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忌皇帝〉、〈贤帝〉、〈魔王〉或仅仅〈怪物〉二字。
称呼他——阿图尔·贾兹的别名,非常之多。
这自是当然。
词汇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平庸的人类,为了要互相传达源自自己经验的事实,所创造出来的一种道具。若想要表达超乎该词汇框架的超级存在,往往没办法直接一言以蔽之,最后不得不罗列出好几个词汇,形成渺茫的意象。
没错。阿图尔·贾兹这个存在,绝非凡人可及。
这并非单纯只是指“绝对权力者”这个含意而已。
“……伊热夫斯克啊。”
直属于贾兹帝国皇帝之下的魔法技术院。
维克多·伊热夫斯克就任为该院副院长之后,大约过了一年。
他突然被传唤至皇帝陛下的跟前。
现在——宽敞的谒见厅里,只有他和贾兹皇帝两个人而已。
连本来应该要随侍在侧的近卫骑士,也不见人影。
不过,以贾兹皇帝的情况而言,近卫骑士其实单纯只是一种形式罢了。毕竟一对一的话,近卫骑士们根本斗不过贾兹皇帝。不仅文武双全,甚至所有技能也都全方位地凌驾于常人。这正是贾兹帝国皇帝。
“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
“有事情要拜托——我?”
维克多的脸上浮现出疑惑的表情,如此回应。但下一秒钟,他便连忙接着说:
“若是在下办得到的话,无论是什么事,您都尽管吩咐。”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无力感瞬间笼罩他的全身。
自己办得到的事情——贾兹皇帝当然也办得到吧。
进入魔法技术院之后,十多年来,他每天都被迫体会着这个事实。
说到底,贾兹皇帝其实不需要什么魔法技术院。只要有他一个人在,便已足矣。大部份的魔法技术基础,都是贾兹皇帝所确立的。纵然如此,他还是招集了上百名的平凡人类,让他们从事研究。这出发点单纯只是为了效率——单纯只是让他们代为进行研究过程中所需的庞大检查作业,以及凡人也能做得到的研究。
至少维克多是这么想的。
当然,维克多等人也很努力奋斗,想要做出自己的研究成果。不过,每当他们高兴于创出新技术,而去向皇帝报告时,皇帝反而会提示他们该技术更精练的基础理论汇总,仿佛事先就已经透彻他们的新技术了。
不管他们再怎么拼命追赶,都无法企及皇帝的项背。
尤其是他就任副院长之后的这一年来,每天都被迫品尝着这个滋味。
不过——
“有个必须要制作的东西。”
贾兹皇帝坐在王座上,一边俯视着维克多,一边如此说道。
极具特色的银色长发,以及炯炯发光的紫色瞳孔。
五官端正,轮廓深邃,让人不禁联想到猛禽。
大多时候,描绘掌权者的肖像画,都会画得比真实人物还要更端正、更优美个几倍。但是,就维克多所知,〈禁忌皇帝〉的肖像画之中,没有一张堪比真人。虽然大部份的五官都画得很正确,但仅仅如此,并无法完美地呈现出阿图尔·贾兹这个人物身上所拥有的“某种特质”——某种让人感到畏惧、感到心醉的压倒性特质。
如同前述的“词汇”一样。
凡人自作聪明的道具,怎么样都难以呈现这个伟人——这个怪物……
“为达我鸿图时,所必需的东西。”
“……鸿图?”
维克多试着复诵了这个词汇。
贾兹皇帝还有什么其他愿望?
贾兹帝国,已经是菲尔毕斯特大陆上屈指可数、远近驰名的大国。贾兹皇帝在这世上,大概已经没有什么是他想要而不可得的吧?他做不到的事情,其他的所有人更不可能做得到。至少维克多如此深信不疑。
“已经有基础技术了。计划表也准备好了。”
“…………”
维克多内心羞愧,忸怩地听着。
又来了。他们又要遵照皇帝陛下所准备的计划表、运用皇帝陛下所准备的基础技术,简直就像是驽钝的跑腿人一样,只是反复照着他的话去做——进行实际应用前的检证作业。他们连一次都没有真真正正地创造出什么来。
他们甚至连自己在做些什么都不知道,就只是反复着作业,直到完成之际,才终于明白自己到底在制造这什么…他们只是不断重复着这般愚蠢的工作。
身为一个魔法师——哦不,身为一个研究者,没有比这更绝望的事情了。
然而,另一方面,维克多却离不开这个菲尔毕斯特大陆上最棒的研究环境。没有任何一国,拥有比贾兹帝国还要更高超的魔法技术。若想要跟上最尖端的技术,那他就只能继续追在贾兹皇帝的背后。
“事情必须在最最机密的环境下进行。”
“……是。”
维克多一边点头,一边暗觉意外。
因为贾兹皇帝对魔法技术的管理——十分草率。他完全不在意技术外流。也许皇帝心里认为——贾兹帝国总是走在技术的最前端,因此落后一步,乃至两步才实际应用新技术的其他国家,根本构不成威胁。
然而——
“我在国外准备好了研究据点。只要是在不影响保密的范围内,预算和资材全都没有上限。”
“…………”
维克多张口结舌。
这条件恐怕远远超出一般的程度了吧。
不过——
“成员就交给你去选。不过,从保密这一点而言,我希望清一色都是没有家累的人。实用测试已经结束的亚人兵士部队,你就带个两小队去当打手吧。那些家伙就算不见了,应该也没人会起来闹腾吧。”
“是……不……不过,究竟是要……制作什么?”
做到这种地步,究竟是打算让他制作什么东西?
“——武器。”
阿图尔·贾兹以紫色眼眸目不转睛地盯着维克多,同时如此说道:
“制作武器。”
——————————
维克多在脑海里唤醒昔日的回忆——然后微笑了起来。
自那之后,已经过了七年的岁月。
在这段期间里,虽然也发生了“贾兹帝国灭亡”这般出人意料之外的事情……但对维克多来说,印象最深的记忆,果然还是在那一天呐。
现在的自己,始自于那一天起。
和自己所挑选的魔法师们一起窝居在岛上,过着没日没夜埋首于研究的日子。贾兹帝国的灭亡,对他们来说,甚至就像毫不实际的白日梦一样。
贾兹皇帝或许早已预料到帝国的灭亡和自己的死,所以才把研究托付给维克多,并特意在国外设置了研究设施吧。
不管怎样……任何事情放在这个皇帝托付给他的研究之前,全都只是些琐碎小事。
因此,他心无任何旁骛,就只是一味地持续着研究。
自己或许可以借此成为超越〈禁忌皇帝〉的存在——他甚至开始慢慢地这么觉得。
“——来吧。”
维克多一边用双手打开门扉,一边抬脚踏入处置室。
在他之后,他的助手群、亚人兵士,以及被他们强行押来、身穿着红色衣裳的“嘉依卡公主”,也纷纷走进了处置室。
“这里是……”
嘉依卡一脸疑惑地环视着处置室里头。
虽然“这个嘉依卡”个性好强,但即使如此,她的脸上还是隐约可见微微的畏惧之色。这是因为她已经略微猜到,此处是用来干嘛的房间了吧。
“这里是从你头里取出我们所需之物的地方。”
维克多以拉克语这么说完之后,便把放置于处置台边的器具拿给她看。
金属制的——针。
它那细长利刃般的平滑表面,刻有密密麻麻的魔法术式。
“把这个插入你的脑中。”
“…………”
畏怯退缩的表情从嘉依卡的脸上一闪而过。
嘉依卡焦急不安地问道:
“你说的记忆是指什么?我身体里究竟有什么记忆?”
“是继承皇帝陛下的‘遗产’时所需的东西唷。”
“……‘遗产’?”
嘉依卡眯起双眼说:
“你该不会是想要复兴贾兹帝国、企图登上皇位——”
“……贾兹帝国?”
维克多微微一笑。
这名可怜的少女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被告知。是的,她什么都不懂。
“遗产”甚至左右着世界的命运。而用来取得“遗产”的“钥匙”——至今仍被锁在谜团这个箱子之中。而尽管她是足以解放“钥匙”的存在,但她却连一点点自觉也没有。
贾兹皇帝看着他们的时候,应该也是这样子的心情吧?
全知者俯视无知者时的愉悦。
维克多慢慢地对她摇了摇头。
“渺小,实在太渺小了。”
“……!”
“继承‘遗产’时,所需的东西即‘皇帝的遗体’,以及——另一个东西……”
维克多望着她那对紫色眼眸——和〈禁忌皇帝〉相同颜色的瞳孔,同时说道:
“‘嘉依卡’。”
“…………”
嘉依卡不发一语。
维克多的话,她恐怕连一半都没能理解得了吧?
不过,这样就够了。反正他并不是为了让她理解,所以才跟她说这番话的。这对维克多而言,只不过是一种自我满足的仪式罢了。少女拥有跟那个〈禁忌皇帝〉相同的银发紫眸,而她那一脸不知所以然的胆怯模样,大大地满足了维克多的心理。
“‘钥匙’沉睡在你——你们的头里。以记忆的形式呐。可是,为了完整地取出它,我们还是需要不断地重复实验。目前还只能取出片断而已。不过,就算只是片断,但只要集到一定的数量,我们就可以自己补完不足的部份,摸索出它的整体。”
维克多如此告知她之后——便对站在嘉依卡左右两侧、抓着她手臂的亚人兵士点了点头示意:
“把她绑起来!”
——————————
——当!
这是原本不可能存在的声音才对。
使劲踏在本该不存在的踏脚处——虚空时,所发出来的声响,是独角马特有的马蹄声。
一身黑马外形的弃兽,一边踢蹬着通道墙壁、地板、天花板,一边呈螺旋状地朝他们逼近。而且有三头之多。全都露出着马所没有的獠牙。
“退下!”
托鲁向嘉依卡她们如此喊道,然后抽出了他左右侧的两把小机剑。
没有时间吟诵〈铁血转化〉的关键词了。
——异响。
说时迟那时快,两边各有一匹独角马的獠牙,深深地嵌入了托鲁所高举的小机剑里。有如钢铁互摩般的刺耳声响响起,同时,小机剑的表面迸出了火花。与气脉相通的小机剑,就如同托鲁的手臂——獠牙嵌入机剑,就像利刃的尖锋搔刮着他的皮肤,让他感觉到一股恶寒。
“呜喔——”
托鲁因它们充满压倒性的重量、以及猛冲上来的惯性,而被压倒在地。
就在这个时候,第三匹独角马像是要来补上最后一击似的,朝托鲁攻了过来。
然而——
“——哼!”
正当它的獠牙就快要咬住托鲁咽喉的那一瞬间,铁锤的一击粉碎了它的鼻尖。正是来顶替托鲁、从托鲁背后踏上前来的阿卡莉。她的这一击,毫不留情——再加上独角马本身冲过来的势头,因而让它的脸整张粉碎,獠牙断折。
阿卡莉以行运流水般的动作闪开。被爆头的独角马一边喷着鲜血,一边从阿卡莉的身侧穿过,然后倒地抽搐。
压倒托鲁的那两头,把獠牙从小机剑的表面拔开,然后抬起头,作势恫吓着阿卡莉。
阿卡莉并未理会它们——迳自后退。托鲁一边拖着重获自由的双臂,一边跳起身,然后以右脚为轴心,在原地回身,用小机剑的剑锋用力地敲上了那根独角马的名称由来——从额间长出来的兽角。
“——!”
那两匹弃兽发出似悲鸣、似怒吼的声音,然后畏怯了起来。
托鲁趁隙蹴了一脚地板,回到了阿卡莉等人的跟前。
并尽量俯低身子……
“出来吧——〈开膛手〉!”
就在这个时候,嘉依卡发出大喊的同时,魔法也随之启动。
一把眼睛看不见的刀刃,呈水平线飞了出去。刀刃从托鲁的头上擦飞而过,砍断了那两匹独角马的脖子。粗约一合抱的脖子,从独角马身上滑落,转瞬之后,鲜血才迟钝地喷了出来。
“嘿——”
托鲁的嘴角闪过了一抹笑意。
阿卡莉便不消说了,但就连嘉依卡也因为好几次共同作战的经验,渐渐和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了。就算没有事先仔细商量,她也会趁托鲁和阿卡莉争取时间的时候诵咏完魔法,在恰到好处的瞬间、从恰到好处的方向击出魔法。
然而……
“——!”
从独角马——慢慢倒下的尸体后面,紧接着来了紫色的雷电。
那是比独角马晚到一步的双头犬所放出来的雷击。
(这些家伙……!)
合作无间的,不只托鲁三人而已。
独角马担任前锋,负责突击;双头犬作为后卫,投掷闪电。它们很显然是在分工合作。而且,它们跟托鲁他们不同,就算独角马被毙命了还是怎样,都毫无退怯的模样。
“啧——”
托鲁和阿卡莉马上掷出飞镖。
钢铁制的利刃就跟避雷针一样。飞镖在半空中遭遇雷电,以自己的飞行轨道扭转雷电要去的方向,并打散雷电的分布。虽说是魔法所发射出来的东西,但闪电就是闪电,会流往、或落在导电性较高的地方。因此,闪避雷电,其实并没有多困难。
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有一部份来到了托鲁等人的跟前。
“啊呜!”
嘉依卡忍不住发出惨叫。
机杖同样也跟避雷针一样,所以她手上的机杖,应该也引来了一部份闪电吧。即使如此,她还是没扔掉手中的机杖,真是太了不起了——不过,再这样子下去,她应该也没办法继续击出魔法了吧。
“逃命啰!”
托鲁说完——便将烟雾弹丢往双头犬所在的方向。他连花时间确认是否炸开都没有,便迳自抱起嘉依卡跑了起来。虽然棺材还是一样碍事,但这也没办法。棺材撞击通道的墙壁,发出喀咚喀咚的吵杂声响,但托鲁已经决定对此听而不闻。
“阿卡莉,往那里!”
“好。”
阿卡莉点了点头,然后便抓起名唤妮娃的少女的手,拉着她逃跑。阴阳妖瞳的少女,并没有多作抵抗,就这样任由阿卡莉拉着,走了起来——然后也跟着跑了起来。
芙蕾多妮卡也跟在他们的后面。
或许是因为烟雾弹的烟扰乱了它们的视觉和嗅觉吧?虽然他们可以听得见双头犬的呜呜咆啸和和狂吠吼声,但双头犬的追击——雷击并没有追上来。
“可恶—
托鲁沉吟说道。
明显的多数对少数——如果这间设施的家伙可以控制他们先前在地面上所看到的所有弃兽,那么就算是他们,也肯定毫无胜算呐。
在这种有限的空间,就算有芙蕾多妮卡的帮忙,也不太好战斗。对方一旦倾尽数量,那么就算是装铠龙,恐怕体力也无法支撑得那么久吧。更何况,若是来了同族——若连装铠龙也一拥而上的话,就算把事情想得再简单,也还是毫无胜算。
(要出去外面吗?可是——)
若出去到空旷的地方,一旦四周被围住,那他们就完蛋了。刚才就是因为待在狭窄的通道,独角马和双头犬无法同时发动攻击,所以才勉强得以逃走。
(如果能缩减追来的家伙的范围……)
如果能把弃兽缩减至只剩一种的话,那还比较容易应付一点。
托鲁一边抱着嘉依卡逃命,一边环视着四周。
映入他眼帘的,只有零散的灯光、以及冷冰冰的石壁、还有——
“——!”
托鲁发现了那个开在天花板附近的孔洞。
那应该是通风口吧。在这种地底下、或密闭性较高的建筑物里,大多会为了解决空气不流通的问题,而设置像这样子的通风口。在宽敞的设施里,大多会为了增加通风量,而设置管子较大的通风口——大到可供人类通过的程度。
“嘉依卡,帮我争取一些时间。”
“唔……呣咿。”
托鲁把嘉依卡放了下来。接着,嘉依卡马上备好机杖,操作了起来。
诵咏咒文——
“——啪呜啦,欧德·伊那斯·丕呼·提那斯。”
在这期间,托鲁跳跃起来,伸手勾住安装在通风口上的铁栅栏,然后用体重和双脚踢墙的反作用力,扯下了铁栅栏。
“出来吧——〈强击者〉!”
嘉依卡的魔法完成。
当阿卡莉、芙蕾多妮卡,以及妮娃从她身侧通过的那一瞬间,一阵猛烈的风袭向了紧追而来的成群双头犬。双头犬一边罕见地发出了“嘎啊!”像普通小狗般的尖锐惨叫,一边被风卷向了长长的通道——一只牵连后面另一只,整群如骨牌效应般飞了出去。
“到这里面来!”
真不愧是与哥哥心心相印的阿卡莉,她很快地就明白了托鲁的意图,率先一跳——她跳入通风口里,并向其他人伸出手。
芙蕾多妮卡马上抓住她的手,跳入通风口。接着,阿卡莉把嘉依卡拉起来,最后则由芙蕾多妮卡伸长手臂——半强迫地将兀自在原地发楞的妮娃拉了上来。
托鲁一确认她们已经开始在通风口里面前进之后,便再次跃身而起,把身体滑入了那个孔中。最后,他从通风口的内侧,把拿在左手上的铁栅栏重新嵌了回去,并在铁栅栏上安装了简单的“陷阱”。
用细线绑在铁栅栏上的小圆筒。
圆筒里——虽然容器的形状不同,但内容跟刚才的烟雾弹大致相同。细线连接着内外两个“栓”,细线一旦被拉掉,这两个“栓”便会一起脱落。然后,装在筒中的两种药液便会混在一起。一旦接触到空气,就会产生具有强烈催泪效果的猛烈烟雾。
当然,托鲁已经事先确认过了:这个通风口是“从外吹入通道的孔”——烟雾绝不会逆风飘散,飘到正在通风孔道中前进的托鲁他们那儿去。
“…………”
为了以防万一,托鲁从怀中取出布块,盖住自己的鼻跟口,然后追赶已先行一步的阿卡莉等人。姑且先不论阿卡莉和芙蕾多妮卡,嘉依卡和妮娃到底不怎么习惯这样子甸匐前进,因此托鲁马上就追上了她们。
托鲁的眼前,是妮娃蠕蠕向前爬动的屁股。
“——哥哥!”
阿卡莉从前方对他喊道。
“怎么了?”
“现在可不是对着刚见面没多久的女生的屁股,看得入迷的时候呐!”
“我才没有看得入迷咧!”
“也不是闻味道闻到入迷的时候哦!”
“我才没闻!”
“怎么可能!”
“可能你个头啦!”
他们一边像呼吸般自然地说着这般对话,一边在通风孔道中前进。
通风孔道中——带着有些潮湿的味道。
(是因为离海很近吗?还是因为——)
连通到跟刚才类似的栈桥之处吗?
不管怎样,在光滑的通风孔道内侧,非常容易打滑。嘉依卡和妮娃的动作很迟缓,因此托鲁不由得想要从后面推她们一把——但一不小心打滑的话,这里头既无可抓之处,所以很有可能就这样子滑到停不下来。
“——嗯?”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阿卡莉在前方发出了声音。
“怎么了?”
“风向——”
当她的话要结束、不结束之时……
“——!”
突然——正如她所说的一样,风向、以及风量都改变了。
“呜啊!”
托鲁马上蹲稳马步。
不过,正如前述所言,这通风孔道既平滑且容易打滑。因此,下一瞬间——托鲁暗道不妙,正要伸出手去。说时迟那时快,妮娃从他的指尖擦掠而过,撞上了芙蕾多妮卡。而芙蕾多妮卡虽仅微微打滑,但还是撞上身在她前方的嘉依卡了。
“啊,抱歉。”
“呣呀!”
如此一来,就再也止不住了。
嘉依卡撞上阿卡莉——纵使是阿卡莉,也还是没办法承受得住嘉依卡的体重,于是她们两人就这样子从通风孔道中一路滑落。
“阿卡莉!嘉依卡!”
“呜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对不起起起起起起起起起起起起起起!”
阿卡莉、嘉依卡、芙蕾多妮卡、还有妮娃,一边拖着这样子的叫声,一边在通风孔道中离托鲁而去。这通风孔道的倾斜程度并没有很陡,跌落下去应该不会受什么大伤吧—
“唉唉——可恶!”
托鲁束手无策,只好也跟着把双手双脚从孔壁收了回来,一路滑落下去。
(海水的味道——)
类似于海风的气味,萦绕在通风孔道里。
这样的话,这个通风孔道,或许是利用海水涨退潮来让空气流动也说不定。
(这样的话,这孔道的另一端……)
过没多久,托鲁便追上了嘉依卡等人——首先,他先抓住了他手能够得着的妮娃衣袖。然后,他一边抓着她的衣袖,一边用另外一只手,猛然将飞镖戳上通风孔道的墙壁。托鲁心想:就算刺不进去墙壁里面,但这样至少能稍微减缓滑落的速度——然而,下一瞬间……
“——!”
托鲁一行人在刹住速度之前,就已经一边撞飞了通风口的铁栅栏,一边挤成一团,被落下的速度抛到了半空中。
通风孔道比想像中的还要短。
“呜——”
托鲁马上把他手边的嘉依卡拉到自己的身旁。
托鲁一边感受坠落时的飘浮感,一边挥舞着飞镖,想要至少抵销掉一些坠落的冲击,但飞镖的尖端,却没有勾到任何地方。心里焦躁不安的同时,托鲁仿佛在保护嘉依卡似的,紧紧地抱住了她——
“——!”
坠落的速度突然急违减缓。
但是,他们并非完全静止于空中——下一秒,托鲁和嘉依卡全身都被水包围了起来。
“…………!”
看来通风孔道的出口下方是水嘛。不过,他们沉潜只有仅仅一瞬而已,不消一会儿,两人便一边滴着大量的水滴,一边被提到了水面上。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托鲁唰地仰头望向头上——只见白银色的巨大身体,正用爪尖提勾着托鲁、嘉依卡、阿卡莉以及妮娃。
正是芙蕾多妮卡。
看来她应该是在被抛到宽敞的空中时,瞬间用变身魔法变回了龙的形态,然后使用龙翼,减缓了落下的速度吧。不过,或许是因为离水面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所以托鲁一行人才没能够完全静止于半空中——而是先落到了水里。
“咳咳……咳咳……!”
嘉依卡猛烈咳嗽——
“…………”
温顺安静的妮娃,还是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没事吧?”
“还行。”
真不愧是阿卡莉,一脸悠哉地如此应道。
“……呃,这里是哪里啊?”
看起来像是个洞窟。
“这应该是海水,对吧?”
托鲁一边环视着充满四周的大量水流,一边说道。
他刚才有喝进去了一些。没有错,这正是海水。
但是——四周都没有向外开通的地方,映入眼帘的尽是些光秃秃的岩石表面。和刚才的设施内部不同,这里是真正的天然状态——凹凸嶙峋的岩石,自然地裸露了出来。
没有照明之类的东西——取而代之的是水面上闪烁的暗淡光芒。
“风向突然改变,应该是潮汐或其他什么所造成的吧?”
就他所见,这个洞窟除了通风口之外,别无其他出入口。如果这个洞窟的水面下连接着海洋的话,那么洞窟中的气压,会因潮汐的涨退潮而产生变化,而通风孔道的风向,应该也会随之改变吧。
总而言之……芙蕾多妮卡先带着托鲁一行人,来到了洞窟角落的几块岩礁上坐着。托鲁等人坐在岩礁上,重新环视了一下周围。
“嘉依卡,拜托你点个灯之类的吧。”
“〈照明者〉——出来吧!”
嘉依卡似乎在托鲁出声拜托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她诵咏咒文的同时,苍蓝色的魔法阵也一起旋转着。柔和的光芒从呐魔法阵的正中央放射了出来。
魔法的灯火,慢慢地抹去了横亘在洞窟之中的漆黑——
“——!”
托鲁倒抽了一口气。
因为到刚才为止一直都很暗,所以他没有看清楚——他们周围的水面上,漂浮着无数的遗体。
“这些是……弃兽吗?”
阿卡莉也难得地吃了一惊,眯起双眼,张望着四周。
浮在水面上的,全都是弃兽的尸体。独角马、双头犬便不消说了,而形似装铠龙、奇眼鸟之类的东西,也零星可见。它们全都只有“部份”,而没有全身的身体。
简直就像是有人肢解了它们的身体之后,将它们抛弃至此似的——
“可是——”
“那些,不是,原本的,真正,弃兽。”
忽然——响起了一道奇妙的声音。
那确实是有人在说话——应该是说话的声音才对,但听起来却有如无机质的声响一般。就像是有人在试图用乐器或某种东西,重现人类对话的声音一样,有种不太自然的感觉。
“是谁?”
除了他们以外,还有谁在这个地方?
托鲁一边做出备战的姿势,一边重新审视周围——
“——”
“那些,全都是,复制品。第八种,啊。”
有什么东西正从水面下慢慢地浮起。
一边裹着咕噜咕噜的泡泡,一边现出身影的那个东西是——
“……大海魔!”
嘉依卡发出了夹杂着悲鸣的大喊。
白色的触手、漩涡状的外壳、帽沿状的口盖,一眨也不眨的巨大瞳孔。
从栖息于陆地的生物角度来看,它确实非常的不同,而就算把它的外貌画在图上,那些没看过它本体的人,恐怕甚至连外貌图的“上下左右”,也判断不出来吧。
没错。它确实跟袭击船只的家伙是同一种生物——大海魔。
“……等等。”
然而,托鲁却阻止了手拿机杖的嘉依卡,然后说道:
“这家伙……”
它露出来的身上,留有无数条凄惨的疤痕。
外壳上几乎都是裂痕,也有好几处凹陷的部份。它的触手,有几条从中间碎成了碎片。最惨的是,它只剩一边的眼睛。从那周围遗留着曾被人剜过的痕迹看来,应该是眼睛连同周围的肉,一起被人取走了吧。
一目了然的满身疮痍——在这种状态下,竟然还能够活着,真是不可思议。
“贾兹帝国,的,练生术,比其他国家,还要,进步。”
咕噜咕噜冒泡泡的声响响起的同时,整个水面也发出了声音。
大海魔的魔法是操纵海水。这情况,恐怕是大海魔正在震动着水面,“说着”人类的语言吧。光就这点,便知大海魔的智能有多高了。
“进步到,连改造、复制,弃兽,也能,办得到。虽然,还未,量产,但维克多,及其麾下的,魔法师们,已经,成功,确立了,量产技术。之后,只要有,足够的,资材,便可以,毫无限制地,量产,弃兽。”
“……那你呢?”
托鲁向大海魔如此问道。
既然对方都特地跑出来向他们搭话了,那么想必对方也感觉到对他们说话的必要性了吧。至少应该不会突然不容分说地攻击他们吧。
“我是,用于,研究,实验,的,天然,生物。”
大海魔说:
“我是,第一代,大海魔。因为,复制品,可以,成功,量产了,因此,就把我,丢弃了。他们,本来,应该是打算,要把我,跟其他实验体,一样,杀了,弃尸……不过,我却,还是,像现在这样,活着。这是,他们的失算,吧。”
——它的其中一根触手指着头上某个方向。
那儿有个跟其他岩石表面不太一样的平面——似乎设置了一道铁门般的东西。直径大到似乎连大海魔都可以通得过的样子。大海魔恐怕就是从那儿被丢弃到这儿来的吧。
简而言之,此处是——用来丢弃无用尸体的地方。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我不是指这个垃圾场,我是在问这整座岛。”
“贾兹帝国的,练生术,研究所,之一。不过,现在,也是,‘遗产’的,保管处。”
微暗的水面,如此回答道。
“‘遗产’?”
“用来保管,集贾兹帝国,练生术,以及,魔法技术之精华的,最高杰作。”
毕竟发声的方法不同,所以这情况是在所难免的也说不定……大海魔的“声音”从头到尾都很宁静,因此根本无法从它的“声音”,管窥出它到底抱持着怎样的情绪。尽管一副濒死的样态,但却毫无痛苦的样子。它原本就是种跟人类相差甚远的生物——甚至不清楚它到底是否拥有着痛觉。是故,用人类的喜怒爱乐去揣度它的内心层面,或许根本就是毫无意义。
“保管……?”
贾兹帝国已经灭亡了。
那么,不管那个“遗产”究竟是什么,都已经没有珍藏保管它的意义了吧?
然而……
“没错。保管——直到,注定该来的,那一天,到来。”
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怪物,毫无任何感慨地如此宣告。
——————————
“一班到三班负责第一层,四班负责第二层,五班、六班负责第三层!没有‘标志’的话,拟兽会没办法判断敌我。可千万别忘记戴上‘标志’呐!”
基里尔向亚人兵士同伴们喊道。
他叫醒了在第二层宿舍休息的所有亚人兵士,然后全员出动。
听说——有人闯入了这间研究所。
两名亚人兵士,在第一层研究区拿膳食给俘虏的回程时,遭到了袭击。随后,魔法师在研究区遭遇了侵入者——虽然被弄昏了过去,但他在昏厥前触动了警报,因此暴露了侵入者的存在。
现在——魔法师们正在利用拟兽,搜索着侵入者。但因为他们透过魔法术式所操纵的弃兽,基本上智能都很低,因此并不适合地毯式的搜索。奇眼鸟等弃兽,甚至连门都不会开。
在这间研究所——以“人类使用”为前提的设施之中,果然还是由亚人兵土来搜找会比较快速。魔法师们在成功“量产”弃兽的时间点起,就变得更加轻视身为战力之一的亚人兵士了……这时候他们如果赶紧做出表现,魔法师们或许会重新认知到亚人兵士的重要性也说不定——基里尔的心里抱着这般期待。
他们并非野兽。
他们是人类——是士兵。
他们不想要受到跟弃兽、拟兽一样的待遇。
“弃兽做不到的事情,我们做得到!这是让伊热夫斯克大人见识我们能力的大好机会!大家,卯起来好好干吧!”
“喔喔!”
亚人士兵士们齐声回应基里尔的号召。
平常——表情不太外露的亚人兵士们,绝不是没有喜怒哀乐等情绪。他们只不过是扼杀着自我,静静地等待着罢了。
等待着他们能上去活跃一番的舞台。
他们全都知道——在这个和平时代里,没有亚人兵士的栖身之所。
亚人兵士是被人制造出来、专在战场上发挥效用的一种存在。
就像许多野兽诞生在这世上时,就已经知道野兽该有的存活方法了——并非后天的技术,而是天生的能力。而他们也一样,天生生下来,就已经具备士兵所需的能力了。幸或不幸的是,他们没有“潜力的延展性”。他们的肉体打从一开始,就已经有固定的使用目的了——因此在其他事情上,几乎派不太上用场。要么跟普通的人类差不多,要么比人类还不如。
正因为如此……
(等将来有一天伊热夫斯克大人的研究成功——得到了“遗产”之后……)
到了那个时候,战乱的时代肯定会再度降临。
如此一来,亚人兵士应该就可以将自己的真正价值,公诸于天下了。在那之前,他们可不能让魔法师舍弃掉他们。他们必须让那些魔法师们,尤其得让身为设施统辖者的伊热夫斯克明白:他们很有能力——他们果然还是必需的。
基里尔确认同伴们都“热血了起来”之后,自己也插了把新月刀在腰上,然后飞快地检查着其他的装备。
这时——
“基里尔!”
蛾苏拉朝他跑了过来。
其他同样被当作“不良品”、被派去处理杂事的亚人兵士们,也跟着她一起跑了过来。
“我们也——”
“娥苏拉,你去躲起来。很危险。”
基里尔冷绝地说道。
娥苏拉身为亚人兵士的能力并不高。虽然不到碍手碍脚的地步,但她和基里尔等人相比,战斗能力相当的低。如果她上到前线的话,死伤的机率会很高。
基里尔等人所共有的亚人兵士价值观,或许极为矛盾。但就算他自觉矛盾,他还是不想让娥苏拉去战斗——他不想让她去送死。
“可是,我也是亚人兵士——”
“交给我们吧!”
基里尔复向娥苏拉如此重申——然后和其他亚人兵士们一起飞身跑出了宿舍。
“听好了,千万别忘了带‘标志’!”
基里尔又再次向同伴们叮嘱了一次,然后,为了要请教详细的指一不,飞身离开了宿舍。
“…………”
这个时间的话,维克多应该是带着那名嘉依卡,去到第一层的处置室了吧。
“…………”
一抹焦急梗在基里尔的胸口。
虽然他只获知了有限的资讯,但闯进来的人,恐怕就是“另外一组嘉依卡”了吧。基里尔等人原本以为他们铁定已经溺死了——虽然他是这么汇报的,但这报告可说是间接导致了警备上的松懈。
太失败了。这可不是什么足以证明他们能力的好事。
若身为士兵的能力遭人质疑的话,亚人兵士就没有存在的理由了。
“可恶……”
他三步并作一步,大步一跨,越过了三四个阶梯,飞身向上跑去。基里尔一上到第一层,便马上直朝着第一处置室而去。
“快开门!我有事要向伊热夫斯克大人报告!”
他对着待在处置室前门板左右两侧的亚人兵士说道。
然而……
“不行。”
两名亚人兵士面无表情地如此答复。
他们的额头上刺着拉克语的“4”和“7”。虽然同样都是亚人兵士,但他们并非如基里尔等人一样从人类的子宫里诞生,而是在这座岛上、在玻璃球中被人制造出来的“复制品”——他们额上的刺青,即是他们身为拟人兵士的证明。
“命令说不准让任何任入内。”
两名拟人兵士异口同声地如是说。
“…………”
基里尔怒瞪着那两名拟人兵士。
最可恨的是——这两名拟人兵士和基里尔都长着同样一张脸。因为他的“性能”最为安定,因此魔法师们采取他的鲜血和肉片,以此为根源,制造出了可说是他的分身的复制品。
然而,跟基里尔不同的是——他们脑中有一部份打从一开始就被割除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小型魔法机关,好让他们更容易接受魔法师们的支配——总之就跟拟兽一样。
魔法师们自从成功复制这些拟人兵士出来之后,便不再让基里尔等人负责处置室的警备、魔法师们的个人保镳等等。魔法师们——尤其是维克多·伊热夫斯克,似乎相当珍视这些不会多说话,像人偶绝对服从命令的拟人兵士们。
“——闪开。我有紧急要事。”
基里尔说完之后,便自行推开了门板。
为了避免被弃兽误伤而缠在手臂上的“标志”——用来判别敌我的腕章,似乎对这些拟人兵士们也有效的样子。思考能力原本就有一部份被人削掉的这些复制品,无法攻击身上带有“标志”的对手。他们就这样子面无表情,伸出手来想要阻止基里尔——但就仅仅如此而已。基里尔强硬地挥开他们的手,拾脚步入处置室里。
就在这会儿——
“——只要取得了‘遗产’,一切都将改变。”
嘉依卡被绑缚在处置用的椅子上,而维克多·伊热夫斯克则在对着她游说着些什么。
“足以改变得了世界本身。复兴贾兹帝国?都是些小事。‘遗产’是超越国家框架的力量。无需战斗,即能成为统率世界的王。根本不需要战争——”
“——!”
基里尔听了,全身僵硬。
根本不需要战争?“遗产”竟是强大至斯的力量吗?
但是,这样一来……
“——你在干嘛?”
出入口附近的魔法师皱起眉来,出声叫唤基里尔:
“伊热夫斯克大人现在很忙,你少来烦他!”
“…………”
基里尔几乎没把那个魔法师的话听进耳里。
“诚然如此。世界将因‘遗产’的力量而统一。战争之类的低效率方法,也会跟着消失。只要有‘遗产’在,就连兵器、军队也都不需要了……!没错。‘遗产’是打从根本改变世界状态的力量。”
维克多有些得意洋洋地如此说道。
“碍事。快滚出去外面!”
魔法师如此说完,便将基里尔推出了处置室的外面。
望着处置室紧闭的门板——基里尔茫然地在原地伫立良久。
刚才的话是真的吗?
能打从根本改变世界的状态?战争将不复存在?维克多等人一旦得到了“遗产”,仅仅如此即能够完全支配得了世界?
究竟是怎样的东西,才能够化这些事情为可能呢?基里尔根本想像不出来。
但是。维克多的话如果是真的——
(我们……已经没有用了?)
这个想像——让基里尔颤抖了起来。
——————————
响得老久的警报,开始得突然,也结束得突然。
“…………嗯哼?”
大卫集中注意力,仔细地聆听,截到了几道依稀可闻的声响。
关于引发警报的原因,似乎还没有得到解决的样子。设施里的气氛,依旧相当紧绷。虽然隐隐约约,但他还是听得见夹杂怒气的声音交错四起。
大卫握着铁栅栏摇晃了好一阵子,像是在确认铁栅栏的镶嵌情况。在没有任何道具的情况下,应该没办法拆卸或破坏掉这个吧。
“赛尔玛。”
“……干嘛?”
横躺在里边的魔法师搭档,马上应了他一声。
他俩被丢入这间牢房之后,她就像死了一样一动也不动……她这既不是搞坏了身子,亦不是灰心丧志。单纯只是为了保存体力而已。
对身为佣兵的大卫和赛尔玛而言,沦为阶下囚只不过极为普通的预想状况之一。和正规军队的士兵相比之下,佣兵大多都是像用过即弃的棋子一样任人利用,因此,被敌人抓住也不怎么稀奇。
想当然耳——他们两人都想要寻机逃出这里。
“我试着唤人来看看。之后就拜托你啰。”
“……好。”
赛尔玛点了点头,然后把手探入长长的头发之间——然后从那儿拉出了某物。
很细很细的钢丝。编一下之后既可以变为简单的钢丝锯,若在最前端绑上鱼漂——或坠子之后丢出去,还可以钓鱼。这类的道具,大部份的佣兵都会藏在身体的某处带着走。
“这里的家伙们,果然不怎么习惯俘虏别人呐。也没有好好检查身体。如果事先将一把利刃夹在乳沟之间的话,不就可以带得进来了吗?”
“这间牢房还挺漂亮的嘛。”
赛尔玛半忽视了大卫的话。她一边说着,一边用钢丝作出一个圆圈。
“好了。要放在哪边?”
“放那边就可以了吧。”
大卫一边笑道,一边随便指着——铁栅栏的另一边。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放声大喊:
“救……救……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要被杀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太假了啦。”
赛尔玛露出无奈的表情。
“这样子比较生动吧?”
大卫笑着说。
“——怎么了!”
一名亚人兵士从走廊深处出现了。
(太好了!)
大卫在心里偷笑了一下。
他原本猜想对方会因为警报钤响的事情而人手不足,而事实证明果然如此。
如果有两个人一起来的话,情况就会有些棘手了。不过,若是一个人的话——
“不好了,不好了,要被杀了啦!”
大卫握着铁栅烂大喊。
“被杀?什么东西?谁会被杀?你吗?”
“没错!你看了还不明白吗!”
“……?”
亚人兵士一脸疑惑地走到大卫两人的眼前。不过,他到底还是保持了一点距离,以免大卫从铁栅栏的缝隙之间伸手碰触到他。当然,这件事情他们也早就预料到了。
“刚才那是警报吧?那家伙要来了,那家伙!”
“那家伙?你在说什么——”
“你们全部都会被杀死!不要,我不想死在这种地方!开门,快给我开门!”
“吵……吵死了!”
大卫的气势,让亚人兵士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正巧——就是那儿。
赛尔玛事先做好的“圆圈”正好丢在那儿。
钢丝原本就已经很细了,再加上牢房周围幽暗,对方若未仔细端详脚边的话,就绝不会发觉到那个“圆圈”。
钢丝有一端挂在了铁栅栏上。赛尔玛握着那钢丝的一端,以浑身的力气用力一扯。
“——!”
等到亚人士兵发现状况的时候,事情已经太迟了。
钢圈收紧,绑住了亚人兵士的左脚。亚人兵士仿佛被人抄了一腿似地跌倒在地——大卫也过来抓住了这条钢丝,跟赛尔玛一起拉。
迸出了钢铁摩擦的奇异声响和火花。
“啊啊啊啊!”
不消一会儿,亚人兵士便被他们拉到了铁栅栏旁。
大卫强硬地抓住他的脚踝,然后用力一扯。接着,他又用右手抓住亚人兵士的衣服,把他扯到近旁。赛尔玛巧手一挥,让钢丝抖成了波型,然后又勾上了亚人兵士的头部。下一瞬间,便将他绑在铁栅栏上了。
“…………!”
亚人兵士——似乎不太明白他们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正如他俩刚才的对话所言,这座设施里的人们,并不怎么习惯俘虏别人。比想像中的还要更容易上钩,恐怕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吧。
“让我看看啊。”
大卫从铁栅栏之间的缝隙伸手出去,搜着亚人兵士的身体。
正如他刚才被丢入牢房时所看到的一样——亚人兵士的腰后挂着钥匙。
“有了、有了。哎呀,你们还真是坦率老实呐。”
“………………!”
亚人兵士以愤怒的表情瞪视着大卫,但大卫反而一边笑咪咪的,一边说道:
“很干脆地就上了我们的当,真是太好了。好啦,那就这样子啰!”
大卫说完之后,便伸手抓住了亚人兵士的脖子。
大卫以指尖摸索出动脉,一加以压迫,亚人兵士便旋即失去了意识。看来他们虽具有异于常人的耳朵或兽角,但血管的位置却并没有什么不同。
“好啦——去找找我们家的公主大人吧?”
“好啊。”
大卫放开昏厥的亚人兵士,从铁栅栏的缝隙之间,把钥匙插入了钥匙孔里,然后打开了牢房的门扉。
——————————
他只不过茫然了几秒而已吧。
不过,待基里尔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在通道的角落,额头抵着墙壁,兀自呻吟着。
维克多的目的一旦达成,他们就没有用处了。
他的话若是真的,那么战争将会从这世上消失。基里尔等人可以证明自己存在意义的舞台,也会随之消失。换言之,他们永远都摆脱不了被当作“人类仿制品”、被别人轻视的立场了。
“可恶……”
基里尔的脑海之中——闪过了同伴们的脸孔。
每个人都相信着战争终将到来,而忍耐着现在的不得志。
明明同为贾兹帝国的残党,魔法师们却轻视着他们。
他们就像是收于鞘中而生出铁锈的刀子一样,不停重复着自问自答:“自己究竟是为何出生在这个世上?”……他们一直认为:只要战争再次展开……他们应该就可以不用再过着这样子的每一天了。
“……我早该明白的……我早该明白的啊……可恶!”
基里尔沉吟般地喃喃自语着。
不管是再怎么优秀的魔法师和亚人兵士,光靠区区不满一百人的成员,怎么可能重建得了贾兹帝国。就算维克多真打算掀起战争,恐怕也没有基里尔他们活跃的机会吧。以敌我双方相差悬殊的兵力而言,他们应该瞬间就会被镇压住,而草草结束战争了吧。
但是,即使如此……
他们还是抱着些许的期待:维克多等人的研究——他们所说的“遗产”,或许可以颠覆相差悬殊的兵力差距。
哦不,他们甚至还曾经想过:就算不重建贾兹帝国,他们也能在这个世界刻下“亚人兵士在此”、让人不忘他们存在的“疤痕”——作为时代的谎里花,在最后灿烂地绽放个一回。
然而……
连战争都不需要。足以改变世界状态的“力量”。
虽然基里尔不晓得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但是—
“真的已经没有希望了吗?”
忽然———道低喃在他耳边响起。
“…………”
基里尔愕然回头。
他大睁的双眼里,映照出一名——有着亚麻色头发和琥珀色瞳孔的少年。
当然,他绝非这间设施的人。基里尔对这名少年毫无任何印象。
(侵入者?)
虽然他忍不住伸手探向新月刀,但他所能做的,也就只到这边了。
身为亚人兵士的直觉正在告诉他:这家伙有古怪。明明应该身在他的眼前,但他却感觉不到眼前有其存在,简直就像是在看着幻影一样——
“他们得不到‘遗产’的话,又将如何呢?”
少年脸上挂着微笑,如此向他问道。
坦然自若的口气,简直就像是在和亲密的朋友搭着话似的。
“哦,对了。不如由你们来取得‘遗产’,如何?”
“………………”
基里尔的脑中一隅感觉到有种异样的感觉。
然而——意识的表面像是麻痹了似的,无法追究探明这异样感的真貌。
他很很明白眼前这一切都很可疑。然而,除此之外,他却什么事情都无法思考了。
他的思考在空转。
逻辑思考的齿轮在脑内打滑,应啮合的地方没能啮合起来。
“若要取得‘遗产’,所需的东西是什么呢?”
“………!”
基里尔眨了几次眼睛之后——
“……嘉依卡。”
说出了这个名字。
——————————
大海魔。
七种弃兽之中,身躯最大的怪物。
同时,和装铠龙同样有着高度的智能,以寻常的魔法术式,无法支配得了它的精神。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变成是人类被它支配了。
不过,它和装铠龙不同,它不和人类缔结“契约”。
再加上它的生存领域在海里,因此……跟人类的关系最为疏远。
是故,船只被大海魔弄沉的消息,极其罕闻。听说甚至连那些消息,都有一部份是捏造的——故意推说是受到大海魔的袭击,实则变卖掉货物——也有这么一说。
托鲁他们原本从未想过大海魔居然会说人类的语言。
然而……
“……大陆通用语说得比嘉依卡还要棒呐。”
托鲁嘟囔了一句。
“呣咿!”嘉依卡听了一抖,反驳说道:
“我,会,说,大陆通用语!”
“好,好,我知道了。”
嘉依卡一边两手紧握机杖,上上下下挥舞,一边抗议。托鲁闪躲着她,转身面向大海魔:
“……叫你……大海魔就可以了吗?”
托鲁向眼前的怪物如此搭话。
“可以。我等,没有,区别,各个,个体的,名字。”
“……这么说来,芙蕾多妮卡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呐。”
芙蕾多妮卡和装铠龙们并无可称做为“个人姓名”的呼号,而芙蕾多妮卡以前确实曾经说过她是用“东之六四五”之类的称呼来区分自己和其他龙——
(这么说来……)
根据芙蕾多妮卡的转述,蕾拉——蓝色嘉依卡似乎从第一代大海魔那儿得知了一些情报——关于“嘉依卡们”何以存在的秘密。当然,并不一定只要是第一代大海魔,就全都知道“嘉依卡的秘密”。
不过——如果……
“我想问个问题。关于贾兹皇帝的事情,你们知道些什么吗?”
“贾兹,皇帝——”
大海魔原本在缓缓起伏翻动的触手,忽然停止了动作。
“这名——少女叫做嘉依卡。关于人称‘嘉依卡’的存在,你们是不是知道着些什么?”
托鲁指着站在他身侧的嘉依卡。
“…………”
大海魔像是凝结成了冰似的,有好一阵子都静止着不动。
“……〈禁忌皇帝〉……阿图尔·贾兹……”
它就像是忽然回想了起来似地,断断续续地低喃着这个名字。
然后——
“我等,当然,并不,晓得,详细,内情。”
大海魔如此说道。
托鲁等人面面相觑,然后不禁叹息。
问它果然也没用吗?告诉蕾拉事情的那个个体,应该是别只大海魔吧。
他们如此心想。然而——
“为何,我等,被称呼为,‘弃兽’?可有,曾经,想过?”
大海魔忽然向他们丢出这么一个问题。
“我等、乃,失败作。”
它如此宣告的口气里,并无自嘲的意味。
它的口气——单纯只是把事实当作事实念出来罢了。
“你的说法,简直就像是在说‘弃兽是刻意被制造出来的’呐。你自己刚才不是才说过你们是‘天然产物’吗?”
“我,确实,不是,这间,设施的,人类,所制造,出来的,个体。但是,所有,的,弃兽,都是,失败作,所以,全被,舍弃了。”
“…………”
被舍弃了。失败作。
这种说法,简直就像是——
“莫非是被神舍弃了吗?”
托鲁信口说了一句,本来预期会遭到否定……
“没错……”
但没想到,对方竟然干脆地予以肯定。
“我,不知道,那个,和,你们,人类,所说的,‘神’,即信仰,这个,行动的,对象,是否,相同。但是,若就,我等的,创造主,这个,意义,而言,的话,那就,没错了。第八种,啊。”
“………………第八种?”
托鲁皱眉呢喃。
这么说来,这个怪物刚才也用了“第八种”这个叫法。
“你们,对,弃兽,的,定义,是?”
大海魔如此问道。
“……魔法。”
嘉依卡回答。
接着——阿卡莉继续补充:
“能够使用魔法的野兽,总称为弃兽。我受的教育是这么说的啊?”
关于弃兽这种存在的定义,托鲁和阿卡莉确实在亚裘拉村里被灌输了这样的知识。当然,这应该是整个菲尔毕斯特大陆的共同认知,并非只有乱破师如此理解。当然,大多数的小老百姓,才不管魔法怎样云云,最先出现在他们脑袋里的,应该是“袭击人类的凶暴野兽”这个认知吧。
“没错。第八种,啊。从那,定义,而言,能够使用,魔法的,生物,都可以,说是,弃兽。”
“……什么?”
七种弃兽?
使用魔法的野兽。
换言之——
“大海魔、双头犬、奇眼鸟、独角马、装铠龙、猛禽兽。还有,已经,灭绝的,幻想树所谓的,弃兽,指的是,这七种。”
大海魔坦然地列举着弃兽的名称。
然后——
“其他,还有吗?还存在着,其他,能够,使用,魔法的,生物,吗?”
“其他……”
托鲁等人的视线,理所当然般地聚集在嘉依卡——哦不,是聚集在她所持的机杖上。
“呣咿?”
嘉依卡眨了眨眼睛。
若说能够使用魔法的生物全都是弃兽的话,那么魔法师——哦不,就连人类,不就也都成了弃兽的同伴了吗?
“呃,但是,我们……”
“第八种,啊。我等,只是,达成至,你们,之前的,试作品,罢了。因为,不是,完成品,所以,被舍弃了。是故,‘弃兽’。”
大海魔打断托鲁的话,如此说道:
“换言之,你们,只要,被加装,魔法器官,即能,成为,我等的,同类。”
——————————
“基里尔!”
娥苏拉找到走在通道上的基里尔之后——朝他跑了过来。
她罕见地没有穿着杂役用的工作服,而是换上了战斗用的衣服,腰间挂着和基里尔一样的新月刀。其他几名亚人兵士众集在通道上的某个地方。
“找到独角马的尸体、以及安装在附近通风口的陷阱了。”
娥苏拉如此说完,出示了一个小小的圆筒给他看。
那恐怕就是装在通风口的一部份陷阱吧。
“这个烟幕——基里尔?”
娥苏拉皱起眉头,望着基里尔的脸。
“你……你在生气?”
“…………!”
娥苏拉似乎以为他是在生气她没有听从他的吩咐,换上武装来到现场。基里尔确实不希望她这么做,但他现在没心情数落她这件事情。
不过,基里尔沉默不语的样子……似乎更加深娥苏拉的误解了。
“对不起。可是我——我也是亚人兵士啊。”
娥苏拉低下眼,说道:
“我能战斗。不能战斗的话,就毫无意义了。请让我战斗吧。”
自待在母亲胎内的期间起,受魔法的“加工”,然后作为兵士而出生于世。
没有其他的存在理由。没有其他肯定他们自身存在的方法。
所有的亚人兵士们——都是如此。就连因被评为“废物”而不在战斗成员之列的娥苏拉,亦是如此。
“是啊。”
基里尔吐了一句。
“毫无意义。我们已经没用了啊。”
“基里尔……?”
娥苏拉吃惊地眨了眨眼。
“你怎么了?”
她应该察觉出基里尔的模样跟平常不太一样了吧。
其他亚人兵士们也跑来了基里尔和娥苏拉的所在位置。
“……没事。状况怎样了?”
基里尔沉吟应道,然后向其他同伴们询问情况。
“糟糕啦。先前抓住的嘉依卡同伙好像也逃出来了。”
“侵入者似乎把妮娃·莱妲带走了。”
“…………”
维克多等人对“嘉依卡”以外唯一执着的的实验体。
不,甚至就是连“嘉依卡们”,也只不过是因为“完成”妮娃·莱妲需要她们,所以维克多等人才会如此执着。更甚者,他记得他有听维克多说过:复制弃兽也是“完成”妮娃·莱妲的其中一环。
不过,“完成”究竟是指什么事?话说回来,妮娃·莱妲究竟是什么?
贾兹帝国灭亡前,从本国送来至此的少女。
虽然看起来像亚人兵士,但她受到的待遇明显和基里尔等人相异。
维克多等人似乎将弃兽的一部份移植到了她的身体里,又在处置室里活生生地将她解剖开来好几次——他们都未曾告知过基里尔等人,这些行为背后究竟有什么意义存在。
然而……
“传令给所有人。”
基里尔一边用冷静沉着的眼神环视着同伴们,一边说道:
“变更——作战目的。”
——————————
——弃兽。
这个称呼,据说原本是源自“不符神的期望,而遭放弃”这个意思而来。而最受神宠爱的,即是人类。菲尔毕斯特大陆上的几个宗教之间,都共同主张着这种想法。
不过,托鲁认为,那样子的想法,纯粹是人类自说自话的童话故事罢了。
“欺骗他人”也属于乱破师的工作范围。和敌方的人接触,受对方接纳为同伴之后,或泄漏情报,或从敌方内部培养使其分崩离析的棋子——为了达成这些,乱破师都有学一些简单的操纵人心之术。
而操纵人心对于那些迷信宗教的人们,尤其有效。
操纵人心时,所必需的是糖果和鞭子。
托鲁认为:在宗教方面,前述的想法即相当于糖果的部份——全面肯定人类的存在,视人类为“神所宠爱的生物”。换言之,由于“糖果为必需”这个结论,逆而导出了神爱世人之类的道理——
“在,我等,之后。状态,终于,符于,期望者,即为——人类。”
大海如此述说的声音,犹如海涛声一般,震动了整个海面。
“你是指:符于‘神’所期望的吗?”
托鲁问完,海面微微地起了些涟漪。
这或许是它——在嗤笑吧?
它的笑,和人类的一点也不像。
“人类,宗教,里的,‘神’,有妤几种侧面。我也,并未,完全,理解。不过,就‘创造’,我等,与,‘人类’这点,而言,‘那个’,确实,符合,‘神’,这个,单字。”
“…………”
“我,不晓得,这个,世界,是否,是,‘那个’,所创造,而成的。虽说,‘那个’,创造了,我等。但是,如果说全部,都是,‘那个’,所创造,的话,未免,太过,轻率。若真是,‘那个’,创造了,这个,世界,那么,它,应该,无需,拿我等来,反复,实验。”
若真的有全知全能、无限万能的——神存在的话。
而如果真是这种神创造了世界的话,那么确实连反复实验都不需要才对。只要有个完美的神,便已足矣。
“我等,第一代,是,‘那个’,所直接,创造,出来的,个体。因此,或多,或少,知道些事实。不过,就连,我等,也,从未,直接,接触过,‘那个’。‘那个’,待在,相隔,非常,遥远的,虚空,尽头。就算,看得见,也触摸,不到,它。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或像,映在,水面上的,虚像,一样。不过,反之,亦然。它也,无法,直接,触摸,我们。是故,‘那个’,为了,随心所欲地,驱动,我等的,世界,甚至还,创造,出了,触手。”
“…………哥哥。”
阿卡莉以一如既往毫无表情地说道:
“怎么办?它的话,其实我有一半以上都有听没有懂。”
“放心,我也差不多快不行了。”
托鲁沉吟说道。
不过,大海魔仿佛没有察觉出托鲁等人的困惑似的,又继续说了下去:
“我等的,魔法,并非,后天,获得的,技术,而是,天生,生来的,能力。因此,我等,成了,失败的,作品。”
“……什么?”
“‘那个’,期待,我等,在这个,世界,成为,具支配地位的,胜利物种,对其它生物,或环境,能拥有,压倒性的,优势,并爆炸性地,繁殖,因而,给了,我等,魔法。我等,因它所赐与的,魔法,而获得了,高度的,独自个体生存能力。结果,组织成,集团的,必要性,因此而,降低。而就算,形成了,集团,规模也,相当,有限。到底,没能,形成,一整个,社会。”
“……社会?”
是指村落、城镇——还是国家呢?
换句话说……那个类似创造主之类的家伙,想要创造出能建立国家的生物?
但是,为什么?
“而且,也因为,这样,我等的,思考,凝滞僵化,缺乏,感情的,变化。我等,未能拥有文化。单纯,只是,存在,于世的,数种生物,罢了。这跟,创造主,所想要的,存在,相差甚远。”
“…………”
“因此,人类身上,被剔除了,我等的,一部份,能力;此外,又被赐与了,‘外加’的,魔法器官。因为,人类,是借由,后天的,技术,获得,魔法,因此,反而,获得了,各种,能因应,状况,需求的,魔法。如此,促进,文明,更为,发达。最后,成为了,这个,世界——包括,菲尔毕斯特大陆,在内——的霸者。”
触手的尾端在水上摇曳来摇曳去,无声无息地弯指着某个方向。
“你,觉得,‘那个’,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呢?贾兹皇帝,的,继承人,啊。”
“……!”
它指着的人——正是嘉依卡。
她左顾右盼了一下,确认触手指的正是她自己之后——她睁圆大眼,全身僵硬。虽然她在魔法、弃兽等方面的知识,比托鲁等人选要丰富得多,但大海魔太过突然的话语,应该也让她相当地困惑吧。
“贾兹皇帝……〈贤帝〉吗?”
阿卡莉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确实有听说所有的魔法技术都是由贾兹帝国所发明……”
“等等,你说的魔法技术……”
就托鲁所知,魔法技术的发祥,已经是五百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就算贾兹皇帝真如那个荒唐的传闻所说的一样,活了三百多年……”
“哥哥,那只是皇帝在位的时间而已。你忘了吗?贾兹皇帝即位以前的经历,至今还是个谜团呢。”
“这……”
确实如此。
换言之——就算他真的在那之前活了数百年、或数千年,但他活着的时间、和他在位的时间长短却是两码子的事。
“我等,终究,只是,鱼塘,中的,鱼。在其中,被养殖、被利用。不过,大多数的,鱼,不晓得,这个,事实。就算,晓得了,也没有,意义。对方,身在,水上,既碰触,不到、亦抵抗,不了。对这种,对手,再怎样,焦虑,不安,也没有用。我等,早已,接受,这个,事实,并且,放弃,挣扎了。恐怕,其他,第一代,弃兽,也,一样。不过,贾兹皇帝,却——”
——异响。
“——!”
事情发生得非常突然,而且仅仅一瞬而已。托鲁等人也完全来不及反应。
有什么东西掉在了濒死的大海魔身上。
应该是跟托鲁他们刚刚所落之处,是不一样的通风口,或其他扔弃尸体的废弃孔吧?不管怎样,从洞窟顶处落下来的那物是——
“…………”
触手耷拉地沉到了水面下。
如戴在大海魔“头部”的帽沿——它外壳的某个部份,正插着一把剑。微微弯曲的单刀利器。握着那把凶器的是——
“亚人兵士!”
阿卡莉摆出备战姿势。
是的。来人正是拥有着兽耳、兽尾的亚人兵士。
对方恐怕就是这样子顺势利用跳落时的劲道,猛然把新月刀扎了进去吧。完全没入壳内直至刀根处的那把利刃,肯定破坏了大海魔的要害。
大海魔已经不再言语,它的巨大身躯开始慢慢地沉没下去。
“…………”
一名青年亚人兵士站在大海魔的巨大身体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托鲁等人。
他的眼神发直——让人总觉得他眼里甚至带着些疯狂。
(这家伙,在船上……)
当初在船上第一个和托鲁兵刃相交的亚人兵士。
如老虎般黑色与亚麻色混杂的双色头发、以及锐利的眼神,十分眼熟。
“——嘉依卡!”
亚人兵士沉吟般地呼唤了这个名字。
“呣……呣咿?”
“死吧。你们全都给我——去死吧。死吧!从这世上消失吧!”
亚人兵士如此宣告着。
下一瞬间——细长的锁链一条接着一条地,从洞窟顶部洞开的几个孔洞中垂落了下来。
然后——
“……!”
托鲁和阿卡莉纷纷摆出戒备的战斗姿势。
下一秒,好几个——不,好几十个亚人兵士沿着锁链,降落至此。
——————————
门扉突然蹦地弹了开来。
“——”
魔法师们转过头来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结果,他们看到了十多名全副武装的亚人兵士,以及倒在他们脚边的拟人兵士。所有拟人兵士的咽喉要害全都被刺穿,胸口染满鲜血,气绝多时。
“你……你们做什么!”
魔法师们惊愕地问道。
不过,先不提理由为何……这情况已经相当明显。
亚人兵士们造反了。
“……我们……”
有个人像代表一样,从亚人兵士们之间走了出来。是那个被评为战斗能力很低的‘废物’、担任打杂工作的女型个体。
娥苏拉·塔特拉12—
“我们一直相信总有一天能站上战场,而跟随你们至今。我们以为:只要一直协助你们下去,总有一天,复兴贾兹帝国的战争便将会展开,而我们最终定能立下降生于此世的生存证明。”
娥苏拉以有些热气直冲脑门般的口气说道:
“我们要在战场上,让亚人兵士的存在声名大噪。这件事是我们唯一的冀望、是我们用来忍受垫伏时期的盼头。正因为我们相信那样的日子终会到来,因此我们才甘愿伏于你们之下,纵然受到跟拟兽一样的待遇,也一路忍了过来。”
站在娥苏拉背后的亚人兵士们,虽然不发一语,但他们所抱持的情感,也跟娥苏拉所阐述的心情一样。只要看看他们的眼神,便能清楚明白这一点。
“然而——听说你们说了:早就不会再有战争了。只要搞定‘遗产’,就算没有引发战争,也能够支配得了全世界。”
娥苏拉说完之后,伏下了眼。
“…………!”
魔法师们——尤其是维克多,最先明白了事态状况。
她所说的内容,跟维克多不久之前对嘉依卡所说的台词一模一样。虽然当时他有注意到,似乎有个魔法师把硬闯进来的亚人兵士赶出去外面……
“所以那又如何?”
维克多一边大喊,一边看向倒在地上的拟人兵士。
拟人兵士的脑部被切除了一部份——从一开始的时候,就被削除了数成的思考能力。而相对地,他们在这些量产试作品的脑中埋入了小型的魔法道具,好令其更容易接受他们的支配魔法。和亚人兵士们不同,拟人兵士们不问不语,只是一味地盲目服从。对维克多等魔法师而言,他们是更好使的道具。
“所以我才说你们很蠢呐!你们这些家伙!一群没用的家伙!”
维克多的声音因焦躁而变得粗暴。
“还说什么战争!你们知道你们如此执着于那种事情,而做出怎样的好事来了吗?这可是叛乱呐!”
身为魔法师的维克多,并没有骑士或战士的矜持,并不执着于武功功勋。
维克多所执着的,反倒是“超越皇帝”这件事情——借着贾兹皇帝所遗留下来的东西,伸手探向贾兹皇帝所瞄准的目标。总是走在贾兹皇帝项背之后的他们,要实现贾兹皇帝没能实现的梦想。维克多以此作为唯一目标,已耗费了五年之多。
然而——
“没错。叛乱。我们要妨碍伊热夫斯克你们,不让你们得到‘遗产’。”
娥苏拉这么说毕,便伸指指向处置台上银发差点被削光的嘉依卡。
她一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真让人莫名其妙”的模样,睁大着双眼——
“只要没有这些‘嘉依卡们’,你们就得不到‘遗体’了吧?是不是这样?”
亚人兵士从娥苏拉的左右两旁走上前去。
“你们这些混帐——”
“伊热夫斯克大人!”
维克多听见有人唤其姓名,于是转过头去。下一瞬间,维克多——便明白了唤他姓名的魔法师的意图,于是他闭上双眼,弯下身子。
处置室里,想当然耳,有大大小小好几种魔法机关。进行处置时——进行开头手术时,确实为了照亮手边,而准备了照明用的魔法术式。
如果用最强的段数来发动这招魔法的话,又会如何呢?
“——出来吧!〈闪光器〉!”
魔法师发动魔法——以最强辉度启动的光之魔法,在处置室里炸裂开来,让人目眩眼花。
眼前的视野被涂满了白色。
同时——
“…………!”
“…………?”
“…………!”
亚人兵士们似乎在互相喊叫的样子——但他完全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怎么会……!)
维克多不禁动摇不安了一下。他的魔法师部下所发动的,应该只是使人目眩的魔法罢了。至少消音的魔法术式,并未搭载在这间处置室的魔法机关、或机杖里。
这是消除空气的震动、强制制造出无声状态的魔法。
虽然并不是什么稀奇的招数,但是——这究竟谁……?
(可恶……)
维克多摸索着———边匍匐爬在地上,一边想要往里边的处置准备室而去。只要到了那儿,应该就可以从其他的门逃出去了。
(至少要把嘉依卡……)
甸甸爬行的途中,他伸手探向理应被绑缚在椅子上的嘉依卡。
嘉依卡如果被亚人兵士们带走的话,那就没有意义了。
然而——
“——!”
他总算摸索着探到了椅子。
但他在椅子上,却摸不到与嘉依卡相碰的触感。
取而代之的是——
“抱歉呐。我们家的公主大人,就请还给我们啰。”
有人抓住了他的肩膀,如此说道——他并非透过空气,而是身体的震动——听到了这句话。
(是这名嘉依卡的随从吗!)
趁乱溜进来、使用消音魔法助长混乱的人,恐怕就是这些家伙了吧?虽然维克多马上做出了防备姿势,但下一瞬间,他便被撞飞了出去,然后趴倒在地。
(给……给我走着瞧……!)
就连他的呻吟声、怨怼的叫喊——也因为消音的魔法,而没能传送出去,消失于无声之中。
(可恶——)
事情演变至斯,也只好暂且重整旗鼓,重新再来过一遍了。
维克多一边咬着牙,一边伏在地板上,朝处置准备室爬了过去。
——————————
就战斗的场地而言,即使说这是最糟糕的环境,也并不为过。
踏脚处原本就已经很少的洞窟里,水面还远比坚硬的地面要多了许多——亚人兵士们或巧妙地抓着石壁上的凹凸,或脚踏在微微突出于水面上的岩石、甚或浮在水面上的弃兽尸体,朝托鲁等人逼了过来。
与之相较,托鲁他们……因为抱着嘉依卡和妮娃,因此没办法自由地行动。岩石上面又湿又滑,就算只是不小心滑倒,也很有可能会酿成严重的伤口。
结果——托鲁等人不得不采取如此形式:身为乱破师的托鲁和阿卡莉充当前锋,对上亚人兵士,而嘉依卡则负责以魔法掩护他们。顺道一提,芙蕾多妮卡为了以防万一,而一直紧跟在嘉依卡和妮娃的身边。
“喝——”
亚人兵士沿着石壁,冲了过来。托鲁用小机剑接下亚人兵士的新月刀,往旁边扫了一下,让对方乱了姿势。顺着横扫出去的势头,托鲁捞起脚来,在对方的侧腹上用力地重踢了一下。
“呜——”
亚人兵士发出短促的呻吟,飞了出去。
不过,其他的亚人兵士旋即攻了上来,他连确认那亚人兵士是否沉入水中的时间也没有。
“——出来吧!〈强击者〉!”
银白色的光芒显现的同时,嘉依卡的魔法成功启动,击落了身在空中的亚人兵士。但或许是因为身在空中而受到较少损伤——脱离战线的亚人兵士并不多。大部份都马上被他们的同伴拉了起来,然后继续朝托鲁等人发动攻击。
(可恶——虽然他们一个个都没有很强……)
就格斗战的技术而言,他们明显比不上托鲁等人。
但亚人兵士的基本身体能力很高,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人数很多。
再者,就如前述所说的,他们不仅踏脚处极为有限,而且还要保护嘉依卡和妮娃,因此几乎动弹不得。神出鬼没本来是乱破师的特长,如此一来,他们本来的强项,就等于被半封锁住了。
然后——
“——!”
不晓得是第几个人了。
托鲁砍倒亚人兵士,让他落入脚边的海水里。
这时,那名亚人兵士——第一个和托鲁交锋相对的那个亚人兵士,拿着新月刀砍了过来。
“呜——”
托鲁以两把小机剑挡下。
(这家伙特别强吗——)
跟其他亚人兵士相较之下,这个拥有黑色、亚麻色双色头发的亚人兵士,显然要强得多了。
虽然不具技巧、自成一派的杂乱动作,也跟其他亚人兵士一样……但基础身体能力特别优秀,且肌力、反射速度等等都有不错的平衡,因此他的每一击,都既激烈、又沉重。他如果好好地拜师学艺,修炼格斗技术的话,或许会比托鲁还要强也说不定。
“给我死吧!快从这世上消失吧!”
在他们激烈对战的同时,那名亚人兵士像是在诅咒般地在他对面如此扬声宣告。
“为了让我等站上战场——我要清除掉你们这些挡路石。”
“……什么?”
“什么‘遗产’!什么‘改变世界’!没有战场的话,我们就只是人类的仿制品而已啊。”
如野兽低吟的声音,交织着诅咒般的话语。
“你——”
“好啊。如果真有‘改变世界’的力量,那我们就收下。没必要使用它。我们会把它丢弃到任谁也伸触不到的地方。只要这么做,战争就会再次兴起——而我们也能站上战线、证明我们的自身存在……!”
“…………”
托鲁有一瞬间似乎慑于他的气势,而瞠目结舌了一会儿。
他虽然不是很懂这个亚人兵士所说的话,但是……
(该不会跟我一样吧?)
如果世界能再充满着战争的话,那该有多好——一样这么祈愿着。
不过……
“站上战场之后,你又如何?”
托鲁咧开牙齿,一边露出狰狞的笑意,一边问道:
“杀烧掳掠,然后死去?这就是你的愿望?你的目的吗?”
“什么……?”
“只要互相杀来杀去,然后死掉,你就满足了吗?若是如此,那你就高兴点吧!因为现在这里就正是个战场啊。”
“…………!”
亚人兵士的表情扭曲。
目的和手段并不一样——这名亚人兵士或许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吧。
“若是满足了,那就赶快死一死闪远儿点去吧!我们可没空在这种地方瞎耗下去了!”
对方的脸上,浮起了刹那的怯色——托鲁大吼,企图要撬开一丝可趁之隙。
——————————
眼底有如燃烧过的痕迹,仍旧变不回原本正常的颜色。
然而,维克多依然靠着模模糊糊的视线,一路奔跑着。
“何等蠢事……竟给我做了何等蠢事……!”
维克多一边有如念咒文般喃喃自语着,一边在长长的通道上前进。
唯一一条从一般研究设施延伸至岛屿北边的通道,连接着用来测试拟兽各种“性能”的实验场。因为拟兽的力量很强大,为了确保安全,实验场设置在尽量离一般研究设施远一点的地方。
那里有座伪装成大树外形的监视塔。
而大型魔法机关也在那儿,装载于其中的术式,可大量操纵拟兽。
当然,维克多等人的个人战斗能力,远不及亚人兵士。在设施室内这种有限空间,更是不利。近身搏斗时,魔法师单纯只是任人猎杀的一方罢了。
不过——只要他抵达了那儿……
他就可以一口气干掉那些愚蠢的亚人兵士了——
“那群愚蠢的家伙……!”
维克多推开监视塔的地下入口——一道厚重的铁门,然后攀着梯子,快速地爬上阶梯,朝着监视塔的顶端而去。
他一跑入那间监视室里,便见大型魔法机关依旧设置在原处,仍跟他之前最后一次造访时所使用的状态一样。
“……这下……”
操纵席的位置被设得高了一截,有如王座一般。维克多坐上了操纵席。
他从靠背的部份拉出连接用绳索,然后缠在自己的脖子上,确认徽纹相合——接着,便以口头诵咏咒文,启动基础魔法回路。
“阿威·阿威·沙堤·塞卜,阿威——”
他拉倒手边的操作杆,嵌着魔法术式的圆筒,以弹簧般的力量开始高速旋转、开始模拟咏唱起增补术式。
“亚人兵士明明——”
术式一个接着一个地连锁反应。维克多一边在脑海里确认着术式,一边说道:
“就只是用于特殊用途的消耗品罢了……只不过是因为可以用来做些‘遗产’到手前的杂事,所以才将其养着罢了。这些家伙是在给我自以为了不起什么啊!”
维克多确认启动通讯魔法术式。
接着——他伸长他的意识“分枝”。
在假想的黑暗之中,那“分枝”连接着好几只弃兽。
这座岛上存在着各种拟兽——就算只计算可在陆地上战斗的个体,那也还有三百多只之多。
那些全都是维克多等人用练生术创造出来的复制弃兽。他们切除了它们的一部份脑子,并在空出来的地方埋入了通讯魔法的接收器。脑部部份切除,本会造成思考能力大幅降低,但借由埋入专门的接收器,他们得以自由自在地操控装铠龙、大海魔等等具有高度精神能力的弃兽。
“让你们瞧瞧我的厉害!”
在维克多所能操控的弃兽之中,其实也包括了十多头的装铠龙。再加上双头犬、奇眼鸟、独角马,应该便能轻易地镇压住那群区区百人的亚人兵士了吧。
银白色的光芒,在维克多的周围描绘出好几个魔法阵。
同时——维克多所能操控的弃兽一览,成排地并列在他的脑海之中。
他以命令用的假想回路,连接到那成排的所有弃兽——
“——击垮他们!”
维克多一边紧握着椅子的扶手,一边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