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与指尖徒然错开。
伸出去的手——碰不到对方,在半空中空虚地划动。
“——!”
是心里的焦急令一切看起来如此吧——映照在他眼里的一切彷佛被调慢了速度似的,在缓慢推进的时间里,托鲁·亚裘拉一边凝视着逐渐远去的少女身影……心里一边涌现出强烈的焦躁感。不行,再这样下去,他就要去到她再也触之不及的地方了。
“——!”
托鲁半无意识地将双臂伸长至极限——哦不,甚至超过了极限。
他那再也不可能伸得更长的手,像是在呼应着主人拼死拼活的哀愿,竟伸得比预想中还要更远了一些……碰到了少女的身体。
托鲁拼命地将少女的身体拉近自己——然后紧紧抱住。
此时此刻,绝不能能放开她。光想着这一点,于是又加重了他双臂的力道。
“阿卡莉……!”
“——哥哥”
少女——妹妹阿卡莉·亚裘拉,在托鲁的怀中眨巴着双眼。
妹妹有着任谁都会称赞的姣好容貌,不过尽管她五官十分漂亮,但因为没有什么表情,所以平常总是很难理解她到底在想些什么。然而,她现在脸上却隐约浮现出惊诧之色。
“……哥……哥……”
她踌躇了片刻,彷佛在犹豫不知该把她的双手放哪儿是好——但过没多久,她便像是在回应托鲁的动作似地,将双臂绕至托鲁的背上,紧紧回抱住他。
“……哥哥……这样子做……”
阿卡莉在托鲁的耳边如此低语。
“………………”
对此,托鲁只是保持缄默,不发一语。
像疾槌击鼓般怦怦狂跳的心脏,令他感到懊丧不已。
这证明了他正在动摇——他在肉体上、精神上都无法完全驾驭得了自己。而这对乱破师而言,是个耻辱。心、技、体、己,全都是用来达成目的的道具,这才是真正的乱破师。无法驾驭自如的话,就没资格称作为乱破师。
然而——
“……是第一次呢。”
阿卡莉毫不在意托鲁的沉默,继续说道:
“由哥哥主动……像这样子……”
紧紧抱住托鲁的阿卡莉,微微加重了手臂的力道。
“哥哥……请你不要放手喔。”
阿卡莉以细小的音量悄悄低语。
“——用不着你说,我也不会放手。”
托鲁压低声音对他妹妹如此说道。
他的声音在颤抖。
至于为什么在颤抖:.……因为他正在努力压抑住想要大声叫嚷的欲望。
“……话说啊,阿卡莉……”
“什么事?哥哥。”
“我常常有个疑问——你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啊?”
“我不管是睡是醒,都净想着哥哥的事喔。”
阿卡莉的声音彷佛在搔弄着他的耳朵似地,如此向他宣告。
因为他们现在是头靠在彼此肩上的状态,所以托鲁看不见她现在是怎样的表情——
“这样啊,想着我的事啊……”
托鲁彷佛在细细品味心中的感慨,将双眼合上了一会儿。
“……净想些能够杀死我、又能够假装成是事故的方法吗?”
托鲁如此询问。风从他耳边呼呼吹过。
山区——尤其是吹在山谷之间的风,非常的冰冷。
“笨蛋!”
阿卡莉紧紧抱着托鲁,以一副“出乎意料之外”的强烈语气说道:
“我怎么可能会想要杀死我最敬爱的哥哥呢。我只是突然想到:如果我这时候缩回手的话,哥哥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哦喔。”
托鲁眯起眼说:
“只是突然想到啊?”
“我一那么想,身体就不知不觉地那样子动了。”
“…………不知不觉?”
“天真可爱的少女所抱持的好奇心嘛。”
阿卡莉一边和托鲁抱在一块儿,一边以淡然的口吻如此说道:
“对了,就是俗话所说的‘淘气’啦。”
“………………淘气?”
“因为我想知道哥哥的一切嘛,我想知道嘛。这件事情很重要,所以要说两次。”
“…………你这样做我可是会粉身碎骨的耶,你这家伙!”
托鲁一边加重双臂的力道,一边大叫。
在他们两人的身旁,就只有风呼啸而过而已。
是的,正如字面所述的一样,“就只有风而已”。
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前后左右都没有,就连下面——甚至连地面也没有。托鲁和阿卡莉仅靠着一条绳子,吊挂在高高的空中。
托鲁和阿卡莉现在——正在进行“空中飞越”的训练。
在隐于山里的乱破师之村——亚裘拉村村里,未来的乱破师们每天都在进行各式各样的修练。一般的武术就不消说了,而骑士、战士所不会学到的——非但如此,便连骑士、战士想都不会想到的特殊技术,他们也少不得修练。用来操纵流言蜚语的心理操控术、纯熟掌握毒药和剧药的研药技术、各种锁头和陷阱装置的拆解方法。当然——就算只论体术的话,也有好几种特殊的招数。
而那些特殊技术之一、被公认为最危险的一招,正是“空中飞越”。
从一条横亘山谷上方的长绳上,有两条短绳朝着正下方垂落。而两条短绳的尾端,各吊着一个人。其中一人像钟摆一样摇晃身体、增强劲道之后——见机放开短绳用力一跳,而另一个人则在空中接住他——这就是“空中飞越”。
当然,如果双方没配合好的话,放手跳的那个人,就会倒栽葱掉到谷底去了。
然而,阿卡莉却——偏偏——缩回了她的手。在托鲁跳了之后,她应该也要伸出手臂抓住托鲁的手才对,但她却在彼此的手将触未触的那一瞬间,突然缩回了手。
“没想到哥哥居然会那么激烈地渴求我。”
阿卡莉说道:
“因此而动摇得忍不住打消了主意,我想也是合情合理的呐。”
“不要说得好像事不关己的样子!”
“请耻笑这么经不起考验的我吧。”
“我才笑不出来呢!”
虽然他们一起长大,但他有时候仍然不懂这个妹妹是在想些什么。
“……给我记住!轮到你的时候,我也要对你做一样的事!”
托鲁对阿卡莉如此低语。
然而——
“换句话说,哥哥的意思是要我尽全力去抱住你吗?”
“……哎呀呀?”
这样好像没有什么报复的意义。
“呃不,不是那样……”
“抱歉呐。原来比起抱人,哥哥反而比较喜欢被人抱吗?原来如此,难怪哥哥会生气。我身为妹妹,对哥哥钻研得还不够彻底呐。请耻笑我这个不中用的妹妹吧,哥哥。”
“就跟你说了,我才笑不出来呢!”
仍跟阿卡莉抱在一块儿的托鲁大声叫嚷。
——————————
据说人类在濒死之际,过去的经验会如走马灯般地回放在脑中。
是单纯的怀旧吗?还是面临人生结束,力求不留憾恨的一种回顾呢?又或者,更直截了当地说——是强烈的恐惧及后悔所造成的精神错乱呢?
不论是源自于哪一种心理活动……近在眼前、避无可避的“死亡”,想必就是引起该现象的肇因没错了。
那也就是说——反过来说的话,过去的记忆毫无脉络可言地从脑海中闪过的时候,不就代表了那个人在肉体上、精神上已经做好准备要接受“死亡”了吗?
那么……
“——!”
托鲁在半空中愕然眨眼。
他恐怕有一瞬间失去了意识吧。
毕竟他突然被人抛到了温度低下、空气稀薄的半空中。
(糟了……!)
风在耳边轰隆隆地呼啸而过。
哦不,严格说来,呼啸而过的并不是风。正在移动的并非大气,而是他自己本身。而他的移动方向并非横向,而是纵向——换言之,他正在以猛烈的加速度朝着正下方而去。
托鲁·亚裘拉正在坠落。
完完全全的头下脚上。
(现在可不是悠哉欣赏走马灯的时候啊!)
正在坠落的他,正上方——并非天空。
展现在他眼前的巨大钢铁建筑物,大到足以塞满他所有的可视范围。
那是座飞天城堡、最大最强的魔法机关,是菲尔毕斯特大陆史上旷古稀世的超巨大决战兵器。既无支撑之物、亦无悬吊之物,如高山般巨大的那个建筑物竟飘浮在半空中……简直就是超乎幻想。
航天要塞〈凌空者〉。
“呜……!”
托鲁便是从那儿掉下来。
当然——没有救命绳索。托鲁现在根本没有停下坠势的办法。
正如刚刚失去意识时所看到的往事……乱破师预设会在高处活动,因此也少不得进行高处的修练。
而那些修练之中,也包括了从高处坠落时的对应方法。像鼹鼠般展开衣服以制造空气阻力、或是用飞镖扎入墙面来产生阻力,这些降低坠落速度的方法,托鲁都曾经学过。
不过,这些方法都有其条件限制。
若是从普通的城堡或崖上跳下来的话,这些技法或许还派得上用场。
然而——若是从远高于山顶的空中坠落而下的话,这些技法便无异于杯水车薪了。现在的托鲁,一周围没有任何“墙壁”,而就算他把衣服全部脱光、高高揭起,也会因为衣服面积太小而无法减低速度——再不然的话,也会因为强劲的空气阻力而破掉,然后就这样子没了吧。
总而言之——现在的托鲁,毫无死里逃生的方法了。
就算他是落在水面,以这种高度——以这种坠落速度而言,水面也会变得跟岩石一样硬,并击打在托鲁的身上。恐怕托鲁的身体最后会变得支离破碎,连一丁点的人类外形都不剩吧。
乱破师以轻贱性命为其职业,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性命。
他所受过的教育是:即使面临死亡,而如果死亡是必须、或必然的话,那就应该要肃穆地接受死亡。从这一点而言,或许托鲁此时此刻应该要尽早放弃,并停止无用的挣扎。
但是——
(怎能在这种时候……!)
托鲁在坠落的同时,一边咬牙切齿。
自己还什么都没有做。
自己还没有有达成目标。
(还没…………我还没……!)
在这种目标未竟的中途,他不能死。
托鲁难看地——作为一名乱破师,这样子做很不得体——在空中挣扎着。就算被骂说不够干脆也罢,总之他此时此刻就是不能什么都不做地乖乖接受死亡。
不过,现实始终是无情的。
不管你有没有志向。
不管你有没有梦想。
人的死期一到,上天便会毫不留情、十分干脆地让你理所当然般地死去。就算你再怎么哭笑怒骂,死亡仍旧会不受影响地降临。身为人类的尊严、雄心壮志、感动愤慨,死亡全都不会去理会,它只是作为一个事实降临在你的身上,让一切的一切回归于无。
所谓的生死、所谓的世界、所谓的现实,即是如此。
和人类的心绪毫无任何关系。
然而——正因为如此……
“——!”
就连地狱深渊般的绝望感……有时候也会被轻易地推翻。
“怎么回事……?”
托鲁——觉得有些混乱。
因为他坠落的速度忽然变慢了。
他并没有被某个东西勾住。当然,也不是因为他已经完全落下、到达了地面。托鲁的身体仍在半空中、而四肢也仍空虚地划动着。但他本身的坠势——重力加速度瞬间减缓,而在下一个瞬间,他竟静止在半空中了。
“…………”
莫非他因为面临死亡的恐惧、太过于渴望活命,而造成五种感官失常了吗?——有那么一瞬间,托鲁自己不禁如此怀疑。
不过——
“——这是……”
托鲁很快地就察觉到了。
不对,这个感觉很熟悉。
既非被某物悬吊着、亦非受某物支撑着。当然,他手不能抓、脚也不能站。硬要说的话,就像是浮在水里一样——虽然身体的每一处都感觉不到浮力,处于一种奇妙的状态。
是的,托鲁本身确实毫无停下坠势的方法。
但其他人未必如此——未必毫无拯救托鲁的方法。
“——嘉依卡?”
托鲁仰头望向航天要塞。
这是魔法所发动的飘浮。
但是——
(不是……嘉依卡?)
托鲁刚刚掉下来的地方、航天要塞的底部——即垃圾处理场的地板,已经闭合起来了。
当然,魔法的施展或许可以穿透地板、穿透墙壁、穿透天花板,但魔法师若未周密地定义自己与施展对象之间的距离、方向即发动魔法的话,魔法基本上不会发挥出太好的效果。至少托鲁从嘉依卡那儿是这么听说的。正因为如此,嘉依卡的魔法机杖上才会安装着测距器,而瞄准遮蔽物的另一端,实际上是不可能办得到。
当然也是可以像瞎子摸鱼一样,胡乱设定施展的距离和位置,但这样子应该无法以飘浮魔法准确地捕捉住坠落中的托鲁吧。
换言之,这不是嘉依卡——而是别人施展的魔法。
“……!”
托鲁眯起双眼,找到了身处在航天要塞外围区域的那个人。
恐怕是用于换气或某种用途的小小窗户——和托鲁他们潜入时所利用的管道一样,有个人也从同样的“洞孔”探出身子,高举着机杖。
那人确实不是嘉依卡,但托鲁却觉得那人很眼熟。
戴着眼镜的娇小少女——
“确实是……基烈特队的……”
“~~~~~!”
戴眼镜的少女,高举着机杖,像是在喊叫着什么——但她的声音却传不到托鲁这儿。
虽然托鲁已停下坠势,但此处本就是远高于山顶的高空上方,横向吹来的风,仍旧不时发出轰隆隆的低吼。就算叫得再大声,声音终究会被横向侧风吹散,而传达不到他这里来吧。
不过,她似乎有意要帮他帮到底的样子。
托鲁的身体一边被银白色的魔法光芒包围着,一边开始缓缓地上升。
“……可是……为什么?”
托鲁以疑惑不解的表情如此低喃。
那名少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她为什么出手帮助了托鲁呢?
“……哎,算了。”
回到航天要塞里面之后再问她就好了吧。
总该不会暂且先帮他一把,然后又再把他丢出去吧?应该不会做这种下三滥的把戏吧?何况做这种事情,对她也毫无利益可言啊。
托鲁稳静地将一切托付给飘浮魔法——他决定老老实实地等着让魔法将他带回到航天要塞里面。
——————————
白皙纤弱的拳头敲打着地板。
“——托鲁!托鲁!”
好几次、好几次……以很有可能击烂自己拳头的力道,持续敲打着。
但可悲的是,这是个毫无用处、且毫无意义的行为。
“托鲁!托鲁!托鲁!”
迄至方才尚敞开成花瓣状、延伸至半空中的地板,如今已紧紧闭合,连点蚂蚁可爬的缝隙也没有。受到厚实的地板阻隔,她甚至无法看见彼侧的状况。视线就不用说了——而就算她再怎么声嘶力竭,声音也传达不过去的吧。
因此,银发少女所重复的这个行为,并不具任何改变眼前事实的力量。
但少女似乎没有余力去理解这个道理,只是拼命地敲打着地板。她心里彷佛相信着:只要这么做,那名被丢到空中的随从就会得救了——彷佛这么做就能打破这难以接受的残酷现实。她四肢匍匐在地上,毫不厌烦地用她那只小手,击打着钢铁制的地板。
光泽亮丽的银色长发凌乱如麻,清秀端丽、惹人怜爱的那张脸,激动得都扭曲了。
说她现在正满头混乱也不为过吧。至少平常总是有些不拘小节的样子——可说是不知世事的天真模样,已经完全从她身上消散为无形,不见任何痕迹。
嘉依卡·托勒庞特。
背棺公主。亡国皇女。
过了好一会儿——
“托鲁…………!”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她这么做做了多久呢?
她持续敲打的地板上,开始被鲜血染上了红色,最后,她终于停下了拳头。但她似乎连站起身来的力气也没有了——从原本四肢着地的姿势,就这样子顺势变成磕头跪倒的样子。她在地板上蜷缩成一小团,然后开始颤抖了起来。
对着这样子的她——
“你够了没啊?”
有一道声音以坦率清亮的语气,从一旁对着她唤道。
五官纤细温和的——少年。
眉清目秀、长得可说是颇为中性的五官。
看起来相当柔软的头发是蜂蜜色;大大的双眸是琥珀色。下巴瘦削、肌肤白皙——让人容易错看成女性的纤细面容,浮现着柔和的表情,让人不禁觉得他教养良好。
里加尔图·加瓦尔尼。
他向嘉依卡及托鲁如此自称。
而关于他本身的来历,他则是如此说明:“我出身的世家‘加瓦尔尼公爵家’遭人夺占,我是谋篡阴谋下的受害者。”为了夺回家人,他拜托了嘉依卡两人助他一臂之力,协助他打倒夺占了加瓦尔尼家的魔法师“葛拉特·蓝斯亚”。
不过,这全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真正属实的,只有他的姓名及出身血统而已。里加尔图不仅杀光了所有家人亲属,更是夺占了加瓦尔尼公爵家的罪魁祸首——反而是加害者一方。
然而……
“真令人意外呢。”
他以爽朗的口气如此说道。
里加尔图——在揭露了真面目之后的现在,依然丝毫未露出阴暗凶暴之色。
他的言行举止镇定沉着、绰有余裕,甚至还很开朗快活。
眼睁睁地看着嘉依卡的随从“托鲁·亚裘拉”和自己的棋子“四骑士”进行殊死战,然后亲手将胜出的托鲁推落至地狱的深渊……明明这些事情才刚发生不久而已,但却看不见他对这些事情心生任何感慨。
那张脸,仍跟初次相遇时一样,只挂着一抹爽朗的微笑而已。
“只不过失去了一个随从、一个乱破师而已,你干嘛那么慌张呢?”
“…………”
嘉依卡的表情抽动了一下。
不晓得他有否察觉到嘉依卡如此——里加尔图一边俯视着蜷蹲在地上的嘉依卡,一边又继续说: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杀死别人、杀死自己。听说这就是乱破师——这就是乱破师有别于骑士、战士的地方。雇用他们,就等同于把他们的性命当作成消耗品来买。要嘛用过即丢,要嘛见死不救,全都是雇主的自由。换言之,在他们受雇于人的同时,他们就已经死了。事到如今,你也无需如此张皇失措。”
“…………”
嘉依卡仍旧蜷蹲在地板上——沉默不语。
俯视着她的同时——
“跟我一起来吧。”
里加尔图扛起从嘉依卡手中夺来的机杖,然后一边拍着自己的肩膀,一边说道。
嘉依卡一动也不动。
“…………拒绝。”
取而代之地——以断断续续的低吟如此说道。
“嗯?”
“拒绝!坚决,拒绝!”
嘉依卡如跃起般地站起身来,用双手猛力冲撞里加尔图。
或许是一时不备她突如其来的行动,里加尔图胸口被她推开,往后退了一步。嘉依卡趁机朝依然敞开的垃圾处理场出口跑去——
“——!”
下一瞬间,嘉依卡僵住不动。
她的咽喉被一把利刃抵着。
是挂在里加尔图腰上的短剑。似乎是贵族的随身物,上头的装饰相当精致。不过,那剑锋并非装饰,而是货真价实的利刃。
拿着它的人,正是里加尔图。
“你就不能给我乖一点吗?”
“……好……好快……”
嘉依卡瞪大双眼,全身僵直。
这是当然的吧。因为她——完全没有看到里加尔图的动作。追上、回身、拔剑、刺出——这些全部。哦不,正确来说,她应该是有看到,只是嘉依卡的认知没能跟得上而已。
“你可是会受伤的唷——一个疏失、一个弄不好,划出来的伤口,可是会很丑的喔。”
里加尔图的短剑移动得很缓慢——轻轻抚过嘉依卡的脖子。
短剑的移动极为精确、巧妙,而且有种淫靡的感觉。
她衣服的脖颈处——高领的部分,唰的一声,裂了开来。下一瞬间,松脱的布料和金属饰物垂了下来,而嘉依卡白皙的脖子也跟着裸露了出来。
“——!”
几乎出自于本能的恐惧,让嘉依卡的表情整个绷了起来。
看着她那副模样,里加尔图反倒一边以温柔怜爱的眼神凝视着她,一边说:
“切割呢,可是有所谓的正确程序唷。肌肉有其走向、皮肤有厚有薄。从正确的角度以利刃正确地切入正确的地方,就能够切割得非常漂亮,而且漂亮得惊人。皮肤、肌肉、内脏、脂肪、骨骼。你有料理过野兔或鸭子吗?”
在他说着话的期间,里加尔图仍不忘玩弄短剑般地,来回抚着嘉依卡的颈子,不曾离开她过。
锐利的剑尖轻触着她的皮肤,缓缓地在她的脖子上来回——
“——嗯?”
里加尔图忽然眯起双眼。
短剑剑锋下——嘉依卡的白皙肌肤上浮着一条红色的细线。
颈子与躯体的交界处。平常总是隐藏于衣裳及高领之下的颈身交界处,盘绕着一条淡红色的细线。
“……哼嗯?”
简直就像是过去旧伤的疤痕——里加尔图兴味盎然地笑看着它:
“原来如此啊。”
“……?”
嘉依卡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紧皱起眉头。
说什么“原来如此”啊?里加尔图是在赞叹什么啊?
哦不,话说根本——
“背棺公主嘉依卡……吗?总之你先跟我来吧。”
里加尔图以兴致被勾起般的口气如此说道:
“如果你再说不要的话——好吧,那就只好先当场削掉你的耳朵或鼻子啰。”
说着这些话的同时,剑尖滑溜地从她的脖子滑到了下巴、再从下巴滑到了颊旁。短剑的剑锋轻触着嘉依卡的耳朵——然后在她的耳根处微微压下去。
眼看着她的皮肤就快要裂开的时候,他施力的力道维持得很巧妙——他的手只需微微一颤,血就会轻易地喷发出来。而这正意味着:里加尔图非常习惯于这种行为。因此——事到如今,他才不会有丝毫的踌躇呢。
“…………”
嘉依卡咬了咬唇。
看来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
航天要塞乃菲尔毕斯特大陆上最大的魔法兵器。
亦即——驱动它的力量是魔法。无论它外观看起来有多么巨大,但究其构造而言,基本上就跟个人携带用的魔法机杖一样。换句话说,人所搭乘的部分,则是在施了飘浮魔法的巨大魔法机杖上,后来再追加上去的零件。
而想当然耳,其内部构造的设计,都是以魔法机关为优先考量。
人所乘坐的部分、物资囤积的部分、设术摆放的部分,这些全都是配置在巨大魔法机关周围,后来才组装上去的——为了有效率地配置、在构造上好好拼接这些部分,于是理所当然地就会留了一些空间上的“出血”,亦可称之为“缝隙”。
房间跟房间之间的夹缝、通道墙壁上毫无意义的凹陷、上层地板与下层天花板之间的空隙等等。
散布在航天要塞各处、没有半点功能、毫无意义的空间。
而托鲁他们就在——其中一个空间的里面。
“……我先开门见山地跟你说了。”
周围不论是墙壁、还是天花板,全都爬满了管线。大致上可称为平面的,大概就只有地板了。这地方或许只有在检查维修的时候才会使用,平常几乎不会需要有人进来吧。
非常狭窄难受——空气也不流通。
这空间虽有进深,却无宽度,很难跟别人交错而过。
而托鲁和两名少女把自己硬塞进去,躲在这个空间里面。
“老实说,像你这种人,我才一点都不想救你呢。”
给人一种浮奢印象的金发少女,双臂交叉抱胸,以莫名自大的态度说道。
薇薇·荷罗派涅。
视嘉依卡为危险人物而追捕着她、隶属于〈克里曼〉机构的部队——基烈特队。而她正是基烈特队麾下的少女暗杀者。托鲁过去也跟她打了好几次照面,但她对乱破师的印象似乎不太好,总是对他丢以侮蔑的言语。
她现在也是一副——不爽到了极点的样子。
“我知道。”
托鲁向她点了点头。
暗杀者和乱破师的想法大多时候都很接近。
他们彼此都是赤裸裸的功利主义者。为了目的而扼杀掉情感——他们都被要求要有这种精神上的技术。因此,他们都受过训示:情感羁绊若切割得不够彻底,随时都有可能会被弃若敝屣,这点务必要谨记在心。
在执行自己的任务时,若有必要的话,就算是昨天为止仍互相杀来杀去的敌人,他们也可以毫不犹豫地与之联手。
哦不,基本上他们所谓的“敌人”这个概念,跟骑士、战士所抱持的敌我概念完全不同。对他们而言,“敌人”只不过是工作时对上的对象、或是工作上的阻碍罢了,而不是投射某些情感的对象。
憎恨和愤怒都是没有用的,这些情感只会逼人绕进毫无意义的远路罢了。
“你们是因为救了我能够给你们带来某种好处,所以才救我的吧。”
托鲁脸上浮现出讥讽的笑意,说道。
“是啊,所以我们是逼不得已才——”
“简言之,我们是彼此彼此呐。那我就不需要道谢了吧。”
“……!”
薇薇横眉竖目,怒瞪着托鲁。
气氛猛然紧绷了起来。
看来这位名叫薇薇的少女——作为一名暗杀者,很难称得上已经出师了。总是轻易流露出自己的情绪,不太能掌控得了自己。
不过话说回来……关于情感控制这一点,托鲁自己也不太有资格能够去道别人的长短。甚至连妹妹都说他“或许不太适合当乱破师”。
“你这家伙——”
“提议要救你的人,是我。”
分开两人、硬插入两人之间开口说话的,是一位戴着眼镜的少女。
虽然跟薇薇相比,她显得有些朴素、少了些艳丽的感觉,但看起来人似乎很老实,这一点让人不禁对她抱有好感——如此这般的长相。
她手上正抱着魔法机杖,想必是位魔法师吧。
顺道一提……找到托鲁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缝隙”、提议暂时隐身于此的人,正是这位少女。看来她似乎在事前就已经对这座航天要塞的内部构造,掌握了一定程度以上的信息,所以才能够大致了解——在哪个附近有怎样子的“缝隙”存在。
“正确来说,是我看到你掉下去之后,没先跟她商量,就擅自使用了魔法。”
“……是你?”
托鲁眯起双眼,看向眼镜少女。
“我是基烈特队的机工师,芷依塔·布鲁萨斯可。勉强算是一名魔法师。”
眼镜少女如是说。
她跟薇薇不一样,她在言行举止之间,散发出有些忌惮托鲁的痕迹。
当然——托鲁也不认为自己能够和这两个人一团和气地对话。对芷依塔而言,托鲁确实是个“敌人”——不知何时会中断对话,突然朝她们发动攻击的“恶人”。就某种层面而言,她这样子看待他,可说是非常正确。
只是——
“你谦虚了。”
托鲁蹙起眉头,然后说道:
“看到我掉下士之后,能马上组好术式、发动魔法,可见你有相当不错的能力。”
行使魔法,通常微耗时耗工。
因为魔法容易受到场所、状况等等的影响,因此现场微调是不可或缺的。魔法的发动,虽然已借由使用机杖来简化过了,但为了配合现场情况、有效地善用魔法,那么就还需要临机应变的咒文诵咏。
让对象飘浮的魔法,难易度到底是偏难还是偏易,门外汉的托鲁并不清楚。不过,就算是偏易,但能在看见托鲁掉落之后就马上启动术式的话,她的本领肯定相当不错。
更何况托鲁刚刚是“正在坠落中”。
换言之,该让魔法发挥作用的位置——他跟魔法师之间的距离、方位角,正以惊人的速度不停地变化着。在这种情况下,必须先预测出托鲁在数秒后的位置,然后再发出魔法。因此,应变能力不够好的话,是做不到这件事的。
“不,那是因为我一直看着你跟傀儡们对战。”
芷依塔摇了摇头:
“所以我早就已经做好准备,可以随时发动魔法。”
已经预先想到托鲁会坠落的可能性,于是一直静待托鲁实际通过预定位置的那一瞬间……吗?
“也就是说——你们打从一开始就有事情找我找?”
托鲁眯着眼说。
无意间在紧要关头出手帮助了他——如果并不是这样子的话,那么就表示说:这两个人打从一开始就有事情要找托鲁。那时候嘉依卡也在场,所以她们有事要找的人,或许是嘉依卡也说不定。
“是的。”
芷依塔坦率地点了点头。
至少她跟薇薇不一样,似乎对托鲁并没有抱持什么好或不好的印象。不需要多说任何废话,彼此谈起事来就快多了。
“我们有事情想要拜托你。能请你听听我们的请求吗?”
“……总之你也就先说吧。”
托鲁耸了耸肩说:
“我不晓得你们救我是能有什么好处啦,但你刚才如果没有发动魔法的话,我早就已经死翘翘了。能帮得上忙的话我就帮吧。”
接着,又稍稍沉声附加说道:
“只要不是让我把嘉依卡交给你们就行了。”
“……真不愧是‘狗’呢。”
抢在芷伊塔答复之前,再次以贬低托鲁般的语气如此说话的人,不消说,正是薇薇是也。
“对雇主的冲程忠诚,更甚救命恩人的恩情呐。”
“乱破师舍命为主人,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托鲁从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薇薇的脸说:
“从选定主人的那个时间点起,我们就已经死了。你无法拯救本来就不存在的生命——只因为别人救了我的命就去背叛主人,这样可就不是乱破师了。”
“真是了不起的理论呐。所以说,狗也有狗的矜持呢。”
“没错。”
说到这儿——托鲁像是忽然想到了似地,继续说道:
“你难道没有吗?就算赌上自己的性命,也想要达成的事情……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你没有诸如此类的‘事物’吗?”
像乱破师、暗杀者这类负责肮脏工作、遭人忌忌的角色,根本与光荣或名誉等等无缘。他们绝不可能站上舞台接受表扬,是完完全全的地下黑手。
正因为这样——
“如果没有的话,那可就真的跟那些野狗没两样了唷!”
“…………”
薇薇哑口无言。
“反正人总有一天都是会死的。既然总有一天都会死,那么我想用自己也能信服的方式去用掉自己的人生。”
想要在这世上刻划下自己曾经活过的证明。
人出生在这世上,是有其意义的。——在他逝世时,他想要证明了这点之后再走。
他要好好地活着、好好地接续“下一代”。这也是为了不要让哈丝敏、以及她的小孩失去曾经存在的意义。
“没能找到使用生命的方法,这样子的人生,太空虚了。”
托鲁说道。他话中隐含着自嘲的意味,但薇薇似乎并未体察到他这话中的微妙之处。她直瞪着托鲁良久——然后像是终于腻了似地,撇过头,哼了哼鼻子:
“区区乱破师之流,少在那里说大话了。”
“……哎,说的也是呐。”
托鲁苦笑。说教确实不是乱破师的本分。
虽然薇薇常常在口头上顶撞托鲁,顶撞到过头的地步,但托鲁说不定也跟她差不多呢。其实他只要无视薇薇就好了。不管这名少女暗杀者有没有“拼上性命也要守护的矜持”,都跟托鲁他毫无关系。那么,他应该不需要特意跟她说这些话啊。
(是因为她跟我很像吗?我可不这么认为呐。)
托鲁有点自嘲般地这么心想。
就在此时——
“……关于刚刚所说的‘请求’……”
芷依塔看准了气氛变冷的此刻,开口插嘴说道:
“当然,我们不是要叫你背叛嘉依卡·贾兹。老实说,现在不是我们进行那任务的时候了。”
“……也就是说?”
托鲁蹙眉询问。
这两人隶属的基烈特队所负责的任务,应该是嘉依卡·贾兹的逮捕行动没错。所以她们才跟托鲁一行人发生了好几次冲突。
而她们现在却说出“嘉依卡·贾兹的事情先暂且抛开不管”这种话。
等等,话说回来,为什么这两个人会在这座航天要塞里面?应该不是追着嘉依卡而来的吧?
“除了平常的任务之外,我们又收到了命令,叫我们来调查这个加瓦尔尼公爵家,因此我门现在正进行暗中侦察,哦不,说是‘已经进行了’——才比较在正确吧。”
芷依塔的眉间微微皱起,然后又继续说:
“但是,根据我们同伴发过来的消息——听说东方七国会议的主办国‘维马克王国’,不等我们的调查结果,就已经派出讨伐军队了。”
“讨伐?讨伐加瓦尔尼公爵吗?”
“东方七国会议似乎质疑加瓦尔尼公爵将航天要塞占为已有,于是独自派了使者去质问公爵的意图。但那名使者却惨遭虐杀,只剩尸体被送了回去。”
“…………”
听了这件事,连托鲁也不禁大吃一惊。
杀死王都派去的使者之后,再把尸体送回去。这根本就不是正常人所为。
这也就是说——
“听说东方七国会议认定此乃叛乱之意图,因此决定要讨伐加瓦尔尼公爵。”
事情当然会演变成如此。
“讨伐……这座航天要塞吗?”
航天要塞是菲尔毕斯特大陆上最大、最强的武器。若要讨伐它的话,当然就需要与之相等,或胜过于它的战力——
“是的。同样型号的第二座要塞〈史特拉斯〉及其随同部队,正朝着这座〈凌空者〉而来。老实说,似乎已经来到非常靠近这儿的地方。
航天要塞是巨大的魔法机关。
托鲁之前也曾向嘉依卡问过、确认过——若将航天要塞的魔法机关用于攻击的话,据说可以发挥出将山脉炸飞、使河水干枯的威力。虽说是要塞,但其功能并不只限于单纯的防御而已,也可以当作攻击性武器来充分使用。
两座这样子的航天要塞,彼此一旦发生正面冲突……
“如果再不尽快逃出去的话,到时候我们也会被卷入讨伐战里。”
像在附和托鲁的想像似地,芷依塔如此说道。
“不过,因为我们一开始也没有想到维马克王国会下如此仓促的决断,因此我们并没有能够立即逃出此处的方法。”
这座航天要塞〈凌空者〉会定期巡视加瓦尔尼公爵的领地,时不时招募能在要塞内工作的侍女。当要迎接应聘的女人们入内时,会降低要塞高度、放下升降机。
薇薇她们似乎本来打算要趁这个时候使用飘浮魔法逃走。
然而——
“从航天机兵使用专门的特殊魔法机杖这件事,应该也能明白……”
芷伊塔一边用指尖调正眼镜,一边说:
“飞行——在空中‘移动’的魔法,不管是横向还是纵向,难度都非常高。”
魔法会受到“场所”的影响。
因此,大多数的魔法,都要事先严密地设定好魔法师的位置、以及魔法的作用点——即魔法发挥效果的地方,并配合该位置来进行微调。但飞行魔法跟飘浮不一样……位置会急遽地变动。因为魔法师的位置、魔法的作用点持续变动的关系,因此微调也麻烦得要死。
是故,如果想要“飞行”的话,那就得用专门的魔法机杖来持续进行微调,方能将自己的身体维持在空中。这就是飞行与飘浮魔法之间的差异,后者只是单纯让处于特定位置的物体浮起罢了。
“更何况,我‘这个’是进来这儿之后才弄到手的东西。”
芷依塔说罢,便向他出示了手中抱着的魔法机杖。
看来她手上的魔法机杖,并非自己的专属物,而是夺取了这座航天要塞所运载的装备来使用。她们当初应该也是应聘之后,以侍女的身份潜入了这座航天要塞里,所以才无法携带引人注目的机杖进来吧。
“而且,一旦脱逃到了外面,即代表我们离开了航天要塞的飘浮力场……而同系统的魔法会互相干扰,情况很有可能会不太顺利。”
“——总而言之……”
薇薇有些恨恨地说道:
“我是不晓得身为男人的你是怎么偷偷潜进来的啦,但你应该有确保降到地面的方法吧?我们是想要你告诉我们那个方法。”
“——啊啊,原来是这件事情啊?”
托鲁苦笑。
托鲁本身,并没有她们所希冀的“利用价值”。
“我是可以告诉你们啦,只是现在没有办法使用喔。”
“……咦?”
薇薇不禁发出呆滞的叫声。
“现在这个情况——无法逃出此处的情况,我也跟你们一样。”
托鲁耸了耸肩,说道:
“你们应该也有见过它吧。我是搭乘芙蕾多妮卡——装铠龙来到此处的。中途遇到那四名骑士袭击我们,所以我就跟它走散了。”
“那……”
薇薇和芷依塔面面相觑。
“那只装铠龙应该不会那么轻易就死掉的啦。只是我不晓得她现在在这座要塞里的何处。”
如果它还活着的话,应该会以最顶层为目标吧——托鲁只想得到这一点了。
而且……
“我也和嘉依卡走散了。”
被薇薇她们救起来之后,托鲁马上回到了垃圾处理场——但那儿已不见嘉依卡及里加尔图的踪影,也没瞧见嘉依卡的棺材和机杖,恐怕是里加尔图将嘉依卡带走了吧。
“而阿卡莉——我那乱破师妹妹投靠了敌方。虽然我不晓得理由是什么……”
“关于这件事情……”
芷依塔举起一只手来,对他说道:
“应该是加瓦尔尼公爵那边的人有一种方法,可以利用药和魔法术式,将人变得跟悬丝傀儡一样。在要塞内巡逻的士兵们、平常驾控着要塞的魔法师们,似乎全部的人都被他们用这种方法操控住了。”
“……那……”
这么说来,嘉依卡也曾经说过:“魔法师和傀儡之间若有相差甚大的精神力差距的话,便可以透过通讯系魔法、以及精神支配的术式来控制对方”。因此,睡着的人、或因受伤、生病而意识朦胧的人倒还支配得了;但若要操控处于正常状态下的人,就算是使用魔法,也依然是困难无比——
那么,如果用药将对方的意识抑制在某个层次的话,又会怎么样呢?
每隔一段时间就定期投药一次——或址使用某种能够完全破坏对方一部分精神的药,是不是就可以永久性地持续操控对方呢?
“那阿卡莉也是啰?”
“我们之前在这座要塞内有跟她打过照面。”
芷依塔像是在拼命回忆似地,食指抵着额头,说道:
“加瓦尔尼家的管家——或者该说是现掌控者,魔法师‘葛拉特·蓝斯亚’把她叫去之后,她似乎就一直留在要塞最顶层的部分了。恐怕是看上了她高强的战斗能力,所以持续支配着她的精神吧。”
若真是如此,那么阿卡莉就不是出于自己的意思而跟托鲁他们为敌了。
这对托鲁而言,是再欢迎不过的消息了。但是——
(问题是,她是脑子里面全部都被弄坏了呢?还是只是意志被抑制住了呢?)
若是前者的话,那么不管有没有打倒葛拉特·蓝斯亚,都已经无法让阿卡莉——恢复成以前的她了吧。若是后者的话,那么只要将阿卡莉隔离一段时间之后,就能够解除掉对方的操控吧。以托鲁的立场而言,他只希望会是后者。
“如果精神上没有差距的话,就是用不了精神支配系的魔法,常常陪在葛拉特·蓝斯亚身旁、名为蕾拉的女性,似乎非常擅于调配药物。他应该就是利用这名女性所准备的药物,让阿卡莉陷入部分意识易受操控的状态之中吧。”
“蕾拉……吗?”
托鲁忽然想起当初侵入这座航天要塞时,被药物迷昏——差一点就要被迷昏时,他突然假装成昏迷的样子——那个时候,有个苍蓝色衣服、头披面纱的女人跑来看了一下托鲁一行人的样子。
那女人,莫非就是蕾拉?
“那个名为蕾拉的女人,是不是穿着蓝色衣服、头戴着面纱?”
“是的,似乎是那样没错。”
芷依塔表示肯定。
比托鲁一行人早了一步潜入,再加上她们有两个人,因此她们对这座要塞、以及加瓦尔尼家的部属,似乎都摸得一清二楚了。而且芷依塔又是魔法机工师,想必对内部构造也比较清楚吧。
“……我反倒想跟你们提个建议。”
托鲁重新扫视了们两人一眼,然后说道:
“你们两个,助我一臂之力吧!”
“——啥?”
薇薇脸上浮现出无奈更甚吃惊的表情。
“你说什么——”
“只要跟芙蕾多妮卡会合之后,我就可以带着你们降落到地面。所以,你们就帮我夺回嘉依卡和阿卡莉吧。”
没错,当乱破师执行自己的任务时,若有其必要,那么即便屏除一己之情、跟昨日的敌人联手,也不足为奇——
“你有搞清楚你自己的立场吗?”
薇薇以鄙视的口气如此诘问。而托鲁则无视她的问话,将视线朝芷依塔的方向投去,然后开口劝诱:
“我觉得这个提议还算不错唷?”
“…………”
芷依塔不发一语,深深蹙眉。
她似乎在斟酌着托鲁的提议……过了一会儿,机工师少女回头望向自己的同伴,开口说道:
“薇薇,现在的我们,暂时没有安全地从这座要塞降落到地面的方法………而且换个角度来想,如果再这样子继续逗留在此处的话,这个人也跟我们一样,会被卷入战争之中。”
“是……是这样没错啦。”
“我觉得他的提议的确还算不错。不管怎样,不找出那位名叫芙蕾多妮卡的装铠龙,就等于我们没办法离开此处。”
“…………”
薇薇皱着一张脸,沉默不语。
不过,没有意见应该就表示说她承认芷依塔的话是正确的啰?
“那么……”
芷依塔轻咳了一声之后,说道:
“离开这座航天要塞之前,可以拜托你跟我们一起联手吗?我们会助你一臂之力。首先是嘉依卡,再来是阿卡莉吗?我想我们就以她们很有可能会在的顶层为目标吧。”
“——好。”
托鲁颔首。
——————————
航天要塞,在某种层面上看来,其实长的跟人体很像。
直立的巨大魔法机关是庞然躯体的芯,如脊梁骨般地支撑着全部。
同时,布满内部的通道、阶梯就像血管;各一设施就像内脏;魔法增幅器就像肌肉;外侧装甲就像皮肤—在其中循环的魔力就像血液——全都可以比作为人类。
就这层意义而言——
“——来了吗?”
这房间便相当于“头脑”的部位。
最上层的中央部位……巨大魔法机关的顶部。
里加尔图改搭升降机,将嘉依卡带到了一间看似司令室的房间。
从上方向下俯视的话,可以看出这是个呈正八角形形状的房间。至于房间墙壁,除了出入口的部分之外,其余墙壁全都是水晶板,上头全透过魔法映照着要塞里外的光景。因为所有的水晶板现在正同时映照着外面的风景——因此,他们简直就像身处在高塔上一样,四面八方全都是天空。
设施个墙面的每个座位上,都各坐着一位有似魔法师的人。每个人似乎都默默地一直在管理着魔法机关。
在嘉依卡她们进入房间的时候,他们也是连回个头都没有回。
取而代之的是——
“背棺公主。”
立于司令室中央的人,将视线投向了嘉依卡及里加尔图。
身材稍嫌娇小的中年男子。
额骨微突、略嫌瘦削的脸孔——再加上他那双细小的眼睛,给人一种似乎很神经质的印象。他身上穿着极宽的肩部铠甲,并披着极长的披风,完全覆盖住肩部以下的全部身躯,因此看不太出来他的体形。
不过——
“——!”
嘉依卡并未去理会那名魔法师。
反而是躺在他脚下的少女,夺走了她的注意力。
“芙蕾多妮卡!”
是的,那名少女正是芙蕾多妮卡。
虽然她俯卧在地上——但从她的发色及侧脸来看,肯定是芙蕾多妮卡没错。虽说装铠龙总是变幻自如,但至少那模样确实跟嘉依卡最后所见的芙蕾多妮卡几乎一致。
“芙蕾多妮卡!芙蕾多妮卡!”
虽然嘉依卡拼命地叫唤着她,但地上的少女却毫无反应。
这自是当然。因为她那被金发所盖住的后脑勺,被打穿了一个深深的凹洞,似乎可以就这样子放入一枚紧握的拳头。
如果是人类的话,无疑是个致命的伤口——不,就算是装铠龙,也是一样。“要杀死装铠龙的话,就只有破坏脑部一途。”这点芙蕾多妮卡自己也曾经说过。
“芙蕾多妮卡!”
嘉依卡慌张得想要跑过去芙蕾多妮卡那儿——
“哎呀呀。”
里加尔图的手,抓住了她的肩膀,阻止了她。
虽然里加尔图的手看不出来有什么肌肉,但却像钢铁一样强硬,紧紧抓着嘉依卡不放。不管嘉依卡再怎样撒泼胡闹,他的手指仍深深嵌入她的肩膀,让她完全无法自由行动。
葛拉特望着他们两人那副模样——
“里加尔图大人。”
同时以低沉破哑的声音说道:
“在这最后关头,您有点玩得太过火了喔。”
“抱歉啊。不过,我就是这种人呐。你应该也很清楚吧?”
里加尔图一边压制着嘉依卡,一边泰然自若地笑着说。
“……小的确实是很清楚,不过……”
葛拉特微微皱眉。
虽然嘉依卡到现在都还没听懂半句他们对话中的含意——但从这段交谈来看,可以看出里加尔图果然是处于上位的那一方吧。
不过,他们之间的气氛,却又不像是明确的主从关系。从葛拉特的口气、表情来看,看不出他对里加尔图抱有敬意或畏惧的感觉。而里加尔图也没有把自己当作处于上位的人、表现出握有强权的样子。
“话说回来,那个尸体是?”
里加尔图瞥向芙蕾多妮卡,开口问道。
“刚好在我去别的房间操弄四骑士时,闯入了此处。似乎是蕾拉跟她对上了。”
“这是蕾拉干的?”
里加尔图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感到意外。
“击毙她的人,是这个家伙。”
葛拉特扬了扬下巴。
出入口的门在嘉依卡和里加尔图的背后打了开来。一名女孩从那儿现出了身来。
黑色长发束在后脑勺的年轻女孩。
细长清秀的双眸、笔直坚挺的鼻梁。虽然长得很美,但却带着点锐利,而后者给人的印象尤为强烈——如此这般的容貌。她身上穿着贴身的皮制衣服,右手拎着一支铁锤。
“……阿卡莉……!”
嘉依卡低声沉吟。
不消说,这名拿着铁锤的女孩,正是托鲁的妹妹,乱破师“阿卡莉·亚裘拉”。
本来理应和托鲁一起保护嘉依卡、协助她达成目的的女孩——如今却对雇主连瞥都不瞥,径自从她身旁经过,站到了葛拉特的身旁。
“这女孩,可是个意外捡来的好货喔。就身体能力而言,可说是相当了得。”
“哼嗯?似乎很有趣呐。”
里加尔图眨了几次眼睛,同时打量着阿卡莉。
漫不经心的口吻、爽朗明亮的表情。
完全不会让人觉得他话中别有含意——
“请你别闹了”
——葛拉特像是在叮嘱般地说道:
“您的嗜好,还是使用那些专用的女孩就好了吧。”
嗜好?那是什么意思?
但葛拉特并未再多说些什么,而里加尔图也没有回应。
葛拉特转过身子,以粗鲁的口气对阿卡莉发号施令:
“你给我收拾收拾!晚点我处理了之后要用。虽然外表是这副模样,但毕竟是只装铠龙呐。”
这是在说——芙蕾多妮卡的尸体吗?
但“处理”究竟是指什么?还有“要用”是指?
“…………”
嘉依卡已经毫无余力去思考这些疑问了。
如果里加尔图没有抓住她的肩膀的话,她或许已经膝盖无力、当场瘫坐在地了。
不管怎么想,托鲁都已经没救了。
芙蕾多妮卡的头颅破了个大窟窿,俨然已经死掉的样子。
而阿卡莉则成了敌人操纵的傀儡。
“同伴们”所遭过到的现实,接连不断地明摆在嘉依卡的眼前,让她已经濒临崩溃错乱的边缘。
“哎呀,你绝望了吗?”
里加尔图忽然歪着头,一副遗憾似地说道。
然而——
“没事的。光只是这种程度,她还不会坏掉。”
在这句话响起的同时,又有另一个人走进了房间里面。
“唷,蕾拉。”
里加尔图爽朗地唤了她一声。
像是被那句话引诱了似地,嘉依卡朝发声的方向回头望去——只见一名戴着面纱藏起脸庞、全身穿着苍蓝色衣裳的女子走了过来。
声音听起来似乎是一位年轻的女孩,年纪或许跟嘉依卡相差无几吧。
娇小的身材也跟嘉依卡一样,又或许比嘉依卡再高一点点。不过——
“光只是这些,起不了作用。”
——该怎么说呢……
她的存在感强烈到有点奇异的地步。
如果嘉依卡是个男人的话,应该可以马上感受出某种什么感觉吧。
从全身上下渗透出来、扑鼻而来的性感韵味。虽然她的身体称不上丰满,但成熟女人的风韵魅力,萦绕在这名女孩的全身上下。
“背棺公主——嘉依卡。”
名唤蕾拉的女孩,一边如唱歌般地说着话,一边朝她接近。
“收集遗体的亡国皇女。”
“…………”
嘉依卡愣愣地盯着蕾拉瞧。
这女孩究竟知道嘉依卡的什么?
“你存在的理由——就是这个吧。”
如此说完之后,蕾拉手指着嘉依卡背上背着的棺材。
同一时间,里加尔图攫住嘉依卡的手腕,然后随即从她的臂上把棺材的背带脱卸掉,从她身上扯走了棺材。
“————还我——还我——”
嘉依卡挣扎着想抢回来,但里加尔图却将她一把撞飞,然后把立在地板上的棺材推给了蕾拉。
“…………”
蕾拉打开了棺盖,确认里面的东西。
虽然现在从嘉依卡的位置看不到棺材里面,但那里面装了好几个“遗体”,以及被拆解开来的魔法机杖。这些东西对如今的嘉依卡而言,就算说是“她的全部”也不为过。
“送去我的房间。”
阿卡莉早已收走了芙蕾多妮卡的尸体并返回原地。于是蕾拉合上棺盖,将棺材推给了阿卡莉。
“…………”
阿卡莉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手拿着棺材的背带,走出了房间。
“阿卡莉!阿卡莉,还我,阿卡莉!回来,清醒点!阿卡莉!”
嘉依卡站起身来大喊,但阿卡莉连头都没有回,脚步也没有停下来过。
嘉依卡本想跑去追阿卡莉和棺材,但蕾拉却站在她面前挡住了她。
“啊啊,好可怜呐。”
那模样——
“居然这么地拼死拼活、居然这么地不顾一切。”
彷佛在怜悯、嘲笑、哀悼、愚弄她似的。
蕾拉从面纱的里侧,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口吻对她说:
“不过,那是因为你还不明白。因为你还不知道自己是为何而活、为何而诞生于世。因为你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
“——?”
不合任何具体词句的暧昧话语。
心中的一隅似乎有疙瘩存在——嘉依卡回头望向蕾拉。
“当你明白了一切,到时候你就真的会感到绝望了吧。”
蕾拉以毫无温度的佣懒声音如此说道。
——————————
巨大的影子一边在其周边发出低音沉闷的驱动声响,一边移动着。
少年独自一人站在街道的一隅,仰头望着那座悠然横穿过苍穹的航天要塞〈凌空者〉——同时眯起了双眼。
“确保多样性,反而有好也有坏呐。”
奇妙的少年。
若问是哪儿奇妙,恐怕没有人能够马上回答得出来吧。
他的装扮并不奇特、容貌也不丑陋、体格也并不怎么特别。外表看起来就像教养稍佳的普通小孩。
只是……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
就像是作工精致的人偶一样。
就像是细腻无比的幻影一样。
虽然外貌种似人类,但本质上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果然混杂了行动脱轨的不良品呐。”
他的脸上毫无表情。并非他刻意压抑、亦不是被强行屏除,只是单纯自然的——虚无而已。就像是彻底收集完人类脸孔的数据之后,以平均值所打造出来的脸一样,喜怒哀乐之类的所有情绪,全部都互相抵销掉了。
他正是之前对托鲁·亚裘拉自称“奇伊”的谜样人物。
他的目的不明、来历不明,能力也不明。
他奇异到托鲁甚至觉得他恐怕根本连人类都不是。
“虽然维持一定的数量,才是最理想的,不过……”
奇伊忽然转头望向背后。
如玻璃珠般的眼镜视线——可以瞧见远方天空彼端,飘着他敢刚所凝视的航天要塞,以及形状几乎一模一样的巨大影子。
“考虑得可真周到。或者——连这都落在其盘算之中吗?虽说基本理念不同,但主动性干涉体的思考,次元果然跟我等完全不一样呐。”
少年微微倾首,并如此喃喃自语。
——————————
亚伯力克·基烈特——出身于骑士武学门第。
贵族、王族,包括骑士阶级,究其本源,其实全都是山贼、海贼之末裔。
组织日益庞大,落地生根之后再加以国家之名,而仅以单纯的武力,再也无法完全治领所有的人事物,因此最后大多会形成政治——但另一方面,也有不少世家视祖先代代传承下来的武学之力方为自己的存在价值,因而专业化,形成了武术、军事等派。
而基烈特家族正是这般地道的骑士世家。
亚伯力克原本一直相信:长大之后,总有一天自己也会站上战场。
“作战”这件事情本身,并无对或错,因为这是实现理想的一种手段和过程——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他一直都用这一点来解释“武术”这个无异于暴力的行为,和正义、道德之间的调谐关系。
后来——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战乱期结束了。
亚伯力克失去了站上战场的机会。
尽管他脑袋里面能理解这是一件好事,但脑海中的某个小角落,却有种不安的感觉——自己所站立的脚底下,其实是随时都会破掉的薄冰——隐约明白这件事情而恶劣无比的心情,事实上总是郁结在他的心头。
想要作战。想要使出习得的所有技能、想要留下自己曾经诞生于世的证明。
燃烧自己的全部——他想要体验这般一心一意的战场。
就算他并未刻意去想,但他仍常常在心底一隅如此想着。未曾发挥习得的技能,就这样慢慢放到烂掉——他一边如此实际感受着,一边忍不住作如是想。
因此——在亚伯力克的心中,其实对那名决心成为嘉依卡随从的乱破师“托鲁·亚裘拉”,对那个就算放话说“战乱最棒”也满不在乎到令人吃惊的家伙,感到有一丝丝的羡慕之情。
因为——那家伙所在的地方,一定比他离战场离得更近。
但是……
“——赛特拉阁下。”
亚伯力克像是从咬紧的牙缝闲挤出话语般的说道:“不管怎样,都没办法请您暂缓攻击吗?”
“啰嗦!”
装备完全的骑士,啐了一啐。
那掀开着的头盔面罩下,是一张壮年男性的面孔。
特奥巴登·赛特拉。
他跟亚伯力克一样是维马克王国的骑士,并且是这次加瓦尔尼公爵讨伐军第一先遣队的队长。跟亚伯力克不同的是——包括铠甲在内,他全身上下都裹着正式的战斗装束,如今即将要再次踏上战场。
在他的背后,有数十台机动车、马车集结成了队伍。
他们作为航天要塞〈史特拉托斯〉的随同部队,并无直接对〈凌空者〉发动攻击的力量。使用魔法攻击的话,可以是可以,但既不实际、亦缺乏效率。他们的基本工作是驱逐那些支援敌方航天要塞的地面兵力。
话虽如此,但毕竟是同时进军,因此,和〈史特拉托斯〉之间的联系,想当然耳,是必不可少的。
是故,随同部队肯定有方法可以和上空的〈史特拉托斯〉取得联络。恐怕是不时地让专任魔法师启动通讯系术式,以便有什么事情,便能够随时互通有无吧。
(不管怎样,都得阻止〈史特拉托斯〉发动攻击才行……)
亚伯力克的脑中,尽是这个念头。
薇薇和芷依塔都还在〈凌空者〉里面。
如果〈史特拉托斯〉在这时候发动大规模魔法攻击的话,她们极有可能会惨遭池鱼之殃。以亚伯力克的立场而言,无论如何他都想要跟〈史特拉托斯〉的司令官取得联络,劝说对方不要攻击。他希望能让对方至少暂缓到她们逃出〈凌空者〉为止。
正是为了此事,他才在明知危险的情况下,贸然冲到进军中的随同部队队前——
“追根究底,这应该是未确保逃脱方案便贸然潜入的阁下——阁下的部下们所犯下的失误吧?为了这种愚蠢而失去先发制人的好时机的话,反而会更增添阁下的失败喔!”
“…………这……这……”
“好话不说第三遍!还不快让道!”
特奥巴登以难掩焦躁的声音如此喊道。
但是……
(这些人——)
亚伯力克发现:特奥巴登的语气里暗藏着些微的喜悦。
和亚伯力克内心所想的互相呼应,互相共鸣——潜藏在内部的欲望。
(想要战争想得不得了,已经在暗自跃跃欲试了吗?)
特奥巴登的立场,并不在于综观整个战况并给出判断。而想当然耳,他也无权评断开战的时机。不论亚伯力克的提案如何,光凭特奥巴登自己个人的意见就全盘否决,可说是于理不合。
(是想要有个借口吗?只要有个能够尽情发挥出所学技能、内心本性的地方,不管敌人是谁都没关系、不管受到牵连的人会怎样也没关系。只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求——)
这是多么的——本末倒置,这是何等的丑恶啊。
作战本来应该是一种手段和过程,但曾几何时竟已转变成了目的。
把手段和目标混淆一通——只要手段如其所愿,便不计其目标,也不管在此期间给其他人所带来的困扰。仅仅只是为了一己之所愿……
“基烈特大人。”
他身旁的李奥纳多·史特拉忧心忡忡地唤了他一声。
这名少年兵士打从在母亲的子宫里,就开始接受某种魔法的改造,最后变成了人称“亚人”的异形——具备野兽般的耳朵和尾巴。以变成异形为代价,他获得了远比普通人类更为优秀的迅捷速度、以及敏锐的感官。
他概是从伯力克身上所发生的表层变化——大量冒汗、脉搏数激增等等——推算出亚伯力克内心的想法吧。虽然他们认识并不长久,但毕竟是同寝同食的伙伴,因此看穿他的想法,并不足以为奇。
没错——
(——薇薇、芷依塔。)
基烈特队中的两名少女,她们也同样是亚伯力克的伙伴。
薇薇和芷依塔也跟其他成员一样,承认这位缺乏实战经验的亚伯力克为她们的队长,并仰慕着他。尤其是薇薇,虽然屡屡可以见到她以自己的过去——以“被人养育成暗杀者”的过去经验为耻。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活用自己的技能,协助着亚伯力克。
正因如此,亚伯力克才无法将她们当作“损耗值”之类的量化数字来看待。她们绝不是那种为了一己之欲就可以轻易割舍掉的“琐事”。
(我——)
有种被迫重新体悟的感觉。
重新体悟自己所引以为目标的“战场”。
重新体悟自己所引以为志向的“武人”。
竟是像特奥巴登他们这样子的家伙、竟是这种视他们为正确的世界。
他们本身应该也有亲兄弟、朋友、妻子、恋人才对——但他们却没有发现:自己视作为“损耗值”而得以轻易割舍的人、以及自己所重视的人们,其实是同等的存在,而就算他们发现到了这个事实,他们仍不愿意去思考。
在战争这个大义名分之下,他们停止了思考。
他们已经满心认为即使思考也没有用处了——
(我所追求的——难道是这个样子的吗?)
手段跟目的本末倒置。和主从关系的精神相悖。
作战,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管再怎么加以粉饰,结果还不是以自己的欲望为最优先——这样子,不就跟毫无理性、不具志向的野兽没有什么两样了吗?哦不,至少野兽不会说些模棱两可的借口,如此看来,反而是野兽还比较纯洁高尚呢。毕竟野兽不会在嘴巴上说些好听的话来为自己狡辩。
是因为出生在这样子的家庭?
因为被人这样子养育长大?
(我……)
之前从未深思过,就这样子一直憧憬着战争。
将作战这件事情,错当成目的,而非手段。
将作战判定成自己活着的目的,一路精进自己的武学至今。
但是——
“武力是手段,不是目的。”
亚伯力克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下一瞬间,亚伯力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出了剑来。
“——!”
第一先遣队,包括特奥巴登在内,全都以愕然的表情瞪视着亚伯力克。
哦不,是瞪视着亚伯力克手上那把直指着特奥巴登鼻尖的剑锋。
“阁下这究竟是打算做什么!”
特奥巴登气忿忿地大喊。
他也立刻准备要挥起手上拿着的骑兵长枪,但已经太迟了。他们两人之间的间隙已经只剩一把剑的距离——若要以长枪制住亚伯力克的话,这间距实在是太短了。更何况亚伯力克又再踏出了半步,更加逼近了特奥巴登。如果亚伯力克有意为之的话,在这个位置他可以就这样子深深刺穿特奥巴登的面孔。
“不管怎样,都请您务必暂缓攻击!”
“你疯了吗!”
特奥巴登向后方退去,而亚伯力克则跟着踏上前去。简直就像是讲好一起跳舞似地,两人的距离恰好维持一样,固定不变。
“吓!”
特奥巴登将骑兵长枪扔向亚伯力克,然后伸手探向挂在腰边的备用武器——长剑。他扔出骑兵长枪,是打算逼得亚伯力克多多少少有些退怯,以强行制造出空隙来吧。
然而——
“——!”
亚伯力克毫不在意他所扔出来的骑兵长枪——没有瞄准好目标就随便扔出来的长枪,根本不可能刺得中东西——亚伯力克用剑刺入了特奥巴登的右手。
这一记突刺,精妙无比地对准了铠甲与铠甲之间的缝隙。右手腕被刺伤的特奥巴登,一边发出短促的呻吟声,一边用左手护住放掉了长剑的右手。
“……你这家伙……!”
亚伯力克的剑锋,再次刺向特奥巴登那顶面罩尚未合上的头盔。
“别出手!”
“可是!”
这几句喊叫,在特奥巴登的后方此起彼落。恐怕是魔法师或弓兵意欲向亚伯力克发动攻击,但却被身旁的同事们们制止了吧。如果没有相当程度以上的精确度,那么朝亚伯力克发动攻击,很有可能会牵连到特奥巴登。当然,亚伯力克心里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维持着这般离特奥巴登极近的距离。
“您们如果是清醒的话,那么我的确是疯了吧!”
亚伯力克喊道。
一旦拔了剑,心里的踌躇便烟消云散了。
身为贵族的高贵义务,乃“为守护而战”——挺身而出,甚至将自己的性命置于危险之中,也务必要守护君主、守护领地居民、守护正义。正因如此,贵族才得以受到如此高的评价。
但抽象的理念很容易被拿来用于诡辩。
就像特奥巴登他们现在所做的一样,被拿来正当化他们的欲望。正因为不够具体,所以才能够随意变更、滥用这个理念。正是如此。
(但如果连跟自己关系密切的人们都无法守护得了的话,那还算什么骑士!武术又是为了什么而学的呢!)
并不是为了空泛的理念,而是为了具体“该守护的人事物”。
对亚伯力克而言,他现在“该守护的人事物”,正是自己的部下们。那么,此时此地,岩不正是——他所学的武术派上用场的时机?岂不正是亚伯力克的“战场”吗?
“基烈特大人——”
拔出短剑的李奥纳多站在亚伯力克的背后。
他一边望着向他们包围过来的士兵们,一边以显然很为难的口气——或者该说是极为无奈的口气说道:
“您这样做,实在是太乱来了。”
“抱歉,李奥纳多。”
亚伯力克依然逼得特奥巴登不敢动弹,同时喃喃自语般地说:
“不管怎样,我都无法对薇薇和芷依塔她们见死不救。”
“哎,也是啦,这样才称得上是基烈特大人——您啊。”
李奥纳多摇了摇头,一副“哎呀哎呀……”拿他没办法的样子。
但脸上的表情,却出奇地明亮开朗。
——————————
航天要塞里颇为冷清。
之前都会定期巡逻——来回次数多到烦死人的士兵们,竟都没有出现。
拜此所赐,托鲁他们得以在要塞内部,移动得比预想的还要快速。但是……
“……真奇怪怪。”
托鲁沿着墙壁,从暗处移动到下一个隐蔽处,同时皱起了眉头。
“真令人意外。我的想法跟你一样。”
追在托鲁后头的薇薇如此说道。
顺道一提,他们现在的排列是:托鲁领头、芷依塔次之、薇薇殿后。在他们三人之中,芷依塔是体术最弱的一个。另一方面,一旦面临战斗,芷依塔的魔法很有可能会是他们最后的王牌,因此才安排成这种保护她的队形。
“之前那样巡逻个不停的士兵们,都跑去哪儿了?”
“会不会是集合到某处去了呢?”
芷依塔说道:
“如果我们所得到的信息是正确的话,那么航天要塞〈史特拉托斯〉及其随同部队就快要抵达交战区了。有可能是为了迎战,而去整顿阵势和装备了吧。”
“原来如此。”
即使如此,托鲁仍毫不疏怠地左右张望,跑出去之后——随即移动到下一个隐蔽处。
一旦确认安全了,便向她们两人招手。
“哎……无需打打杀杀就可以前进,倒也不错啦。”
托鲁随意说出口的一句话。
“事到如今,你还在装什么正常人啊?”
薇薇啐了一啐,硬是要找他的碴:
“明明就是热爱战争、热爱杀人的乱破师。”
“……你这是在向我挑衅吗?”
托鲁眯起双眼,回头望向薇薇。
“生气了?明明就只是条狗而已。”
薇薇冷笑,一副很高兴托鲁受到她挑拨的样子。
“薇薇,不要这样啦……”
芷依塔出言阻止,但薇薇并不予理会,仍继续说道:
“你不是喜欢杀人吗?所以你才说你想要回到战国时代吧?”
“……你老是找我碴,是有什么缘由吗?”
“啊?你说什么?谁找你碴了啊!”
是没有自觉吗?还是说,既有自觉,却还故意出言挑衅呢?
“反倒是暗杀者,才是专门‘杀人’的吧?”
托鲁说道。薇薇将锐利得足以杀死对方的视线射向托鲁,而托鲁则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转回到前方。
乱破师确实也精于暗杀,但那只不过是他们范围广泛的技能之一而已。相对于此,暗杀者则正如其名,是单纯以杀人为目的的存在。若要追究杀人的是非对错,那么反而应该要先质问暗杀者才对吧。
“我又不是出自于本性而想要成为暗杀者!”
“我也是啊。”
懂事的时候,他人就已经在亚裘拉村里了。
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成为乱破师”以外的选项了。对托鲁而言,成为乱破师是再自然也不过的事情。事到如今,托鲁也不曾想过要去怨恨这件事情……但如果是在他懂事之后,才被亲生父母卖到亚裘拉村的话,或许他会像薇薇一样否定现在的自己吧。
(啊啊,总而言之,这家伙是个——嫌厌自己的暗杀者,并因暗杀者的身份而备感煎熬。看到像我们这样顶着理所当然的脸、无忧无虑的乱破师,心里当然会觉得不痛快吧?)
托鲁忽然想到:
(她是不是觉得:这乱破师根本就是在嘲笑她的懊恼很无聊——)
“你不是有说过你想要回到战国时代吗!”
薇薇拉高声调:
“不就是因为你喜欢杀人——”
“…………”
“…………”
托鲁和芷依塔一起转头看向殿后的她,并将食指抵在嘴角向她示意。
“——啊,抱……抱歉。”
薇薇低下头来。
“……我之前就说过了吧。”
托鲁忽然忆起,于是开口说道:
“不惜杀人也务必要达成的愿望、不惜杀人也务必要守护的对象。你该不会没有这样子的人事物吧?没有这种想望、没有这种对象,若真是如此的话,那你可就连狗都不如啰。”
“…………”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地,薇薇闭上嘴不再言语。
取而代之的是——
“没那回事。薇薇可是为了基烈特大人呢。”
“芷依塔!”
薇薇发出惨叫般的声音——托鲁和芷依塔又再度转过头来,将食指抵在嘴巴上向她示意。看来这名暗杀者少女,并不适合参与密探的行动呐。
“对……对不起。”
薇薇如此说完之后——面红耳赤地将视线瞥向了别处。
“我有我想要达成的目标,而我的目标在现在这个时代,很难达成得了。因为我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才说就算回到战国时代也不错啊。仅仅如此而已,并没有别的意思。”
托鲁再次将视线转回到前方,同时如此说道。
(……我干嘛说这些听起来就像是借口的话啊……)
不管薇薇再怎么讥刺他,他都一概无视不就好了吗?
他回头越肩瞥了她一眼,只见她正鼓着双腮,缄默不语。
(……啊啊,她这个样子,还真像那个家伙呐。所以我才会这样吗?)
托鲁忽然心里作如是想。
年纪相仿……而那张典雅的面孔,有些部分总觉得跟嘉依卡颇为神似。她如果戴上假发,在眉眼处稍微画个妆、或是用某些东西修一下,别人或许就会误认她们两个了。
托鲁每每受她挑拨,便忍不住和她进行毫无益处的对话,想来或许是因为有一种在跟嘉依卡说话的错觉吧。托鲁就算被其他人误解也无所谓,但唯独无法忍受嘉依卡误解他。
能够获得主人的信任,方称得上乱破师——否则的话,就真的只是个流氓、只是条野狗了。
(——嘉依卡。)
消除脚步声,在要塞内前进的同时,托鲁的脑海里浮现出少女主人的脸孔。
她恐怕是被里加尔图带走了吧。
虽然不清楚他为何要把她带走,但是——
(请务必给我安然无恙地等着啊!)
托鲁现在就只祈求这一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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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起拳头,朝天空伸直手臂。
一只乌鸦——飞降在那只手臂上。
“……哼嗯。”
基烈特队的魔法师“马特乌斯·卡拉威”皱着脸,放下了手臂。乌鸦聪明地沿着他的手臂,停在了马特乌斯的肩膀上。
剃得精光的秃头、长度及地的暗色系衣服、再加上脸上仿若刺青的花纹。他的这副尊容,和乌鸦不吉的表征相辅相成,看起来真的很令人毛骨悚然。该怎么说呢,总觉得让人不禁联想到日常与非日常、生与死的对比。就算他再内心里真诚的担心着其他人,但外表却全然看不出来如此。这正是这位前僧侣、现魔法师令人不禁掬一把同情泪的地方。
不过,他本人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一点的样子。
“怎么样了?”
站在他身旁的铠甲巨汉,歪着头如此向他问道。
那张彷佛由岩石刻成的脸孔——虽然只有隐约而已,但他脸上确实浮现着一抹担心同伴安危的表情。外表看起来虽然是个性格粗暴、豪爽磊落的佣兵,但也因为如此,其内心世界似乎很容易就这样子表露于外。
尼古拉·阿弗多托尔。
现在——基烈特队的移动基地“机动车〈四月号〉”,就只剩他们两个人而已。
薇薇和芷依塔潜入了航天要塞〈凌空者〉之中,而队长亚伯力克和李奥纳多则正在加瓦尔尼公爵讨伐军处,说服讨伐军暂缓攻击。尼古拉和马特乌斯则留在〈四月号〉待机,同时等候薇薇她们的联系。
“……哼嗯。”
马特乌斯从装在乌鸦脚踝上的通信筒中——简而言之,就是可以放入小型信函的容器——取出了一张折好的纸条。
他擅于用魔法支配鸟兽的精神,并借此役使它们。
通常他会用魔法将支配术式嵌入鸟兽的意识之中,然后直接跟鸟兽的意识“互相连接”,如此一来,他自己也可以马上知晓鸟兽的所见所闻。若单纯只是要取得联系的话,这样子做应该就很足够了。
但是——像航天要塞这种大规模魔法不时运作着的巨大魔法机关,在它旁边发动个人魔法的话,往往会发生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不良观象。
和鸟兽的距离拉得越开,受影响的不良现象就会越显著。
因此,马特乌斯仅只是用支配术式,将一定的行动模式嵌入了乌鸦的意识之中,限制它的行动,让它担当搬运信函的角色而已。这个方法,跟平常马特乌斯能够随时操控鸟兽行动的做法并不一样,并不会因为魔法通讯的讯号异常,而导致乌鸦的行动失常错乱。
言归正传——
“薇薇她们虽然还没有逃脱的方法,但会再探听看看。信上这么说。”
“要怎么探听?当初就是因为无法进出那里,所以才假装应征侍女潜进去的啊。”
“这点我也不清楚。”
马特乌斯摇了摇头。
随后——
“…………?”
他忽然皱起了眉头。
毫无脉络可言、突如其来的表情变化——尼古拉于是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吗?”
“基烈特殿下……”
为了以防万一,马特乌斯也朝亚伯力克的方向派了一只乌鸦,从上空仔细观察他们的情况
“和随同部队开战了——情况似乎有些不妙。”
“啥啊?究竟是什么状况!”
尼古拉圆睁着眼说。
“真不愧是乌鸦的眼睛和耳朵,可以看、听得很细。基烈特殿下和李奥纳多两人都拔出了武器,正被随同部队包围着。看来率先发动攻击的人,似乎是基烈特殿下呐。”
“…………”
尼古拉皱眉低吟:
“没想到居然没办法请他们暂缓攻击……”
“有这个可能呐……”
马特乌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啊啊……可恶,这么尽队长之责是很好啦,可是!”
尼古拉把手戳进仅存于头部中央——刻意留下来的红毛,焦躁地沙沙搔挠着。虽说他们认识并没有那么久,但部队里的所有人都很清楚亚伯力克的个性。正因为他们清楚他的个性,所以大家才仰慕着这位既年轻、经验又短浅的队长。
只是在口头上说得天花乱坠,这谁都做得到。
但能够实际付诸行动的——只有一小部分的人而已。
“就是啊。”
马特乌斯如此表示赞同之后,斜过头问道,,
“那么——副队长打算怎么做呢?”
“你问我打算怎么做?——对手可是受了维马克王国和东方七国会议的正式命令、拥有明文饬令的正规军队耶!”
“是啊。”
“不管怎么想,规模肯定是一百人或两百人之多喔?”
“就是说啊。”
马特乌斯面无表情地表示肯定。
尼古拉焦躁的怒瞪了一下这位前僧侣——
“从正面向他们挑战?就凭两、三个人?”
“加上我跟副队长,就是四个人啰。战力倍增。”
“我说你啊……”
尼古拉无奈地如此说道。接着又说:
“蠢毙了!谁要奉陪啊?”
“就是啊。”
马特乌斯依然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而尼古拉则对他说:
“发动机动车吧。队长是个蠢蛋的话,劝谏队长可是副队长的职责啊。还不赶快出发去回收那位小少爷队长!”
“……遵命。”
马特乌斯以飞快的动作朝〈四月号〉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