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片一令人容易联想到「地狱」的乱景。
附近放眼望去,连根小草也看不到。地面全由岩石和沙砾等组成,非常的凹凸不平——尽管如此,若退后一步仔细一瞧,就会发现这片毫不起眼的地面,幅员相当的辽阔。不管面向哪个方向,都会因为四处冒起的白烟,而导致有一大半的风景怎么瞧也瞧不清楚。此外,不仅仅是视觉上而已,就连嗔觉也受到了浓厚异臭的干扰。
缺乏色彩。缺乏变化。
与生命力无缘的地方。
而且又迥异于单纯「空无」的冷僻荒野……异臭和热气正努力威胁着擅闯此处的家伙。此处是满布毒物之地。
然而——就在此处的正中央。
「呼啊…………」
托鲁·亚裘拉放松了他的身体。
他松懈了下来。几乎全身都松懈了下来。
这极为罕见。
托鲁是名青年——哦不,这个年轻人,从某些角度而言,要说他是名少年也并无不可。他的黑发及黑瞳并非什么稀奇的特征,而相貌也只比普通人要稍微好看一些些而已,所以也没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但他却有某些部分感觉起来并不太像是年轻人,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异常老成、倦怠无力的氛围。
人类并不会因为历经的时间而成长,而只会透过累积的经验次数而蜕变成大人。
这就跟历尽沧桑的人会看起来比较苍老是一样的道理。在有些特异的环境之中成长的托鲁,在一般人眼里看起来会比实际年龄还要大,亦可说是理所当然的吧。
[……好舒服……」
托鲁背靠在大岩石上,仰头向上望。
站着也修练、坐着也修练、就连睡着了也在修练。
自懂事以来,托鲁就一直过着这样子的生活。若说得更极端一点的话,那就是他无时无刻——在半无意识之下一直锻链着自己。举凡从抬高放下手臂、踏出脚步,甚至于呼吸、心跳,不论是随意还是刻意,他几乎所有的身体动作全都是在修练——这种修练习性已深深地烙印在他的意识深处。
鱼不用练习游泳。鸟不用练习飞翔。
托鲁的习性亦同于此理。
拜他的这个习性所赐,在过了好一段散漫的生活之后,他依然能够维持一定的水准。
不过……无意识的修练习性镌刻在身,而且还身体力行到这种地步的话,如今托鲁反而还需要费心刻意让自己「休养」呢。如果托鲁放任自己的身体不管的话,那他将会持续不断地修练下去,一个劲儿地加重自己的疲累。
因此,一旦超过某个极限〃托鲁也是很有可能会发生一些惨事。譬如因疲劳累积过多而砰然倒下之类。
据说若是某种动物、或是已达高手领域的练家子,可以一面休息半边身体、一面锻链另半边的身体,做到「一边锻链、一边休息」的巧妙境界……不过,这对刚满弱冠二十岁、尚属年轻一辈的托鲁而言,应该是做不到的吧。
哎,总之言归正传——
「…………哈啊。」
托鲁身体往下浸,直到肩膀也泡入热水之中,然后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他可以感觉旧在身体各处凝结成块的「疲惫」——贴附在肌肉、血管、神经上的紧张感,正在慢慢地融化,然后消散出去。若轻轻闭上双眼,甚至可以清楚感受到全身暖和了起来、血气也充盈了起来。
托鲁现在正身在——温泉之中。
因为白烟弥漫,因此从他这儿几乎看不见周遭的风景——极近处有好几座岩山并列在一起,形成非常特殊的景观。每一座岩山都是内部极为高热的火山,而山的表面都是火山喷发而成的黑色熔岩石,非常的特殊显眼。
笼罩于此处的异臭和白烟,肇端于热烫的硫磺和地下水。
托鲁所在处的四周,原本也只是砂砾堆积的普通地面而已——但因为附近有河川流经,因此他们想说就算不行也没关系,挖挖看也好,结果一挖马上就有温度刚刚好的热水喷了出来。就这样子,他们很幸运地可以享用这个现成的温泉,好好地休养自己的身体了。
「五年没泡……了吧?」
托鲁一边仰头望着白烟之间依稀可见的天空,一边喃喃自语。
托鲁及阿卡莉所住的亚裘拉村的地形,其实也形似于此处,因此有温泉自然涌出。拜温泉所赐,他们在做完各种修行之后,通常可以到温泉里好好地放松一下身体。
不过,在亚裘拉村被灭村了之后,他们就很久没有泡过温泉了——别说温泉了,对于在每日生活中连食物都相当匮乏的托鲁及阿卡莉而言,他们根本连烧泡澡水的余裕也没有,每天都只能够到河川或池子里清洗身体而已。
正因如此,这睽违五年之久的温泉,才如此深深地沁入他的身体。
「…………嗯。」
想当然耳,现在泡在热水里的托鲁,正全身光溜溜地裸着身子。
不过即便如此,也不等于托鲁正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即使放松了身体,也可以随时回复成平常的状态——他的身体已经练就了这般习性。
「…………」
托鲁眯起双眼,从热水中探出手来。
为了不让他们挖出来的部分走样变形,他们在温泉的边缘摆了好几块较大的石头和岩石,以稳固这座现成的温泉。而在那之中有一块格外巨大的岩石,上面正放着托鲁折叠好的衣服。他指尖摸索了一下,便马上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飞镖。
虽然这武器基本上是用来投掷的……不过因为它上面有附握柄,因此也可以攥在手中使用。跟一般的刀剑之类相比,它的构造比较粗糙脆弱,但在应付危急情况时,不仅可以挡住攻击,甚至可以用来砍杀敌人。托鲁平常爱用的两把短剑,并没有带来温泉这里。短剑的构造有些复杂,因此一旦带到湿气重的地方,就会很容易损坏掉。
「……阿卡莉?」
原本背倚靠在岩石上的托鲁,身子离开了岩石,转过头去,将视线往浓厚的白烟彼端望去,同时嘴里嘟嚷着:
「……应该不是吧。」
感觉从刚才就一直在逐步接近他的样子。
托鲁的妹妹现在应该正忙着加工她刚刚摘采下来的硫磺。
因为她会调配各种药剂——她拥有一身所谓的配药好本领,因此可以以硫磺为原料,做出炸药、毒药、甚至于兴奋剂等等。而对托鲁他们这一行而言,这些药剂都是宝贝。只会嫌不够,不会嫌太多。
如果不是阿卡莉的话——
「嘉依卡吗?」
仿佛就是在等托鲁将这句话说出口似地——一名少女轻轻地拨开了温泉的蒸气,缓缓地现出身来。
一名体态娇弱的少女。
一旦用力抱紧,很有可能就会折断似的一给人如此纤细的印象。手脚细嫩,全身痩削。
虽然不是病态的瘦弱,但胸前的隆起还稍嫌不足,尚有许多成长的空间。如果要看她展现女人魅力的话,恐怕还得再等上个几年吧。
她的眼稍微微翘起,会让人不禁联想到猫儿,但却不会给人难以相处的感觉——反而是联想到可爱小猫咪的人会比较多吧。
她那完美无瑕的五官有如一种工艺品,不论是增一分、还是减一分,都会毁掉目前完美的均衡。不仅如此,她那模样也让人无从想像她年幼时期、老年时期的样貌。仿佛自出生之时到死亡为止,都会是这副少女的模样——此时此刻已然出落得惹人怜爱的美貌。
长长的银发和紫水晶般的眼瞳,更为她增添了这般的印象。她平常总是穿着以黑白为基调、如丧服般的衣服,但如今却是一丝不挂——分外白净的少女胴体,亮晃晃地映入了托鲁的眼里。
嘉依卡·托勒庞特。
她平常总是如此自称——而她亚是托鲁目前的雇主。更直截了当地说的话,她正是乱破师托鲁所侍奉的主人。因为嘉依卡的年龄本来就比较小,而且她又不太在意什么小细节,因此他们与其说是主从关系,反而还比较像是不拘小节、无话不谈的朋友。
「——喂。」
托鲁忍不住发出类似哀嚎的声音。
「你在搞什么啊!」
不管他们关系再怎么不拘小节,但也并非是这种突如其来就互相裸裎以对的关系。
托鲁慌慌张张地在热水中转过身子,背对着逐渐靠近他的少女。
虽然托鲁曾经看过嘉依卡仅着内衣的模样——她完全不在乎这些事情——但说真的,这是他第一次瞧见她一丝不挂、全裸的模样。
「……托鲁。」
水声——热水溅起的声音在托鲁的背后响起。
嘉依卡也跟托鲁一样,把身子浸入热水之中了吧。
这种时候,感觉太过敏锐反而是种麻烦。托鲁可以清楚感受到她逐渐逼近的气息——她已经来到了他的身旁。只要伸出手来,就可以互相碰触到对方的极短距离。如果一不小心回过头去的话,会不知道该把视线望向哪儿是好吧。
「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什么?」
她回嘴问道,声音似乎充满了讶异。
丝毫不具任何淫靡的意味一简直就像是刚开始牙牙学语的幼儿所用的口气和语调。
「呃,我是说……」
此时此刻,托鲁不禁一时语塞。
嘉依卡原本是北方大国「贾兹帝国」的公主。
而皇族、贵族等等大都抱持着与庶民完全不一样的价值观。饱受暗杀威胁的掌权者们,不管是沐浴、还是如厕——甚至是在和伴侣、爱人性交的当头,他们身旁仍会留下护卫以策安全。因为常有乱破师接任这种工作,因此托鲁曾经听闻过这些事情。
应该没有人会因为被狗看到裸体而感到害羞的吧。
对嘉依卡而言,托鲁本来就不是她恋爱感情的对象,而很有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才如此地不感害臊。
(话虽如此,但我总不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吧!)
托鲁身为一名年轻的男性,即便他再怎么无动于「心」,但见了同样年轻的女性胴体,还是会有一些地方会起反应。
「托鲁……」
然而,嘉依卡完全不在意托鲁的懊恼似地,反而伸出指尖触碰托鲁的背部,有如在戏弄他一般。
哦不,不仅仅如此而已——
「……托鲁。」
她的吐气轻轻拂过托鲁的脖颈处。
嘉依卡的本来只到托鲁的肩膀附近而已……但因为托鲁现在是膝盖跪着的状态,因此头的位置反而是嘉依卡的比较高。以他们现在的位置关系而言,若托鲁一不小心转过头去的话,
那么他的头就会无可避免地撞上嘉依卡的胸部。
「托鲁……」
她呢喃低语的声音非常之近。
从声音可以听得出来,她正微微湾着身子。简直就像是快要吻上托鲁的脖子似的——
「…………」
托鲁口中流泄出呻吟般的声音。
下个瞬间——
——嘎叽。
托鲁回过头猛力剌出了飞镖。飞镖则发出了剌耳的声响。
嘉依卡的牙齿——咬住了飞镖。
「…………」
「…………」
两人之间横亘着诡异的沉默。
托鲁不动,嘉依卡也不动。
过了一会儿,嘴里咬着托鲁武器的嘉依卡——蹙眉问道:
「你干嘛啊?」
「那才是我应该要说的吧。」
托鲁一边目不转睛地瞪视着嘉依卡,一边说:
「你到底想干嘛啊——芙蕾多妮卡?」
「奇袭啊。」
嘉依卡——哦不,扮成嘉依卡模样的那家伙如此坦率地回答。
尽管她的牙齿还牢牢地紧咬着飞镖的尖端,但发音却不知为何清楚明了得吓人。或许是因为她发声的构造原本就跟人类不一样的关系吧。
「你这模样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怎么一回事?就裸体啊。」
「我就是在问你,你为什么要裸体啊?」
「因为我在沐浴啊?托鲁不是也是因为这样才裸体的吗?」
一副「你在说什么蠢话啊?」的口吻。
「……不,呃,话是这么说没错啦,可是!」
托鲁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
「我是在问你,你为什么要在我正在泡澡的时候,脱光光闯进来啦!」
「就跟你说我是来奇袭的呀。」
——她放掉飞镖的尖端,往后退了几步,与托鲁稍微隔开了些距离。同时,这个被唤为「芙蕾多妮卡」的家伙如此答道。
每当她开口说话时,都可以从她那张可爱的嘴角隐隐瞥见她的虎牙——或者应该说是「较微小型的獠牙」。如果托鲁没有突然祭出飞标的话,她的獠牙应该早就已经嵌入他的脖子里去了吧。
「我本来想说如果是沐浴的话,你应该会手无寸铁的啊。托鲁,你连沐浴都随身携带武器喔?不管怎么说,未免也太没常识了吧?」
「你——是说,被别人说也就罢了,但没道理我要被你指责没有常识!」
托鲁叫道。
其他人也就算了,但再也没有比为人常识竟被这女孩质疑还要更加屈辱的事了。
因为芙蕾多妮卡并非人类。
人称装铠龙——弃兽的一种。它们的魔法,基本上可以自由自在地操控、变形自己的身体,因此面临战争时,可以化表皮为铠甲、巨大化自己的身体之后再一决胜负。多数人都只知道装铠龙的这一面一但实际上,装铠龙如果想要的话,也可以变化成较为迷你的姿态。
譬如——人类少女的模样。
「……真是可惜。我本来以为可以咬碎撕裂你的咽喉。」
芙蕾多妮卡的口吻毫无掺杂半点紧张感,十分轻快地如此说道。那轻快随便的感觉,简直就像是她只是因为小小的恶作剧以失败作收,而有些遗憾似的。
这头装铠龙——从某次事件以来,就一直伺机想要袭击托鲁。
她总是毫不顾忌地说着她的目标就是要杀了托鲁。不过,这并不是因为她憎恨托鲁、或是出自于某项使命,而似乎单纯只是「因为没有其他事情可做」而已。
因此……有时她就待在托鲁一行人的身旁,有时就咻地不见人影,简直就像猫咪一样,非常的随心所欲。正因为她不是人类,所以若是硬把人类的价值观套用在她的身上、想用人类的价值观去理解她的行动的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总而言之,托鲁已经懒得对付这只弃默女孩了。
「不过,托鲁……」
仍维持着嘉依卡的面貌和身体的芙蕾多妮卡问道:
「你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从一开始。」
托鲁说道:
「但心中确定的时候,已经是在最后的紧要关头了。」
「我应该已经把嘉依卡的面貌和身体模仿得唯妙唯肖了啊。」
「…………的确是很像啦。」
就连这样子对视许久,仍旧会看作成嘉依卡。
但有些极为细碎的动作举止,明显迥异于嘉依卡本人——因为他刚刚背对着她的关系,因此几乎都没有观察到动作。至于口气语调方面,因为刚刚她只有发出片断的声音而已,因此并不足以让托鲁明确意识到她与本尊之间的差异。
「那为什么会察觉到呢?是因为气息吗?」
「…………啊——」
托鲁搔了搔脸颊,说道:
「因为胸部。」
「欸?胸部?」
「嘉依卡的胸部要再小一点。」
「咦?是吗?我明明就仔细观察了之后才复制她的啊。」
「那家伙有垫东西在胸部。如果只看她平常穿着衣服的样子,是不会发现到的吧。」
「托鲁?」
「干嘛。」
「所以托鲁有看过嘉依卡的裸体啰?真不愧啊。」
「我只是看过她穿衬衣的样子啦!你那句『真不愧啊』是什么意思啊!」
虽然他心里明知跟这个怪物太过认真的话,一点意义也没有——但他就是会忍不住反唇回嘴。应该是因为这家伙酿是一副人类、而且还是少女的姿态所致的吧?
「阿卡莉说,在强暴女性方面,你可是菲尔毕斯特大陆上首屈一指的呢。」
「她胡乱造的谣,不要真的相信啦!」
「这样啊……」
对于托鲁悲恸的呐喊,芙蕾多妮卡几乎听而不闻。
「如果把胸部再弄小一点的话,就可以骗得过托鲁了啊。」
芙蕾多妮卡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用手掌自左右两侧挤推、拉扯着自己的胸部。二颗不算大的隆起,看起来似乎十分的柔软,并眼睁睁地在托鲁的眼前改变了形状——
「别弄了!」
托鲁叫道。髓即背过身子。
接着……
「——啊?」
「啊……?」
和嘉依卡眼对着眼。
紫色眼瞳眨了眨,直盯着托鲁瞧。
那一瞬间——托鲁混乱了。
他应该已经移开视线,没在看幻化成嘉依卡姿态的芙蕾多妮卡了啊,怎么会还是跟嘉依卡面对着面、互相凝视着呢?惹人怜爱的五官、滑溜直顺的银色长发,在在是嘉依卡所有。此外,她那锁骨下不怎么大的胸部,也的确是本尊的——
「…………」
他想也没想地迅速撇开眼,回头往背后望去,结果扮成嘉依卡模样的芙蕾多妮卡仍然身在原处。托鲁左右为难,一时不知该把视线往哪儿摆是好,只好暂时抬头向上仰望。
「怎么了,托鲁?流鼻血了吗?」
「不是啦!」
「唔呣……?」
尽管较晚出现的嘉依卡是来入浴的,但她却连那副与自己身高同高的黑色棺材也带进来此处了。看来在她的视线范围内,没有这样东西存在的话,她会无法心安的样子。从这一点就可以明确判定这一个嘉依卡才是本尊了。
「呣呣呣……」
本尊嘉依卡似乎非常惊讶的样子。
哎,也是啦——看见和自己拥有相同面貌的少女,总是会吃惊的吧。
而且还跟托鲁相处在一起,距离又近得简直像是在相拥一般……哎,她会萌生出各种莫名其妙的误解也不奇怪了。
「不是的——啊呃……嘉依卡。」
托鲁慌张地想说些什么以粉饰太平,但情急之下也一时说不出什齿话来。
另一方面,嘉依卡则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以颤抖的手指向另一个自己——站在托鲁身旁、歪斜着头的芙蕾多妮卡。
「胸部?增量?」
「你什么都不管,反而最先关心那个啊?」
托鲁忍不住回头望向嘉依卡,吐槽了她一句——但马上就慌张地移开了视线。
为何他身边的女人全都不懂得谨言慎行这四个字怎么写呢——不过与其说她们不够谨慎,应该是根本不在乎这方面的事情?害他都开始觉得:什么都介意的自己,该不会才是最笨的笨蛋吧?哎,一个原本是公主,一个是弃兽的拟人形态……他心里很清楚,其实不管是哪一个,通通都没有符合常识的羞耻心。
「丰胸,秘诀,务必传授。」
嘉依卡扑腾扑腾地进到热水里,靠近逼问着芙蕾多妮卡。
「这个喔——用魔法的话很简单唷。」
「你不要胡说八道了啦!」
装铠龙的变身魔法,基本上只能用在装铠龙本身、以及被辨识为「装铠龙一部分」的物体上而已。而且,变身魔法是装铠龙独有的招数,在人类的魔法之中,并不存在相当于此招数的魔法——这件事情,托鲁之前曾经有听嘉依卡说过。
「若没有缔结契约的话,芙蕾多妮卡的魔法是无法用在别人身上的吧。」
虽然暂时咬住之类的「临时契约」,可以用来治愈伤口等等——但若要完全变形成不一样的形状、将变形定型的话,那么「临时契约」似乎仍嫌不足。
「契约!」
「这样啊。那给我一只手臂作为交换吧。」
「不要说得好像你们只是要交换吃饭的配菜而已啊!」
的确,若要缔结龙骑士契约,就必须要拿出一只手臂、或一只脚之类差不多份量的肉体来和装铠龙交换移植才行。
「开玩笑的啦。开~玩笑的。」
芙蕾多妮卡说道:
「托鲁真是个不懂玩笑的人呢。」
「……是你的玩笑太难懂了啦!」
托鲁叫道。同时觉得自己好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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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曾有一段很长很长的战国时代。
那段长达三百年的战乱时代,影响了每个人的价值观。
生于战乱之中,死于战乱之中。
在那个时代,是再自然也不过的事了。
因此理所当然地——每个人生活中的全部,都是以战争为前提而组成的。
最极致的例子之一,即为人称「乱破师」的存在。
乱破师在战场上什么都做、并承接执行正规骑士及战士们所厌恶的龌龊工作,是种遭人鄙厌的角色,也是一种在黑暗之中蠢蠢欲动的职业战争兵器……他们就是这般的存在。未达目的
不择手段。即使被辱骂为卑鄙、被蔑视为卑劣,他们也不会感到羞耻。正因为有像他们这样子的人存在,所以那些暗地行动的部分,的确在每个战场上都确实发生过。
暗杀、煽动、谋略、奇袭、以及其他种种。
无法以正规的对战突破目前的局势时,那么就该是乱破师登场的时候了。
有需求,当然就会有供给。
乱破师并非一个个在不知不觉中自然冒出,而是由人称「村」的这个组织所养成、然后再派遣出去。为了高效率地「生产」能力优秀的乱破师,这方法也算是一种必然。
当时有好几个流派兴起,而各个「村」会因应掌权者的要求培育许多乱破师,然后再将他们送到各地的战场上去。「掌权者们要买的只是用完即丢的棋子」这件事情,「村」这一方自始至终都了然于心。因此,从同一个村派遣乱破师到敌对的两个阵营去,也并不算少见。乱破师没有思想。不管是谁,只要有人愿意买帐,乱破师就会听从跟随对方……关于这一点,掌权者们也没有刻意挑剔苛责些什么。
或许可以说是达成了需求与供给的平衡吧。
然而……漫长的战国时代结束了。
和平时代蓦地造访之后,乱破师的「不忠走狗」、「卑鄙卑劣」等等世人谩骂、忌讳、嫌厌的形象反而刻意放大强调。这应该是畏惧乱破师技能的掌权者们操作流言舆论所致的吧。
乱破师的能力最擅于煽动叛乱和暴动。彻底利用乱破师至今的各国,十分明白他们在那一方面的「威力」。
不管怎样,乱破师们的容身之处,已经随着和平时代的到来,化作过往云烟了。
但不仅如此——掌权者们甚至翻脸不认人,还将「村」这些组织消灭殆尽。
许多乱破师逼不得已只好逃散各地。
托鲁·亚裘拉即为那些乱破师们其中的一人。
正确来说,应该说是还未出师的「未来乱破师」。
在他离开亚裘拉村、站上战场之前——战争就已经结束了。
自出生以来一直修练至今的众多技能、在战场才能最为活用的那些本事,实际上已无用武之地。
如今,乱破师就形同于饲主所丢弃的野狗一样。
毫无存在的价值。因掌权者说声「需要」而不停努力地培植至今——却突然又说「不需要了」。不仅如此,他们甚至还认为继续无意义地培植下去会很危险。
于是托鲁……不禁纠结了。
自己究竟是为何而生?
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而活到现在?
一切的一切,都变得愚蠢极了——于是他不去工作,每天都过着无所事事的日子。
就在那个时候,托鲁巧遇了这位自称「嘉依卡·托勒庞特」的女孩。
和她一起经历了一连串的事件之后,托鲁明白了一些事情。
其一,嘉依卡正在收集遭人分尸成好几块的父亲「遗体」。
其二,她的父亲即为以往世人口中的战乱中心人物、贾兹帝国的皇帝。
其三,为了追捕嘉依卡公主,以国家为后盾的组织已经开始做出了行动。
其四,一旦掌握了贾兹帝国的正统继承人,那么将可以复兴贾兹帝国、再次返回到战国时代也说不定。
其他………………等等。
托鲁——觉得这是个绝妙的好时机。
战乱最棒了。比起没有他们容身之处的和平时代,托鲁觉得战国时代要好得太多了。看起来嘉依卡似乎很容易和纠纷、战争扯上关系,因此只要跟着她,他就可以跟徒有一身技能、活死人般的日子告别了。
因此,托鲁成了嘉依卡的随从。
但是……
「……托鲁,托鲁。」
后背传来手指轻戳的触感。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对方是嘉依卡。
「今后,方针。」
「总之她是说,现在想要讨论商量一下今后的事情啦。」
——芙蕾多妮卡补充说道。
顺带一提,托鲁从眼角确认了一下,芙蕾多妮卡如今已经变回金发红眼——和嘉依卡不同姿态的少女了。
芙蕾多妮卡的这副少女形态,若单从「可爱度」来看的话,跟嘉依卡可说是旗鼓相当、不相上下……但「气质」却恰恰相反。嘉依卡散发出来的气质,该说是有点无机质呢?或者该说就像是个人偶娃娃一样呢?相对于此,芙蕾多妮卡的气质就比较生动鲜明,有点像是小型野默直接幻化成少女姿态一般,活泼中带点调皮的感觉。
能够自由自在变化身体的芙蕾多妮卡,似乎就等同于「没有真正的姿态」。不过,她通常大多是以这副模样现身在托鲁三人的面前。若以装铠龙本身的姿态四处行走的话,那么仅仅只是走在路上而已,就会引起騒动、带给自己麻烦……似乎是因为这个理由,所以她才大多以这副姿态出现吧。
「有什么话,等出了澡池再谈吧。」
现在——托鲁正靠在温泉的边缘,面向着外侧。
而嘉依卡和芙蕾多妮卡二人则在温泉的内侧泡着。
这两个人被人看到裸体也没关系、也不怎么在意的话,那么托鲁也没必要勉强把视线移开吧——不过,万一他真的在这两人面前流出鼻血的话,他觉得他一定会被逼进百口莫辩的窘境里头。于是,托鲁坚持把他的头继续朝向看不见她们的方向。
「那要不要结束沐浴,离开这儿了呢?」
「快那么做吧!」
「托鲁呢?不出去吗?你明明一直泡在水里。」
芙蕾多妮卡以天真无邪的口气如此问着。
「…………」
托鲁缄口不语。
他如果能出去的话,早就出去了。
这座温泉的水质较偏白浊,因此目前他只要把下半身泡在水中,就可以蒙混得过去吧。
「……嘉依卡,你们……」
不晓得芙蕾多妮卡是如何解读托鲁的无语——她似乎决定就这样子继续说下去。
「正在找寻贾兹皇帝的遗体,对吧?」
芙蕾多妮卡如此向嘉依卡问道。看来她真的打算就这样子继续谈下去。托鲁感觉到嘉依卡在他背后点了点头。
「肯定。」
「为什么?」
「…………」
托鲁可以想像得到嘉依卡在他身后吞吞吐吐的模样。
(这么说来,我们还没跟芙蕾多妮卡说过嘉依卡的身世来历啊。)
基本上拥有一定水准以上智能的生物,只要活着即可在身体里持续累积魔力。虽然有的生物会把这些身体里的魔力就这样子直接用在施展魔法上一但人类却只会把自己身体里的魔力作为「种火」,而实际行使魔法时所消耗的魔力,则是使用自人称「魔力来源」的东西。
亦即具有智能生物的遗骸。
以操作使用的简便性而言,据说以智能生物的化石一即弃兽的化石为最佳,因而它们的遗骸被通称「化石念料」……不过,若有适当的处理,即便不是化石,亦能够成为魔力来源。
传说贾兹皇帝活了三百年之久,本身亦以大魔法师享有盛名。故其遗体,确实可说是绝佳无比、无可挑剔的魔力来源。
不过——反过来说,那也算是种可替代品。
比如说,魔力来源其实就跟金钱价值一样……若仅在意「放在掌上的大小程度」,那么大颗宝石等等为其无可取代的贵重品。但若只是要追求「同等的金钱价值」,那么即使只是单纯累积金钱,也是可以达到与之相同的额度。
若单纯以魔力量而言,如此勉强收集贾兹皇帝遗体,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意义。
「芙蕾多妮卡。」
托鲁坚毅地背对着少女们,开口对她们说遥: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对阿图尔·贾兹皇帝有什么看法?」
「什么什么看法?」
「你觉得他跟联合军诸国所说的一样,是个万恶根源的大坏蛋吗?」
「……怎么说呢……」
芙蕾多妮卡的语调相当爽朗。
简直就像是有人问了她喜欢的颜色或味道,而她随口回答似地,相当的坦率自然。
「我只是遵循了多明妮卡的目标而已啊。我的确参加了贾兹帝国首都攻略战,但老实说,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先别提多明妮卡了,我自己是没有进到城堡里啦——因此我跟他并没有碰过面喔。」
「……原来如此」
托鲁短短地叹了口气。
暂且隐瞒嘉依卡的目的和来历,也算是他们刻意为之。毕竟他们还不清楚芙蕾多妮卡目前究竟在想些什么。即使她突然投靠敌方,也没什么好奇怪。那么,尽可能不要泄漏情报给她知道比较好吧——
「我……女儿。」
——正值托鲁尚在思考的当头。
「阿图尔·贾兹,父亲大人。」
嘉依卡自己已经如此坦白说道。
托鲁不禁叹息。
看来嘉依卡对「芙蕾多妮卡」这只弃兽的警戒心相当薄弱。哎,毕竟她不像托鲁一样,老是遭芙蕾多妮卡伺机暗算,而且对方又幻化成一副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女姿态,因此嘉依卡会松懈警戒,也算是情有可原啊。
「……咦?」
对于嘉依卡的自白,就连芙蕾多妮卡也不禁有些吃惊的样子。
「嘉依卡的本名是嘉依卡·贾兹。」
事到如今,再否定也没有意义了。
托鲁再次叹了口气,然后补充说道:
「跟是否为魔力来源并没有关系。嘉依卡只是想要好好吊唁自己父亲的遗体而已。」
「……『吊唁』。」
芙蕾多妮卡一副茫然若失的样子——仿佛听见了不太熟悉的异国语言似地,她复诵着那个单词。
「啊啊。吊唁。吊唁……啊……嗯。」
有如在咀嚼玩味一般,芙蕾多妮卡一边喃喃念着那个单词,一边点着头。
「人类还真是格外在意这些有的没的呢。」
「你自己之前还不是也很在意?」
「咦?啊——你是说多明妮卡的事情吗?」
芙蕾多妮卡的声音里混杂着困惑的回响。
这个弃兽女孩,为了实现以前的契约主人——多明妮卡·斯考达临死前的愿望,于是故意幻化成多明妮卡的姿态、扮演她的角色,进而接受了托鲁一行人的的挑战。就托鲁的看法而言,这应该是芙蕾多妮卡她自己吊唁多明妮卡的特有方式……
「嗯……有点不一样呐。」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我那个不是在吊唁喔。」
芙蕾多妮卡轻松坦然地如此说道:
「因为我和多明妮卡原本就是一体的啊,所以多明妮卡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因此,即便只是个形式也好,我只想好好实现多明妮卡的愿望。仅此而已。」
「那不就是『吊唁』了吗?」
「是贾兹皇帝吩咐的吗?叫你们一定要收集他的尸体?」
「呃不……那是……」
当然,关于这方面的详细内情,就连托鲁也并不晓得。
然而——
「你们并没有像我跟多明妮卡一样,彼此缔结了『契约』吧?」
芙蕾多妮卡如是说。
「人类会说谎、会背叛,因此只要未以契约实际联系在一起的话,人类究竟在祈望着什么,根本没人会晓得吧?」
「话这么说或许没错。」
关于帝国灭亡前后的事情,嘉依卡的记忆确实有些暧昧。虽不晓得原因为何,但她自己究竟是如何从帝国逃出来的呢——就连这种重大事件她居然也都不记得。
那么,假设当时贾兹皇帝真的命令了嘉依卡「要收集我的遗体!」……那她应该也不记得了才对。
换言之,她收集「遗体」的行动,并非承自于贾兹皇帝的遗志。
收集遗体,只不过是出自于嘉依卡本身的意志而已。
(原来如此。对芙蕾多妮卡而言,「吊唁」的意义即为「自我满足」吧。)
的确,这样子的想法,或许也说得过去吧死者本就不会怨叹。
会因为遭人抛却、遗忘而感到哀伤的——其实是活生生的人类。只不过是将自身的感情擅自代入现在已不在世上的死者身上,然后自顾自地伤心难过而已。
「你们之前该不会就只为了这个而跟我战斗的吧?」
芙蕾多妮卡的语气里,掺杂着些许的吃惊:
「甚至不惜冒性命危险?」
「『就只为了这个』?这说法也未免太过了吧。」
托鲁蹙眉说道:
「这对嘉依卡而言,可是件很重要的事情啊。即便旁人觉得毫无意义——」
「呃不,我不是指这个……」
芙蕾多妮卡倏地回身接近托鲁的身旁说:
「托鲁。我是指你。」
「我?」
托鲁一边努力不要将视线投向芙蕾多妮卡的裸体,一边问道。
「对托鲁而言,收集贾兹皇帝的遗体,有何意义在吗?」
「我——对我而言毫无意义。」
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遗体。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假如托鲁是魔法师的话,那么他也许会有些不一样的想法,譬如视之为优质的魔力来源,或是尊其为大魔法师的遗体。然而——
「我只是想要帮嘉依卡实现她的愿望而已。」
「为什么?」
芙蕾多妮卡再问。
并非穷追不舍的追问口气。
只是纯然感到不可思议似的——声音。
「托鲁和嘉依卡既没有『契约』,而且就算嘉依卡的愿望没有实现,你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吧。」
芙蕾多妮卡所说的「契约」,应该是指龙骑士的契约吧。
托鲁虽然形式上受雇于嘉依卡,但并没有什么正式的书面同意,也没有什么其他明确的证据——像龙骑士的契约一样,交换移植一部分肉体之类的。
坦白说,就只是单纯的口头约定而已。
但是……
「哎,如果说是因为『交配』的关系,倒还能够理解。」
「交配?」
「如果说是因为她是帮你生小孩的对象,你才做到这个地步的话,倒还比较能够理解。」
「……我说你啊。」
「毕竟这对生物而言,是再自然也不过的事情了啊。」
面对托鲁的愕然,芙蕾多妮卡泰然自若地说道:
「想要活下去。想要留下自己的血脉。这是再自然也不过的事情——这些想望会转化成行动的原动力,所以并没有什么好惊讶的。托鲁,我现在无法理解的,却是你的『想望』。」
「…………」
他为了成为乱破师而存活至今。
为了战斗而再生、为了战斗而死——这是身为乱破师要和这个世界相连的唯一办法。
然而,战乱在某天突然结束,托鲁积累至今的成果全都遭到了否定。
全都不需要。全都没有用。
「……我想要战斗。」
托鲁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像多明妮卡一样?」
「不一样。我并不是想要战死。而是想要战斗,然后留下些什么。反正迟早都会死去,那么就更要留下些什么——我只知道这种生活方式,我只接受过这种教导。」
「…………」
「所以,待我听了嘉依卡的事情之后,我就顺势跟着她了。」
托鲁脸上一边浮现出充满苦笑的表情,一边述说着:
「人称战乱元凶的贾兹皇帝、收集皇帝遗体的女儿。贾兹帝国的正统皇位继承人。搞不好世界将再次回到战国时代,而乱破师也将有其用武之地。」
「这样啊。」
眨了眨红色的眼瞳,芙蕾多妮卡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托鲁的侧脸。
「不过,托鲁,你确实说过『实现达成重要的人的目标,是自己的人生目的』吧。」
「……你记得还真清楚呐。』
托鲁皱着脸说道。
在多明妮卡的宅邸用餐时,托鲁确实有说过这句话。
而且嘉依卡和阿卡莉都把这句话往奇怪的方向想歪了的样子。话说回来,关于这句话——「重要的人」的涵义,他虽然已经跟嘉依卡、阿卡莉说明过了,但还未向芙蕾多妮卡说明。
「还好啦。那你那句话又是怎样?」
「嘉依卡带来了契机,让失去目标、腐烂堕落的我再次战斗——重新找到人生的目标。所以她是我的恩人。」
「……唔——嗯……哎,我大概懂了。」
「真的吗?」
托鲁斜眼瞪着芙蕾多妮卡。
也许是因为芙蕾多妮卡是本性迥异于人类的生物,因此常常说着说着,彼此的想法观点就产生了龃酷分歧。即使芙蕾多妮卡说她「理解了」,但很有可能她其实打从根本误解了些什么。
「不过,根本性的问题是……」
芙蕾多妮卡突然朝托鲁的背后——即嘉依卡的方向转过去问道:
「嘉依卡。你……真的是贾兹皇帝的女儿吗?」
「呣咿?」
嘉依卡发出抓狂般的声响。
是因为对方突然丢了一个她从未试想过的问题的关系吧——一个对最根本的大前提提出质疑的问题。这个问题就等同于是在问她「你到底是什么人?」一样。
「你在说些什么啊?」
托鲁以诧异的语气问着芙蕾多妮卡。
嘉依卡如果不是贾兹皇帝的女儿的话,那还会是什么呢。
话说当初——嘉依卡本来就没有向托鲁自报自己是贾兹皇帝的女儿。托鲁当初会得知她的来历背景,还是因为追杀她的那伙人如此告诉他的——「嘉依卡是〈禁忌皇帝〉的女儿。很危险,必须要拘捕起来,所以他们才一直追捕着她。」
如果这真的是欺瞒的话,那嘉依卡从一开始就自报姓名为「嘉依卡·贾兹」就好啦。
不过……
「话说回来,贾兹皇帝的女儿没跟国家一起毁灭,反而在这种地方闲晃—你不觉得太不自然了吗?」
芙蕾多妮卡歪过头说道。
「那是……」
如前述所说,嘉依卡并没有贾兹帝国灭亡前后的记忆。
当初她是怎么从即将覆灭的帝都逃脱出来的……是说,就连当时她是否身在帝都,都不太清楚了。但至少托鲁从嘉依卡那儿是如此听说的。
「你的意思是,嘉依卡在说谎?」
「也有可能是她本人并没有自觉唷?」
「…………」
托鲁一时语塞。
嘉依卡的记忆缺陷,果然不是单纯的偶然,而是用来掩饰前后矛盾、不合情理之处的借口……?这是为了欺骗托鲁、阿卡莉,甚至连她自己本身也深信不疑的一种自我欺瞒?
「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嘉依卡是阿图尔·贾兹的亲生女儿吧?」
「…………」
的确是没有。
在托鲁身后……他可以从气息上判别出嘉依卡现在正不知所措。
应该是因为没有想到事到如今居然会有人向她提出这种问题吧。正如芙蕾多妮卡所言,嘉依卡心中深信不疑的信念,甚至欺瞒了她自己本身。如此一来,芙蕾多妮卡的这个问题仿佛粉碎了她依凭而立的信念,令她感到了不安吧。
「那托鲁是凭什么相信嘉依卡的呢?」
「…………」
托鲁突然答不上话来。
老实说……对托鲁而言,嘉依卡真的是贾兹帝国的公主与否,都不是什么问题。
他想要实现她的愿望。在实现她愿望的过程之中,托鲁可以感受到自己的生存价值。正是为了如此,托鲁才出手协助她。
仅仅为了如此而已。
然而……
「哎,对这种暧昧不明的情况还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也许正是人类之所以为人类的关系呐。」
看了看纷纷静默的托鲁和嘉依卡,芙蕾多妮卡不知道是想了些什么——脸上浮现出看似莫名愉悦的笑靥,做出了这般的评论。
「果然很有趣呢,人类的思考方式。」
「……你那么一说,反而更让人无法释怀了啊。」
托鲁一脸郁结的表情,说道。
突然把暧昧不明的问题摊出来、曝晒在光天化日之下,结果却只用一句「很有趣」就把话题结束掉……即便是托鲁,也不禁觉得喉咙里头好像有什么东西卡着似地,心中莫名忐忑不安、
无法平静下来。
托鲁短短地叹了口气——
「是说,哥哥啊。」
「呜哇!」
——托鲁蓦地抬起视线,前方正是阿卡莉。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阿卡莉·亚裘拉。
拥有清秀细长的双眸的美人胚子。
她平常总说「会缠到身上来很麻烦」,于是往往会把她那头长长的黑发往上扎到后脑勺上,但现在却解开了发绳,将她的头发放了下来。这个样子更强调出她干净俐落——仿佛名剑利刃一般,毫无多余的无用部分、纯粹简单精炼的美感。
那份美感并非嘉依卡那般引人萌生保护欲的「楚楚可怜」,而是更为单纯、连野生动物也能感受得到、充满力与美的「优美」。她全身肌肉都相当的匀称,不只偏重强度、也不只偏重速度,两者皆能够发挥十足,拥有人体最佳均衡的状态。
恐怕许多野兽就跟她一样——这女孩展现出最美姿态的时候,并非静静仔立之际,而是尽全力跑、跳、以及运用肉体的那一瞬间吧。
阿卡莉是乱破师,亦是托鲁的妹妹。
虽然她拥有和托鲁相同的黑发和黑瞳,但老实说,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
在亚裘拉村里,原本是弃婴,或父母身处贫困农村等地而无法被养育长大的多余小孩——也就是本来会「因经济拮据而被直接掐死」的小孩并不少,他们大多被买下来而成长于此。具备能力的人才,为了维系村里的收入,会「采购进货」般地不停把小孩带回来村里。
如此一来,亚裘拉村里往往可见「无血缘关系」的亲子、兄弟姐妹等等。在同一村里学习同一流派的技能,即为他们「家人之间的羁袢」。亚裘拉村派遣乱破师到敌对阵营去的案例,其实并不少见。因此,「家人」之间彼此敌对等等,自然也就很常发生了。此时,能够轻易切断的,正是亚裘拉村里的「家人羁绊」。
这些暂且不提……
「…………」
托鲁全身僵硬冻结在温泉里头。
现在——阿卡莉跟嘉依卡、芙蕾多妮卡的状态一样,一副「好啦我要来入浴啦」的全裸模样。她的长发一路从肩膀垂挂至胸部,手上挂着毛巾,因此部分挡住了托鲁的视线。
「我想问一下,在我调配火药、毒药、解毒剂,甚至连哥哥的份都调好的期间,哥哥究竟在做些什么呢?」
经她这么一说,他发现阿卡莉的头发的确有些脏污。应该是配药时不小心沾上了硫磺粉或其他药剂了吧。当然,若不早点把这些药物洗掉的话,发质会受损,所以她会来沐浴,也是理所当然中的理所当然。
「……呃……只是来…泡澡而已……」
「这样啊。是啊。的确是在泡澡呐。」
阿卡莉大大地点了点头。
「和两位全裸的少女一起。」
「…………」
事实上情况的确正如她所说的没错。
但其中一位是极度欠缺凹凸的小女孩、另外一位也只不过是个拟态成少女的野兽。哎,就算辩解这种事情,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吧——托鲁如是想。
「……阿卡莉。」
「什么事,哥哥。」
「我绝对没有做出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情。」
托鲁一边将视线调移至手边,一边说道。
老实说,阿卡莉说的裸体在小时候早就已经看过无数遍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害羞的……
但也许是因为缺乏身材曲线的二位少女就站在她身旁的缘故吧,阿卡莉那副该凸就凸、该凹就凹的躯体,如今看来却是娇艳万分、十足诱人。
「这样子啊。」
阿卡莉丝毫不受动摇、面无表情地回应。
既无怀疑的样子、亦无高兴的样子。
这女孩——容合貌相当漂亮,但总是没有什么表情。如果她愿意笑的话,肯定魅力倍增吧……但不知为何,喜怒哀乐就是不会出现在她的脸上。因此,就连长年相处在一起的托鲁也常常搞不懂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若真是如此,那为何你要把视线移开呢?」
「不管怎样,什么事都没有就对了——不要蹲下来!」
妹妹在他眼前蹲下、瞅着他的脸瞧。对此,托鲁不禁大叫——他费尽全力把视线调回手边,努力不去看她。
「总之我没有做出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情!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这样啊……」
阿卡莉维持着蹲姿,面无表情地叹了口气。
「真令人失望。」
「你究竟是期待些什么啊!」
托鲁啪哒一声击了一下热水,喊道。
「我本来以为,如果是哥哥的话,面对暴露在眼前的女人裸体,绝不可能做出只是含着手指、垂涎盯着看的蠢事……」
「所以说,你心目中的我,到底是怎样子的一个变态啊!」
「虽然这真的是一言难尽——」
阿卡莉抿了抿莫名紧绷的端庄嘴唇,说道:
「不过如果哥哥真的想听的话,我可以花一整晚好好地说给你听。」
「我才不想听咧!」
「明明是你刚刚自己问出口的,现在又说不想听,真是蛮不讲理呐。」
如此说完之后——阿卡莉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地,砰的一声一拳击在自己的掌上。因为这女孩缺乏表情之故,因此她这些动作一个个看起来就像是在演戏一样,非常的做作……哎,这先暂且不提。
「哦不。这就是所谓的『吊胃口』之术吗?在连续做出一次次蛮不讲理的行径之后,突然懒洋洋地向对方撒娇。用这种落差来征服攻陷对方的奥义——」
「那是哪儿来的鬼奥义啊!」
「真不愧是哥哥。」
「就算你对那种听都没听过的奥义再怎么由衷佩服,我也不会感到高兴。」
「托鲁,技巧派?」
「你这家伙,别专挑奇怪的时间点说些无关紧要的事!」
托鲁朝着背后的嘉依卡大吼之后——随即叹了口气。
芙蕾多妮卡一边凝望着此情此景的托鲁……
「真是有趣呢。」
一边以爽朗愉快的口气下了这个评论。
+
薄如纸张的薄膜围在三方,形成一个极为狭窄的空间。
而骑士「亚伯力克·基烈特」现在正坐在里头的狭小座位上。
金发碧眼——五官端正的青年。
眼神清澈明亮、鼻梁笔直尖挺,散发出相当典雅的氛围。不仅仅五官面貌而已,还有那绷得紧紧的嘴角、坚挺直立的背部,他的所有动作举止都在在展现出「正经八百的青年贵族」该有的印象。
他现在所坐的座位,是用来魔法通讯的谈话席。
三片白色薄膜的这个装置,是用来捕捉谈话者发出的声音——或将通讯对象发出的声音化作为通讯语音。总而言之,就是通讯专用的魔贫机杖的其中一部分。
「——关于科尼柯赛克王国的『英雄』……」
透过魔法通讯的手段装置,其实有很多种。
但目前基烈特队的移动据点——机动车〈四月号〉所搭载的手段装置,是其中最为简易的一个。其他通讯办法都很复杂、而且机杖都必须要很巨大,除此之外,还需要有个专门的魔法师——随时随地待命、负责控制该机杖的魔法师。若要把这些装备、人员全塞到机动车上,未免太过于不切实际了。
总而言之,基烈特队所使用的通讯魔法,并没有办法随时随地和对方取得联系。必须要事先跟对方决定好时间,请对方也同时发动术式才行。单方面传送通讯的话,对方是无法接收到通讯的。在这种情况下,通讯魔法会自动消散不见。
因此,这种通讯魔法基本上都专门用在定期联络上。
「名为『西蒙·斯坎尼亚』的魔法师,似乎是那八人之中的其中一人。」
在通讯魔法另一端——他的谈话对象是〈克里曼机构〉的首长「康拉德·斯坦梅茨」。亦即是亚伯力克的上司。
当然,因为这只是声音通讯雨已,因此不管是抵着手肘、还是随意躺着,对方应该都无从得知……然而,亚伯力克却正襟危坐得仿佛康拉德就身在他的眼前一般。这一点更足以显示出这名青年骑士的一本正经。
「不过,科尼柯赛克王国似乎也不清楚他详细所在之处。」
「怎么回事?」
亚伯力克微微倾首,开口问道。
在他的背后,他的属下们——暗杀者少女「薇薇」、担任副官的佣兵剑士「尼古拉」、魔法师「马特乌斯」、特殊士兵「李奥纳多」正在听着这段对话。但真正能够清楚听见康拉德声音的,只有坐在谈话席上的亚伯力克而已。身在座位之外的部下们,不管怎样也只能够断断续续地听见一些片断而已。
顺道一提,亚伯力克还有另外一名部下……魔法师兼任魔法机匠的少女「芷依塔」。只有她隔着薄膜站在亚伯力克的身旁,以机杖操控着通讯魔法。
「科尼柯赛克王国居然不清楚『英雄』的所在之处?」
他们现在谈到的「英雄」,指的正是战国时代末期于贾兹帝国首都攻略战中,较主力部队先行进攻,杀死了贾兹帝国皇帝「阿图尔·贾兹」的八名特攻队队员。他们同时也是—这件事虽不为世人所知——分解了阿图尔·贾兹的遗体之后,将其尸体作为「战利品」衣锦荣归的人们。
老实说,这八名「英雄」的名字并未公开发表过。
关于这一点,似乎是因为牵涉到各国不同的看法——仅仅只是缘于政治上的考量,所以才没有公开而已。因此,军队和国家等相关人员当然还是知道这些英雄的名字。
而「英雄」所隶属的国家,居然不清楚他的所在之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个名叫『西蒙·斯坎尼亚』的男人,不晓得是彻底的厌世主义者呢、还是纯粹讨厌人类呢,总之似乎是那一类型的人呐。他在战后马上就逃之夭夭,连王国军队也没能抓住他的正确行踪。」
「逃之夭夭?他并不是正式从军队之中退下来的吗?」
「似乎是这样没错。形式上看起来算是脱队逃走。」
「…………」
亚伯力克皱起眉头。
即使没有公诸于世,但英雄仍是英雄。在军队内的待遇想必不差——不仅如此,升官、俸禄通该也都相当优渥才对。然而,他为什么要特意脱队逃走、隐藏行踪呢?
「包括那『八名英雄』在内,当初进攻帝国城堡的特攻队之中,似乎很多都是本身有某些问题的人呐,关于这点——」
关于诛杀贾兹皇帝一事,当初为求万全,有多数特攻队受命闯入帝国城堡之中。虽然正确的数目并未公开,但那「八名英雄」据说也是那些特攻队的其中一队。
完全不管其他所有事情、出动只为杀死贾兹皇帝的游击队,队里理所当然地全都是战斗能力优秀的人们——但据说在他们之中,有很多人都有人格上的缺陷。
毕竟若是寻常普通人的话,并不会想要加入特攻队啊。
有各式各样称号的贾兹帝国皇帝——阿图尔·贾兹。
就像有很多人直白地评他为「怪物」一样,据说阿图尔·贾兹在个人战斗能力上的修为,世上无人能与之匹敌。以人类之身向阿图尔·贾兹挑战,简直就等同于自杀行为——甚至有人如此说道。
因此,那些将疯狂付诸行动、参加特攻队的人们,要嘛就是拥有某些异常的部分,譬如不爱惜自己生命之类;要嘛就是处在背水一阵、进退维谷的情况之中——即便把性命赌在胜算极低的赌注上,也一定要立下武功功勋。
据说这也是最后不把「八名英雄」的名字公诸于世的理由之一。
结束战乱的知名英雄们——其实大多是性格缺陷者。这件事若是被别人知道了,那可就名誉扫地了。
不过……
「听说西蒙·斯坎尼亚有杀人嫌疑。」
「杀人——?」
「当然,并不是战场上的杀人。听说是在自己家里,杀了自己的妻子和朋友。但证据不足、且西蒙·斯坎尼亚是个非常优秀的魔法师,因此并未遭到宪兵逮捕,而是返回到战线上——半年之后,他就志愿加入了特攻队。
「……这是怎么回事?」
为了含糊带过杀人之罪,所以才志愿加入特攻队?
而战争结束之后,因恐杀妻、弑友之罪会再次被提出来调查,所以才消声匿迹了吗?战时混乱,故尚且能够朦混一时;但一旦进入和平时期,应该有不时候犯罪就再也无法掩埋而曝光出来了吧。
「这方面的详细情形,不亲自问问本人的话,谁都不晓得啊。无论如何,西蒙·斯坎尼亚在战后马上就行踪不明了。不过……经过进一步的调査,有情报说有人在拉德米欧镇看到过西蒙·斯坎尼亚。」
「拉德米欧镇……」
他的视线一瞥向背后,拥有兽耳的少年——李奥纳多便迅速将折得小小的地图递了出来。
而现在机动车〈四月号〉所行进中的街道及其周边就出现在那地图的最上头。
「速度赶一点的话,大约两天可以到得了吧。」
「但目击情报是四年前的事了。」
「…………」
为了不要传到康拉德的耳里,亚伯力克小小声地叹了口气。
情报也太旧了吧。
「当然,西蒙·斯坎尼亚从那儿开始移动的可能性很高。也就是说,那儿说不定仍残留着足以追上他行踪的线索喔。」
「……原来如此。」
老实说——虽然他觉得对这情报不能抱太大期望,但目前也没有其他更有力的情报。因此,亚伯力克也只能够朝拉德米欧镇前进了吧。他们本该追捕的嘉依卡·贾兹及其随从们已不知去向了两个月——漫无目标地在边境地区游荡徘徊,也只是加重他们徒劳无功之感罢了。
虽然他不觉得那个嘉依卡·贾兹会拥有比〈克里曼〉机构更广、更大的情报网……但如果嘉依卡·贾兹的目标是收集全部遗体的话,那么过没多久,一定会轮到西蒙·斯坎尼亚及拉德米欧这个城镇的。思及此,亚伯力克一行人便计划先到那儿设下陷阱以恭候他们的大驾。
「……不过。」
忽然——仿佛在喃喃自语般地,亚伯力克描述起心中涌现出来的「感想」。
「不管是龙骑士『多明妮卡·斯考达』也好、还是『罗伯特·阿巴尔特』伯爵也好……这阵子我感觉这些『英雄』后半辈子的生活……该怎么说呢,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勤呐。」
「……的确。」
康拉德说道:
「虽说他们之中有很多性格古怪的家伙,但这的确有些令人介怀呐。」
据说罗伯特·阿巴尔特伯爵闭门蛰居于宅邸之中,镇日埋首于开发魔法装置,对领地毫不关心,几乎把身为领主的义务弃之不管。因此,他的领地里涌入了大批难民,引发了治安和税收的问题。
至于多明妮卡·斯考达——在好几年前就已经死亡的事实,前几天才昭然若揭。
不晓得她是怎么想的,居然在弃兽徘徊的森林深处建了居所,完全抛弃了对受封领地的统治义务,并且在无人知晓的状况下,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断气死去了。
「在明了内情的人们之间,『这是贾兹皇帝的诅咒』,等等的意见都跑了出来了唷。」
「……『诅咒』啊?」
亚伯力克一边感到有些困惑,一边说道。
在很久很久以前,好像也曾经有过「魔法」与「诅咒」相提并列的时代呐……不过,如今这两者已是完全不同的东西。不管在哪个国家,这两者都已被严密地区分开来了。因为魔法技术在这几百年来,以贾兹帝国为中心,已经经过人们完善地整理并系统化了。
现在的魔法是一种出色的技术体系。
相对于此,诅咒则是一种民间信仰——更直截了当地说的话,就是一种「迷信」。
魔法师既不在该处、亦无魔法机杖……在这种状态之下,魔法效果能持续发挥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或是经过了长久的潜伏期,魔法效果突然显现等等——从魔法技术的观点而言,根本不可能会有这种魔法术式存在。实在太不合理了。
话虽如此……
「的确,毕竟他是活了三百多年、可以施展出平常人无法使出的魔法等等……拥有各式各样、众多传说的人物呐。会有这种谣言出现,并不难理解。」
阿图尔·贾兹这位人物身上有太多的谜团。
他在位足足超过二百年,留下了无数的荒唐轶闻。虽然亚伯力克也认为那些并非全都是事实……但那个人应该非常的强大,强大到出现了那些传说。而且,甚至在他本人死后—超越了明确的因果关系,依旧为这世界带来了诸多的影响——从这一层面的意义看来,其存在的确不可不谓为是种「诅咒」。
「抑或是……」
亚伯力克忽然想到一件事,于是说道:
「那人的遗体之中,也许有什么会令人发狂的东西。」
「连你也在说那种事情啊?」
「不……我不是在说诅咒……」
对着语气惊诧的康拉德——亚伯力克有些苦笑地回答:
「无论是金钱价值、还是作为高纯度魔力来源使用,那人的遗体都是无以伦比的绝品。除此之外,甚至还拥有历史价值。如此的影响力,也难怪会出现这么多失去正常判断力的人啦。」
较往常经手的额度还要多得太多的金钱若突然落入手中,人们往往会误用而招来杀身之祸。就算根本没有超乎寻常的力量也没关系,那些持有者很容易会因其价值而目眩神迷、误入歧途——这也可以说是一种「诅咒」吧。
「原来如此。你这想法也不无道理呐。」
「比起迷信的『诅咒』,我这还比较实际一点吧。」
亚伯力克笑道:
「不管怎样,关于西蒙·斯坎尼亚的事情我知道了。基烈特队现在便动身前往拉德米欧镇进行调查。」
那就拜托你了。以上——就此结束第四百零七定期联络。」
他的话一说完,魔法通讯也同时结束了。
朦朦胧胧地缠绕附着在薄膜上的蓝光魔力消失——就在芷依塔操作的同一时间,这些蓝光滴溜溜地被卷入了专用魔法装置之中。
+
受风吹拂的水蒸气缓缓地漫延开来——在夕阳西下的天空描绘出独特的模样。
托鲁躺在机动车〈斯维特莱纳号〉的货舱上,茫然地眺望着逐渐暗成赭红的天空。
他的身体因刚刚长时间泡在温泉里而无谓地发着热。而冷却自己身体的方法,尤以置身在这般轻柔的风里最为合适。
顺道一提,兴许是因为身体较为娇小之故,嘉依卡比托鲁还要早就泡到头晕,而现在她人正在〈斯维特莱纳号〉里闹腾着。芙蕾多妮卡则跟平常一样,迅速地消失了。至于阿卡莉,应该是待〈斯维特莱纳号〉里继续调配药剂吧o
「…………『相信』啊……」
托鲁忽然喃喃念出这个词语。
那本来是一种——非常美丽的心理行为吧。
然而,一旦试着说出口,那个词语便瞬间变成了空泛可疑的声响了。
相信,即为不怀疑。而怀疑,即为评估事情的可能性、议论事物的真伪。
那么……
「托鲁是凭什么相信嘉依卡的呢?」
再次被别人如此问起,他才发觉还真的没有什么明确的凭据。
关于嘉依卡的事情,托鲁几乎是一无所知。
而他最起码所知道的事实,只是构成「嘉依卡」这名少女的诸多要素中的极小一部分,而且有一大半还是来自于传闻……丝毫没有根据可以断定那些传闻是事实。勉强来说,现阶段并没有矛盾之处,因此也没有根据可以断定那些事情是在骗人——仅此而已。
托鲁不认为嘉依卡有对他说谎。
不过尽管如此,他目前也只能下此结论:「嘉依卡对托鲁他们说谎并不能得到什么特别的好处」。
但或许只是鲁他们没有察觉到而已——其实多多少少有些利益存在,而嘉依卡本身没有自觉自己欺骗了托鲁他们。嘉依卡既然丢失了记忆的一角,那么在那块欠缺的记忆里,当初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在图谋些什么,如今都无从得知了。
一旦开始思考就会没完没了。
现在毫不犹豫地「相信」的话,虽可使思考停下——但「怀疑」之心仍深陷泥淖。疑念会唤来疑念,最后就越来越深陷其中。
「嗯……」
初遇嘉依卡的那天,是托鲁出生以来第一次拼上性命的战斗。
虽然他的身体学会了战斗用的技术……但那次是他第一次一边感受着死亡如此真实地逼近,一边竭尽自己所有的力量。那个时候他所感受到的充实感,不管怎样都无法忘却。
他因为那次的经验而不禁心想——「终于可以改变了」。
托鲁终于能够从腐败堕落的日子脱离出来,的确得归功于那一次的事件吧。肯定是这样子没错。
不过……缜密地思考之后,就会发现这件事情和「无条件相信嘉依卡」根本毫无关系。当初在场的如果不是嘉依卡,而是别人的话——假设是阿卡莉好了,即使是她,托鲁或许也会感受到相同的充实感吧。拼上性命和弃兽战斗的经验才是重点,因此当时的搭档对象未必非得是嘉依卡不可。
「……我……」
该不会托鲁……也许就跟刚从蛋生出来的雏鸟深信着破壳之后第一眼所看到的东西即为双亲一样,他只不过想把初次经验时待在他身边的嘉依卡视为特别的存在罢了。
若真是如此,那么这真的就只是单纯的阴错阳差了
而且——
「阿卡莉……」
阿卡莉的情形和托鲁不一样。
她并非与嘉依卡同行。她纯粹只是跟着与嘉依卡同行的托鲁罢了。她没道理要视嘉依卡为特别的存在。她单纯只是因为担心她那没出息的哥哥,所以才跟着他们一起行动的吧。
就算托鲁被嘉依卡欺骗而赌上了性命,但那其实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他自作自受。
不过,就阿卡莉的立场而言,为嘉依卡拼上性命战斗的理由,打从一开始便不存在。当然在形式上,她也和托鲁一样受雇于嘉依卡。但阿卡莉和托鲁不同的是——她似乎颇为适应这个新时代。无论如何都只能以乱破师的身分活下去——除了这个生活方式之外,托鲁没有其他的选择。而这点,她与托鲁不一样。
他是不是害阿卡莉陪他一起做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啊?
托鲁甚至不禁如此想着……
「没想到你会用那般苦闷难当的声音唤着我的名字呐。」
阿卡莉忽然出现,并一边由上往下瞧着托鲁的脸,一边说道:
「哥哥的心中有什么东西觉醒了吗?」
「——不要故意藏匿气息靠近我啦!」
托鲁忍不住一跃而起,同时大喊。
不知阿卡莉是何时靠了过来的——她在平时的衣装上系了一件白色的围裙,落座在〈斯维特莱纳号〉的顶部。看来似乎是在调配药剂的途中,跑出来查看托鲁的样子。
「你为什么总是、总是这样!」
阿卡莉故意藏匿气息接近、吓唬托鲁,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应该说,她总是虎视眈眈地伺机而动,平常只要托鲁一有空隙,她就会趁其不备、出其意表。不过,托鲁其实无法理解这究竟有什么有趣。
「你就这么想要我死于心臓麻痹啊?」
「怎么可能。我干嘛要做那种事情啊?」
阿卡莉似乎有些意外不满的样子,大力地摇了摇头。
哎,但她的表情还是跟平常一样,因此看起来非常的做作。
「我从很久以前就决定哥哥死时一定是马上风的。」
「不要随便决定别人的死法啦!」
托鲁握紧拳头,对着擅作主张的阿卡莉怒吼。
「再说了……大部分马上风的直接死因,通常就是因为心臓麻痹吧。」
「以哥哥钢铁般的意志及性欲而言,我觉得衰弱而死也有可能。」
「可能个屁!」
在这位妹妹的心中,自己究竟是被视为怎样子的人类啊?
托鲁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回头和阿卡莉一起在〈斯维特莱纳号〉的顶部坐了下来。
「喂……阿卡莉。」
「什么事,哥哥?」
对于托鲁故作凝重的说话方式,阿卡莉微微倾首问道。
托鲁似乎觉得看着妹妹的脸,会不好意思问出口来——于是他一边重新抬头仰望那片太阳迟迟不肯下山的天空,一边说道:
「你为什么要跟着一起加入这趟旅程啊?」
「……事到如今你是怎样?」
阿卡莉面无表情地——就跟往常一样地——如此回应托鲁。
「不就是因为受雇于嘉依卡吗?」
「呃不,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决定接受嘉依卡聘雇的人,是哥哥你吧?」
「所以说,决定的人是我——你没必要一起跟着淌浑水啊。」
阿卡莉歪着头看他。
那模样——简直就像是听不懂托鲁话中的意思似的。
「我是说,不需要连你也陪着我和嘉依卡一起旅行啦。就像芙蕾多妮卡所说的,目前情况有很多都不够确实,而且又很危险呐。」
「真的是……事到如今你这是怎样啊?」
阿卡莉说道。
不只她的表情,甚至就连她的那个语调,都不含一丝情感——看不出半点动摇。她的语气就像是在说明一个极为理所当然的大道里似地,继续淡然发言:
「我不是和嘉依卡一起同行。只是和哥哥一起同行而已。」
「……可是……」
「如果说会遇上很多危险的话,那我就更不能够离开哥哥的身边了。」
「阿卡莉……」
「我无法忍受……哥哥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死去。」
阿卡莉不急不徐地摇了摇头。
阿卡莉从以前就一直是个缺乏感情表现的少女——因此就连在同伴之间,也经常备受误解。而托鲁往往会将这样子的她护在身后。就算问他他为何要这么做,他自己心里也不明白。恐伯是因为他是哥哥、而她是妹妹的关系吧。
虽然那只是……权宜上所设定的家人关系而已。
「如果哥哥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死掉的话——」
阿卡莉做出跟托鲁一样的动作,一边抬头仰望天空,一边说道:
「我不就没办法剥制成标本了吗?」
「你还念念不忘这个梗啊?」
托鲁双眸半睁半掩,目不转睛地瞪视着身旁这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
有那么一瞬间,他还准备好了要听听阿卡莉会说些什么令人感动的话呢——为此紧张了一下的的自己真是可悲。
「别看我这样,其实我是个很专一的女人呢。」
「甭自夸了。是说,你那形容词用在这儿也不对。」
「这样啊?」
阿卡莉再次歪头纳闷。
接着——
「——!」
「——?」
下个瞬间——托鲁和阿卡莉几乎同时反应。
巾托鲁伸手抓住位于腋下的两把小机剑,而阿卡莉也伸手探向吊在背上的铁锤。刚刚他们都没有采取防备姿势,是因为他们坐在〈斯维特莱纳号〉的顶部,没有足够的踏脚处的关系。
两人几乎同时察觉到了。
到刚刚为止——就在一瞬之前,原本确实并不存在的气息,突然从他们背后涌现出来。跟刚刚阿卡莉故意藏匿气息的悄悄接近不一样。而是真的毫无任何预兆,突如其来的出现。
「什么家伙?」
阿卡莉一边转身回头向背后望去,一边问。
托鲁也同样回过头去——
「你是……」
他眯起眼睛沉吟。
那儿站着一名细瘦的少年。
头发是亚麻色、眼瞳是琥珀色。年纪八成是落在十五岁左右——犹带着稚嫩、有些地方还带点中性、尚未完全蜕变成「男人」之前的纤细感,最令人印象深刻。
他的容貌非常俊俏美丽……但托鲁总觉得这少年有些地方不太自然。
好像少了些什么。他给托鲁的印象,感觉就像是欠缺了人类应当具有的某种东西。但若问托鲁究竟是欠缺什么,托鲁自己也答不上来。那少年身上的氛围,就跟精巧玲瑭的人造玩偶一样,「虽然很像人类,但其实并不一样」。
「奇伊——对吧?」
托鲁单手按住阿卡莉,让她不要轻举妄动。同时开口对少年说道:
第一次遇见他时,因为这名叫做奇伊的少年身分不明,于是托鲁不自觉地对他发动了攻击。阿卡莉也许会做出一样的行动。而阿卡莉就算攻击了对方,恐怕结果也是跟他一样的吧。
「你还记得啊。得好好称赞你一下才行。」
这名少年……以一种跟他的外貌毫不相称的奇妙语气回应。
他的话语本身已经有些自大狂妄,就像是由上往下鄙视一样。除此之外,语气也非常的干瘪,完全感受不到他的情绪。阿卡莉是「无法将内在感情表现出来」所以才面无表情。然而,这名少年并非如此,而是「打从一开始就空洞无物」——给人这般的印象。他跟阿卡莉不同,他用动作举止、抑扬顿挫等等,做出一些不够彻底真实的表情,因此看起来格外像是在作戏,而那表情背后的空虚反而更为明显。
「哥哥。这家伙——」
「之前提过了吧。就是这家伙提供了〈斯维特莱纳号〉和多明妮卡·斯考达的情报给我。」
从某种意义层面来看,他是个比嘉依卡还要可疑好几倍、好几十倍的家伙。
真实身分不明、也不告知目的,而且也没有另外亲自行动——仅将资讯交付给托鲁他们,然后随即就离去了。他心里似乎有些打算,因而顺势操纵摆弄托鲁他们。不过托鲁怎么也想不透他到底抱着什么扛算。
「你叫奇伊是吗?」
阿卡莉在车顶上站起,眯眼瞪着奇伊。
「我先给你一个忠告。」
「说来听听。什么忠告呢?」
「哥哥对男色并没有兴趣。」
「你在说什么啊!」
托鲁自己也忍不住从车顶站起,左手离开剑柄,从妹妹的头后方一个巴掌打了下去。
「不是啦。刚见面就说清楚才是最要紧的啊——」
「别再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了。」
「光是嘉依卡和芙蕾多妮卡就已经够烦人的了,如果激起哥哥兽欲的对手又再增加的话,
不是会造成我很多麻烦吗?」
「你的价值观除此之外没别的了吗?」
「没了。」
「别讲得那么堂而皇之!」
总之,在如此大吼之后——托鲁重新定睛审视奇伊。
出自于意识上的问题,托鲁的眼睛自最初回过头看见他的瞬间起,就完全没再撇开。对方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仿佛他要是把眼睛撇开就算只有一秒,对方不晓得马上就会对他做一出什么样子的事情来。
他既不晓得少年的技能为何,也不晓得他是什么时候、如何行动的。
也就是说——奇伊随时都能够杀死托鲁他们。
「呃——有什么事吗?」
托鲁姑且先开口如此问道:
「是又带了什么情报要给我们吗?」
「是啊。我刚得到新的情报。关于你们即将前往的下一个『英雄』的所在之处。」
这名少年的背后,究竟是有着什么样的情报网啊
铁定不只一个人。这不是光凭一个人东奔西跑就能到手的情报。在这名少年的背后,应该藏有系统化的组织性活动吧。
不过……
「西蒙·斯坎尼亚。虽然还不能确定他目前的正确位置,但最后看到他的地点,是在离这儿机动车车程需时三天左右的地方——拉德米欧镇。」
「拉德米欧镇……」
记忆中好像没有听过这个地名。
恐怕是一座位于边境的小小城镇吧。
「西蒙·斯坎尼亚的目击情报本身,已经是将近四年前的事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看过他的踪影了。不过,毕竟那是最后有人确认看到他的地方,所以应该可以成为追踪的线索吧。」
「…………」
托鲁目不转睛地瞪视着奇伊那张毫无波动的脸。
关于多明妮卡·斯考达和这辆〈斯维特莱纳号〉的情报,的确是正确的没错。可是即便如此,托鲁还是觉得有些无法信任这名少年。反正他肯定不是现在表面的这个样子吧。托鲁总觉得他表面上虽持合作的态度,但其实隐藏着某些企图。
「其实你打从一开始就全都知道了吧?」
托鲁一边试探性地看着奇伊,一边问道。
「知道什么?」
「遗体的所在地——等等的啊。」
「……不知道喔。」
奇伊爽快大方地如此说完之后,耸了耸肩。
「至少我是不知道的喔。」
「啥?」
「或许有知道的人存在就是了。不过我只是个使者嘛。先不提现场详细的部分,至少整体性的决断并不在我的权限之内。」
「…………」
对于奇伊兜着圈子的说话方式,阿卡莉不禁皱眉。托鲁从眼帘一隅瞥到她皱眉的模样。
她果然也觉得这名少年有些地方很可疑了吧。并非事理上的,而是直觉上的挂心不安。但要他具体说出哪里奇怪,他也很难说得清楚、道个明白。
「怎么觉得你好像在呼咙我们似的,让我觉得很不爽呐。」
「这样啊。这样很好啊。」
听了托鲁的话之后,奇伊大力地点了点头。
即非讽剌、亦非挖苦。至少这般易懂的情绪,完全不存在于这名「空无」的少年之中。
「尽情地愤怒、怀疑、嘲笑、憎恨、相爱、大笑、疼惜吧。这些都是你们所渴求的事情啊。」
「…………」
对于奇伊这越发莫名其妙的发言,托鲁不禁觉得焦躁了起来。
「对我的情报存疑与否都随便你,但你要是相信我并打算前往的话,我建议你赶紧加快脚步比较好喔。追捕你们的〈克里曼〉机构下的部队也获知同样的情报了喔。」
「什么?」
「好像是叫做亚伯力克·基烈特吧。」
「…………」
托鲁的脑海中闪过了那名青年骑士的身姿——还有他精湛的本领。
漫长的战乱时期下的武士门第后裔。虽然托鲁只跟他较量过一次,但托鲁心里很明白,他并不是一个简单寻常的对手。
光是一对一互斗的——最后到底谁能够取胜,都很难说了。
更何况对方的人数又明显比他这边还要多了很多。
「我知道了。我会留心。」
托鲁点头回应。
当然——这期间他连一秒都没有把视线从奇伊身上移开过。自从感受到奇伊的出现之后,他就特别留心注意,让自己尽可能连眨眼也不眨。
尽管如此……
「——哥哥。」
就连阿卡莉的声音里头,也隐约透出一丝惊恐。
他连一秒都没有移开过眼睛。阿卡莉恐怕也是如此吧。
但尽管如此,奇伊的身姿从二人面前眼睁睁地消失了。
毫无任何预兆、不留任何痕迹,真的是突如其来——几乎就像是那人打从一开始就不在那儿一样。甚至连他往哪个方向移动,他们的四只眼睛都无法辨认出来。
「这是什么机关?」
「不知道。」
至少以现状而言,他并不是敌人。
不过——万一他转向变成敌人的话,那就非常棘手了。
就算只有一个也好,他们应该要预先研拟出足以对抗奇伊的策略才行——托鲁隐隐约约地思考着这件事。同时,憋在身体里的紧张感终于一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