他还认为只是为了让创那和智事加品尝痛失重要的人的滋味,就要夺走的真的恶魔部位的芙未已经不值得信任了。
他在想些什么啊。
他在说什么胡话啊。
把别人的痛苦看做别人的事,只会从自己的立场说一些貌似正确实则荒谬的高谈阔论。
椎矢觉得刚才的自己真是愚蠢。他真想杀了自己这个白痴。
椎矢盯着芙未。
「我要夺了那些家伙的部位。」
智事加自不必说,真和创那也一样,学生会那帮家伙已经不能再相信了。他们都是一票货色,都有罪,不可原谅,一定要夺了他们的部位。
智事加是非夺不可。
但这样还不够。
就像芙未讲的那样,一定要让智事加尝尝失去至亲的滋味。
要夺走真。夺走创那。最后再夺智事加的部位。
回原来的世界就再说了。那种事等夺完部位后再考虑。
现在只管发泄被夺走琴叶的怒火和憎恨。
但是——
「算了吧。」
芙未拒绝了椎矢的意见。
「你不行的。」
「我怎么不行了?」
「你没有夺走对方部位的觉悟。」
「没有的事。」
要不是琴叶现在躺在椎矢身上,他几乎激动得要跳起来了。
「你知道什么是夺走吗?那是要致人于假死状态或者植物人状态。明显就是杀人未遂。不,在这个世界里的话,已经算得上是杀人了。你小子,这种事你做得了吗?」
「做得了!如果对方是让琴叶变得如此地步的那些家伙的话……」
「不要老说琴叶。我在问你自己有没有那样的觉悟!」
芙未用冷酷的眼神俯视着椎矢。
「不要把琴叶当做理由。难道等你下次见到琴叶的时候,你要说‘我都是为了你才干的’吗?你这样说的话,琴叶只会自责的。」
「芙未学姐不也是一样吗?」
「我都是为了自己才做的。和拥子无关。」
「胡说!」
「……也是啊。说无关那是骗人的。但至多这只能算是一个契机。」
「那我也一样。」
「那么,如果他们说愿意把琴叶的部位还回去,请求你的原谅,你怎么办?」
「嗯?」
「你怎么办?」
「那我……」
夺人部位不可原谅。但是归还了部位的话是否可以原谅呢?不,既然夺了就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不能原谅。
「想了这么久就已经来不及了。我的话,就算他们归还恶魔之胸后给拥子跪下,我也不会原谅他们。就算拥子肯既往不咎,我也不会原谅他们。」
「我也一样!」
「真的一样么……」
芙未静静地走向椎矢和琴叶身边。她捡起了一样东西。是部手机。上面有一个圆形的小鸟挂件。记得这是琴叶的手机。
芙未打开了这翻盖的手机,好像要确认什么东西。
「听完这个你还能说你也一样么?」
她把手机递给了椎矢。
屏幕上显示的是留言的标志。完全没有信号的手机,是谁打来的电话呢?
「估计是琴叶留给你的。」
留言功能不单只是把对方打来的通话记录下来。也有记录声音的功能。虽然这是琴叶的手机,但机型相似的椎矢也知道大概的功能。
椎矢战战兢兢的摁下了显示键,放到了耳边。
「……是椎矢君吗?如果是其他人的话,请马上挂断。」
虽然声音从手机里发出来,但这千真万确是琴叶的声音。
◇◇◇◇◇◇◇◇◇◇◇◇◇◇◇◇◇◇◇◇◇◇◇◇◇
椎矢君,对不起。
我没能夺回恶魔之眼。
其实我应该做些什么的,但,对不起。
我好像没本事夺回来。
所以我把恶魔之口给了你——
直到最后都给你添麻烦,对不起。
直到最后都要靠你,对不起。
直到最后我都没什么用,对不起。
直到最后我还是什么也做不了,对不起。
恶魔之口的能力,是用语言让对方听从自己。
你多保重。
……我撒谎了,对不起。
其实我早就有这能力了。
在遇到椎矢君之前,我也签订契约了。
但我不想使用这种能力,所以一直隐藏着。
对不起。
有时,也让椎矢君听了我的命令。
夺走挂衣学长部位的时候。
夺走刀纳依学长部位的时候。
对不起。
但是我不想让椎矢君夺的。
也不想轻易地就伤害了其他人。
因为我的任性,让你听了我的话,对不起。
但我相信,其实椎矢君也不想这样做的。
把我的理想强加给了你,对不起。
我只顾着道歉了吧。但还是要说声对不起。
……最后我还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我想回原来的世界。
我想大家一起回原来的世界。
我想在原来的世界再见到椎矢君。
我老是任性,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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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三十秒的留言结束了。
「……你可不只是在道歉好不好。」
椎矢不知道自己竟这样伤了琴叶的心。
他想起了自己曾对琴叶说过,叫她别问自己,让她自个儿想。
不是这样。
是他心里这样想过。是内心深处有过这种想法才会说出口。
但是,琴叶害怕恶魔之口会让椎矢变得惟命是从,所以没有说出来。琴叶总是为椎矢着想,什么都没有说。
可是椎矢却对琴叶说出那种话。
什么都不经大脑思考的,是椎矢才对啊。
获救的,也是椎矢啊。
「琴叶……」
琴叶说想回原来的世界。
她说要大家一起回去。
她失去了恶魔之口,才终于说出口,这最初也是最后的真正的愿望。
那是她在睡着前仅有的一些时间里留下的最后的话。
「——我会帮你实现它的,绝对会。」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钟声响起了。
淡而无情的钟声响了十一下。
芙未回头看着椎矢微笑了一下,然后独自一人静静离开了屋顶。
「你可别像我这样暴走了哈,椎矢。」
椎矢像个骑士一样的守护着琴叶。
孩子气的英雄主义、小男生的自尊,放在平常都是些傻里傻气的特质,可芙未却对此刻的椎矢充满了好感。
她不希望椎矢堕落成轻易就会夺走对方部位的那种人。
她知道这有些自私。
更知道这是在把自己的事置之不理。
但她还是希望椎矢能够听到琴叶的愿望。
她还是无法原谅智事加等一干学生会的人。
芙未的脸上笑容消失了。
复仇,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