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在暗夜当空的半月,柔缓的光芒照射在街上。
此时的时刻已是深夜——路上行人绝迹,建筑物也几乎都已熄灯。在戴尔索兰特市的中央——以领主宅邸为中心——现在还点着灯火的建筑物比起其他地区还要多得多。这是因为那附近大多是不介意燃料(姑且不论魔力发光或火光)费用之类的富裕阶层在住的关系吧。
“…………哼。”
戴尔索兰特市中央……这个富裕阶层所居住的街区,有层层高耸的树木并排在一起,仿佛与其他地区互为隔绝。虽然形式上只是一排行道树,但实际上就是隔开庶民街道和有钱人、贵族街道的“墙壁”。虽然并没有明文禁止不可进出,不过有了那道明确的界线,大家在面对那道界线时,应该会有些犹豫吧。所以没事会去越界的人,要嘛就是其他地方来的人,要嘛就是不懂得看气氛的迟钝人士而已。
而现在——
“真是乱七八糟、品味低下的建筑物。”
表情有点不悦、嘴里发着牢骚的少年——喔不,应该是青年,正站在其中一棵行道树的上面。在那个高度,一旦掉下去的话,必会重伤无疑。然而,他不仅没有紧紧抱住树干,反而还交叉着手臂,以非常自然的姿势站立在一根极细的树枝上面。
相当了不得的平衡感。
他身穿的是以黑色为基调的衣服。衣服并没有完全全黑,是为了伪装……跟迷彩装一样的效果。在这月光、星星闪烁的淡色黑幕之中,清一色全黑的话,反倒在这片景色之中,开了人形的黑洞似地,十分的醒目。
托鲁·亚裘拉。
他的视线越过鳞次栉比的好几间建物,目不转晴地紧盯着中央街区的最中央——领主“罗伯特·阿巴尔特”的宅邸。
虽说是“宅邸”,但其实原本它是座“要塞”。很多贵族的宅邸,因长年战乱的关系,基本上都具备着要塞的功能。随着战国时代的结束,将宅邸外观装修得更为高雅一事,曾经蔚为风潮的样子,所以现在乍见这些宅邸,就没有那么有威吓感了……有很多地方都被重新装饰过了……但建筑基础和基本构造都还是保留着要塞原本的样貌,所以想当然耳,它非常的坚固又复杂,而且警备也相当的森严。墙壁上有好几个穿孔洞,是用来发射弓箭或魔法的。仔细瞧的话,还可以看见四个角落都设有监视塔。即使是现在,若不去确认看看的话,也不晓得那儿是不是时不时守着一大堆的卫兵。
“嗯……”
托鲁在脑海里先画好大概的图面。
在被培育成乱破师的养成教育中,即包括了“攻城”这个技法——亦即是攻略敌人要塞的技法。虽然光靠他一个人,不太可能能够攻陷整座城,但是探风头、做前锋、进行破坏工作,预先准备好以便主要部队进攻可以更为容易,正是乱破师的专业领域。
而托鲁也同时拥有另外一个技能——从要塞的外貌和布局,推测内部结构的技能。
简言之,就像木匠师傅们一边制作图面、一边筑造建物的作业一样,只是托鲁在脑内进行逆向的推测而已。
“这样……那样……哎,就这样子吧。”
在脑海中画完大概的要塞图面之后﹒托鲁搔了搔脸颊。
“……真是的。没想到要针对领主扯出事端来。”
“感到害怕了吗?哥哥。”
有道声音从脚下传了上来。
“你说谁怕了?”
托鲁视线仍旧紧盯着那处宅邸,只是放声对下方回嘴。
咻咻咻地——连猴子也都吃惊折服的轻盈体态攀着树枝、爬上树木。不消说,来人正是他的妹妹——阿卡莉·亚裘拉。隔着树干,她站在托鲁正对面的树枝上,回头看他。
“没有。说的也是啊。我最敬爱的哥哥,绝不可能会对任何人感到害怕之类的。抱歉。是我脑筋有哪儿失常了的样子。”
“…………这样啊。”
“如果是哥哥的话,一定会什么武器也不拿、手无寸铁、两手空空,也不害怕。即使连个保护身体的东西也没有,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一丝不挂、身体全裸,也一定会什么都不怕地朝着百万雄兵前进……!”
“那从各种意义上来说,纯然就只是‘笨蛋’而已。”
是说,为何要以“身体全裸”为前提啊?托鲁极力按捺住心中想要诘问对方的心情,力不从心地回答道。两人像亲兄妹一样地成长至今,不过他到现在有时候还是不太明白这女孩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而阿卡莉则有些愤慨的样子——但还是和平常一样几乎面无表情——说道:
“不行。竟敢侮辱我最敬爱的哥哥!就算是哥哥本人,我也不会原谅的!”
“……抱歉。我说的‘笨蛋’是指你。”
“你明白我的心就好了。”
“这样就好了吗?”
托鲁喃喃自语般地说完之后,断然中止了这段愚蠢的对话。
“呃——阿卡莉,西边怎么样了?”
“和这边相差无几。哎,虽然还不到无法‘攻城’的地步,不过不管怎样,此时虽不比战时,但领主宅邸还是拥有一定的卫兵数量吧。毕竟大战时立了功勋,补偿多,手头又宽裕,所以才有钱雇用得起这么多卫兵吧。”
“是这样吗?在大战时立下功勋?这里的领主?”
“哥哥。偶尔稍微听一下世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比较好喔。”
“抱歉啊,我就是个阿宅。”
托鲁表情一脸不爽地说道。
老实说,搬到这个戴尔索兰特市之后,托鲁除非必要,都没再踏出家门过。和总是积极外出、与街坊邻居(虽然比较像是难民彼此之间的互助会)时常相处的阿卡莉相比,他的知识当然和她差了一大截。
“别看我这样,男女之间的情事我可是听得多了呢。”
“那没什么好自豪的——是说,照你那样说的话,你的消息很灵通啰?”
“哦,不只。就连非亲身体验的房中术知识也很丰富喔。”
“啥?那算什么?”
“在脑海里也预习得很完美了。对象是哥哥的话,我很有自信可以马上让哥哥欲仙欲死喔。”
“就跟你说了,那没什么好自豪的!”
阿卡莉挺着胸膛、堂堂正正说出来的话,让托鲁半开眼睛看着她,眼里满载着愕然。
然而,阿卡莉仿佛完全不在意的样子,转移了话题说道:
“听说现在的当家‘罗伯特·阿巴尔特’是之前贾兹帝国首都攻防战……那时候闯过战线、杀入帝国城堡的部队中的其中一人。好像有很多人称呼他为‘英雄’。”
“虽然是个领主,但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武斗派啊。”
托鲁喃喃说道。
贵族之类的,大多身穿礼服时手里会提把剑。但并不是说,每个人都能将手中的剑运用得相当自如。原为骑士或类似骑士一职之类的、以武学发迹的家族先姑且不提——世代传承的贵族应该都很少会上最前线作战的。
倒过来想,一名贵族在重要的一役中,能够加入到先遣部队里面,这代表他肯定是位十分通晓武艺及军事的人吧。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因为他的亲信或随从是强者,而本人却是个傻瓜也说不定。
“这样的话……果然……”
托鲁咻地向前踏出一步。
简直就像是做了个漫不经心的动作似的,但其实那里是连树枝也没有、什么都没有的半空中——托鲁就那样子朝着正下方,开始笔直落下。然而,他完全不慌不忙,途中伸了几次手捉住树枝,减缓了速度,几乎没发出任何声响,即安然降落在树根上。
迟了不到几秒,阿卡莉也同样跳了下来。
“向嘉依卡要求支援比较保险吧。”
“关于这件事情……哥哥。”
二人并行一起走,同时阿卡莉说道:
“那个小女孩——真的可以信任吗?”
“‘小女孩’?她跟你应该差不多吧?”
“我的胸部比较大。”
“你是以什么为标准啊?”
托鲁半睁着眼,瞪向阿卡莉。
“再说了,她是委托人耶。信任什么的……”
“哦,我不是说这个啦。我是在说,她身为魔法师的能力,真的可以信任吗?”
“……啊啊。这么一说的话,你的确没有亲眼看到呢。”
托鲁点了点头。
嘉依卡使用魔法的能力——依托鲁所看到的部分,的确相当的厉害。当然,托鲁并非魔法专家,所以不太知道细枝末节……但是和独角马战斗时,在那种紧迫的状况下,她毫不犹疑地击出了魔法。托鲁对这件事给予极高的评价。
拥有各式各样的高度技能,但精神力不够安定而失败率偏高的家伙。
仅拥有唯一一项单纯的技能,但不管在怎样的状况下都必能确实使用的家伙。
在实际战场上要组队的话,当然选择后者。
“相当厉害喔,那家伙。”
“真的吗?”
“是啊。该怎么说呢…………”
一旦下定决心,便能心无旁骛——可说是“一心一意”的专注力。
也可以说她内心坚毅,雷打不动吧。
托鲁自己本身没有那种“心”、每天就只是消磨时间而已。因此他对嘉依卡的那种毫不迷惘的心,感到眩目不已。
“总之比她外表看起来的还要厉害。那家伙……”
“原来如此。”
好似了解了什么似地,阿卡莉点了点头。
“原来比起外观上巨大与否,哥哥比较重视形状啊?”
“你在说什么事情?”
“胸部的事。”
“你啊,真的是个大笨蛋耶!”
托鲁体悟深切地说道。
“唔?你不是说她脱掉衣服之后‘相当厉害’吗?”
“我是在说魔法技能方面啦!是说,问我她魔法技能如何的人,不正是你自己吗?”
“不要生气嘛,哥哥。我只是在开玩笑。”
“你的玩笑太难懂了啦!”
因为她的表情没什么改变,所以特别难判断她是否在开玩笑。
托鲁们一边讲着这样的对话——就跟平常一样乱七八糟的对话,一边先走回嘉依卡在等着他们的那个家去。
*
一回到家,那儿已变得跟战场一样。
非常惨烈的情景。
“…………”
托鲁才刚进到屋内,便一直伫立在原地。
而阿卡莉则面无表情地站在他的旁边。
两人视线所对的那一端——
“…………呜呜。”
嘉依卡跌倒在地。
既不是坐着、也不是站着,而是跌倒在地。
似乎有什么黏稠的液体浇在她的头上。
很多东西散得各处都是——食器、家具的残骸四处散乱,一不小心就会误以为被谁投了炸药、抑或是有人使用了爆炸系魔法之类而造成的。哎,不过这里原本就是个废墟,所以残留下来的家具本来就跟残骸没两样。
“失败。失败。”
嘉依卡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
她回头望向茫然伫立在门口的两人,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晚安。不对。欢迎回来。”
“欢迎回来你个头!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托鲁说道。
顺道解释一下,对着明显比他年幼的嘉依卡,托鲁用“你”叫唤她,是因为嘉依卡现在是他们两人的雇主的关系。哎,这个先暂且不谈。
“做,宵夜。失败。”
“真是‘非常容易’看得出来啊。”
托鲁一脸难耐的样子说道。
旁边阿卡莉看过来的视线非常刺人。他刚刚才评价她为“比她外表看起来的还要厉害”,紧接着就出了这种洋相,真是令他面子全失。
“对哦,你啊,很多地方该说是有些笨拙:还是……的确是有点‘那个’哦:”
托鲁回想起他们第一次相遇时的事情。
那时候嘉依卡打算从他面前逃跑,在她东跑西窜了一阵子之后,偏生又同到了他的眼前——嘉依卡当时非常认真地“完成”了这么愚蠢的行为。她使用魔法技能时的专注力也许非常
惊人,但也应当考虑考虑她在日常生活中,不容易正视到的笨拙行为。
“烤,面包。失败。”
不知为何,嘉依卡莫名其妙地挺起胸膛、一副了不起的样子,大方宣示。
然而——
“你是怎么失败的,居然可以弄成这种惨状?”
“加热魔法。调整威力。失败。”
欸嘿嘿——嘉依卡的态度倏地转变,羞涩地笑道。
那个模样,确实与年龄相称:哦不,应该是不相称的天真烂漫、惹人怜爱。因为是从头上被烤得半熟的面粉糊浇了一身,所以如今冷静下来仔细观察之后,她这一身还真的是相当惨烈的模样啊。
“拜托就正常点用火去烤吧!”
好像没有紧张感的话,魔法就会失败的样子。还是说,和独角马战斗的时候只是侥幸而已?托鲁心里希望事实可别真是那样。
“是说,你还特意去买了小麦回来吗?”
“都没有。食材。”
“呃…………”
托鲁一时无话可说。
哎,完全没有食材是事实。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他们家里有丰富的食材的话,托鲁就不会遇上嘉依卡了。
“怎么回事……”
看她这样子,可能连面粉糊会发酵什么的也都不晓得吧。
哎,这些先不管了……
“总之,任务执行就是明天之后的事了——我想事先商量好执行时的计划程序。不过,你先去洗个澡、或是擦个身体吧。出去外面再朝右边走,就有个水瓶放在那儿。”
“唔。”
嘉依卡小小地点了点头,然后走去外面。
一边安静地盯着她——
“原来如此。”
阿卡莉一边点头说道。
“闭嘴。”
“哥哥比较喜欢粗心莽撞的类型啊。”
“够了,闭嘴。”
“不过,哥哥放心吧。最重要、最出色的粗心莽撞程度,我有自信绝不会落于人后的。”
“谁放心得了啊!”
托鲁大叫。
*
在位于戴尔索兰特市东部的交易广场前,基烈特队停下了机动车。
基烈特队被迫进行长期、且大范围的作战行动,因此大型机动车〈四月号〉不仅是他们的移动工具,同时也是他们的住宿设施。和罗伯特·阿巴尔特会面结束后回来的基烈特们,预定在机动车〈四月号〉里和先行出发的马特乌斯·卡拉威会合,并召开作战会议。
——然而。
“怎么样了?”
回到机动车上的马特乌斯,一边用毛巾擦掉涂得满脸都是的迷彩图样,一边问道。
因为平常他从下巴到秃头顶端,都涂上了迷彩图样,所以从正面来看这个矮小魔法师的脸,一直都无法看个清楚。不过,如今擦掉涂漆的之后,终于露出了他细眼圆脸、充满某种魅力的脸庞。
他有些吃惊的样子,一直望着〈四月号〉内的中央客舱。
基本上,这个房间若以平常住家的房间分配而言,就像是起居室一样吧——建得最为宽敞,从会议到吃饭,都可以多功能使用。这前方配置了控制室,后方则配置有每个人小小的——有如巢穴般的寝室,以及货物室。
这先先姑且不提。
“你看了还不明白吗?”
骑士“亚伯力克·基烈特”整齐端正的脸上流泄出一丝的疲劳,说道。
基烈特队聚集在中央车室里的每个人,大家都一脸不悦的样子,坐在备好的沙发座上。不管是哪张脸,都没见到任何笑容。其中,表情最为严峻的人正是——薇薇·荷罗派涅。
这位与芷依塔并列为基烈特队中最年少的少女,正反坐在沙发座上——从马特乌斯的位置只看得到她的背部——对着墙边的小木片丢掷着某个东西。
什么东西? ——“飞针”。
发出声响的同时,有十几根针都扎到了那块小木片上去。
顺道一提,在那块小木片上面,被随便刻了张脸。此外又被写上了几个文字“罗伯特·阿巴尔特”。
该说什么呢﹒感觉她对那块小木片怀抱着非常严重的敌意及憎恶。
“……啊啊。跟平常一样。”
马特乌斯一脸了然地点了点头。
“什么‘跟平常一样’。基本上啊……”
基烈特的副官——尼古拉·阿弗多托尔苦笑说道。
这位大块头、俨然战士模样的粗犷男子,手指着薇薇的方向,说道:
“这次只是时间短得不寻常……跟对方会面的时间。因为这样所以有点不开心而已。”
“哈哈。”
马特乌斯重新看向薇薇的方向。
一样还是只看得到她的背部,不过不难想像她那张稚嫩的脸庞,正狠狠地皱着眉头吧。这位幼小的暗杀者,一旦进入工作模式,就可以压抑感情到可怕的地步之后才行动。不过,或许是反动吧,一旦她离开了工作模式,那么喜怒哀乐就会马上激烈地反映出来。
“实际上六分十七秒。”
——开口说话的是芷依塔。她和薇薇一样,今天跟亚伯力克·基烈特一起进到罗伯特·阿巴尔特卿的宅邸里去了。她也是位仍显稚嫩的少女——不过她在鼻尖挂了一副小眼镜。
“创下新纪录呢。”
“说什么呢!”
薇薇转向芷依塔,嘟嘴说道。
虽然她丢针的技术厉害得出奇,但这赌气的模样看来,不仅与年龄相应,甚至比实际年龄还要幼稚。
“说得好像不干己事一样。芷依塔自己也很生气吧?”
“啊哈哈。可是感觉薇薇你已经帮我把我的份也一并气了耶。我这样就解气啦。”
芷依塔坦然地笑着说道。
这两人的出生和成长、还有头衔地位都完全不一样,但不知为何两人只要一站在一起,看起来就像对姊妹一样。也有可能是因为两人是基烈特队里唯二的女性,而且又年龄相近——除此之外,两人相处也非常合得来。
“总是对你们不住呐——你们二位。”
亚伯力克脸上浮起微微的苦笑说道:
“我知道我老是让你们遇到不愉快的事情。不过一个人也不带、我自己一个人前往的话,恐怕会更加可疑吧。哎,不过如果还有下次机会的话,就让别人——”
“基烈特大人。”
薇薇叹了口气,说道:
“就是因为基烈特大人这个样子——一
“咦?什……什么?是……是我的不对吗?!”
亚伯力克慌张地眨了眨双眼。
他仿佛在找寻别人为他说明似地,眼睛逡巡着伙伴们——
“基烈特殿下。”
尼可拉吃吃笑道:
“您也该发现了吧?她们现在发火,并不是——因为自己被无礼以对了喔?”
“嗯?”
亚伯力克歪头。
看来是真的不明白啊。
“因为基烈特殿下——”
“那里的!吵死了!”
薇薇突然手一挥,发出“咻!”的一声。
下一瞬间,尼古拉像是在擦窗户似地,将手举起遮在自己的脸前。
“好危险啊。”
尼可拉厚实的手掌——哦不,是手指的间隙,长出了一根针。
薇薇丢掷过来的东西,他在空中即把它抓住。在空中要抓住那个难以辨识的东西,可见他
的本领再怎么样都是属于一等一的吧。不过,他不仅一点自豪的样子也没有,而其他人也都毫不吃惊的样子。
反而——
“吵死了,闭嘴!笨蛋尼古!”
脸颊有些绯红的薇薇叫道。
芷依塔的脸也有些变红,并且垂下了头—
“我究竟做了什么呢?”
“不。什么也没有。真的。”
他手势像是在宣誓什么似地——指间依然夹着针——尼古拉说道。
“请您忘了吧。”
“……?这样啊。”
亚伯力克那张端正的脸浮现出些许的困惑,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马特乌斯望了他一阵子,然后仰头对着天花板叹息——
“哎,虽然轻重程度上有些不同,但结果也还是跟平常一样是吗?”
马特乌斯说道。
不管是对方对贵族的应对、还是薇薇们的不爽、抑或是亚伯力克这个每次都不懂情理的木头人程度,都是一样的。
老实说……基烈特队不管去到哪里,几乎都不会受到欢迎。
恐怕有很多人都以为他们是打着“贵族”的招牌、四处行骗的诈欺师等等的吧。哎,这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听了“恕无法细述理由,总之很危险,请把你的传家之宝交出来”之后,会马上乖乖交出来的,若不是某种程度以上的笨蛋,就是朝着奇怪方向、断然甩开一切的人而已吧。
“原则上,他对我们的应对,还是有维持贵族彼此之间恭敬礼貌的那一套啊……”
亚伯力克说完,耸了耸肩。
“这下糟糕了。”
马特乌斯说道:
“‘那家伙’肯定进了这个城市没错。从移动路线判断,矛头一定对准了阿巴尔特伯爵。”
“是啊。”
亚伯力克点了点头。
“……看来还是得将事由仔细地解释给他听啊。”
“但是不行呐。”
亚伯力克苦闷地说道。
“总之我让雷奥那多在那儿监视着。如果发生什么事的话,我们也能立即赶到。这样应该比较好吧。不过——我觉得很怪耶,那间宅邸。”
“很怪——?”
“警卫之类的,少得很诡异。哦不——不对。宅邸外面有相当的数量,但宅邸里面却几乎没有配置任何警卫的样子。警卫值勤室也全部都设在宅邸的外面。从我的印象来判断的话,那宅邸与其说原本就是那样子的建筑配置,还比较像是故意改成那个样子的。”
仿佛在脑海里搜索着记忆一般,亚伯力克闭着眼睛,说道:
“哎,不过那家伙自己一个人是否能够抵达阿巴尔特伯一时邸,还是个疑问呢。不过,那家伙如果真的打了进去、被阿巴尔特伯爵捉住的话,又会是另一个问题呐。”
“——关于您所说的事……”
马特乌斯蹙眉说道:
“那家伙……有可能收了手下喔。而且还是个相当厉害的好手。”
“……你说什么?”
“我用魔法控制使用的独角马被杀了。”
基烈特队的每个人听了这句话,表情全变了。
就连薇薇也停下了丢针的手,回头看向马特乌斯。
“虽然我认为那样做是我独断专行了。不过,因为当时那家伙就在我视线范围内,所以我就试着干了。结果……”
“‘视线范围内’?怎么可能!在可以看得到对方的近身战斗时,魔法师怎么可能干得掉独角马?”
尼古拉一脸惊讶地问道。
“直接杀死独角马的,应该是那家伙的魔法没错。但在那之前,似乎有人帮她争取了启动魔法、以及瞄准发射的时间。如果他们就那样联手起来的话,那可就麻烦大啦。”
“…………”
亚伯力克等一群人面面相觑。
“全体一起去的话,会太过显眼。薇薇、尼可拉,不好意思,你们准备一下。虽然在阿巴尔特邸尚未发生纠纷之前,还不能够出手——不过以防万一……”
“是!了解。”
尼可拉点头。薇薇倏地从沙发上跳了下来。
*
为了找齐执行工作时所需的小道具之类的,他就耗去了半天的时间。
当初离开亚裘拉村时带出来的东西,其实大概就够了。但其中有很多东西,随着时间染上了湿气、或是腐坏掉了,而已经无法再使用了。那些没有保存好的消耗品,就在这戴尔索兰特市重新筹措——要是筹不到的话,就自己买材料来重新制作。
跟嘉依卡借钱买了一大堆东西之后,托鲁回到家中,就看见嘉依卡在家里打开了她的棺材,取出机杖,摆弄着它。
“欢迎回来。”
嘉依卡回头说道。
看来阿卡莉正在别的房间进行准备作业。只用武器来进行白刃战,并非乱破师能力所长。有时候他们也会用毒杀,有时候则用安眠药。无论怎样也打不开的钥匙,也会使用强酸之类的来解决。但因为都没有在卖这种药剂,所以需要他们自己调配。
关于药剂调配——万一失败了,就会非常的危险,所以他们平常都尽可能在别的房间自己一个人进行。
这些先暂且不谈——
“啊啊……我回来了。”
“……?”
*
应该是发现托鲁的视线一直紧盯着自己吧——嘉依卡回头望着他,歪了歪头。
“什么事?”
“没事。结果那究竟是什么啊?那个棺材。”
“…………”
听完托鲁的问句,嘉依卡的眼睛看向靠着墙壁的棺材。
“是说,你究竟是何方神圣?想要潜入领主宅邸偷东西就已经很不寻常了——你带着那个棺材到处走,又是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只是要带着机杖走的话,可以选择小一点的包包啊。
如果是要睡袋的话,可以不要带这么大的东西,带那种可折叠的布制睡袋就足够了吧。而且,仔细一瞧的话,那棺材里面还几乎都是空的。
“棺材是棺材。”
嘉依卡说道:
“死者的容器。”
“那里面不是空的吗?”
“以后。”
如此回答的藕依卡,脸上表情毫无一丝波澜。
她是说以后会有人“入住”到那里面吗?
那究竟会是谁呢?
应该不会是敌人之类的吧?如果是敌人的话,根本不需要特意放到棺材里吊唁啊,那一点意义也没有。
所以应该是跟她关系亲密的人啰——这也很难想像啊。如果是亲密的人的话,都会希望对方还活着,这样才符合人之常情啊。如果已经死了的话,那就是死了……如果知道对方已经死了,那就更没有空着的意义啦。虽说也有可能是收到了远方熟人的讣闻也说不定,不过,特地要这样的少女运送棺材过去,那原因他还真想不明白。
还是说——这是为了“终将会死之人”而准备好的棺材?
譬如……嘉依卡自己本人?
“以后谁会进去?谁会死吗?还是说,有谁已经死了?”
“…………”
嘉依卡模棱两可地摇了摇头。
意指“不能说”?还是“不知道”?
虽然可以继续追问,不过——
“是我,该做的事。”
嘉依卡斩钉截铁地说道。
“该做的事……?”
“该做的,义务。使命。目的。绝对。即使耗上——一辈子。”
嘉依卡笑眯眯地微笑说道。
“我会努力加油。”
“…………”
托鲁哑口无言。
嘉依卡没有任何迷惘。
比自己年幼的她,已经找到自己该做的事,并且朝着那个目标前进。
相较之下,自己又是如何?
否定自己身为乱破师至今的人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才好,就这样子闲居在这条乡下的街上、整天无所事事。和嘉依卡比起来,自己似乎……更加悲惨。
“……托鲁?”
嘉依卡似乎发现托鲁的表情有些沉郁。
她停下整备机杖的双手,一脸忧心忡忡地觑着托鲁的脸。
“托鲁很强。”
银发少女突然这么一说。
“……啊?”
“很多可以活用。”
“啊啊——你是说乱破师的技术吗?”
“对。”
嘉依卡点了点头。
“很多。选择。目的。任你挑选。”
“…………”
的确是那样没错。
乱破师在战场上“什么都做”。
从白刃战到调配炸药、散布谣言,甚至煽动民众、修建要塞、筹措食材……附随于那些行为的诸多工作等等全部。从正面展开激战的骑士们或战士们都无法办到的污秽工作,他们一律承包。
的确,这些技术在平常的生活里也会用到。
虽不及各项技术的专家——但只要从今开始精进其中某项技术的话就可以了。乱破师如果愿意的话,不管是猎人、工匠、铁匠、商人,统统都做得了。要彻底达到该领域的顶点,或许有些不太可能,但如果只是要以此维持生计下去的话,其实那样就已经足够了。
然而——
“我啊……”
托鲁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想要跟她说这些话。
就算是对着阿卡莉,他也从未谈及这些。两人都成长于亚裘拉村,说不定她已经有注意到了也说不定……
“我想留下自己曾活在这世上的证明。”
“…………证明?”
“是啊。我诞生在这世上、然后生活、然后死亡。我想要这些……都有其意义。”
亚裘拉村是座小小的山间村落。
正确来说,这里聚集了好几个像这样小小的邻近村落,而大家都以同一个词“亚裘拉村”统称这些村落——不管怎样,这个村落并不怎么开放。
和世间的联系,仅仅靠着一条极为窄小的街道……事实上,说它是座与世隔绝的村庄也不为过。
不过,亚裘拉村并不能完全地自给目足,因此还不到能够与俗世完全断绝关系﹒也还能维持得了平常生活的程度。而且,为了要把乱破师等人材送出去,所以也必须要确保一定的消息来源。
因此,有几组定期巡回商人作为熟面孔,总会固定进出亚裘拉村。
每天过着修练又修练的严苛生活,对亚裘拉村的这些小孩子们而言,每个月来访一次的定期巡回商队,是他们少数的娱乐之一。他们会带来俗世间的话题,那些对托鲁和阿卡莉而言,简直就像是另一个世界华丽灿烂的美梦故事。偷偷趁着修练的空档,孩子们会死皮赖脸地缠着商人们,硬要跟他们说话。
哈丝敏·巫罗是那定期巡回商队里的一位姑娘。
生于商队之中、长于商队之中,是个天生的巡回商人。她母亲生她的时候,也是在移动中的马车上生的。据说因此她的个性才会如此地坚韧不拔。他们的生活方式,并没有特定的居所,就像四处旅行的无根浮萍一样。但她却深深地以自己的这种生活方式为荣。
“我只要能够安稳地生活就好了。”
哈丝敏如此说道。
某天上了战场,像只狮子般勇猛奋斗、努力活跃——未来的乱破师们天真烂漫地做着这样子的梦。而哈丝敏对着他们说:
“我到处绕绕、到处听听、到处体验各种事物。我这样就很满足了。”
“但那样什么都不会留下喔。”
当时还年幼的托鲁这么对她说道。
她那种人生观、对幸福的观念,托鲁到底还是无法接受。
“死掉的时候,会全部都消失不见喔。”
“才没那回事。”
哈丝敏笑道:
“就算我无法上战场工作,但我还是可以留下我曾经活过的证明。我遇到过的人们,他们会记得我的事情,或者——”
哈丝敏脸颊有些绯红。她一面说,手一面覆上自己的腹部。
“我的孩子出生。只要他出生了,那这孩子就是我活过的证明。这孩子如果又有了孩子,那么那个孩子——也就是我的孙子,也会是我曾经活过的证明。像这样子,生命会持续延续下去。”
哈丝敏和同一个商队的年轻人是恋人关系,而那个时候哈丝敏已经怀了那个年轻人的孩子——这些托鲁当时都还不知道。
等到托鲁得知的时候,他感到非常地消沉郁闷。
也许是因为哈丝敏是托鲁的初恋对象吧。
当然,若想到他们相差了整整十岁,就会觉得那应该不是真正的恋爱。比较像是幼子对母亲或亲近的成人异性所抱持的疑似恋爱的心情。虽然打从心底无法认同,但几个月后,托鲁的心情总算转变成可以祝福她幸福的心态了。
不管怎么说……
在那之后,哈丝敏所在的商队只进了亚裘拉村两次。不过那一次,她的肚子就已经隆起来了。而且每回遇到托鲁,哈丝敏和她的丈夫都好像十分殷切期盼着这个孩子赶快出生的样子,老是一直在说孩子的事。
然而——
“在那之后,当商队第三次来亚裘拉村时……哈丝敏已经死了。”
“……死?”
恐怕嘉依卡也在期待酸酸甜甜的初恋故事会延长之类的吧。
从托鲁口中吐出的话语,让嘉依卡突然大吃一惊。
“被袭击了。不晓得是山贼还是什么……”
商队全灭。
哈丝敏的双亲、丈夫,都被杀死了。从对方使用的武器来判断,恐怕是从某个军队脱离出来的家伙们吧。别说商队了,就连要去边境的话,都得全副武装。而他们虽然雇用了数名护卫,但毕竟是少数对多数。
“到现在我也仍记得很清楚。”
在梦中甚至看了好几遍、好几遍。
重复、再重复地看过了好几遍的事,已经融为自己一部分的记忆。
想忘也忘不掉。
深深镌刻在灵魂深处的——烙印。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哈丝敏口中流泄出来的,已不成话语,而只有呜咽而已。
居然能活到现在、还能发得出声音,已经很不可思议了——值得感到惊讶。虽然深知人类的执念,有时候可以做出超越条理、超越常识的事情来,但不管怎么说,都有其一定的限度。哈丝敏还活着,就几乎算是奇迹了吧。毕竟,在她纤细苗条的身躯上,插了好几把的长枪。甚至有一把长枪贯穿了她的身体,枪尖从她的腹部露出了一个头。
是没能死掉吗?觉得死了还比较轻松,但却没能死得透彻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
哈丝敏手中高举着的,是个小小、小小的、用布包成的一块。
难以相信那里面居然有个人——
“……啊啊…………啊……啊……啊……”
很小心、很小心地用布包裹住的婴儿。
哈丝敏历经十个月又十天,在自己的肚子里怀胎、然后腹痛、分娩出来的小生命。
然而,那已经——
“…………啊……啊………………”
哈丝敏好像没有发现。
还是说,即使已经发现了,也不愿意承认事实?
婴儿比妈妈还要先死。
这是当然的。婴幼儿本来就很容易因为一些小事而死亡。看看哈丝敏的惨况,就知道婴儿不可能毫发无伤。
“………………”
救救我死去的孩子——像是在这么哀求似地,哈丝敏一面高举着,一面走着。
仿佛就要脱口说出“至少救救这个孩子”的样子,哈丝敏把身体已经变冷的小宝宝,递向愕然伫立的托鲁。
应该已经连编织语词的力量都没有了才对,但她的嘴唇依然颤动:
“…………拜托……你了……”
就此——哈丝敏的力量告罄。
或着,本来早就应该因筋疲力竭而死的她,也许是某种偶然让她多撑了一下子——简直就像是某种回光一样。
然后,就只剩两具尸体留在那儿。
哦不,那尸体某天也会腐烂消失不见吧。
然后就这样结束了。
她拚死挣扎的行为。奇迹的价值。
一切的一切都回归于无、消失无影。
就只是——这样子而已。
只不过是这个世界上各处经常发生的事情。
生。死。生。死。
毫无意义地重复着而已。
只是活着的话,根本什么都遗留不下来。
一点也没有生于此世的意义。
因此——
*
长长地叹了口气之后——托鲁继续说道:
“袭击定期来我们村里的巡回商人,就等同于跟我们村敌对。即使还不到称为‘自家人’的地步——但毕竟是我们村的好帮手。为免同样的事情以后会再次发生,必须‘杀鸡儆猴’个一次才行。”
乱破师的故里,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
有人要,就卖他技术而已——就是这样子的集团。
正因如此,乱破师的故里,对于那些加害自己以及自己人的敌人,绝不轻饶。会用尽全力、毫不留情地击垮他们。而他们以此保护自己的同时,也顺带可以宣传自己的技术。
“我们村里全员出动。那山贼还是什么的——我们找到那些袭击哈丝敏的家伙们,一举歼灭掉。一个人也不留、全部杀光之后,将尸体曝晒在街道上。”
“仇,报了?”
“是啊。”
托鲁无精打采地说道。
的确是报仇了。虽然不知道是谁直接对哈丝敏和她的孩子下了毒手,但那家伙肯定受到报应了吧。托鲁也参加了那次的山贼歼灭战。虽然只是做了些监视之类的小事。
“可是……哈丝敏和哈丝敏的孩子都回不来了。她的人生,什么都没能留下,就这样毫无意义地结束了。唯有这个事实,已经没有办法去改变了。”
“…………”
嘉依卡只是惊讶地眨了眨眼。
托鲁继续自嘲地说道:
“所以,我曾经想过要改变这个世界。”
“……世界?”
“我想留下曾经活过的证明。用尽自己的权力、成功达到某件事情、留下我曾经活过的证明。甚至连灵魂也燃烧殆尽——我想要这样的生活方式。”
比起冀望安稳、拔掉藏起自己的尖牙利爪、毫无意义地消失……
他比较想要在乱世之中,留下自己的爪痕之后再死。
他是这么想的。
“因为我是乱破师,而且我不知道其他的方法,所以只有拚死修行。真的是——”
就如字面意思一样,都是些与死亡相邻的修行。
如今想来,当初就好像被什么附身的样子〡
“然后我等着我第一次的上阵。普通的骑士或战士都做不来的事,我都做得来。名誉和武勋什么的,我都不需要。只是我——我想要实际感受自己改变了这个世界。”
正因为这样,他才会降生在乱破师的故里吧……托鲁如是想。
托鲁一边这样持续地说给自己听,一边撑过了修行。
然而——
“战争结束了。”
“…………”
“战斗变成了一件坏事。”
托鲁拚命磨练出来的乱破师本领——对他而言,唯一被赋予的“改变世界的方法”,如今已被禁止使用。此外,乱破师还被视为“很有可能扰乱和平的人”,遭到掌权者们的追捕。
的确,乱破师精通于各种事情。但能够绞尽全力的,果然还是只有在战场上——如果不是尽全力,根本无法改变世界。就像是剑,的确可以用来切芋头、白萝卜,但能够作为一把剑、发挥其全力的时机,除了战场之外别无其他。而单纯料理的话,果然还是用菜刀比较方便吧。
剑一旦失去战场的话,就完全失去它的意义了。
而托鲁已经将自己打造、定形成那般形状了。事到如今——如果再次翻新打造的话,也不见得比较锋利。他从不选择那种不够充分彻底的锻冶方式。
“我——”
“托鲁。”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嘉依卡唤了声他的名字。
“——嗯?”
“…………”
嘉依卡伸出手,手掌轻轻地放在他的肩上。
“哈丝敏小姐。有意义。”
“——咦?”
“托鲁记得。托鲁懊恼。一直。”
“…………”
那正是……
(哈丝敏所说过的——)
“我遇到过的人们,他们会记得我的事情。”
是啊。忘不了。
这么强烈地——
“哀伤的事。但是。”
嘉依卡的手掌轻轻地从托鲁的肩膀滑至背部,然后转过双手,紧紧地抱住托鲁的身体。
“等等……做什么……?”
“但是。托鲁。你,帮助了,我——”
嘉依卡的手掌像是在安抚着什么似地,轻轻地抚摸着托鲁的背部。
他的——被独角马划了一痕、至今伤势仍未完全愈合、依然残留着伤口的背部。
“…………咦?”
他没这样想过。
不过——如果仔细一想的话……
“我……?”]
最一开始,在那座山中相遇的时候。
那时候,托鲁或许可以舍弃嘉依卡、自己一个人安然逃走。至少,如果他当时没有保护嘉依卡的话,他背上就不会被划上一痕了吧。那真的只是一个刹那之间的下意识动作——托鲁为何会下意识做了这件事呢?
因无缘于武勋,因此乱破师们相当重视合理性。
有时候甚至到了冷酷无情的地步。
乱破师不惜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也要帮助他人的情况——肯定有一个与之相对的理由。
然而,那个时候的托鲁,究竟是有怎样的理由,让他必须挺身保护初次遇见的少女呢?如果以合理性为先的话,他应该让这个迟钝的少女当诱饵,然后自己赶快逃跑才对啊。
当时自己为何会没有做出这样的抉择呢?
“我——”
哈丝敏和嘉依卡其实一点儿也不像。
倒不如说,她们两人身上很难找到共通点。
但是……即使如此。
“向哈丝敏小姐——致谢。”
嘉依卡维持紧抱着托鲁的姿势,说道。
她的右手轻柔地抚摸着托鲁的背部——他的伤口。
“…………”
托鲁无语。
嘉依卡这种说法,就像从事情的结果硬捏造出一个原因一样,相当的牵强。即使没有哈丝敏的那个事件,他说不定也会以另外一个理由来保护她。哈丝敏的那个事情,不全然是他的判断基准。
然而,即使那个事件不全然是他的全部,但哈丝敏的那件事,对现在的托鲁,在性格上造成了很大的影响——这是不争的事实。
“像这样子,生命会持续延续下去。”
孕育出生命。
挽救回生命。
如果那同样也能让生命延续下去,或者这样也——
“——是说。”
突然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我强烈地想要盘问二位,你们做这动作是怎样?”
“——!”
嘉依卡慌慌张张地放开托鲁。
虽然托鲁只是单纯被抱着而已,但从他背后进到屋里的人看起来,就像是托鲁和嘉依卡在紧紧相拥着一样。
“呃、不是啦、这是!”
托鲁慌张地转头去看发声的来源。
阿卡莉正面无表情地拿着研磨棒——站在那儿。
那应该是用来敲碎、调配买回来的材料的吧。那研磨棒的尖端附着着一些粉末。那粉末的颜色看起来好像如果不小心放到嘴巴里的话,会很危险的样子。
“哥哥。”
阿卡莉以雷霆万钧之势,将研磨棒的尖端指向了托鲁。
“你有什么要辩解的话,我洗耳恭听。”
“啊——等等。就跟你说不是啦。这是、那个、嘉依卡只是在……我背部的伤……”
为何他非得要这么慌张不可啊?
托鲁自己也不甚明白,但还是解释着。
“如果是要看背部的伤,怎么不在背部这边就好了呢?”
“你——不要只在这种时候才在谈常理啦!”
托鲁叫道。
顺道一提,嘉伊卡似乎不明白现在是发生了什么问题,只是愣愣地望着二人的互动。如果从她的角度来思考,她应该真的只是要抚摸他背部的伤口而已。除此之外,应该就没有其他意思了吧。
“真是的,哥哥真是让人头疼呢。本来还以为你终于有心要工作了……没想到这次居然连委托人都想要出手……”
阿卡莉像是受不了他似地耸了耸肩。但她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所以那个动作看上去反而像是在装模作样,让人毛骨悚然。
“拜托,不要把我说得好像老是在对别人出手好吗?”
托鲁用自言自语般的音量说道。
“没有出手吗?”
“并没有!”
托鲁一边瞪着阿卡莉,一边说道:
“再说了,我现在根本什么都没做。只是嘉依卡刚好——在确认我背部的伤口而已。根本没做半点亏心事。你一看应该就知道了吧。”
托鲁手指着嘉依卡。
而嘉依卡被人指着,也只是眨了眨眼睛,歪头看着他们。这么说来,托鲁至今还没好好问过嘉依卡的年龄——她究竟是几岁?如果差不多是在十五岁左右的话,那让她知道了也好吧——抱住异性这件事究竟拥有怎样的意涵。
这个姑且不谈+
“这样啊。唔嗯。这才是我的好哥哥。”
“对于坚守贞洁的哥哥心里那无人能比的超高水准贞操观念,我经常感到钦佩不已。”
“你绝对是在骗人的吧。”
“因此,嘉依卡·托勒庞特。”
阿卡莉将研磨棒转向指着嘉依卡说道。
“嗯?”
“就算你是委托人,但我也绝不会把哥哥的童贞交给你的。如果无论如何也要的话,就跟我猜拳决定吧。”
“猜拳你的头啦——给我永远闭嘴吧你!”
托鲁握拳敲着墙壁大喊。
*
行动在深夜里展开。
当然,这也是因为——在大白天袭击的话太过莽撞胡来。而且,嘉依卡那把魔法机杖,是用那个棺材当作携带行走的容器,因此白天光只是走在路上,就非常引人注目了。莫名其妙地受人注目,只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托鲁一行人等街上人家大致都入睡、夜深人静之后,才开始行动。
“——好。”
被行道树包围起来、富裕阶层所住的街区。
托鲁从较高的房屋屋顶上紧盯着领主的宅邸,说道。
这里到领主宅邸的距离,直线距离大约一百公尺左右吧。沿着屋顶移动的话,以托鲁的脚程、带着一身的武器及装备,大约四次呼吸、十五秒左右可以跑完。如果使用〈铁血转化〉的话,时间可以缩得更短——但〈铁血转化〉这招本身有时间限制,所以打一开始就使用的话,并不是什么好办法。
“宅邸中没有变化。照原定计划进行。”
“收到。”
阿卡莉一边点头,一边在屋顶旁边——用力地拉着右手。像小猫咪一样,被捏着领子从下面拉上来的——正是嘉依卡。顺带一提,她常常背着的棺材,刚刚托鲁已经拉上来屋顶,此时正放在他的脚边。
“……是说,这真的不能想个办法吗?”
托鲁一脸吃惊的样子,低头看着脚边的棺材。
片刻不离身——虽然还没到这种程度,但嘉依卡好像只要眼前没看到这副棺材就不行,又或者该说是会感到坐立难安。只要把里面的魔法机杖改放到不起眼的袋子里,然后带过来就好啦——虽然托鲁如此提议了,但她十分顽固,坚决不采纳他的提议。
魔法师原本就不适合近身战。而嘉依卡本身身材娇小,又抱着一个重物,如此一来她的身体移动又更加困难了。她其实在远处进行支援就好了,但唯有这次,嘉依卡一定得跟他们一起行动才行——因为有事情需要她确认,所以才带着她一起行动。
“至少不要拿进去那宅邸里面……”
“不行。”
嘉依卡眼睛朝上看,一边瞪着托鲁,一边说道。
“不准。”
“……怎么想都觉得这难度提高很多啊。”
自言自语完,托鲁在脑中再次确认作战策略。
托鲁的工作——最终就是要从领主宅邸中夺走某样东西。并不是暗杀领主、或是攻陷要塞之类的……和这些事情相比之下,这次难度还算低的。
只是问题是……他们不知道那个“某样东西”究竟是什么。
喔不。正确来说,他们不知道“某样东西”是以怎样的方式被人保管着——不仅如此,现在连“某样东西”长成什么形状,他们也不晓得。
毫无头绪。
根据嘉依卡的话,那好像是用在魔法相关方面的某种素材。不过,有可能在被加工之后,组装在某样东西里,但也有可能只是单纯被收藏在金库之类的里面也说不定。
到头来,魔法师嘉依卡不到现场确认的话,他们也不知道到底目标物是什么。什么都不知道的托鲁和阿卡莉,很有可能会夺来别的毫无关系的东西。而且,如果领主罗伯特·阿巴尔特是个十分小心的人的话,他很有可能会准备个假冒品也说不定。
正因为这样……
托鲁们才必须把嘉依卡带来——而且还附带着棺材——入侵这间警备森严的领主宅邸。嘉依卡雇佣托鲁这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了……也就是说,这家伙应该十分明白自己的弱点吧。本来就已经很迟钝了,再加上她的技能完全不适合当小偷、也不适合近身战。不管是硬闯之后快速夺走那东西、还是悄悄潜入之后安静地夺走那东西,不管是哪一种方式,她完全都不适合,就是因为这样,她才需要雇用人来协助她的吧。
“哎,算了。我去啰。阿卡莉,这里就拜托你了。”
“好,交给我吧。”
看到阿卡莉点头之后——托鲁从屋顶一蹴而起。
他抱着摩擦减少的觉悟,在鞋底上涂了好几层软性树脂。再配合上他轻盈柔软的膝盖,托鲁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从建筑物到建筑物,几近无声地一边重覆跳跃着,一边朝着领主宅邸而去。
因为昨晚有来侦查过了,所以他已经知道这里大致上的警备分配。
宅邸四方、东南西北都设有了望塔。而从这里试着俯瞰领主宅邸的用地的同时,可以发现定期巡逻的守卫刚好弥补了了望塔的死角。作为贵族所住宅邸的防犯体制,这的确是经典且较安全的做法。
从宅邸的规模看来,佣人数量不下百人,因此也必须考虑到他们全部都是潜在警备的一部分。因为漫长的战乱期——酷嗜武艺的人很多,虽然程度不一。
当然,要把整间宅邸的人全部打倒——那也太过于不切实际了。
托鲁想到的方法是——首先根据宅邸的构造,针对有可能保管重要物品的地方,先缩小范围之后——他再确保到那个地方的安全路线,然后再让阿卡莉把嘉依卡带过来。
“…………”
很久没穿的战斗服。
几乎没有使用过的武器。
穿戴着它们的时候——托鲁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自己高扬的情绪。
为战而组织、为战而延续的亚裘拉村。
在那儿出生长大的托鲁,则是为战而生、为战而活。
那儿的修练严厉到有的人甚至在参加实际作战之前,在修练的中途就死了。没有挥舞过的剑。没有出过鞘,便已经生锈断裂的剑。那对托鲁而言,是相当恐怖的一件事。
人类总有一天会死亡。
因此他想要在这世界上镌刻下他曾经活过的证明。
他想要完成自己被生下来的目标——为了活下去的目标。
完成之后再死,才是人类该有的生活方式。
所以……
“不过这里并不是战场呐……”
托鲁自嘲地喃喃说道。
只不过是当个小偷。
但即使如此——
“…………”
托鲁用力跳得更高。
托鲁从怀中取出一面小镜子,向背后挥动。
同时,他在空中一边转过身子,一边放出藏在袖口里的细锁链。其尖端附有钩爪状的秤锤,
越过了领主宅邸四周的高墙,钩上了其中一座了望塔——塔上的顶端部分。
尖锐的声音从托鲁的头上划过。
喔不,正确来说——刚好相反。
强制消除一切声音的无声空间,以带状延伸出去,直击眼前的了望塔。晚风的声音及虫鸣声等等——细微的杂音也全都被那个空间给消灭了,那空间与周遭的声音落差,在托鲁的耳里听起来,就像是“尖锐的声音”。
像钟摆一样,沿着大大地划出去的轨道,托鲁抱住了望塔大约中段的地方。
“…………”
他往上看了了望塔上面一下。
守卫的人就在那里,但却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
即使托鲁的细锁链发出了声响,但事先已注入带状里的魔法“场”,会将声音完全吸收掉。
不消说,这正是嘉依卡施的魔法。据她说,这是真空系的魔法——〈吸尽〉的一种应用。总之就是真空断层把大部分的声音都吸收殆尽了。
“……好。”
托鲁确认完武器和道具之后﹒沿着绳子开始往上爬了起来。
定期巡逻的守卫大约一小时会来一次。
反过来说,如果让了望塔的守卫闭上嘴巴的话,那么会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不会被人发现。
“……所以呢……”
了望塔上——非常狭窄,如果有两个人坐在那儿的话,就会连站立的地方都没有了。除了监视周遭情况之外,什么事都做不了——就是这样子的地方。如果没有栅栏的话,恐怕只要轻轻碰个同事的肩膀,就会整个人掉下去了。
“我弟弟的生意变得不太顺利的时候……”
“这件事我之前听过了。”
四、五十岁的中年守卫两个人,一边靠在栅栏上站着,一边闲聊着。
托鲁伺机飞快地爬到了望塔上去——
“——啊!”
飞快地从背后给其中一位砍了一记手刀、让他昏迷之后,另一位发出短促惊呼声的同时,
托鲁也同样飞快地给了他一记手刀。
顺带一提,托鲁不用武器让守卫乖乖闭嘴,并不是慈悲心、也不是道德心的体现。他单纯只是担心血的味道飘散到四周之后,会提早被人发现他们入侵宅邸。
中年守卫两人失去意识、静静地坐在原地。
托鲁将他们抱起,让他们站着之后,用细绳把他们跟栅栏和柱子绑在一起,营造成“他们还站着”的假象。
大部分的要塞,为了阻止敌人的入侵,用地内往往有着莫名复杂的构造——也因此容易有一些隐蔽处出现。而从上往下看着这些隐蔽处、监视有无人侵者,正是了望塔的工作。
领主宅邸设有四个了望塔,而如今其中一个——即四分之一的死角已经产生。如此一来,
阿卡莉应该就可以带着嘉依卡潜入这儿了。接下来,托鲁要继续探查通往“有可能放有重要物品的地方”的最短路径,并潜入到屋子内部——如果有其他监视的人在的话,那他更要让那些人沉睡、继续增加更多的“死角”。
“——嘿咻。”
托鲁垂下刚刚攀爬时使用的钢绳,然后沿着它降到地面来。
这次托鲁一路沿着隐蔽之处,朝着屋子前进。
*
从了望塔上传来了反射月光的暗号。
“……好。”
阿卡莉点头,然后又对着嘉依卡点了点头。
嘉依卡——在背后背着棺材的状态下,紧紧地攀住阿卡莉的后背。
“要紧紧抓住我喔!”
“了解。”
阿卡莉。嘉依卡。然后,还有棺材。
棺材内部实际上是空的——虽说如此,但从外表看起来,就觉得阿卡莉的体态很笨重。然而,她表情一点也没变,只是背着嘉依卡和棺材——
“——‘我为钢铁’。”
阿卡莉开始咏唱〈铁血转化〉的关键词。
全身肌肉收缩的同时,她的头发开始晃动——带着血色。
“‘钢铁,故不胆怯’。‘钢铁,故不迷惑’。‘一旦遇到敌人,万不可有任何踌躇’。‘以此为消灭敌人之凶器’——”
肌力瞬间倍增的阿卡莉,就这样子从屋顶一蹴而起,开始飞奔了起来。
*
从无人注意的地方移动到下个无人注意的地方,托鲁重复着点到点的移动。进到房子里之后,他靠着之前依外观预测出来的构造图移动着。
屋子里的构造出乎意料地居然没有什么。
然而——
“…………”
托鲁皱起眉头。
屋子里警备人手莫名地少。
外面是标准中的警备程度,但里面的照明几乎都已经熄灭,也没看到任何巡逻的守卫在移动的样子。是说,进入屋内时最起码会有的锁也只是意思意思装着而已,托鲁十分容易地就把它拆取下来了。
(怎么一回事?这个氛围……)
怎么这屋子里好像有种奇妙的氛围。
但就算问他“是怎样的氛围?”托鲁也说不上来,只是心里有一种不太谐调的感觉。
老实说,这是托鲁第一次踏入所谓贵族、或类似贵族的富裕人士的家中……也许只是因为他单纯看不习惯,所以才会有这种感觉吧。
(怎么这么鲜明的感觉……)
好似被某种巨大生物吞掉的感觉……
(等等……现在不是思考这些事的时候。)
托鲁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把那感觉赶出脑海。
(放置重要物品的地方……应该不多吧。)
因为不是美术品之类的,所以应该不是藏在仓库或库房里。
也就是说,应该也不会装饰在走廊上。
这样子的话——
(屋子的中央。自己的寝室或办公室、或者是离这两处不远的房间。)
而这样子的房间,位置通常都集中在同一个地方。
(——是这附近吧。)
托鲁抱着些许的疑惑,朝着配置集中于屋子中央的房间前进。
(这时候阿卡莉和嘉伊卡也该进到屋子里来了吧?)
一 托鲁一边如此猜测着,一边进到看似办公室的房间里去。
当然——正值深夜,所以一盏灯也没有点着。窗子上的百叶窗帘也是关着的状态,所以月光也照不进来。完全的漆黑。
然而——
“…………!”
托鲁下一瞬间,愕然地回过头。
有什么东西在这儿。突然有什么动静。
然后——
“——哼嗯。”
房间里光芒四溢。
那光芒不是来自于蜡烛或煤油灯。那光芒的量足以让托鲁的眼睛瞬间晕黑,很明显是和魔法有关的吧。
“臭小偷。”
宽敞的办公室中央——站着一名中年男子。
金发的魁梧男子。
典雅的容貌、肩幅宽大、身体肌肉紧绷有弹性——身上穿的衣服是使用金丝、银丝的豪华睡衣,男子的来历显而易见。他恐怕就是这房间、以及这宅邸的主人——罗伯特·阿巴尔特。
“被拒绝不到一天,就想来偷了吗?不愧是乡下贵族,真是没品。”
“——?”
无法理解对方所说的话的意思,托鲁脑袋里一片混乱。
“哎,算了。难得的‘宝物’——没有使用对象,我才正觉得有些无聊呢。虽说是个臭小偷,但能够悄悄潜入到这儿,可见你不是完全的外行人吧?”
一脸愉悦的领主一边说着,一边在办公室里走着。
托鲁发现那个领主的脖子上——围着一条项圈。
项圈上有一条像细绳般的东西,这绳子沿着他的背、地板,然后沿伸到办公室的墙壁。那绳子的另一端好像穿过了墙,不知消失到哪儿去了。
领主这样看起来简直就像狗一样地被系着。
非常奇妙的景象。
然而——
“……怎么回事?”
托鲁嘴里一边念念有词,一边摆出作战姿态。
然而——他不懂。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个不谐调的感觉……
在这个领主出现的瞬间,托鲁心里从刚刚就一直感受到的诡异感觉,瞬间达到了最高点。
然后——
“——!”
他刚刚能躲得过那个,真的完全是侥幸。
硬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刚刚完全不明白领主的态度,于是他便分神注意了一下周遭是不是还有伏兵在——事情就是在那一瞬间发生的。
有个东西以惊人的气势从墙壁上飞了过来。
托鲁立刻弯下腰、躲过了它。
飞过来的那个东西,弄破了覆在他脸上的蒙面布,擦掠而过。
“…………!”
托鲁为了防备连击,连忙往旁边一躲,同时在那一瞬间回头去看那飞过来的东西——他才发现那东西居然是刚刚一直挂在墙上的那把长剑。那长剑恐怕不是用来实战的,而只是装饰的吧。不但把柄的部分有着各式各样的雕饰,看起来非常地难握。而且那长剑剑身很细,若用在实际作战,应该很快就会断掉。那把长剑现在正刺在墙上,因为刚刚的冲击力道而颤动着。
然而——
“什么?”
刚刚长剑飞过来的方向,居然一个人也没有。
当然,长剑和领主现在所站的位置并不同。而且是他伸手也构不着的距离。
究竟这领主是如何——发动刚才的攻击的呢?
“哦。了不起呢。乍看明明还很年轻……你是在哪儿修炼的?”
“……!”
糟了。脸被看见了。
但是——现在托鲁没时间为这件事慌张。
要说为什么……
“那这样如何?”
领主话说完的同时,房间里的所有东西,突然朝着托鲁飞了过来。
花瓶、烟灰缸、笔、画框、烛台、刀具、以及其它很多的东西。那些东西领主的手连碰都没碰,就突然自己浮了起来,并以杀人般的高速朝着托鲁飞过来。
“啐!”
托鲁拔出挂在腰上的双刃小机剑。
掌中的刺青徽纹和机剑握柄上的徽纹相合在一起,托鲁的“感觉扩大”〡〡不是比喻或是什么的——而是感觉上那二把机剑真的变成了自己的一部分。托鲁紧握机剑,将飞来的东西在空中一一击落。
“……原来如此。”
此时,托鲁领会过来。
领主的项圈。那是——
“你——是魔法师?”
“当然。难道你以为,建立武勋是剑士的特权吗?”
领主脸上浮现嘲笑的表情说道。
原来如此。领主会使用魔法啊。那个项圈应该就是用来连结机杖和领主的连接用绳索吧。恐怕这房间的东西一个接着一个地飞过来,正是他魔法的力量吧。
但是——
(为何这家伙可以这样就使出魔法呢?)
不管是击落也好、还是是打飞也好,每个东西都执拗地一直浮起到半空中、朝托鲁攻击过来。
这恐怕正是魔法所造成的,但是——
(咒文诵咏呢?不,话说回来这到底是什么魔法?)
魔法——清楚确定自己的位置和对方的位置之后,距离、方位、温度、湿度等,必须考虑到其他各种会受到的影响之后,才能够启动术式的一种技能。正因如此,魔法师才无法上最前线作战。决定好位置之后才慢慢调整术式的魔法师,如果对上特别擅长近身搏斗的剑客,那剑客就算一边哼着小曲儿,也能轻松地手到擒来。
但是,这个领主连咒文诵咏也没有。
而且,自己和托鲁之间的距离之类的,也没有在调整的样子。攻击也太快了。而且这一连串的连续攻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哈哈——魔法师的我完全胜过身为剑士的你。这真是太棒了。”
领主笑道。
领主充满嘲笑的声音,像玩弄老鼠的猫一样地傲慢上让托鲁表情扭曲了起来。对方已经以为必胜托鲁无疑了。随时都可以杀死他,所以心里应该正想着就陪他玩一会儿吧。
“别瞧不起人!”
托鲁旋转着,把飞来的东西全部击落。然后深深伏低身子,在下个瞬间——利用从地面冲起的劲道,往领主猛扑过去。虽说非常宽敞,但毕竟是在室内,所以以托鲁的脚力而言,要把领主逮到短剑的击剑距离之内,一个刹那就够了。
然而——
“——!”
托鲁突然在空中受到了阻力。
看不见的某个东西阻止了他——托鲁往反方面抵挡回去。想办法在空中转过身子之后,托鲁脚点在墙上,扼杀住刚刚所受的冲击力道,然后降落在地面上。如果没有设法招架的话,恐怕会硬生生撞上墙壁,骨头也会折断个一、两根吧。
“刚刚这是……?”
托鲁呻吟般地喃喃自语……但他有几件事情终于明白了。
屋内警备比屋外薄弱的原因,是因为根本就不需要。领主本身就这么强的话,身手不够好的家伙马上就被秒杀结束了。不……这样吵吵闹闹、打得天昏地暗之后,其他人都没有出现,应该是因为随便闯入这个局面的话,会成为他们领主的累赘吧。从刚刚与托鲁对战到现在,领主让物品飞——投掷物品的精准度并不高。别人如果不小心闯入战局,被殃及池鱼的可能性比较高。
但是……
“哼嗯……还满强的嘛。真不愧……”
领主点了点头。
“不过,这招怎么样呢?”
迄今按照顺序—一个接着一个丢过来的东西,这次一起浮在半空中。
把托鲁团团团住。
“受死吧,臭小偷。”
领主脸上浮起嗜虐般的笑意,如此宣言。
同一瞬间——
“——哥哥!”
一声大叫,同一时间,有一记飞镖也咻地一声飞来。
朝着领主笔直飞来的那道飞镖,在下个瞬间突然在空中静止不动——一切的劲道消失,难看地掉到地上。同时,浮在半空中的其他物品,也像断了线似的,纷纷掉落在地上。所有东西都发出叮铃当啷的嘈杂声响。
然后……
“别过来,阿卡莉。这家伙不妙!”
托鲁一边大叫,一边往房间的出入口后退。
阿卡莉左手拿着别只飞镖,右手拿着爱用的铁锤,站在那儿。
“哥哥,这家伙是?”
“魔法师。应该是——但太棘手了。没有拿机杖、也没有诵咏咒文之类的,什么都没有。”
“……唔?”
那是件多么怪异的事——阿卡莉一瞬间就理解的模样。
没有诵咏咒文的空隙、也不用机杖对着目标。但却施展了“丢掷”魔法好多次、好多次。有可能有这样的魔法吗?
然而——
“——魔法师?”
嘉依卡的脸突然从阿卡莉的背后出现。
同样身为魔法师,所以对托鲁的话有所反应吧。
然而——
“别露脸!”
托鲁现在毫无余裕可以保护迟钝的嘉依卡。到目前为止,他连唱诵〈铁血转化〉关键词的时间也没有。不,就连现在﹒他如果注意力集中在唱诵关键词的话.那下个瞬间,剑还是什么的会马上飞过来——
“——!”
不,居然没有飞过来。
不仅如此,领主罗伯特~阿巴尔特一脸愕然,踉踉跄跄地上前了一步。
“你——”
他突然急喘——那位至今一直用高傲的表情轻视着托鲁的魔法师,像是被打捞上岸的鱼一样,难看地开阖着嘴巴——最后总算说道:
“怎么可能!你……不是早就死了!”
“——?”
他那句话是在对谁说?
绝不可能是托鲁。应该也不是阿卡莉。
那就是——
“——死?”
是指那个歪着头、一脸莫名的嘉依卡·托勒庞特吗?
但是……
“怎么可能!的、的确那个时候!”
房间里的东西再次浮起到半空中。
“暂时告退啰!”
大叫完,托鲁马上抱起嘉伊卡,和阿卡莉一起跑出走廊。
*
“魔法。大概。机杖——屋子本身就是。”
一边被托鲁抱着、一边双手交抱的嘉依卡说。
从领主宅邸逃出的途中,托鲁简短的述说了一下刚刚对上领主的战斗。对于那种莫名其妙的魔法施展方法,他想听听看专家的意见。
“屋子本身?”
托鲁忍不住喃喃说道——
“——这样啊。”
托鲁这下总算懂了。
那领主不用诵咏咒文、不用拿机杖。
那是再当然也不过的了。因为领主的机杖——就是那幢屋子本身。
虽说名为“机杖”,但其实不需要做成“杖”的形状。只要可以组出那种功能,不管是怎样的形状都可以。只是形状要小型化比较困难,而大型化就比较简单了。
然后还有魔法。托鲁原本以为“投掷”动作是种魔法,但结果不是。
那只不过是,领主用意志的魔力创造了一只看不见的手,并驱使着它。并非使用一个一个投射的魔法。
当然,如果魔法要长时间维持在启动的状态下,那需要相当的魔力和相当巨大的魔法机杖。
关于后者,如今也不需要再问了,已经知道答案了。
“没有诵咏咒文也……”
诵咏咒文基本上是为了严密设定并调整“行使魔法时的效果点”及“行使者位置”的要素——但屋子本来就不会动,而且在屋子里全是有效范围、也不需要瞄准什么,所以领主本身只是站在固定的位置发动魔法——不需要进行任何调整。
“也就是说……”
托鲁喃喃说道:
“这间屋子本身就是那家伙本身……”
难怪他刚刚有一种不谐调感。恐怕领主的魔法——看不见的手笼罩着整间屋子吧。而使用魔法的感觉也笼罩着整间屋子吧。也就是说,托鲁他们现在只是在对方的体内打转乱窜而已。
“不,等等。”
托鲁突然停下脚步。
“哥哥?”
阿卡莉也停下来,回头看着他。
“屋内没有人……而且刚刚……”
屋子里面没有其他人在——至少在托鲁们引起骚动之后,没有任何其他反应……恐怕就是因为领主无法区分入侵者和己方同伴的关系。
“说到底,都是‘手’的关系啦!”
看不见、也听不见,只是靠触觉,领主就可以捕捉到托鲁的位置。
然后——
(那家伙一次只能做一件事……)
领主应该只有一只“看不见的手”。
否则,阻止阿卡莉的飞镖时,往托鲁身上丢掷的东西没必要把它们弄掉。
或许,这就是那个男人的魔法极限也说不定。很多东西浮在半空中,就只是因为那只看不见的手“一口气捞上来”,而不是“每个东西都有一只手在抓着”。
“嘉依卡。”
“唔?”
“如果你是领主的话,你会把机杖中枢放在哪里?以这栋屋子而言。”
“地方。外面。影响。较小。”
“所以是屋子的中央吗……”
托鲁喃喃自语。然后他把嘉依卡放下来,说道:
“阿卡莉,你和嘉依卡把那家伙的机杖中枢找出来。我去引开他的注意力。那家伙应该一次只能攻击一个地方。至少他无法一次使用两只‘手’。在我和他对战的时候,趁机断了那家伙的救命索。”
“——知道了。”
‘托鲁看到阿卡莉点了头之后——在走廊的转角,和她们分开跑走。
*
领主罗伯特·阿巴尔特感到焦躁不已。
现在还差一步,看来还不能弄坏那个臭小偷。
“好不容易有个可以使用‘那个’的东西呐。一定要尽情享受才行……”
战争时,他总是在剑士和骑士之下,尝尽了各种苦头。
魔法师的力量虽然强大,但因为只能固定在某个位置使用,所以无法担任前卫。因此,魔法师几乎不可能单独作战——剑士和骑士大多以轻蔑的眼神看着他们,而一般人则大多视魔法师为剑士和骑士的“随从”或“备用武器”。
原本和剑士、骑士相比之下,魔法师的历史尚浅。
在发明能够简略仪式、咒文的机杖之前,他们根本难以上到战场上去。而第一个将那种机杖实用化的国家,就是那个〈魔王〉的国家——贾兹帝国。也就是说身为魔法师就会承受世俗间的强烈批评。
阿巴尔特伯爵家原本是武士门第。
在漫长的历史中,有很多当家享有极高的武勋。当然,并不是每一代的当家全都是强者,但基本上阿巴尔特家的人,在武艺方面优秀出色的人很多。可谓为环境创造人类的典型。
当然,罗伯特当初也是深受武艺锻冶。
但是……在他十岁的某一天,他的右手肘粉碎性骨折。
因治疗得当,所以右腕还是恢复得可以动作,在日常生活上也没有造成什么不便。然而,医生告诉他们家,他再也不能挥动第二次剑了。
从那天起,罗伯特的地狱便开始了。
父亲、母亲,哦不,甚至连家臣们,都满脸“他已经没有用了”的样子,停止对他抱持任何期待。基本上他们的态度都没有改变,但从一些言语举止的端倪,可以清楚看到他们内心里的失望。
已经不能再挥剑了。
至少他是再也不能连续砍出有力的斩击了。
他不得不拿其他种武力来换掉剑。
如此想来,罗伯特于是选择了魔法。魔法师如能达到巅峰,那么即使不能够挥剑,但他还是能够顶住身为武士门第的颜面,不是吗?
正因如此,罗伯特才会作为一名魔法师,却拚命参加了那场最后的战役,以建立他的武勋。
好几次他其实都面临了濒死的危机,但他最后总算得以幸存,进而得到了那个特别的“报酬”——那个只有极少数人方能获得的“报酬”。
而那个“报酬”——如今他当作传家之宝,和放在寝室深处的机杖控制中枢连在一起——
使用它之后,可以将这幢屋子本身变成大型魔法机杖、组成术式。
终于可以使用这个力量、用这双手——对,就是这双手——将剑士或骑士绞杀至死。而且还是近身战。为了好好享受品尝这快感,罗伯特还特意告知佣人们“不准出手”。如果有敌人之外的人在的话,会变得难以区分敌我,那就麻烦死了。
话虽如此——
“……那个……女孩。”
那个跟在臭小偷后面的女孩。
她不是早就死了吗?照理说已经把她给杀了呀。
不对。就算万一她真的用了什么方法存活了下来,但从那之后也过了五年。看起来简直就像没有成长似的,究竟是怎么回事?那种年纪,五年的岁月变化应该会很大才对啊。但她的容貌却都没有改变——究竟是为何?
“……哦不……”
按捺住心中涌现出来的不安,罗伯特喃喃说道:
“不管怎样……当初没杀死的话,就再杀死她一次吧。”
理所当然该死的女孩。
不,应该是如果没死的话,会带来困扰的女孩。
那么——再杀死她一次,也不会有什么不妥吧。
“——那么……”
拉着连接机杖用的绳索,罗伯特一边在走廊上走着,一边说道:
“这次我一定要宰了你,臭小偷。”
臭小偷正伫立在走廊的深处。
没有躲藏、没有逃走。
只是微微低头站立,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放弃逃命、垂头丧气的样子。
然而……
“——‘一旦遇到敌人,万不可有任何踌躇’。‘以此为消灭敌人之凶器’——”
那个嘴里念念有词的臭小偷,头发居然——
“……!”
罗伯特皱起眉头。
臭小偷的头发染成了红色。
简直就像被鲜血濡湿了一样。
“你这家伙——”
他曾经听说过……
无缘于骑士的名誉、战士的骄傲——只是以“战斗”为自己的生存理由、纯粹的战争专家——在战场上什么都愿意做的乱破师。他们使用的绝招,其中之一就是诵咏人称“关键词”的咒文,强化自己能力的秘诀。
“你是……乱破师吗!”
“——!”
一边激烈地吐气,臭小偷一边扑了上来。
*
用铁锤一口气破坏掉门扉。
阿卡莉虽然已经用尽〈铁血转化〉的时间。但这种程度的小事,就算用平常的臂力也绰绰有余。
如果是在同一个地方的话,那就没有必要考虑方位和距离了——但是,如果考虑到气温和湿度也会影响到魔法,那么机杖的设置,尽可能都会放在一个不受那些影响的地方。
如此想来,机杖的设置位置应该是在屋子的中央吧。
也就是——刚刚的办公室隔壁、领主的寝室。
“哪一个?”
睡床、书桌、烛台——阿卡莉一边用铁锤把家具一个一个敲坏,一边问道。
那个领主的魔法显而易见地非常棘手。虽然她不认为使用〈铁血转化〉的托鲁会轻易地输给他。但不管怎么说,面对能够挡掉飞镖、以杀人般的速度投掷东西的魔法(就叫它“看不见的手”吧),不管是飞镖、还是普通的斩击,对他都没有效吧。托鲁完全没有打倒领主的方法。
再不快点,等〈铁血转化〉解除之后,他不是被杀,就是——超时使用〈铁血转化〉的限制时间,托鲁的身体将会自我崩坏。
“这个……!”
嘉依卡伸手指着的是——刚刚阿卡莉用铁锤挖墙壁时所挖出来的裂缝。
“闪开!”
阿卡莉踏出一步,加速旋转、对着裂缝更加用力地击出铁锤,然后抽出。壁纸和木片散落一地,假墙坍落。同时,像血管一样乱爬了一地、亮着强大青白光的装置出现在眼前。
“——!”
与高扬的呐喊声一起唱和,阿卡莉朝那装置用力往下一击。
但是……
“什么?”
她的铁锤发出沉闷的一声,被弹了回来。
“这是——这跟刚刚挡掉飞镖的力量是一样的吗?”
试想,如果机杖被破坏掉,他的魔法就会被破解了。这么清晰明了的事情,所以领主不可能没有下任何对策就这样离开它才对。
“魔法——”
嘉依卡一边点点头,一边把和棺材背在一起的——跟棺材捆在一起的机杖放下来、架设好。
“解除。然后。破坏。”
“——快一点!”
阿卡莉叫道。
*
总而言之——那是“手”。
托鲁如此解读。
巨大的“看不见的手”,
创造一只看不见的手,并驱使着那只手的魔法。正因如此,可以分成“挡下”或“投掷”两种效果。这两种效果全都属于“手”的功能。恐怕“触探”也是它的功能之一吧。所以领主才无法区别入侵者和自己的佣人。
哦不——不仅如此。
领主使用这个魔法时,无法使用“两只手”。可以使用的“手”仅仅只有一只。正因如此,在他挡下阿卡莉的飞镖时,浮起来的所有东西都掉到地上了。不过,这只是代表他不能同时进行“两种行为”,如果是同一种行为的话,同一时间也能办得到。就像他刚刚一次投掷了很多东西一样。
(总之——)
托鲁一边躲着飞过来的各种东西,一边想着。
(应该是注意力或专注力的问题吧?)
不管是多么超出常识范畴的魔法,结果还是跟操纵魔法的主体——魔法师的意志息息相关。
倒过来说的话,也就是魔法师无法操纵出他们自己无法理解的行为。
对方好像只使用魔法,不会随意发动攻击过来的样子。
“惊慌失措的——”
“动作真是迟缓啊。毕竟是魔法师嘛。”
领主焦躁地张嘴说话前,托鲁马上回敬了充满挑衅的话语。
“闭嘴!你这乱破师!”
“轰!”的一声,空气发出鸣响。
原本那一击应该是用肉眼也看不见的吧。
但〈铁血转化〉发动中的托鲁,却可以用视觉捕捉到这一击。因为他看到了空气和空气之间摩擦所生出的热。托鲁轻易地躲过了这一击,然后慢慢地接近领主。
然而——
“唔!”
领主拉回了他的“手”——不,是那只“手”消失了一下子,然后再次出现在他自己的身边。
托鲁放出一击,但还没碰到领主就被弹开了。
果然不管再怎么攻击,也碰不着领主。
不仅如此……
“那么——这就受死吧。”
领主表情突然变得十分从容,说道:
“你还没发现吗?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
托鲁无言。
然而,他大致上可以理解领主想要表达什么。
长长的一条走廊。中途毫无岔路——直到深处也没有任何转角。也就是说,这是直直一条路直达尽头。因此,托鲁没有可退之处。
而领主只要把那只“手”直直伸出即可。
只需如此,他的“手”就会毫无间隙地充满整条走廊,向托鲁猛冲过来,把这可怜的“臭小偷”摔到走廊深处的墙壁上弄死。
“那么就受死吧。臭小偷。而在你之后,那个该死却没死成的家伙,我也会一并杀掉。你放心吧!”
“该死却没死成的家伙,是指嘉依卡吗?”
“嘉依卡?啊啊。的确是这个名字呢……”
领主脸上浮起嗜虐般的笑容。
“看来似乎你对那家伙什么也不知道就跟她混在一起了。太可怜了。毕竟乱破师是不选主人的野狗嘛——跟不上时代又派不上用场。”
“大致上的确正如你所说……”
托鲁说道:
“只是有一件事你完全搞错了。一让我来好好地告诉你吧。”
“什么?”
“我可不会就此受死。”
“…………”
领主蹙起眉头。
“你在逞强些什么?好了吧,你也差不多该去死——”
“乱破师呢……”
托鲁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和剑士或骑士不一样。”
那句话传到领土耳中的瞬间。
领主的脚下——走廊的地板部分突然崩裂。
原来刚刚托鲁一边逃,一边用双刃机剑砍出了裂痕。当然,如果马上就坍塌的话就没有意义了。托鲁从一开始就已经发现——领主打算在这条笔直的走廊上将自己逼至死路。同时,他也预测——领主最后会在走廊上伸出布满整条走廊的“手”吧。
当然——刚刚放出了那样的一击,天花板、墙壁、地板都会承受到一定的负担。
“唔?”
领主反射性地用“手”止住落下的势头。
但这根本毫无意义。
尽管处在〈铁血转化〉状态下,托鲁仍无法用他的短剑从二楼的地板整个砍到一楼的天花板去。最终领主还是只是陷下去地板而已。至少不会有傻瓜会因为这种程度就变得无法战斗。
总而言之,这只是——从一开始就只是为了引开对方的注意而故意做的幌子。
“——!”
领主此时发觉正往自己眼睛与鼻尖逼近的短剑。
那是托鲁刚刚所丢的。
领主唤回支撑自己身体的“手”,挡住短剑。
短剑因此弹跳而起——然后……
“呜啊!”
说时迟、那时快,领主又看到了另一把短剑。
原来刚刚的短剑只是个幌子。而沿着跟刚刚那一把几乎一样的轨道,从其正后方迅速飞过来的凶器,趁着领主为了打掉刚刚那一把短剑而高举着“手”的时候,穿过了“手”的破绽,刺入领主的左肩。
“呜哦……!”
领主痛得呻吟。
从肩膀、从天花板蹦回去似地,那两把短剑在下个瞬间又回到了托鲁的手上。原来托鲁在短剑的把柄上绑着细钢丝,一拉就会回到他自己的手上。
啪喳一声,短剑又安稳地收回到托鲁的左右手上。
然后——
“——!”
托鲁适才感受到的不谐调感消失了。
领主似乎也发现了这个事实——于是瞪眼怒目说道:
“你这家伙……?”
“看来嘉伊卡她们已经把你的魔法机杖弄坏了呐。”
“…………!那女孩也是魔法师?”
“嗯?”
看着一脸惊讶地大叫的领主,托鲁皱起眉头。
这领主似乎知道关于嘉依卡的事情——但看来好似又不知道她是魔法师的样子。本来以为他们同是魔法师所以互相认识,结果看来并非如此。
然后——
“托鲁!”
领主的背后——走廊转角冒出嘉依卡和阿卡莉的脸。
“撤退!撤退!目的达成!”
嘉依卡一边说,一边高举着看似玻璃瓶的东西给他看。
看来那就是她在找的东西了——
“了解!”
讲完,托鲁点地,从领主的头上越过。而领主还坐在原地,护着自己被刺伤的肩膀。
“你这家伙……!”
他似乎非常意外——托鲁居然没有给他最后的一击。领主一脸惊讶地回头看他,但托鲁毫不在意地跑过走廊,去和嘉依卡她们会合。
“该逃命了,阿卡莉。烟雾弹!”
“收到,哥哥。”
阿卡莉一边点头,一边自绑在腰部后方的袋子里取出烟雾弹。
托鲁把嘉依卡从腋下抱起,和阿卡莉二人就这样子全力奔跑了起来。
*
从领主宅邸逃出来,费了他们一番周折。
为了骗过聚集过来的佣人们的眼睛,托鲁一行人使用了烟幕弹,博取了时间,好让事先设好的炸药有足够的时间引爆。当然,托鲁一行人调配而成的炸药,并没有多大的量,只是用来
分散注意力,让守卫为首的宅邸仆人们往相反方向而去。
总而言之——
“……总觉得啊……”
一口气逃到整排行道树的附近之后,托鲁叹了口气。
〈铁血转化〉早在逃跑的路上解除了。一直维持〈铁血转化〉的状态的话,身体会坏掉的。
这个招式一次可持续使用的时间,基本上只有几分钟而已。
这姑且先不谈——
“结果真是七荤八素的呢。不过总算逃出来就好了。”
本来当初计划时,并没有打算要直接对上领主。
看来领主是把托鲁们误以为别人、等着人上门的样子。
“对了,那就是你在找的东西吗?”
“对。”
嘉依卡紧紧地将那个抱在胸口。她把那个出示给托鲁看。那是一个不知用玻璃还是水晶的素材所做成的透明圆筒。
而那里面——
“这个。重要。拿回来。”
嘉依卡笑嘻嘻地高举着它。那里面装着一只明显像是人类左手腕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