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浪涛轰隆隆地吟啸着,威吓周遭的所有人事物。
在暴风雨的夜晚靠近海边,无异于自杀行为。只不过是区区的水罢了——抱着这种轻蔑想法的家伙,将会付出自己的性命,换以领悟自己的愚蠢吧。即便只是高度大约及腰的波浪,一旦被卷入其中,便会无法控制自己的脚而跌倒。更别提高度超过人身的巨浪了,那简直就是真真正正的凶器。如果正面吃上一记的话,全身的骨头会在溺死之前全数断裂。
更何况……海的威胁,并非只有水而已。
“——事实真相?”
银发少女喘息般地问道。
闪烁的雷电把岩礁照耀得一片银白。少女站在岩礁上,承受着周围波涛汹涌、四处溅起的浪花……但她的意识却没放在这浪花上。她的紫色双瞳,直直注视着和海浪明显相异、缓缓行动着的物体。
从海面那儿延伸过来、很长很长的——触手。
那些触手的每一根粗细,都约有个一个人合抱左右,并且正在少女的周围骚动着,每一根看起来就像是各别的生物似的……但所有触手的根处、波涛汹涌的海面上,可以看见统辖所有触手的“主人”身影。
雷电的闪光一闪而过,巨大的双眼在黑暗中浮现,然后旋即又暗了下去。
那双巨眼明显迥异于人类的眼睛,哦不,甚至不同于野兽的眼睛。那双眼比少女的脸庞还要更为巨大,眼睛里边彷佛蕴藏着阴森森的漆黑。
怪物——与之相称的称呼。
“存在理由?是因为——尚不满足?”
“……终究……”
应该有人会很犹豫:这可以称之为“声音”吗?
这并不是由声带所编织而成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是别种声音——把泡泡破开的声音、以及水滴滴落的声音组合起来之后,调整成说话的声音罢了——给人这样子的感觉。
“只是道具而已。跟我等一样。”
“…………弃兽?”
“为何称呼我等为‘弃兽’?好好想想吧——第八种唷。”
处了波浪之外,海面还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
那是触手的主人——正在嗤笑吗?
“所谓的‘弃兽’,语源来自于‘失败放弃’之意。因为不具备他人所期待的要素,或是具备得不够充分。”
“…………”
少女摇了摇头。
她摇头摇了无数次、无数次——但她心里却明白:她无法完全否定对方明摆在她眼前的事实,于是她就这样子在岩礁上跪了下来。
“我——我是……”
“终究只是道具而已。无论是心灵、还是身体,都仅仅只是用来达成目的的道具罢了。烦恼、恐惧、喟叹,甚至连这些情绪,亦是如此。”
“…………”
少女呻吟。
她一语也不发,彷佛在忍耐着苦痛似地——发出又低又长的呻吟。
与她对话的怪物,则不再开口多说任何话语……本来不可能发生的奇怪对谈,在暴风与雷鸣之下,庄严肃穆地划下了句点。
——————————
这儿似乎是间私人的房间。
应该是航天要塞的指挥官、或等级相当的人所住的个人房吧。面积虽然宽敞,但内部装饰却较接近于普通的房间。有床、桌子、架子。这些全都被固定了起来——从两面牢牢地固定在墙壁和地板上。这果然是航天要塞独有的特色吧。
是故,房间的正中央并无家具。
反而——有一副棺材和一具尸体被弃置于此。
棺材是嘉依卡的。
尸体则是芙蕾多妮卡。
而如今,嘉依卡被随手扔到了——上述两者的旁边。
“——阿卡莉。”
嘉依卡一边匍匐在地板上,一边望向把自己带来这儿的女乱破师。
但阿卡莉却沉默不语——她连瞥都没瞥一眼,简直就像是对嘉依卡的视线和话语视若未睹、听若未闻一样。她静静地往回走,然后就这样子走出了房间。
她果然完全被葛拉特操控住了吧。试着想了一下,阿卡莉的那副模样,和这座航天要塞里四处巡逻的士兵们,极为相似。
不管怎样——
“…………托鲁。”
这座航天要塞里,已无任何嘉依卡的同伴了。
不对——是失去所有同伴了。就算她能够逃出这座航天要塞,恐怕嘉依卡也只剩她自己独自一个人了。
她要再次自己一个人,继续踏上收集“遗体”的旅途吗?
还是说……
“我…………”
嘉依卡——紧紧抱住了“遗体”和机杖全都已经被掏空的棺材。
嘉依卡·托勒庞特……喔不,是嘉依卡·贾兹。
背着棺材的亡国公主。
她已经只剩下这个了。
不……打从一开始,她就只拥有着这个,不是吗?
开始和托鲁他们一起行动,俨然是出自于偶然。虽然她在相遇的戴尔索兰特市暂时雇用了他们,但双方的关系应该仅限于当时才对。不过,托鲁后来仍选择了继续受雇于嘉依卡,于是他们就开始一起踏上了旅途。
“我……是……”
蕾拉的话语在嘉依卡的脑海中闪过:
‘背棺公主嘉依卡。亡国皇女嘉依卡。目的是收集父亲〈禁忌皇帝〉阿图尔·贾兹的所有遗体——仅此而已。没有其它。毫无。所有的价值基准全部只是从“收集遗体”这件事情衍生出来的。喜怒哀乐,全都就“收集遗体”这一点去合乎当下的前后逻辑、避免当下的前后矛盾而额外附加的。’
“这种事情……”
不可能有这种事情——她想。她想要这么相信。
但嘉依卡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拿来否定蕾拉的话语。
纵然嘉依卡想要相信自己,但她的记忆到底有些缺陷。凛然横亘在脑中的虚无黑暗。连嘉依卡本身都不晓得那黑暗之中究竟潜藏着什么。
“托鲁……”
和他们一起行动之后,她便忘掉了那团黑暗。
存在的理由仅在于“收集遗体”而已——她不再是这样孤独的生物。
有了同伴之后,嘉依卡第一次领略到了“开心”的滋味。
然而——
“阿卡莉……芙蕾多妮卡……”
“嗯?叫我啊?”
“…………”
嘉依卡眨了眨双眼。
幻听吗?她因为太过于思念同伴而产生了幻听吗——
“——?”
嘉依卡愕然回头的时候,正好和一脸茫然地坐在地上的芙蕾多妮卡小脸对上了小脸。
“芙蕾多妮卡!”
“嗯,是我芙蕾多妮卡唷。”
装铠龙的化身倾首说道。
她——不知为何变成了一名女童。
平常她都是幻化成大约十五岁左右,换言之,大约和嘉依卡同年龄的外貌……但她现在的外貌,却明显是大约十岁、或十岁以下的稚嫩。以头身比例来说的话,大约小了一个、或两个头左右。
“为……为何?”
嘉依卡以有些气喘嘘嘘的口气询问。
“因为托鲁是这样子给我取名的啊?”
而芙蕾多妮卡则以“事到如今你还在问这什么问题啊?”的口气,如此回答她。“为何你叫作芙蕾多妮卡呢?”——看来她似乎误会了嘉依卡真的事到如今还在问这个问题呢。
“不是!为何,生存?”
“因为我还没死啊?”
“头颅!大窟窿——”
刚才嘉依卡看见芙蕾多妮卡的时候,她的后脑勺确实破了一个足以放入拳头的大窟窿。能够杀掉装铠龙不死之身的唯一方法,乃破坏其头颅,即其“脑部”。如果其驾驭魔法的器官“脑部”受损的话,就算是能够以魔法“还原伤口为无”的装铠龙,也只能束手无策了
然而——
“……!”
嘉依卡发现到了。
芙蕾多妮卡背后的地板上,有个东西看起来像是某人所脱下来的衣服。
那是——芙蕾多妮卡的“皮”。
“蜕……蜕皮?”
“哎,类似啦。”
芙蕾多妮卡说道:
“我们潜入这座要塞的时候,我就已经干过同样的事情了啊……那时候嘉依卡是不是睡着了?因为和托鲁对战之后,我发现自己一旦被用药就会弱掉,所以造了个肉体包装,包在了‘本体’的外侧。”
“…………”
“造得还算挺像的吧。所以这个其实是人偶道具装哦。”
芙蕾多妮卡轻轻地拈起那层“皮”。
脖子以下是中空的,真的就像人形的道具装一样,里面没有任何的东西。但头颅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窟窿却依旧在那儿。这应该是因为头身比例的关系,让里面的芙蕾多妮卡,塞不到肩膀附近的高度来吧。
如此一来,就算头颅被人猛然一击,想当然耳,芙蕾多妮卡也死不了了。
“虽然我这是为了和托鲁再战一场而想出来的策略……但这招数已经被托鲁给看过了,所以我得再想想别的方法才行。”
“诶嘿嘿。”芙蕾多妮卡不好意思似地笑道。
嘉依卡上前——
“…………!”
紧紧地抱住了这样嘿嘿笑着的她。
“嘉依卡?”
芙蕾多妮卡一边任她紧紧抱着,一边不知所措地歪着头疑惑。
“大欢喜,芙蕾多妮卡——活着。但是——托鲁……”
“对、对!得赶快找到托鲁才行!”
——芙蕾多妮卡不懂察言观色,想到什么就说了什么。
她不晓得——托鲁已经从航天要塞掉下去的这个事实。
“要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死掉的话,我可是会很困扰。”
“芙蕾多妮卡。托鲁——托鲁,已经……”
“现在还闻得到味道,所以应该是在这要塞里的某处没错吧。”
“……!”
嘉依卡惊讶得瞠目结舌。
芙蕾多妮卡一边微微抽动着鼻子,一边继续说:
“这座航天要塞让里面的空气循环之后,才会一次性地换掉空气、调节温度……因此味道都混在一起了,根本闻不出他的所在位置。”
“味道……托鲁……的?体味?”
“嗯。现在也闻得到唷。只是无法辨清味道的位置是在哪里。”
芙蕾多妮卡爽快地说道。
“……托鲁……活着?”
虽然不晓得她是怎么办到的……
但芙蕾多妮卡都这么说了,那应该就没有错了吧。这只装铠龙的化身,虽然常常行踪飘忽、不见人影,但她总是只凭借着味道——只要追踪托鲁的体味,就能再次回到嘉依卡一行人的身边。而且,她甚至可以从体味来判断出托鲁的身体状况。
“托鲁……!”
因为实在是太开心了,嘉依卡于是再次紧紧地抱住了芙蕾多妮卡。
——————————
航天要塞〈史特拉托斯〉——司令室里的气氛开始微微动摇。
“——什么?”
不晓得第一个如此低语的人是谁……
不过,这个疑惧很快地在整间司令室里蔓延了开来。
映照在水晶盘上的〈凌空者〉正在越变越大。而且是急速地变大。
从〈史特拉托斯〉发出去的冲击波攻击,仍以一定的间隔持续着。不容对方反击的攻击间隔,是企图消耗对方魔力的一种战术。〈凌空者〉虽然用防御魔法抵挡着攻击,但应该无法完全抵挡得掉攻击的威力——而且,魔力来源也有用完的时候,防御魔法也不可能无止尽地持续使用下去吧。
再说了,〈凌空者〉的情况不同于〈史特拉托斯〉,化石念料应该不太足够才对。
从加瓦尔尼公爵领地的化石念料平均开采量、以及卖到市场上的量来分析——从他们毫不囤积、流通到领地外的量来分析的话,希杰达将军他们判断:〈凌空者〉里的魔力来源,最多只有〈史特拉托斯〉的七成,而实际上恐怕只有五成左右而已吧。
那么,〈凌空者〉的极限应该就快到来了。
虽然他们是这么想的,但是——
“〈凌空者〉,加速……!”
统筹控制探查系魔法的魔法师,以吓到有些沙哑的声音如此报告。
“正朝这儿……过来!”
“什么?他们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希杰达将军皱起眉头。
他们如果是要逃走的话,那倒还说得过去。但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选择直冲了过来!
他们靠得越近,所受的冲击波威力当然也就越大。如果从正面承受冲击波的话,化石念料应该会消耗得更快才对。
更何况,航天要塞若以高速移动——魔力会浪费得更甚。毕竟航天要塞并不是设计用来急速飞翔的兵器。如果勉强疾飞的话,光只是这么做,就会消耗掉不少的魔力来源。
“〈凌空者〉又加速了!”
“——他们疯了吗?”
魔法师们开始叽叽喳喳了起来。
毫无胜算的敌人所做出的异常行动。
以中远距离战为其特长的航天要塞——竟自行缩短了距离。
“阁下,这——”
佛登声音颤抖地说道。
“那些家伙,眼看打不赢……”
此时,希杰达将军总算明白了对方行动的意义。
“该不会打算就这样子撞上来吧?”
——————————
有时候——比起彼此相对的当事人,在一旁旁观的人往往更能看清状况。
比起身在内部的人们,在地上抬头仰望天空的士兵们,反而更能明确掌握这两座航天要塞之间的状况。
“该不会打算就这样子撞上去吧?”
“但是要怎么做——”
抬头仰望的随同部队士兵们,惊愕地如此纷纷大叫。
巨大的航天要塞从他们的头上经过——以低到不可思议的高度、以及快到难以想像的高速。高度会压得这么低,应该是为了多多少少躲掉〈史特拉托斯〉所施放出来的攻击,减低所受到的攻击威力吧。
受到飘浮力场及冲击波的影响,沙尘滚滚飞舞、树叶碎片纷飞。然后——
“那个!”
有人伸指指着。
突击而来的航天要塞〈凌空者〉——它的正前方。
那儿有个如幻影般浮现出来的巨大圆锥。
那并非实际存在的物体,恐怕是〈凌空者〉所展开的防御力场吧。一般来说,防御力场的大小,理应呈现成足以环绕航天要塞本体一圈的形状才对,但他们似乎故意改变了防御力场的形状。肉眼本应看不见的力场,挡掉了飞舞上来的沙尘及树叶,在众人面前呈现出巨大的“空白”。
那既是为了提高速度——削减空气阻力,与此同时,恐怕还存在着另一个目的吧。抬头仰望的人们马上就察觉到了这一点。
如骑兵长枪般尖锐的力场。
速度快到不可思议的突击。
那也就是说——
“他们打算用防御阵来突破防御阵吗?”
这话还未说完——轰隆声响便响彻了云霄。
那是肉眼看不见的两座防御力场互相冲突之后,有某一方的力场——被刺破时所发出来的声响。
“闪——”
又有人发出大叫。
“闪避、闪避——”
下一瞬间。
两座航天要塞激烈相撞——随同部队的士兵们确实亲眼目睹了这个情况。
——————————
突然——跟目前为止的规模相比,剧烈得无以比拟的冲击及声响,汹涌而至。
“——!”
地板、墙壁、天花板,以及其他所有东西,全都如哀鸣般地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
恐怕是无以宣泄的冲击力道,反馈在这座航天要塞的本身上了吧。地板——原本应该是由钢铁制成的地板,大力地波动了起来,而没有固定住的东西,全都被弹到了半空中——这绝非比喻而已,而是托鲁亲眼目睹的情况。
亦即——
“——!”
薇薇和芷依塔两人轻轻地飞到了空中。
刚好是在他们调查完魔法机关“脊梁骨”,正打算要离开的时候。
魔法机关的纵向孔穴周围设置了防止掉落用的栅栏,被震得东倒西歪的少女们,于是倚靠在那铁制的栅栏上。但那铁栅栏却轻易地从地板上脱落了下来。
纵向孔穴贯穿着整座要塞、连接着各个楼层。如果往下掉个三层左右的话,恐怕会因狠狠地摔在坚硬的地板上而死去吧。
而托鲁——
“呜!”
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做。
但他却在电光石火之间,把手上刚好拿着的飞镖——把刚刚用于调查魔法机关、绑着绳子的飞镖射了出去。
飞镖射得很准,它直穿过薇薇的腋下,击中了“脊梁骨”,然后反弹回来,勾住了芷依塔所抱住的魔法机杖。
飞镖的绳索部分瞬间一圈一圈地缠绕住了机杖,最后飞镖头扣上机杖,发出了铿锵的声音。
“…………!”
先姑且不说芷依塔了,但薇薇真不愧是擅于体术的暗杀者——她在刹那之间抓住了芷依塔的机杖,借以在半空中支撑住自己。
虽然他这是几近于无意识下的行动,但可以说实在是反应得太漂亮了。应该是他以前在亚裘拉村所作过的“空中飞越训练,还依然有其成效吧。
不过——
“呜!”
两名少女与机杖的重量,再加上坠落的加速度,全都一口气作用到托鲁的肩膀上了。他刚刚同样也因冲击而被弹到了半空中。而他现在就算想要使劲站牢,双脚也无法牢牢地固定在地板上,因为他整个人正被薇薇两人拽着而横向滑动着——
“呜喔!”
托鲁用左手拔出他身上其中一边的小机剑,然后猛力戳进地板。小机剑和地板迸射出火花、钢板发出刺耳的悲鸣——不过,托鲁他们恰好在坠落的前一刻惊险万分地停了下来。
阵阵的刺痛在他的肩膀处肆虐。
糟糕,伤到关节了吗?
而且——小机剑的“支撑”应该撑不了多久吧。现在仍不停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声响。小机剑会从地板脱落?还是本身会被折弯呢?不管怎样,他们就快要没有时间了。
“…………为什么?”
薇薇一脸吃惊的样子,仰头望着托鲁。
虽然她满嘴说着“我们可是救了你的命唷”,一副要托鲁感恩戴德的样子——但她应该并不相信托鲁居然真的会反过来救助她们吧。
“——快爬上来!”
右手紧握吊着少女们的绳子、左手紧握机剑,但托鲁已难以再继续维持现状了。他不但伤到了关节,身体还被迫拉伸到了极限,让他连施力到手臂这件事情,也难以做到了。
“你…你叫我爬上去?”
芷依塔气喘嘘嘘地说道。
光只是紧紧抱住机杖,似乎就已经费尽她九牛二虎之力了。虽然只要使用飘浮魔法就可以解决现在的窘况,但以她现在的状态,根本没办法好好地设置、操作机杖。
“快点!我和这个,恐怕都撑不了多久了!”
说罢,托鲁看了一眼机剑和地板。
虽说已不像刚开始的时候那般剧烈了,但震动和冲击仍断断续绩地持续着——如果刚刚那般巨大的冲击又再来一次的话,托鲁三人肯定全都会头上脚下地掉入纵向孔穴里去。
“——芷依塔,去吧。”
薇薇开口催促。
“我…我先?”
“如果我先爬上去的话,到时候你手脚打滑,可就没人能出手帮你了吧!”
“呜……”
看来她也有自觉:在体能方面,她比薇薇差得多了——与其这么说,倒不如说她其实对自已的体能也不大有自信吧。芷依塔的视线,逡巡般地在薇薇和托鲁两人之间往返了片刻。过没多久,她深呼吸了一下——开始沿着机杖、绳子,慢慢地攀爬上去。
芷依塔沿着绳子,慢慢地接近托鲁。
然后,她手攀上了托鲁的身体,全身紧抱着他的同时,慢慢地向上爬去。
结果,芷依塔的胸部、大腿,便顺道压在了托鲁的脸上及胸膛上——
“……那…那个……”
“老实说,我现在可没那余力暗爽了。你快点爬上去吧!”
托鲁咬牙忍着痛楚说道。
“好…好的。”
于是,芷依塔沿着托鲁的身体,总算爬回到地板上了。
“好,下一个换你了。”
“用不着你说。”
薇薇开始沿着机杖,攀爬了起来。真不愧是善于体术的练家子,爬得相当稳当、有把握。
然而——就在薇薇爬完绳子,正要把手攀上托鲁手臂的那一瞬间。
“——!”
一波更为巨大的冲击,又再次震摇了整座航天要塞。
然后,托鲁的手——手指因掌心冒出的汗而滑动,松开了他们的救命索——小机剑。
“薇薇!”
芷依塔发出惨叫。
托鲁和薇薇掉落到半空中。
但托鲁用勉强能动的右手、再加上双脚,紧紧地抱住了一脸愕然的薇薇。光只是如此的话,想当然耳,托鲁和薇薇只不过是会变成同一团,同时一起掉下去而已。不过——
“呜!”
咯噔一声,他们的坠势,戛然止住。
绑在小机剑上的绳子,止住了托鲁两人的坠势。当然,小机剑现在仍是一副快要从地板上脱落下来、岌岌可危的状态。
“胆子都快被吓破了。”
“……我…我可不会向你道谢的唷。”
薇薇一边被托鲁单手紧抱着,一边低吟般地说道。
“你有空道谢的话,还不如赶快爬上去!”
“我知道啦。”
薇薇再次沿着托鲁的身体,开始攀爬了起来。过没多久,她便站回到地板上——然后和芷依塔一起抓住绳子,把托鲁也拉了上来。
“……呼啊……呼啊……”
他们三人匍匐般爬离开“脊梁骨”,然后在墙边的门板处稍作歇息。地板已经倾斜得显而易见,无论是待在何处,似乎都无法令人安心——但总比待在纵向孔穴的旁边要来得好多了。
“谢……谢谢你。”
调整好呼吸之后——芷依塔向他致谢。
而她身旁的薇薇,则把头撇向了其他方向,似乎是在贯彻刚刚所撂下的话语,毫无向他道谢的意思。这位心高气傲、感情用事的少女暗杀者,应该很难接受自己居然被托鲁给救了吧。
“你的手,没事吧?”
芷依塔一脸担心地仔细端详着托鲁的表情。
“是有点刺痛——不过应该没事。”
托鲁面无表情地加以掩饰——现在虽不是敌人,似考虑到彼此的立场,他绝不能在她们面前示弱——于是,他语气故作沉着地说道:
“这下我们可就两不相欠了吧?”
“咦?啊——是,这是当然……”
芷依塔的脸上浮现出看似讶异的表情,小过转瞬即逝——然后她随即如此点头说道。
“……外面不知道怎么样了?可以用魔法探查吗?”
“有点困难……”
芷依塔摇了摇头。
在这座航天要塞内外,本来就会因巨大魔法机关的影响,而导致魔法的精确度下降,听说尤其以探查系为甚。也就是说,现在外面变得怎么样了——恐怕无法用魔法正确地探查出来。
“……这下糟了呐。”
看到墙壁、地板各处都出现了龟裂和扭曲之后,托鲁不禁咋舌。
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显而易见的是:这状况如果继续持续下去的话,要不了多久,这座〈凌空者〉就会开始崩坏了吧。
“再不快点——”
话说到一半突然中断的托鲁,伸手抓住芷依塔的手腕,将她拉近自己。
“做什……?”
托鲁抱住受惊的芷依塔、捂住她的嘴巴,然后闪身溜进附近墙壁的凹处。薇薇似乎也几乎在同时间察觉到了状况状况,闪身溜进了他们对面的阴暗处,把自己隐藏了起来。
“安静点,不然会被听到。”
托鲁小声地对芷依塔窃窃私语。
“…………!”
混杂在钢铁嘎吱声响中的——军靴脚步声。
那并不是一声、两声而已。大量反复、纷纭杂沓的脚步声,听起来至少有将近一百个人左右。那些脚步声无数次地回响着,形成了怒涛汹涌般的巨响,并逐渐向他们接近。
“…………”
“…………”
托鲁三人屏气凝神,专心静候接下来的情况。
他们的视线彼端——就在下一瞬间,全副武装的士兵们从他们的眼前跑了过去。
——————————
那是——那简直就像是神话的再现一样。
激烈相撞的两座航天要塞。
巨大——光只是一座就已经过于巨大的航天要塞,如今就像跳舞的男女似地,两座一起在空中弹跳了一下。猛然冲过来、充满压倒性的力量,让防御立场无法完全发挥自己的功用。而激烈相撞的两座巨大兵器,在发出轰响、爆出火花、甚至出现闪电之后,互相缠在了一起。
若从离得稍远的地面来仰望它们的话,连距离感都会被它们打乱。
虽然这光景看起来很不切实际——但空气所传导过来的震动,却无疑是真的没错。
“怎么可能……!”
尼古拉在〈四月号〉的上方一边仰望着两座要塞相撞的样子,一边大吼:
“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两座航天要塞大大地扭曲了它们的航路。
由〈凌空者〉所发动、针对〈史特拉托斯〉的突击。
本来绝不可能发生——就算真的发生了。这两座巨大兵器激烈相撞,也只会打成平手而已。
不管怎么想,操纵〈凌空者〉的那一方,肯定是疯了。
虽然尼古拉对魔法的相关知识懂得不多……但那两座航天要塞激烈相撞,会带给周遭怎样子的影响,他只消一瞧,就大致推断得出来了。
防御力场原本耐得住规模足以排山的攻击。但现在因超过负荷而无法维持功用,魔力转化成了闪电和冲击,四散在要塞的周围。若待在那两座巨大兵器相撞的正下方的话,应该二话不说,马上没命把。
“呜——”
烈风和沙尘向他狂吹过来,尼古拉举起了一只手,护住自己的眼睛。
两座航天要塞就这样子在高山的斜坡上相撞。
当然,两者都施展着魔法的防御力场——防御力场比要塞本体还要早一步挖开了山地的表面,巨大岩石、砂土等等形成了土石流,从高山斜坡上滑落了下来。
这影响之所及,连距离尚远的尼古拉两人都没办法轻易忽视。对身在那附近的人们而言,那恐怕就等同于夺其性命的天地变异吧。
譬如随同部队之类。
“基烈特队长!可恶——”
亚伯力克、还有李奥纳多。
他们还平安无事吗?
还是说——
“快点啊,马特乌斯!”
尼古拉极为焦躁地喊道。
“当然。”
——驾驶机动车〈四月号〉的魔法师“马特乌斯”,则只是如此简洁地回应。
——————————
“没事吧?”
她询问的语气非常的悠然自得,和她问的内容完全相反。
不管是地板弹跳、还是墙壁龟裂,对不死之身的装铠龙而言,应该都不是什么特别需要抱持危机意识的情况吧。事实上,她就算身处在强烈冲击和轰隆声响之中,也依旧安然地站着,丝毫不见蹒跚。
但人类可就没办法跟它一样了。
“……应该。”
回答得不太有自信的人,正是摔倒在房间角落的嘉依卡。
她一边揉着自己的屁股——看来刚刚是摔着那儿了——一边站起身来,然后把手探向滑到她身旁的棺材。打开棺盖,确认里面。但想当然耳,里面既没有机杖、也没有“遗体”。
于是,嘉依卡从里面取出了细针,作为替代的工具。被里加尔图割开的衣服,她先用针线施以应急处理。在这种情况下,她当然没有时间可以整个拆掉重缝,但任由前面的衣服就这样子敞着,确实很难静下心来——再说了,衣服这样半掉不掉的,反而害她很难行动。
“找托鲁?还是要找‘遗体’?说吧,你打算怎么做?”
芙蕾多妮卡歪着头询问:
“啊,还有嘉依卡的机杖呢。虽然我不晓得现在是什么一回事,但似乎没办法再继续悠哉下去了,所以我想不可能全部都去找呢。”
“…………呣唔。”
嘉依卡低声沉吟。
如果托鲁现在真的还活着的话,那么就必须跟他会合才行。
但是……虽说现在规模多少变小了一些,但钢铁的嘎吱声响以及物体崩落的声音,都还在这座航天要塞里回响着。哦不,是仍在持续发出响声。恐怕没错,这整座航天要塞正在崩毁中。
已经没有时间了。她们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去追求两个、甚至三个目标。
“……以‘遗体’为最优先。”
嘉依卡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遗体’——独一无二。比机杖优先。托鲁——知道‘遗体’的事。托鲁也搜索‘遗体’,一定。不,必定。”
“嗯嗯……啊?,原来如此。如果我们去找‘遗体’的话,自然也就能够和托鲁会合了呐。”
芙蕾多妮卡双手轻轻击掌之后,笑着说:
“那就这么决定啦。总之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芙蕾多妮卡指的是——刚刚嘉依卡从司令室被带过来时的对面墙壁上所设的出入口。芙蕾多妮卡走近门扉,蹲了下来。她把手指探进地板和门板之间的缝隙——然后过了一会儿……
“打开啰。”
她爽朗地如此说道。
看来她刚刚把指尖变形、伸长之后,解开了门板另一端的锁扣之类的东西吧。装铠龙拥有着真真正正变幻自如的肉体,因此对它们而言,这种程度的锁,根本无法阻碍得了它们。
“走吧。”
芙蕾多妮卡踏出了一步之后,回过头对嘉依卡如此唤了一声。
“唔咿!”
嘉依卡背起棺材,追在装铠龙的后面,飞奔着离开了这间房间。
——————————
巨大的物体伴随着轰隆巨响,沿着山地表面滑落了下来。
那时本身就等同于高山般的航天要塞——而且还是两座一起。防御力场一边刨刮着山地表面的岩石、砂土,一边扬起大量的尘烟。
“基烈特大人!”
土石坍崩——李奥纳多转头望向土石流和航天要塞的方向,然后大叫。
山脚下有一片相当大的湖泊。两座航天要塞如果一起掉入湖中的话,肯定会激起速度超乎土石流、而且影响范围极广的大量水势。若事态真演变成那样的话,甭说人类了,就连机动车和马匹也逃无可逃了。
“再不快逃的话!”
“…………哼。”
亚伯力克迫不得已,只好放下直指着特奥巴登的剑。
他和李奥纳多一起旋过身,打算离开现场。就在他正要蹴地跃马——
“——!”
他的动作戛然止住。
简直就像是被什么封印住了似的。
那是——
“你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一把长剑——从亚伯力克的背后刺入了他的左肩。
而长剑正握在特奥巴登的手上。
“竟敢害我如此丢人现眼!”
“你在做什么啊!”
李奥纳多叫嚷。
但特奥巴登并不理会他,继续径自说道:
“你这小子,就此受死吧!”
“……”
亚伯力克像倒下般地往前了一步——把特奥巴登的长剑从身体里抽了出来。
接着,他回转了半圈,配合着这个动作,就这样子挥舞起自己的长剑。特奥巴登的剑发出尖锐声响的同时,再次被打飞到了空中。
“你这混帐!”
李奥纳多射出短剑,刺中了特奥巴登的腿。
大腿内侧——为确保行动方便,铠甲的装甲板并未包覆住这里。
亦是动脉经过的要害。
“——呜哇!”
特奥巴登向前一摔,常场倒地。
但李奥纳多并不加以理会,而是跑向亚伯力克,伸手撑住了他。
“基烈特大人!”
“没…没事——”
亚伯力克如此回答,但他的脸色真的很糟。
特奥巴登刺入时似乎有用剑锋剜了一下,因此出血极为严重,完全不像是单纯的刺伤。虽然那伤口位置很难称得上是致命的部位,但就这样子放着它不管的话,亚伯力克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得赶紧到某处进行止血处理才行。
然而——
“——!”
亚伯力克的身体突然被某个东西绊住。
“咕……呜……”
这究竟是执念?还是睹一口气?
倒在地上的特奥巴登一边拖着血迹,一边爬了过来,并抓住了亚伯力克的脚踝。中年骑士的脸上。正浮现着凄惨的笑意。
要死就一块儿死——那张阴森的笑脸如此游说着。
“你这……”
打算给他最后一击的李奥纳多,拔出了另一把短剑。
但是——
“快逃……!”
这句话响起的同时,李奥纳多被撞飞到了远处。
“基烈特大人!”
“如果是你的话——”
把李奥纳多撞飞之后,亚伯力克似乎气力用尽般地倒向了地面。
如果是李奥纳多的话,还可以逃得了这一劫。他应该是想这么说吧。
身为动作轻盈的亚人兵士,他其实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以普通人类双倍以上的速度奔走。他既不会被卷入土石流里——而且说不定比土石流的速度还要更快。
“基烈特大人!”
李奥纳多一边大叫,一边起脚正要奔回到他的身边。
但下一瞬间——
“——!”
有一块格外大的的岩石,从斜坡滚落了下来,刚好在他伸长了手的彼端,大力地弹跳了一下——把亚伯力克、以及紧抓着他不放的特奥巴登,压成了稀巴烂。
——————————
那明显迥异于寻常的巡逻工作。
不管怎么想,那都不是要塞内的警备阵仗。人数不仅非常之多,就连武装也非常的正式。不管怎么瞧,那都像是士兵们杀向战场时的阵仗。
不过——
“航天要塞之间的战斗?”
士兵们……就这样子经过走掉,而未发现到托鲁三人的存在。
确认他们的脚步声都已逐渐远去之后,托鲁放开了芷依塔。看见托鲁两人从墙壁凹陷处走出来之后,薇薇也跟着从阴暗处走了出来。
“那是怎么一回事啊?”
薇薇一脸不解地说道。
“穿着整身的战斗装备,究竟是打算要干嘛啊?航天要塞之间的战斗,应该没有士兵白刃的出场机会吧?或许他们是打算要和随同部队互干也说不定,但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没有那个时间和余力可以把士兵们降落到地面上啊。”
“……不。若从水军战术来思考的话,这样做没有什么不对。”
托鲁皱着脸说。
“——水军?”
芷依塔也以诧异的表情,回望着托鲁。
“从航天要塞的外形、名字来看的话,会让人一不小心就忘记了,但如果真要说的话,其实航天要塞就形同于巨大的军舰吧。”
“你这样说——是没错啦。”
芷依塔如此说完之后……似乎马上就领会到某件事情了。
“啊,该不会——”
“没错。以船身撞击敌舰之后,直接蜂涌入敌舰,与敌方进行白刃战——这是自古以来就有的经典战术。”
“…………!”
听了托鲁的话语之后——芷依塔和薇薇两人惊愕得面面相觎。
——————————
军靴的声音纷杂交错。
因飘浮魔法仍持续发挥着作用,因此两座航天要塞一边从山地表面滑落的同时,彼此的防御力场仍一边互相紧咬着。〈凌空者〉变形成长枪状的防御力场,现在依然紧紧地嵌在〈史特拉托斯〉的力场之中。
这是一个奇迹?还是一个经过计算后的必然结果呢?——〈史特拉托斯〉本身并未受到什么严重的损伤。但在这种超近距离下,它原本所具备的攻击魔法,几乎都不能用了。因为它使出的魔法威力越大,伤及自己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另一方面——〈凌空者〉。
“…………”
身穿苍蓝色军服的士兵们,从已然打开的装甲板出入口默默地出击。
当然,正如前述所说的一样,〈凌空者〉的本体和〈史特拉托斯〉的本体之间,并未相接在一起。仅仅只是防御力场互相卡住的状态而已。仍有空间横亘在它们两者之间。而且,它们两者现在正经由山地表面,朝着山脚下的湖泊滑落下去。
然而——
“…………”
毫不见士兵们有所迟疑。他们把绳子甩钩到〈史特拉托斯〉的各处,然后沿着绳子,纷纷涌到了〈史特拉托斯〉上。他们几乎每个人都装备着巨大的背囊,而且攀绳而渡本身应该是一项相当困难的特技,但在他们身上,完全看不到害怕掉落的神情。
这自是当然。
因为他们的意识被蕾拉的药物压抑成低迷不清的状态,然后又被嵌入了葛拉特的魔法术式,所以他们才毫不害怕死亡。他们是完完全全的傀儡。正因为他们的意识完全只集中在“攀绳而渡”上,因此才得以发挥出这般异样的速度。
“杀啊!打落他们!”
苍蓝色军服的士兵们逐渐逼近——发现到他们逐渐逼近、企图强迫登船的〈史特拉托斯〉方,非常惊慌地开始迎击。〈史特拉托斯〉方打开了好几扇窗户,并把弓和魔法机杖伸出了窗口,然后开始发动攻击。
不过……这反而带来了反效果。
这些士兵们,意识既被葛拉特的魔法支配着、痛觉和疲惫感也全都被蕾拉的药物压抑着,因此他们毫不害怕攻击,仍旧沿着绳子,一个劲儿地蜂拥而上。就算同伴被击落、消失在土石坍崩的山地表面,他们也不显胆怯的模样。
哦不,他们甚至以断气的同伴为盾,继续往绳子的上方推进。
弓箭便姑且不说,但个人魔法在航天要塞的附近,不管怎样都难以瞄准得很精确。而这一点,在此恰恰造成了〈史特拉托斯〉的问题。正当他们因魔法没办法精确打中敌兵而不知所措之际,〈凌空者〉的士兵们纷纷抵达了〈史特拉托斯〉,从他们打开的窗户,钻进到要塞的里面。
“可恶——”
〈史特拉托斯〉内部的士兵们慌慌张张地拔出腰上的剑。
但是——
“…………”
大喊、低吟、嚷叫——完全没有发出这些声音。
〈凌空者〉的士兵们只是默默地拔剑、挥击。
“哦喔喔喔!”
相对于他们,〈史特拉托斯〉的士兵们则扯开了嗓门,仿佛在鼓舞着自己似地发出了大喊,与他们对峙——
“——咦?”
然后发出错愕的声音。
本来应该藤经挡下挥击的剑,断掉并滚落到了地上——一瞬间,拿剑的人一边喷着血,一边倒向了地上。
毫无技巧可言。单纯只是充满蛮力的——挥击。
但那强劲到十分异常的臂力,竟把敌手高举起来防御的剑,连同敌手本身也一起斩断了。
当然,使出了这般胡来又强硬的攻击,剑本身不可能什么事都没有。
〈凌空者〉士兵的剑也严重弯折,歪扭得不成样子。
趁着此时——
“啊啊啊啊啊啊!”
〈史特拉托斯〉的士兵们彷佛连身体都要冲撞上去似地,从左右两边用力地往对方的腹部刺出了手上的剑。两把剑同时贯穿了〈凌空者〉的士兵。
“…………”
喀嚓。
发出闷响时,剑已经挥斩了下来——已然弯折的剑,简直就像是死神的镰刀一样,斩落了其中一名士兵的头颅。
“什么!”
另一个人满脸惊愕。而下一瞬间,弯折的剑便击中了那张愕然的脸。仍是毫无技巧可言、单纯充满蛮力的一击。但是——这样便已足够。
就算剑招已死,但剑本身仍旧可刖作为挥击的武器。
脸被击中的〈史特拉托斯〉士兵,脸上凹了个大窟窿——断掉的牙齿、血液喷散到周围的同时,整个人飞了出去,然后就这样子一动也不动了。
“怎么回事啊?这家伙!”
〈史特拉托斯〉的其他士兵们不禁面露惧色,往后退去。
〈凌空者〉士兵身上的致命部位明明正插着两把剑,却仍手握弯折的剑,步步逼上前来。而他的身后,又有好几名〈凌空者〉得士兵们钻到了〈史特拉托斯〉里来。
〈凌空者〉的士兵们头戴着遮住上半部脸孔的头盔,因此几乎看不出他们的表情。而正也因为如此——纵使身负重伤,亦能以异常蛮力发动攻击的〈凌空者〉士兵,看起来就像某种异形怪物一样。
〈史特拉托斯〉要塞里,想当然耳,有大量的士兵。
而〈凌空者〉的士兵就算再强,也有其极限。
“痛宰他们!”
手拿极为厚实的钢盾,从四面八方一拥而上、包围住他们。压制住对方之后,再从盾与盾之间的缝隙刺出长剑、杀死对方——〈史特拉托斯〉的士兵们想出了这样子的战术。虽然身穿苍蓝色军服的士兵们似乎没有痛觉,但全身好几处都被刺穿的话,也只有死路一条了吧。
“封住他们的行动之后,杀死他们!,
“要害!对准他们的要害!”
〈史特拉托斯〉的士兵们如此互相叫喊,然后一边携手合作,一边对付入侵者。
一个接着一个——〈凌空者〉的士兵们一入侵要塞,即被他们联手杀死。
然后……,
“——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啊,这些‘家伙!”
“谁晓得啊!”
〈史特拉托斯〉的士兵们如此说道。他们包围住入侵进来的士兵们之后,一个接着一个地杀个精光。为确保万一,他们刺了无数次尸体的背部——同时因恐惧及焦躁而扭曲着表情。
当然——他们并不晓得这些蓝色军服的士兵们,全都被别人支配着精神;并不晓得他们全都受到药物及魔法术式的操控,而成了别人的悬丝傀儡。
因此——
“这是什么?”
蓝色军服的士兵们所背的行囊里,也装着出乎他们想像之外的东西。
以剑尖劈开了他们的背囊之后,有几个形似瓮罐的东西滚落了出来。
“——是油吗?”
有好几个已经破裂开来,而里面的东西也跟着洒了出来——好像全都是液体的样子。一看便知:那至少并不是炸药之类的东西。因此,〈史特拉托斯〉的士兵们暂且放下了心来。
他们——安心了。
因此,他们没有注意到:那其实是一种挥发性的药剂。
——————————
他发现地板正在慢慢地倾斜。
由于刚刚所挨的几发冲击波攻击,导致物品从墙壁、天花板上脱落了下来,散乱在地板上。而这些物品现在正滑经地板,往其中一个方向滚去。
很显然的,航天要塞里有某种异常状况正在发生。
“——糟了。”
托鲁一边和薇薇她们一起沿着楼梯往上跑,一边喃喃说道。
如果托鲁的判断是正确的话……在航天要塞性能上原本就略逊一筹的〈凌空者〉,应该是打算强行把士兵送入对方的要塞里、把局势扭转成白刃战,然后以近身搏斗战来一决胜负吧。
但〈史特拉托斯〉里面应该也搭乘了相当多的士兵才对。
那么,会不会反过来……〈史特拉托斯〉的士兵们也蜂涌进入这座〈凌空者〉呢?不无这个可能。如果真演变成如此的话,那事态会更加混乱,而托鲁他们能够行动的时间,也就更加紧迫了。
不过——
“虽然不晓得情况到底怎么样了——但如果是现在的话,你们说不定可以逃得出去唷?”
“…………”
他感觉到薇薇和芷依塔似乎在他的背后面面相觎。
“对〈史特拉托斯〉方而言,你们应该算是友军吧?我不知道他们为了强迫登船,是甩钩了绳子呢、还是架了梯子,但你们应该可以借此逃往〈史特拉托斯〉吧。更何况……”
稍微深呼吸、确认了一下之后,托鲁说道:
“高度似乎正在下降呢。”
“——经你这么一说,确实……”
芷依塔以认同的语气附和。
气压稍微回复了——回复得相当突然。虽然只是极为细微的差别,但托鲁透过耳鸣和呼吸的情况,查觉到了这一点。
即“航天要塞的高度正在下降”这件事。
如果是现在的话,凌空者这一方应该无暇去理会薇薇和芷依塔出逃的事情吧。虽不敢说是绝对,但这情况算是变得比较容易脱逃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
托鲁脚步未停,但却忽然回头,越肩望向了背后。
他从来没有想过薇薇竟然会向他问出这样子的问题。
“我当然就这样子继续去找嘉依卡和阿卡莉啊。还有芙蕾多妮卡。”
托鲁再度回头望向前方,同时如此说道:
“我的主人、我的妹妹、我的——”
托鲁有一瞬间,不晓得该赋予怎样的称呼。
“同伴。”
不只芙蕾多妮卡,还有嘉依卡、阿卡莉,三人统统都是。
所以——
“……真是不像呐。”
薇薇说道:
“真的……很不像乱破师呢。”
“我妹妹也这么说我呐。”
托鲁的嘴角闪过一抹苦笑。
然后——
“……是吧,阿卡莉?”
托鲁停下脚步。
他们所爬的楼梯——尽头。
尽头的那一端恐怕就是最顶层了吧。而那儿有一道飘然而立的人影。
全身束得十分纤细,但却毫不显脆弱。
她单手拎着的是——只说是“凶器”的话,也未免太过于含糊——一把铁锤。
阿卡莉·亚裘拉。
这名女乱破师,既是托鲁的妹妹、亦是他的同伴。
不过她现在——
“她要过来了,你们快闪!”
托鲁大叫了一声之后,一边迅速伏低身子——一边伸出脚来,往追在他身后的芷依塔脚下扫去。芷依塔不由得伸出手,想抓住身旁的薇薇,结果两名少女一起在楼梯上跌倒了。
而她们的上方——
“——!”
铁锤的一记强击,以猛烈的速度从她们的头顶上挥过。
跳跃、落下的速度加重了阿卡莉的这一击。她这一击,如横扫千军般地斜劈了下来,发出轰然巨响的同时,深深劈进了地板里——但阿卡莉的铁锤以嵌入地板的部分为中心,旋转了半圈,在她停住落下势头的同时,也轻轻松松地从地板上拔出了铁锤。
在这刹那之间,他们的上下位置便相互调换了。
“啧——!”
托鲁丢出飞镖。
薇薇和芷依塔两人尚还倒在楼梯上。正朝她们两人挥下去的铁锤,突然改变了挥舞的轨道,击落了飞镖。
“嘿咻——”
薇薇和芷依塔站起身来。
她们转头回望背后,与阿卡莉正面相对——但不敢再多乱动分毫。因为阿卡莉正拿着铁锤蓄势待发。
她并未把铁锤举在身前,而是将之背在背上。唯独左手伸到了前方,以保持身体的平衡。一个人是否身怀某种程度以上的体术,一瞧便知。她摆出这个备战姿势,就跟长剑的拔剑剑法一样,因应对手的行动,击出强烈的一击,置对手于死地。
“…………”
托鲁皱起了脸来。
糟糕。薇薇和芷依塔站起身来之后,她们的身体反而成了他的阻碍,大大地限制了他朝阿卡莉投掷飞镖的路径。
然而——
“——托鲁·亚裘拉。”
忽然——薇薇一边瞪着阿卡莉,一边说道:
“你先走吧。”
“——啊?什么?”
“由我们来当你妹妹的对手。”
“…………”
听了她这令人意外的提议之后,托鲁不禁瞠目结舌。
薇薇连头都没回——但她的话显然是对着托鲁说的。
“让你和这个家伙战斗,可不是什么上上之策呐。如果你因为心中放不下的情感而放水的话,或是突然向她倒戈、从我们背后袭击我们的话,那可就不得了了。”
“——怎么可能?我才不……”
我才不会做出那种事情来呢——他话说到一半…
他才醒觉:薇薇的话,并不是真的在担心托秘会临阵倒戈,而是为了要让他毫无芥蒂地先走一步。当初虽然说了那些话,但这名少女暗杀者,其实打算把托鲁救了她一条命的恩情给还掉吧。
“……抱歉了。”
如此道了个歉之后——托鲁转身背向她们,然后便往最顶层跑去了。
——————————
士兵们——完全没有察觉。
哦不,是没能察觉得到。
已挥发的药剂转变成了瓦斯,慢慢地充斥着他们的周围。
那药剂并非完全无色无味……但战场上原本就充满了各种日常生活中不太会闻到的异臭,汗跟血的味道就不消说了,甚至还有某种烧焦的味道、腐败跟铁锈的臭味。
而在这些味道全都混在一体的情况下,只要味道不是太过特殊、太过刺激的话,就不会有士兵能够将这些味道一一区分出来。
除此之外——士兵们正因战斗而处于兴奋的状态。这一点也造成了影响。
呼吸、脉搏加快的士兵们,急速地吸入了那些瓦斯。如此一来,他们就更不可能区分得出味道来了。
“…………?”
有一种慢慢被侵蚀的异样感。
总觉得有点奇怪——才刚如此察觉,不过瞬间,这份异样感即慢慢地消散、模糊。士兵们逐渐变得有些昏沉不振,仿佛刚睡醒般的精神状态。
“喂……怎么……回事——”
一名士兵开口向动作变得迟缓的同伴如此间道——但连他自己的声音也变得奄奄无力的了。在大量挥发的瓦斯面前,每个人的精神力差距,眨眼之间就全被弭平了。
接着——
“…………”
〈史特拉托斯〉的士兵们停止了动作。
彷佛正侦候着这个时机似地,又有另一批士兵从敞开的窗口爬了进来。
不过,这些士兵们的装备——和刚刚的〈凌空者〉士兵们并不一样。
他们手拿着机杖。换言之,他们是魔法师。
魔法师们各自操作着自己的机杖,但动作却整齐得令人害怕——他们甚至一齐开始咏唱起咒文:
“……史咩斯·亚德,温·娑桑·达兰兹……”
青白色的魔力光芒刻描出魔法的回路。
好几个纹路互相咬合、变大,过没多久,便长成了一幅巨大的魔法方阵。
而从那个魔法方阵中延伸出来的青白色光线,刺入了静止不动的〈史特拉托斯〉士兵们的头里——
“…………”
士兵们眨了眨空洞的双眼。
下一瞬间,有几条青白色的光线从他们的耳里迸射了出来,穿过其他的士兵、墙壁,朝其他的房间飞去。
简直就像是罗捕猎物的蜘蛛丝——蜘蛛网一样。
然后…
‘总之就先这样吧。’
士兵们说道——不论是〈更特拉托斯〉一方、还是〈凌空者〉一方的士兵,全都一齐如合唱版地异口同声。
简直就像是所有的人都是同一个人一样。
在这之后——
——————————
为何不舍弃掉呢?——葛拉特之前曾这么问过她。
她现在仍然没有答案。不过,若硬要举出个听起来像是理由的话——那么便是“因为她没有舍弃的理由”。
从那天起,一切的一切,对她而言,都只是出自于惯性而已。
“…………”
从嘉依卡手中抢来的“遗体”——蕾拉将封装着遗体的三个容器,放在了“那个”上面。加上她之前所入手的,如此一来,便收集到五个了。虽然贾兹皇帝的遗体据说被分成了八份,但实际上恐怕已经又再被分成更多份了,因此她并不晓得到底还剩几块遗体。
全部集齐全之后,即可拼凑出几近完整的人体——〈禁忌皇帝〉的尸首。
凑齐遗体的下一步,究竟有什么事情在等着她们呢……其他的嘉依卡们恐怕都不晓得吧。
“〈禁忌皇帝〉阿图尔·贾兹……”
这个人很伟大。
可说是伟大得过头了。
他干了超乎人们所需求的事情。他干下去了。
因此——
“…………”
哦不,事到如今就算再想这些,也无助于事了。
终究只是道具而已。无论是心灵、还是身体,都仅仅只是为此而准备的道具罢了。
她以前不知为何,曾经恐惧过横亘在自己脑中、毫无意义的虚无——但一旦明白了自己的存在理由之后,那虚无所带来的自由,可说是令她怀念无比。现在想来,她或许在那段自己什么也不是的时候,才是最幸福的也说不定。尽管蕾拉并无当时的记忆了。
“真令人羡慕呐。”
巨响和震动传了过来。
蕾拉在面纱下露出微微苦笑,然后说道:
“那两位大人都有热衷的事物呢……”
先不论对错,格拉特·盖斯亚只对自己的魔法——完成自己所想出来的魔法术式,以及完成之后再更进一步提升、延伸该术式——他就只对这两件事情有兴趣而已。为此,如有其必要,就算杀害上百名、上千名的无辜女孩,对他来讲,根本就是不痛不痒。
虽然他不同于里加尔图——但他也同样眷念着那段可以尽情追求自己理想的战国时代。只要自己能够随心所欲,不管世界会变成怎样,他都无所谓。他并没有特别想要知道隐藏在背后的世界真相。只要能够尽情地反复进行魔法实验、持续钻研自己身为魔法师的技术,这样便就够了。
对蕾拉而言,他这样子的想法,恰恰适合她;而对葛拉特而言,蕾拉不凡的调药技术,也恰恰适合他。
意欲让世界回归到战国时代——情况会演变成如今他们两人一起摸索回到战国的方法,倒可说是再理所当然不过了。
寻求更为强大的力量而来到加瓦尔尼领地的蕾拉和葛拉特,在此遇上了里加尔图。他也是眷念战国时代的人之一——虽然他们的理由各异,但追求的东西却是一样的。因此,要不了多少时间,他们三人便携手合作了
对蕾拉而言,葛拉特和里加尔图两人都十分的耀眼。
他们对“活着”这件事情,没有任何的踌躇。
他们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欲望、笔直地向前迈进。
因此——
“你不这么认为吗?——嘉依卡·托勒庞特。”
蕾拉对着那名微微打开门板、在门板彼侧偷觑着这儿的银发少女,如此问道。
“呣呀!”
嘉依卡吓了一跳,哆嗦了一下身子。她的动静透过门板传了过去。
“你最重要、最重要的遗体在这里唷。机杖也是。如果你想拿回去的话,就得走进来这儿才行喔。”
“…………”
嘉依卡战战兢兢地打开了门,现出了她的身影。
她背上的棺材撞上了门的边缘,发出了“砰咚”的声响,于是她慌慌张张地重新调整了姿势。蕾拉一边望着她——一边微微斜过头问她:
“你是怎么从那间房间出来的?你的技能——‘特性’是魔法,因此,你如果没有机杖的话,应该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吧?”
“…………”
嘉依卡沉默不语。
她手上备着一把不知从哪儿找到的铁棒。
那当然不是机杖。只是普通的棒子而已——或者该说是管子。或许是在她来此的途中,碰巧看见天花板或墙壁上有因为冲击而脱落的管线,所以就顺手把它捡起来了吧。
算是“有总比没有好”的武器。
不过,反正现在蕾拉完全手无寸铁,或许这铁棒就已经很足够了也说不定。
“居然这么拼命……”
蕾拉在面纱下露出了微微苦笑:
“‘遗体’有这么重要?总有一天,你会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绝望。”
“——绝望?对,自己?”
嘉依卡一脸疑惑地喃喃自语。
过了一会儿,她稍微绷起了脸来,向蕾拉质问:
“要求,说明。关于‘唤作嘉依卡的存在’。你所知道的全部。”
她似乎对蕾拉先前所讲的话仍耿耿于怀。
“你想听的话,我就告诉你啰。”
蕾拉以佣懒的口气如此说道:
“我是从第一代大海魔那儿听来的。关于‘我们’这些被冠上嘉依卡之名的家伙,存在于这世上的理由。”
“……?”
嘉依卡皱起眉头。
看来她似乎注意到了——蕾拉使用了“我们”这个词。
“没错唷。”
蕾拉的声音里掺杂着苦笑。她一边如此说着,一边把戴在头上的面纱脱了下来。
露出了一张——白皙的脸孔。
以及银发、紫瞳。
“——!”
嘉依卡一脸愕然地僵在原地。
“你这是第一次看到自己以外的‘嘉依卡’吗?”
蕾拉——一直以“蕾拉”这个假名自称的女孩,笑了一下:
“没错,我原本也是嘉依卡唷。蕾拉是后来取的假名。”
“冒——冒牌货。”
“冒牌货?”
蕾拉反而状似愉快地复诵了这个词。
“是啊,冒牌货。如果我真是冒牌货的话,那反而会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啊。”
“……?”
“不过,很可惜。我是真的唷,真正的——嘉依卡·贾兹。”
“…………我…我才是,真的!”
嘉依卡气喘嘘嘘地如此强烈主张。
然而——
“是啊……你也是真的唷。”
蕾拉点了点头。
同时,她退到了一旁——现出那个“东西”给嘉依卡看——那个被拿来当作放置“遗体”的基台。
跟嘉依卡所背的东西一样,是一副黑色的……棺材。
“……!”
“所以说,我应该要叫做‘蓝色嘉依卡’啰。而你是‘白色’。”
蕾拉抓着自己的衣服,如此下了评断。
“确实是有冒牌货,不过正牌也并不是只有一个人而已唷。”
蕾拉也不晓得,这世上到底准备了几个“唤作为嘉依卡的存在”。
当然,也有冒牌货以复兴贾兹帝国为幌子,但其实只是为了骗钱而冒称自己是嘉依卡。蕾拉也曾经过到过这些“冒牌嘉依卡”。
“你说你是嘉依卡,但你的证据是什么?反正你的记忆里一定有什么缺陷吧?”
“……记忆……丧失……”
嘉依卡以茫然若失的语气低声说道。
这证明了:在她听了蕾拉的话之后,她心中也隐约有了端倪。
“真正的‘嘉依卡’会有记忆缺失的现象——换言之,记忆里有一部分脱节了。纵然有战争结束前的记忆,但你怎么知道:那记忆跟现在的自己是相关连的呢?”
“…………”
“毕竟透过药物和魔法,便可以支配得了人类的精神。而记忆也可以捏造得出来。人类一旦被逼入绝境,便会自己随便创造出记忆来。那么,你怎么能确信自己本身就是‘真的’呢?为何我是我呢?你有想过这些事情吗?”
蕾拉向前踏出一步。她一边向嘉依卡靠近,一边如此逼问。
嘉依卡——彷佛受她的气势所迫,一步步往后退去。蕾拉一边凝视着她,一边以毫无温度的语气继续说:
“所谓的嘉依卡……只不过是‘收集贾兹皇帝遗体的存在’罢了。”
仅只为此的道具。
无论是精神、肉体、还是能力。
全部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动机也好、能力也罢;性格也好、容貌也罢。纵然这些部分有些不太一样,但唯有这个目的不容动摇。而为了让这个目的具有说服力,于是便赋予了我们‘公主’的立场。”
“…………”
“那么——你觉得是谁赋予的呢?”
“…………赋予……?”
嘉依卡——以一脸不明不白的样子喃喃低语。
这也难怪。毕竟这应该无法想像得出来吧。
准备了好几个——哦不,好几十个、好几百个嘉依卡之后,篡改她们的记忆,让她们去收集“遗体”……在战后混乱期,每个人都自顾不暇的情况下,怎么可能有人能做出这种奇迹般的行为呢?
若真有人能做到的话——那究竟是谁?
正因为曾经有过相同的疑问,因此,蕾拉现在非常明白嘉依卡心中的困惑。
“是神。又或许是——”
“或许是?”
“贾兹皇帝本人。”
“……”
嘉依卡摇了摇头。
她应该并不是在否定些什么吧。
单纯只是不想去思考而已。她不想再思考任何事情了。她如果再继续想下去的话,很有可能会触及到万万不可去碰触的部分——嘉依卡应该是出自本能地这么觉得的吧。
“胡说!冒牌货!没有——证据!”
嘉依卡大声嚷叫,彷佛在说服着她自己似的。
蕾拉是冒牌货。全都是胡说。这么想的话,她就可以停止思考,就可以守住自己的意念了。
然而——
“你想要‘我是正牌嘉依卡’的证据?我有喔。”
如此说完之后,蕾拉抚上她那裸露出来的脖颈。
彷佛指尖就是利刃一样,才不过瞬间,她那颈子就浮现出了一圈红色伤痕,有如血口子一般。
“只要情绪一激动——脖子就会浮现出这道伤痕。未曾负伤过的伤痕。这正是‘正牌’嘉依卡的证据。”
“——!”
嘉依卡反射性地伸手探向自己的脖子。
嘉依卡的脖子上——
“……骗人。”
跟蕾拉完全相同的位置,恐怕也浮现着——跟她形状完全相同的伤痕。
——————————
喘息声传入耳里。
听起来非常痛苦的样子——彷佛就连呼吸都没办法好好地吐纳似的。
“…………是怎样啦。”
大卫一边皱着脸,一边坐起身来。
昨晚明知有点胡来,却仍勉强自己驾驶了很长时间的马车……所以现在,芜论是马、还是大卫,都应该整一下身体状况,好好地休息一下才对。外面的看哨交由魔法师“赛尔玛”负责。她所布下的魔法结界,能够察觉并通知是否有人接近。
因此,大卫应该可以好好地睡上一觉才对——原本应该可以。
看来另一名同行者好像被什么恶梦魇住了似的。
“嗯嗯…………喂,嘉依卡。”
大卫把头往左右两边甩了一甩,把瞌睡虫甩掉之后,他转头望向背后——对横躺在马车货物舱里、埋在货物堆之间的少女唤了一声。
嘉依卡·布芙丹。
自称是“已故贾兹皇帝遗孤”、银发紫眸的少女。
关于她的主张究竟是真是假——大卫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
老实说,他觉得“〈禁忌皇帝〉遗孤”云云,实在是太可疑了。
再说了,〈禁忌皇帝〉阿图尔·贾兹的名号虽然十分响亮,但却从未听说过“他有女儿”这件事。就连皇后的存在,都不为人知了。不过,当然也不无这个可能——皇帝向侍女之类的女人伸出魔掌,调戏玩弄之后,令其产下小孩——但贾兹皇帝遗孤的事情,是在战后才渐渐地在背地里扩散了开来。如此想来,遗孤这件事,反倒像是出自于某种意图而捏造出来的呢——这样子判断才比较妥当吧。
不过,正如前述所言,大卫——以及他的搭档赛尔玛,两人都觉得:无论嘉依卡是不是“本尊”,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少女自己一个人挑战困难,光是这一点——对丧失了目标的大卫两人而言,就已经充分得足以构成他们出手相助的理由了。
言归正传……
“嘉依卡,喂,嘉依卡。”
大卫伸长手臂,抓住嘉依卡的肩膀摇晃。
“嗯嗯……”
貌似在做恶梦的银发少女,微微睁开紫色眼眸——然后吃惊般地眨了眨眼,说道:
“大卫。”
“嗯,是本大爷唷——你怎么啦?似乎很痛苦的样子,所以我就试将把你叫醒了””
“…………嗯。”
嘉依卡起身解开衣领。
像是在确认着什么似地,她用指尖摸了摸自己的颈子——
“虽然你做恶梦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大卫将视线投往嘉依卡的颈根处之后,说道。
那儿——浮现着一条如血口子般的红线。大卫早已知道:嘉依卡的脖子上,有这像首饰般绕了脖子整整一圈的红线。
“但这次好像特别痛苦呐?”
嘉依卡被恶梦魇住时——尤其是梦到帝都陷落的恶梦时,往往会浮现出那道“伤痕”。
因某种激动的情绪而浮现出来的——特殊胎记。
为确保万一,大卫他们也曾调查过这胎记,但这确实不是伤口。虽然看起来像是伤痕,但如果真的被人这样斩杀过的话,这伤口未免也太浅了——尽管平常看不到它,但实在很难认为那是道普通的伤痕。
话说回来,大卫两人都压根想不透:那道绕了脖子一圈的痕迹,若真是伤痕的话,那么究竟是要怎么做,才能留下那样子的痕迹呢?
是用环状的利器剜了脖子一圈吗?
不然的话——不就会把脖子整个切下来了吗?
但是,若真是后者的话,那么嘉依卡如今绝不可能活着吧。
“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那道伤痕吗?”
“——是啊。”
嘉依卡一边摸着自己的颈子确认“伤口”,一边皱着脸说。
听说她虽然并不会特别痛,但似乎会觉得不太舒坦。当然,其他人并无法正确体会她的感觉——但根据之前嘉依卡自己所说的感想,似乎是一种“强烈的异样感”。
不记得曾经负伤过的伤痕。
尽管精神上已经忘却,但肉体上却仍记得的——过去。
这种事情,大卫也曾经有过,所以他也不是不懂嘉依卡的心情。
但是……
“记忆……缺陷……”
嘉依卡眯起双眼,喃喃自语:
“……何故……?”
——————————
最顶层的中央部位——魔法机关“脊梁骨”的正上方。
据说——操控航天要塞的司令室都设置在那儿。
芷依塔曾告诉过托鲁:不管是哪一座航天要塞,基本上的构造应该都一样。而托鲁此时正在楼梯上,朝着那儿往上狂奔。途中他完全没有碰上士兵集团,这恐怕是因为他们全都跑去〈史特拉托斯〉了吧。
船舷相接之后进行白刃战——这本来是水军或海贼的战术。
当然,这种情况,如果不是战力相当、或是抢攻方战力远胜于对方的话,那根本就是毫无意义。因为如果被反击回来的话,那么反而就会立场调换,变成是对方入侵己方了。
因此,〈凌空者〉恐怕没有那个余力,可以保留多余的士兵而不派出去吧。
虽然目前情况混乱不堪——但这一点,可说是对托鲁颇为有利。
现在在司令室里的人,恐怕只有操纵士兵们的葛拉特·蓝斯亚、以及其他寥寥数人而已吧。他应该不会再被迫面对一对多的战局了。
然而——
“——哎呀。”
就在他爬完楼梯,踏入通往最顶层中央部位的通道——那一刹那。
通道的深处伫立着一道人影。
“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呢。”
里加尔图·加此尔尼——欺骗了托鲁和嘉依卡的少年,既不愤怒、亦不焦躁,甚至也未露恐惧,反而像是看到了某种稀奇物品似的,一脸愉悦地如此说道。
“你究竟是怎么捡回你那条命的啊?”
说着这话的同时,里加尔图动作轻巧地挥了挥一只手。
简直直就像最在赶走脸庞附近乱飞的小飞虫一样——极为自然、不带任何玄虚的动作。但下一瞬间,高亢的金属声响响起,一支飞镖戳进了墙壁里。
那是托鲁不由分说地便放出的冷箭。
但里加尔图却像是一副那东西并不存在的样子,泰然自若地说道:
“该不会是乱破帅秘术之类的吧?”
“谁晓得呢。”
收回射出飞镖的手之后,托鲁一边拔出挂在腰上的两把小机剑,一边说:
“我才想问你呢。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刚刚可没有抱着小试身手的打算。
当然,也并不是倾尽全力、致人于死的一击。但至少托鲁刚刚的那一击,是本着杀伤里加尔图的打算,刻意瞄准了之后才射出去的。
而他却只以一只手——赤手空拳地挥开了乱破师所扔出去的飞镖。
这绝非普通人能办得到的事。
“就算你这样问我,我也不知道要回答你什么啊。”
里加尔图装模作样地说道。
他——简直就像是在模仿托鲁一样,下一瞬间,也从腰后拔出了两把短剑。剑身虽比小机剑还要短,但恐怕——相对的,斩击速度会比较快吧。
“你——没受过战斗训练。”
托鲁不敢大意地直盯着对方的举动,同时如是说。
至少里加尔图的动作——并不是受过战斗训练的人会有的动作。
这一点,在最初遇到他的时候,就已经很明了了。像托鲁这样——不仅限于乱破师,只要是擅长战斗技术的人,都会先从对手的呼吸、举止来衡量其力量。单纯肌力的话,一看体格便能够知道得一清二楚;而善用肌力的体术,不管再怎么隐瞒,也都会在细微的动作之间,不知不觉地流露出某种“习气”。
但里加尔图并没有这种习气。
也就是说:他的动作,绝非受过训练者所该有的动作。
所谓的训练,本来就是为了特定的目的而逐步让身体习惯——因此,战斗训练也可以说是“将原本非战斗用的人转变成战斗用”的一道工程。
而这道工程,想当然耳——会有某些倾轧现象出现。
或许可以说是“去芜存菁”的“芜”吧。
举例来说,就像是使用圆木头为素材,一旦木头雕刻成像,就会有削下来的残屑一样。
然而——里加尔图身上却没有这样子的现象。完全看不到。
“你的动作,不是习过体术的人该有的动作。气息和呼吸也完全跟外行人一样。但是——为什么你能击落我的飞镖呢!”
“……啊啊,原来是指这件事啊。”
里加尔图一脸愉快地说:
“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鸟为何会飞翔?鱼为何会游泳?这就是答案了。”
“…………”
托鲁沉默不语。
并不是因为他听不懂里加尔图的话。
他反而挺能理解里加尔图的说法——但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吗?
“没错。”
里加尔图彷佛看透了托鲁的内心,对他点了点头说:
“我就是这样子的生物。我生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唷。就像鸟怎能不飞、鱼怎能不游一样,我身为我,又怎能不杀人呢?而且,我天生就有这样子的才能啊。”
“……杀人的才能吗?”
“斩杀一个人,一段;斩杀两个人,二段……听说有一种武术,是以曾杀死的人数来评测一个人的强大。超过十段的话,就称之为高手。就这层意义而言,我无疑就是个高手呢。老实说,我也记不清楚自己到底杀死几个人了。超过三位数之后,我就懒得去一个一个数了。”
里加尔图对着托鲁耸了耸肩。
“不是战斗技术,而是杀人能力啊……”
托鲁喃喃自语般地说。
并非技术,而是能力。
生物与生俱来的——特性。
人类天生生下来,本就具有多样性。婴儿有好几种不同的未来,而要选择哪一个来实现,将取决于命运的偶然、以及婴儿本身的抉择。而前述的“训练”,应该也可说是一种“将多样性彻底缩减成只有一项”的工程吧。
但是,如果——完全没有这种多样性的话。
如果有人天生生来就只具备了杀人的才能的话,那么那个人——那个人就无需杀人的“理由”或“意义”了。利刃被创造出来,是为了拿来切割东西。因此,“利刃为什么要割东西呢?”这种问题,不仅毫无意义,而且滑稽至极。
先有蛋?还是先有鸡?
是因为有这种嗜好,所以能力才得以大放异彩的吗?
还是是因为有这种能力,所以才发展出了这种特殊的嗜好呢?
仅就里加尔图这个人而言的话,没人晓得他究竟是先有嗜好、还是先有能力。
不过——
“真是天晓得呐……”
托鲁不敢大意,手拿着小机剑戒备着,同时如此说道。
里加尔图的才能,是打从他诞生以来就已经具备的血肉之一。虽然在真正能发挥出才能之前,或许需要一点时间来习惯,就像是婴儿学会站立、行走,也需要一些时间一样——但才能有一半以上都是无意间形塑而成,因此不可能会产生刻意的“训练”痕迹。
与生俱来——天生的杀人者。
(真是棘手呐……)
至今未曾碰过这样的对手。
武术修练得越精进,便越能够预测出对手下一步的动作。武术并非单靠反射神经和肌肉力量来一决强弱。而托鲁总是几近无意识地从对方的呼吸、举动来预测对方的下一步,以此来对付敌手。
但是——以里加尔图为对手,他就没办法做到这一点了。
他预测不了里加尔图。里加尔图下一步会做出什么行动——他的预测总是会有微妙的误差。虽然只需刹那,但为了修正误差,他总得要延迟个一步。因此,托鲁的行动比平常还要来得迟缓了一些。
不过,现在就算法这些牢骚,事情也不会有任何进展。
“——可以请你把嘉依卡还来吗?”
托鲁开口说:
“还有嘉依卡手上的‘遗体’,也请一并还来。”
“不可以。那个白色女孩,之后要由我来杀死唷。”
里加尔图笑咪咪地说:
“光只是想像‘她会怎么样死掉呢?’,便让我期待得兴奋不已呢。还有——‘遗体’也不能还你。收集完全部之后,我要继承〈禁忌皇帝〉的名号。”
在他说完的那一瞬间。
里加尔图一个大步流星,飞身扑进了托鲁的剑围。
“——!”
短剑回旋。
托鲁以小机剑挡掉了这一击——但却连被他挡回去的短剑轨道,也接续着下一次的挥击,再度朝托鲁迎面袭来。里加尔图的动作,没有“一定的型式”。换言之,他的动作总是千变万化,让人无法事先预测出他的攻击会怎么样变化。
“呜——”
接连不断地朝托鲁劈来的斩击。
托鲁用两把小机剑一一挡掉了这些攻击。
然而……
“你该不会……”
里加尔图一边歪着头——当然,这期间他两手也没有闲着——一边说道:
“没拿出真本事来吧?是不是肩膀、还是手肘在痛啊?”
“…………”
托鲁默不作声,暗自沉吟。
他出手救薇薇两人的时候伤到了关节,看来如今造成了影响。虽然只是些微而已,但他确实一动手臂,就会感到一阵疼痛。这导致托鲁的动作变得有些迟钝。
再者,托鲁使用的武器是小机剑。
使用机剑的人,将手掌和剑柄的契印相合之后,透过气脉,将武器转化成一种感觉……当作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来使用。正因如此,即便是剑尖,也能够像自己的指尖一样,做出精密灵活的动作……反过来说,手臂的疼痛,也直接影响了剑尖,导致剑尖的动作也变得有些迟钝。跟一般的武器相比,机剑更会如实地暴露出使剑者身体的不适。
对手已经够棘手了,偏偏又这样。这下——
“我如果是武术家的话,肯定会说——‘待彼此准备万全之后,再来重新较量较量’之类的帅气话吧。”
里加尔图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
“不巧的是,我只是个杀人魔。因此,不管你是身体不适、还是怎样,都与我无关。我就只是——杀掉你而已,就跟呼吸一样。”
下一瞬间,里加尔图逼近到托鲁的眼前。
“就只是无心无情地——杀掉你而已。”
里加尔图微微笑着的脸庞,近到占满了托鲁的视线。
虽然托鲁迅速地用小机剑接住了里加尔图的短剑,但他的攻击充满着乍然逼近的劲道,托鲁为了闪躲这一击,姿势因而变得有些不稳。就在姿势溃乱的当头,里加尔图的连击又更加地变本加厉,于是他顶不住地往后退了两、三步。
“没想到居然会被外行人逼到这般境地呐。”
托鲁以呻吟般的口气如此发着牢骚。
对此——
“不…不。所谓的内行人,终究只是——”
里加尔图一边笑,一边说:
“勉强把自己硬塞到框架里去、不够完善的生物罢了。”
——————————
铁锤以破竹之势旋转着。
薇薇抓着芷依塔的衣领,一边向后退,一边射出了三根飞针。
“瞄准三点”,乃基本技能之一。
如果只有两根的话——瞄准点只有两点的话,代表瞄准点是在同一条直线上,如此一来,敌方或许大剑一挥,就可以将飞针一齐击落。然而,若是三个瞄准点——即呈“一个面”的话,那么就算敌方一挥,击落了两根,也无法挡得掉第三根。
“给我倒下吧!”
薇薇发出大喊的同时,三根飞针杀向了阿卡莉。
那些飞针的表面,想当然耳,都涂满了毒药。虽不是一刺必死,但一旦剌中了,那毒药会迅速作用到神经,剥夺中针者身体行动的自由——乃具有麻痹效果的暗器。
铿锵的金属声响。
不出所料,有两根飞针被铁锤拨开了。
而第三根——
“——!”
薇薇大惊。
阿卡莉——既没躲开,亦没有用铁锤拨开它。
她反而借着挥舞铁锤的余劲,一边旋转自己的身体,一边用护具的表面——用护具表面的曲面来掸开飞针。
飞针很轻,因此并不太具有冲击力。
对方穿着护具,而且又毫无间断地旋转着。如此一来,飞针在刺入对方之前就被掸开,倒也是在所难免。如果是剑或弓的话,以它们的重量和初速度,便可以发挥出旋转的护具也派不上用场的贯穿力来。但这原本只是用来暗杀的飞针——
“这家伙……!”
薇薇一边往后退,一边呻吟。
事到如今竟被迫领教了乱破师的力量。
但真正恐怖的——并不是她的身体能力。
而是应变的能力——在战斗中理解、掌握对手的武器特性,然后采取相应的对策——或者该说是断判断能力以及能够彻底实行应变对策的强韧精神力。如果判断或对策失误的话,便会当场死亡——精神力需强韧到对这种后果毫不踟躏。
她正受人操控,应该也是她能做到如此的原因之一。然而,魔法师并无足够的判断能力。
这无疑是乱破师身为战场专家的力量——被谆谆教导成不论是自己、还是他人的性命,都可以轻易舍弃得了。
“……这下糟了呐。”
薇薇喃喃低语。
她是暗杀者。基本上——并不擅长这种面对面的战斗。她当然也有受过体术训练,但在对手全副武装、戒备万全的情况下,薇薇所用的技能和武器都太过轻巧了。她手上不管是哪种武器,都太过纤细,而不具半点突破对方防御的蛮力。
如果投掷飞针没有用的话,那就只好拿在手上,直接上前突刺了。
阿卡莉的铁锤,攻击范围明显较广,而且她挥舞铁锤的速度,也快得非比寻常。如果随便靠近她的话,下场应该就是:天灵盖和腹部被瞬间打爆成大窟窿,然后当场死亡。
当然,即便如此——如果阿卡莉是普通的骑士或战士的话,薇薇还有钻头觅缝的机会。
但阿卡莉是乱破师。同样精通于暗杀的乱破师,几乎毫无破绽,让暗杀者根本无隙可乘。
若要说薇薇尚有胜算的话,那便是——
“薇薇!”
芷伊塔大叫。
下一瞬间,薇薇用尽全力一跳,和阿卡莉拉开了距离。
位置交替后,芷依塔放出的魔法炸裂了开来。并不是火焰、冲击波、或电击,而是单纯的〈强击者〉——会选择使用打击力场,应该是因为她怕在这个室内空间中,上述魔法的剩余威力会逆流、反射到自己和薇薇的身上吧。
力场接替了薇薇的位置,朝阿卡莉杀了过去。
肉眼看不见的巨大拳头用力地揍了下去。虽然这攻击看起来不怎么样,但如果打中的地方不太妙的话,断掉的骨头可是会刺入内脏,变成致命的伤口。
“——呼。”
然而——阿卡莉安然自若地躲过了这一击。
(——她看穿了我的动作?)
薇薇不寒而栗。
她本来想说,由她引开阿卡莉的视线,好让芷依塔的魔法一口气压制住阿卡莉。而实际上——阿卡莉的眼睛的确不曾离开过薇薇。但这反而是白搭一场。
阿卡莉紧盯着薇薇,甚至连她的回避行动也看在了眼里。
芷伊塔所放出来的魔法,想当然耳,避开了薇薇、瞄准着阿卡莉。
换言之,阿卡莉就算没亲眼看着芷依塔的魔法,也能透过薇薇的位置来得知“这个角度没问题”,即薇薇本身告诉了她安全的位置——
(她居然一瞬间就能看穿到这种地步!)
当然,现在想这些有的没的,也已经来不及了。
总而言之——
(简直就是怪物啊……!)
所谓的“战场走狗”,说得还真对呐。
乱破师的潜意识之中,被灌输了熟练的打斗技术,可以光凭条件反射即与他人对战。这已经不算是训练,而是到达调教的领域了。
“薇薇!”
芷依塔一而再、再而三地施放出魔法攻击——〈强击者〉,但每一击都被阿卡莉轻易地躲过了。
果然魔法——哦不,她们两人的携手合作,已经完全被她看透了。
(怎么办?)
薇薇一边再次射出飞针,一边心想。
虽然投掷飞针可以和对方保持距离、限制对方的行动,但薇薇总不可能这样无限次地射下去。能够使用的飞针只剩二十多根,虽然她手上也有其他用来勒死人的钢丝,但她可不认为那个乱破师会乖乖地待着,等她慢慢地布好钢丝呢。
再说了,如果阿卡莉朝芷依塔发动攻击的话,那可就完蛋了。
她不就没办法靠芷依塔来闪避阿卡莉的攻击了嘛!
(该怎么办才好?)
薇薇在因焦躁而空转的意识中,如此向自己问道。
——————————
“说来挺羞人的,其实我啊——那个,不举呢。”
里加尔图一边似猛烈的气势不停地挥出斩击,一边有些羞赧般地说道:
“我真的不行唷,真的站不起来。说不定我天生生下来,就没有这种感觉——原本就没有性欲也说不定。相反地,我没办法忍着不杀人呐。不然的话,好像会有什么东西从脑袋深处满溢出来,让脑子快要破掉的感觉。”
“…………”
相对于里加尔图——托鲁光是要用小机剑抵挡掉他的攻击,就已经耗尽全力了。
虽然托鲁的攻击范围较大,但里加尔图的武器较轻盈、动起来也比较快速。虽然他的斩击力道并没有很重,但那把来去自如、四处窜动的利刃,就连托鲁的反射神经也难以追赶得上。
托鲁无法完全躲开他的斩击,于是脸颊、手指、脖颈等处,纷纷出现了浅浅的伤口。
“所以呢,我想要把这个世界恢复成战国时代。回到那个杀人与被杀的美好时代、那个以杀人为美德的香格里拉——”
“你整个坏掉了。”
托鲁费尽全力,如此说道。
他全身无力。或许他流了太多的血,导致他现在陷入了轻微的贫血状态。
“你的行动完全违背了伦理与道德。”
老实说,身为乱破师的托鲁,开口说什么道德啊、伦理啊,其实也很没道理。
他之所以会开口这么说,是因为他心想——至少诱使里加尔图梢稍动摇或犹疑也好。
然而……
“伦理与道德,不是只是多数派强加在人身上的框架而已吗?为什么杀了人就是不对?”
“…………”
“人终归会死。总有一天一定会步上黄泉。”
里加尔图如此宣示,口气像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实。
“那不就只是早死、晚死的差别而已吗?再者,杀人是对、是错,会根据不同的状况而改变。这是非对错,仅仅是暧昧不明的判定罢了。更直截了当地说的话——道德与伦理,究其根本,只不过是取决于多数派‘在情感上是否能够认同得了’而已、只不过是多数派强迫灌输的价值观罢了。”
里加尔图如此述说着,但气息却完全不见紊乱:
“话虽如此,但以现状而言,‘我属于少数派’,的确是个不争的事实呐。那么——”
“再一次引起战争——是吗?”
托鲁以复杂的心情如此说道。
如果引起了战争,他就可以杀人了;如果引起了战争,杀人就不会被问罪了。
“乱破师托鲁·亚裘拉。我知道唷。亚裘拉众和昴星团众,在战后被掌权者们认为是已无利用价值的棋子,而整个村子惨遭歼灭。”
“…………”
“已经不需要你们了、已经不是你们可以留存于世的时代了。是不是被这么说过呢?”
里加尔图的语气中,并没有夹带着嘲笑的意味。
听起来反而有种在同情他的感觉。
“我也一样唷。才刚开始懂事,战争就刚好结束了。但我想要活在战争的时代,所以我要把战争带回到这个世界。仅仅如此而已。”
的确,如果里加尔图早生个十年的话,或许他甚至可以成为一名英雄也说不定。
就这层意义而言,他可说是——跟托鲁一样,生错了时代。
不过……
“为了这个目的——而使用这座航天要塞……?”
菲尔毕斯特大陆上最强的魔法兵器。
如果对象是个小国家的话,只靠这么一座,其力量确实足以消灭得了。但是……
“别傻了……!就算再怎么强力的兵器,就只凭这么一座……”
“是啊。”
里加尔图爽快地认同,然后笑着说:
“但这样如何呢——譬如,这座航天要塞,在东方七国会议的轴心成员‘维马克王国’的首都‘卡德威尔’,以魔法自爆的话呢?”
“……什么!”
“现在是战后的混乱期,各国彼此勉强互相牵制,而取得了名为‘和平’的安定均衡。如果把这构成均衡的重要零件之一,拿掉了一个之后呢?”
那的确——极有可能会成为战乱的导火线。
(这家伙——)
这个里加尔图很认真积极地想着“要回到战国时代”,从某种意义而言,他应该比托鲁还要更认真、更积极了好几倍。当然,这也是因为航天要塞当初刚好迫降在加瓦尔尼领地内,而且蕾拉、葛拉特等人才刚好跟在他的身边吧。
把这个世界恢复成战国时代。
这本来也是托鲁的愿望。
“乱破师——人称‘战场走狗’的人们唷。”
里加尔图反而以温柔殷切的语气如此向他问道:
“这对你们来说,不是应该是件值得欢欣鼓舞的事情吗?”
——————————
从正面杠上的话,她们根本赢不了。
这点她们早就已经明了在心了。
并不是单纯的强弱问题——薇薇和芷依塔的两人组合,再加上现下这个情况,总之就是打不赢阿卡莉这个乱破师。魔法师便不消说了,而暗杀者原本也不擅于白刃肉搏战。在视线看得到彼此的情况下进行战斗,打从这种战斗情况开始,薇薇两人便已经不可能以她们自身本来的战斗方式来取得胜利了。虽然事到如今才在后悔这个,也已经太迟了。
“——薇薇。”
薇薇在脑海中思索了几个倾向于豁出性命的战法,而她护在身后的芷依塔,此时窃窃私语般地对她说道:
“我有个法子。现在没时间跟你仔细说明了,但这法子需要费点功夫——你帮我争取点时间吧。”
“……你不要说得这么轻松啊。”
薇薇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走上了前去。
飞针已经只剩五根了。她心里不太有把握呐。
“……虽然已经很久没用过了……”
薇薇如是说,同时从袖口处拉出了一条钢丝。
那钢丝的尾端,有个小小的——箭镞状的利器装在上头。虽然钢丝本来是用来勒死人的,但把这个丢出去,让尾端的利器刺入某处,然后拽着,便能成为一个简单的陷阱;或者也可以挥甩它,用来引开对手的注意力。根据不同的使用方法,有时候甚至可以像利刃一样,将对手四分五裂。
不过,反过来说——这钢丝并不太适合用来发动既直接、又纯粹的攻击。
也就是说,很难这样子使用。
“——!”
薇薇倾尽全身的力量,将钢丝丢了出去。
并非朝着阿卡莉,而是朝着她的头上而去。
钢丝往出人意料的方向飞去,但却在天花板处反弹了下来,转而龚向了阿卡莉的头顶。
阿卡莉旋转身体,仅止于横向旋转而已。因此,并无纵向的力道可以掸掉从头上掉下来的利器。
于是,阿卡莉便迅速高举铁锤到头上,抵御钢丝的攻击。
然而——她这动作,也全都在薇薇的算计之内。
“上当啦!”
箭镞状的坠子回旋着,钢丝重重绕住了阿卡莉的铁锤。
“…………”
但阿卡莉仍旧不慌不忙地直冲上来。
即便钢丝缠上了她的铁锤,但如果钢丝松垮垮的话,那就没什么意义了。阿卡莉并未远离薇薇,反而闯入薇薇的攻击范围内,借此确保了挥舞铁锤的自由度。
“吃我这招!”
薇薇朝直冲上来的阿卡莉射出了飞针。
同一时间三根一起——“瞄准三点”。
想当然耳,阿卡莉就跟刚才一样,用铁锤击落了其中两根,然后再旋转自己的身体,意欲掸飞第三根——
“——!”
然而,就在此时,阿卡莉的旋身止住了。
因为她旋转自己的身体,而害自己被钢丝缠绕住了——她身上各处都缠满了钢丝,限制住了自己的行动。
“再补一根!”
薇薇又再次射出飞针。
被钢丝捆住、双臂和铁锤无法自由挥使的阿卡莉,抬起腿,以长靴踢飞了她的飞针。乱破师若有意为之,其全身果然尽皆武器。
阿卡莉支撑重心的脚,发出“叽——”的声音。
她以跟刚才相反的旋转方向,旋转了回去。离开了钢丝的束缚之后,阿卡莉以乘载着旋转劲道的铁锤,用力地往薇薇猛然击去。
“——!”
薇薇低下身子,勉勉强强地躲过了这一击。
接着——
(你既然这么做,那我也来这么做吧!)
本来——人一旦受到攻击,便会反射性地拉开与敌方的距离。
但薇薇反而学阿卡莉刚刚做的那样,直直冲到阿卡莉的攻击范围内。因为铁锤本来就是在旋身时的外侧,方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若近在手边的话,其威力反而会减弱不少。
而在彼此气息相拂的超近距离下——反而是暗杀者的独擅胜场。
薇薇拿着最后一根飞针,往阿卡莉的脖子戳去。
阿卡莉双手仍伸得笔直,无以挡下这招。飞针虽无立即毙命的威力,但其表面涂有毒药,右能戳入她的颈椎的话,阿卡莉应该会马上全身麻痹。
“——!”
然而……令人出乎意料的是……
阿卡莉扭过身子,转头以脸接下了薇薇的飞针。
“什么……!”
薇薇大惊。
“…………”
阿卡莉的重踢击中了薇薇。
她毫不费力地将薇薇踢飞了出去。最后薇薇落在了地板上,弹跳了几下。
“呜……简直就是怪物啊……!”
薇薇呻吟。
她的视线彼端——阿卡莉正咬着飞针,还真的是“接下了”薇薇的这一招。
阿卡莉吐掉咬在嘴中的飞针。尖端已然弯折的飞针,在地板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阿卡莉回旋手上的铁锤,发出“咻”的一声。从薇薇手上脱落下来的钢丝,就这样被铁锤拽走,落到了阿卡莉的身边。
相对地,薇薇手上既没有飞针、也没有钢丝了。
而且,胸口被那么一踢,导致她现在呼吸还顺不过来。
阿卡莉的铁锤,正准备要往不能动弹的薇薇头顶挥下去——
“——出来吧,〈拦截者〉!”
就在这一击即将抵达薇薇天灵盖的前一秒,芷依塔的魔法发动了。
青白色的光芒描绘出巨大——特别巨大的魔法方阵,完全覆盖住了她们整个周围。
就在这一瞬间…
“——?”
阿卡莉的动作停了下来。哦不,是混乱了起来。
仿佛承受了某种冲击似地,阿卡莉全身打着颤——下一瞬间,她踉踉跄跄地往后退去。明明就没有受到打击,但她却用力按着自己的头,彷佛在否定着什么似地,摇了无数次、无数次的头——接着……
“…………”
倏然倒地。
而薇薇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她那副模样。
随后——
“——不晓得有没有成功呐。”
芷依塔提心吊胆地说道。
“什……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薇薇一边捂着胸口、站起身来,一边向她询问。
“这个嘛……这个人——不是正被精神支配魔法所操控着吗?但是,使用这招魔法的葛拉特·蓝斯亚,并没有一直发派指令给这个人。这就跟马特乌斯先生操控野兽时是一样的。”
将基本的动作方针嵌入意识之后便放任不管,似乎是精神支配的原则。
“老是靠自己来驱动对象的话,这种‘支配’的效率就太差了。”
人类意识可供操纵的范围及份量,有其极限。若用应说是“附身”的方法来驾驭对象的话,确实一举手、一投足,都可以自由自在地操控自如。但相对地,施法者自己本身就会变得无法动弹、或是动作会变得极为缓慢。
“因此,便会在对象的意识中嵌入基本动作之后,造个‘门’出来,以便随时能够确认探查。”
以便只有自己能够随时与支配对象的意识相连,然后加以管束。
也就是说,操控者会弄出一个类似“出入口”的东西,以便意识的触手伸进、伸出,借此支配对象。
“所以呢,我刚刚找到那个‘门’、调查出‘钥匙’之后——哎,总之我透过‘门’,干涉了他的支配魔法。”
为免这个“门”遭别人盗去操作,施法者通常会锁上自己独特的“钥匙”。
但是,就像熟练的开锁匠总能设法打开锁头一样——探索出“钥匙”的形状,然后造出一样的钥匙,倒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而芷依塔刚刚就是花时间在做这件事情。
“正因为她受人支配,所以这个方法才行得通呢。”
芷依塔叹了一口气:
“如果这个人是在正常状态下的话,这招应该就不能用了。”
她因为药物而保持在意识低迷的状态,再加上她意识里有用来接受他人意识、由魔法所设的“门”,所似芷依塔才能够出手干涉得了。
“换言之,下次再跟这家伙对上,这招就不管用了呐。”
“是啊。”
芷依塔点了点头。
“我想我刚刚施法干涉的时候,应该有成功破坏了施法者嵌在意识里的魔法术式了。这么一来,‘门’应该也跟着坏掉了吧……”
“也就是说……要杀死这家伙的话,就得趁现在啰?”
薇薇走近倒在地上的阿卡莉,一边捡起钢丝,一边这么说。
“你这么说是没错啦……但还是不要这样做吧?”
“为什么?”
“如果跟基烈特大人说你杀死了无法动弹的对手,不是会被他讨厌吗?”
“…………”
薇薇停下了动作。
她回过头,越肩望向芷依塔——
“芷依塔——!”
“啊哈哈,但是真的会这样嘛。”
芷依塔对着发出怨念的好友,如此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