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帝芬·哈尔特根穿着和昨天相同的战斗装束,出现在城堡露台上。
“从现在起,武斗大会决赛正式开始!”
他以威风凛凛的巨大音量,对那些跟昨天一样并排在广场上的参赛者们如此宣告。
不,他这句话并非只针对眼前的参赛者及警备的卫兵们而已。公王的声音、身姿,现在应该正由随侍在侧的魔法师们,转播到首都格兰森的四处各地去。设置在格兰森城周围的观战会场当然自不待言,此外——也包括城内、武斗大会参赛者们所暂住的兵营等处。
“已通过预赛的菁英猛士们,你们所参与的这场决赛,将会成为留名青史的对决,你们的一举一动将令人叹为观止!各位参赛者们,使出你们自己所有的心、技、体,在此展现武学的精髓吧!”
公王燎亮的致词,响遍了全首都……托鲁一边听着公王的致词,一边在脑海中确认决赛的详细规则。
决赛跟预赛大不相同,将会是二对二的比试。
由公王——由主办方决定比试组合,而参赛者们则依照决定好的编组,进行一生死淘汰赛”,每比试一次,就淘汰掉一组。
而且——究竟会对上谁,只有到竞技场上相见时才会分晓。
这似乎是哈尔特根公王的另一个坚持。在战场上无法选择对手。能靠实力克服实战时的不合理,才是真正的猛士——公王似乎抱持着这样子的想法。
“报时的钟声响了十声之后,便开始第一回合!”
与此同时,参赛者们一轰而散。
“接下来……”
托鲁张望四周。
自此时起,参赛者们各采取不同的行动。
有人在竞技场旁的观战席占位,也有人返回兵营。后者恐怕是要回去检查武器和防具吧。无论如何,听说直到负责竞技场警备的卫兵们前来叫唤以前,似乎都可以自由行动。
“该怎么做呢……”
托鲁并无构造复杂的武器,用不着执拗地整修个无数遍——两把小机剑,他已经在昨天保养好了——至于芙蕾多妮卡,则根本没有任何需要事先检查的武器或防具。
若想打赢决赛,他应该要在观战席看看自己以外的家伙们所使用的武器和战法。多掌握一点对手作战时的习性,对他就越有利。
“…………”
托鲁忽然止下脚步,回头望向格兰森城。
被抓走的嘉依卡三人,无疑就在那座城堡里。
若能不被辛或昂星团六连星众发觉,种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城内——他是否能顺利找出嘉依卡她们被监禁的地方?若真能找到,他是否能顺利带着嘉依卡她们脱逃出来呢?
就在托鲁想着这些事时——
“……托鲁。”
他背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他回过头去,站在他身后的是嘉依卡……“红色”嘉依卡。
就她自己一个人而已。和她一起参加武斗大会的大卫和女魔法师——确实应该是叫做赛尔玛这个名字吧——不见踪影。虽然女魔法师搞不好正躲在某处,拿魔法机杖瞄准托鲁。
“最后一次提议。要求重新考虑。”
红色嘉依卡以一种苦恼般的表情,对他这么说。
“……什么?”
“随侍于我。”
红色嘉依卡将手掌放在自己的的胸口上,然后说道:
“停止——随侍于‘白色’。”
“…………”
托鲁眯起眼来,盯着红色嘉依卡瞧。
她此时此刻应该还不知道白色嘉依卡被哈尔特根公王的人马抓走了。因此,她的这个提议,应该不是要他对白色嘉依卡见死不救——而是要他背叛白色嘉依卡,改成跟在她的身边吧。
之前她也有提过同样的建议。
那时,托鲁回绝了她。
托鲁原本以为自那之后他们就会因此成为敌对的关系……然而,虽说是形势所趋,托鲁一行人在贾兹帝国残党的岛上、武斗大会预赛时,帮助了红色嘉依卡一行人。正因如此,红色嘉依卡才会认为尚有劝服的余地,而再次向他提议吧。
“我和‘白色’——同为‘嘉依卡’。”
她踌躇了一瞬间,是因为对于“将白色嘉依卡与自己相提并论”这件事:心里还是有所骶触吗?
然而——
“同样目的,同样困难和战乱。那么,托鲁,跟随我,也一样。”
若希冀战乱,那么托鲁随侍的对象,不一定非得是白色嘉依卡不可。
反观红色嘉依卡,她的个性比较骄横强悍。跟随她的话,反倒可说比较能轻易招致托鲁所期望的乱世吧?她在收集完所有遗体之后……恐怕会光明正大地继承贾兹皇帝之名,然后对那些当初背叛、背弃,以及与父亲为敌的人,主动发动战争吧。
不过,托鲁之前曾一度考虑过前述的事情,而最后还是选择了白色嘉依卡。
她给了腐化堕落的自己,一个能以乱破师身份重振再起的契机。因此,她是他的恩人。若没和她相遇的话,托鲁至今应该也还在戴尔索兰特市的街上当着废人,镇日靠阿卡莉赚的钱维生吧。
但是——现在……
他该为了救白色嘉依卡,把“遗体”交出去吗?
他该为了完成白色嘉依卡的目标,对她见死不救吗?
托鲁现在正被迫面临这两个选项。因此,红色嘉依卡的提议对现在的他而言,又更是别具涵义。托鲁若只是盼着自己的愿望——盼着“乱世再度到来”、盼着立身于战国时代的话,那么他还另有这个选择——舍弃白色嘉依卡,转而投靠红色嘉依卡。如此一来,托鲁将可在红色嘉依卡的麾下,代为执行白色嘉依卡的目标——“收集遗体、吊唁皇帝”。
如果是辛的话,又会怎么选择呢?
如果是普通的乱破师——
“你还真是体贴呐。”
托鲁按捺住心中的苦恼——面无表情地说道。
若是平时,这时他应该正露着一抹苦笑吧。但他现在就连苦笑的心力都没有了。
“……?”
或许是觉得托鲁说了出乎意料的话,抑或是察觉到托鲁的态度跟平常有点不太一样——红色嘉依卡瞪圆双眼,凝望着他。
“你这么看得起我,我不胜感激呢。”
托鲁一边说,一边将视线转回城堡的方向。
看着红色嘉依卡的脸,会让他静不下心来。
“我是白色嘉依卡的家臣,只要白色嘉依卡一日不解除,这个关系就不会改变或中止。不然的话,乱破师就只是无法无天、蛮不讲理的家伙了。”
“……忠义?”
红色嘉依卡问这话的口气,像是想表达自己不太能理解。
“是那样吗?或许是那样吧。”
托鲁含糊地点了点头。
自己会跟随着嘉依卡,想来跟世间一般所谓的忠义,应该又是不太一样的情感。但若问他“是怎样的情感”,他也不甚明白。由阿卡莉来说明的话,她或许会援引恋爱啊、爱情啊之类的情感吧。不过,托鲁觉得那还是有些似是而非。
她是带来契机的那个人,让他这个存在,得以真实燃烧自己的性命。
如同孩子难忘双亲、女人难忘第一个男人一样,托鲁亦难忘此事——他因嘉依卡这个存在、因她而首次得到可用乱破师身份尽情战斗的机会。
他知道自己这样很不像个乱破师。
可是——一想像自己背弃白色嘉依卡,转而投靠红色嘉依卡,托鲁就觉得浑身不对劲。先不论是好是坏……总之他很难苟同那样子的自己。
“说实话,我身为乱破师,根本就是个次等货啊。你要挖角的话,还是去找其他家伙比较好吧。”
“我——想要,托鲁·亚裘拉。”
红色嘉依卡说道:
“不是,想要,乱破师。”
“……?”
“不论你身为,骑士、佣兵、战士、还是魔法师。”
换言之,她的意思并非是“想要乱做师作为她的一手下”,而只是想要托鲁亚裘拉这个人吗?
然而——
“…………”
红色嘉依卡一跟托鲁对上眼,便马上撇开视线,仿佛为自己所说的话感到羞耻。
而托鲁也不知该如何回应是好。
他是乱破师。自懂事以来,他就已经注定要成为一名乱破师了。
因此托鲁认为“身为乱破师”一事,就跟“身为人类”、“身为男人”等事一样理所当然。“身为乱破师以外的自己”——这种可能性,他连想都没有想过。
尽管同村的同伴们都说他不适合当乱破师,但他不晓得还有什么其他选择。他可不认为连当乱破师都当得零零落落的自己,能成为其他领域的专家,也从未想过会有人冀求、认同这样子的自己。
所以——
“该怎么说呢……”
托鲁窘于用言语表达,凝望着她好一会儿之后,才开口说:
“谢谢你呐。”
“托鲁……?”
托鲁突如其来的道谢,让红色嘉依卡浮现出貌似疑惑的表情。
“你的提议令我不胜感激,但请恕我难以答应。”
托鲁再次直直望着红色嘉依卡的瞳孔,说道:
“我的主人终究是白色嘉依卡。”
“……真遗慽。”
红色嘉依卡一说罢,便发怒似地——不,是闹别扭似地再次撇开了视线,然后说:
“比试、‘争夺遗体’,两者皆——绝不放水。”
“那是我要说的话。”
他不能放水。他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做这种事。
只是——
“你说……你需要的是除却‘乱破师’这个头衔,纯纯粹粹、原原本本的我。”
托鲁忽然念头一闪,开口说:
“如同此理,如果这世上有除却‘红色嘉依卡’这个头衔的你,那么不论是对我而言,还是对白色嘉依卡而言,这样子的你,都不会是我们该对抗的敌人。”
“…………”
红色嘉依卡一脸惊讶地睁圆双目,呆立在原地”
如果红色嘉依卡在遗体争夺战的尘埃全都落定之后,也依然平安无事的话……
那时,说不定就能和卸下“贾兹皇帝女儿”这个名号的她相会了——托鲁如此想着。薇薇的话语若真属实,那么那些唤作“嘉依卡”的女孩们,原本应该是和贾兹皇帝毫无关系的孤儿——因此,或许就连“身为嘉依卡”这件事,其实也只不过是个随时都能卸下的要素。
“如果在一切都结束之后,你的想法也变了的话——就告诉我吧!”
届时,他们彼此应该都会对未来有不一样的看法吧。
“……托鲁。”
红色嘉依卡愕然地唤了声他的名字。托鲁转身背对她,和原本在稍远处等待他的芙蕾多妮卡并肩朝兵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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堆积如山的文件里,隐约可见“基烈特队”这一行字。
康拉德·斯坦梅茨皱起眉头,从文件山里抽出了那份文件。
他一边用左手蹬压住快要倒塌的那叠纸,一边阅读文件内容——那是一封来自哈尔特根公国的询问信。
“哈尔特根公国……”
由康拉德担任局长的这个战后复兴组织<克里曼>机构,超越国家的框架,活动于菲尔毕斯特大陆全境。称其为“跨国组织”虽听来好听,但老实说,它只不过是为了要用来向民众强调“国家致力于战后复兴”的一个组织——并无太大的权限。绝大多数都是事务性的工作——就算说到比较显眼的工作,顶多也就是横跨数个国家,进行调查、逮捕贾兹帝国残党之类的事罢了。
当然,隶属于机构麾下的几个实际行动部队,被授予了自由往来各国的权限,只要亮出<克里曼>的名号,便能会晤各国国王、贵族或重臣。
现在——康拉德目光所驻留的文件,即是从哈尔特根公国的关口所送来的基烈特队通关纪录。哈尔特根公国在文件上询问——有人打着<克里曼>机构之名来了,关口已放他们通关,应该没有问题吧?
“说到哈尔特根公国,武斗大会现在应该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吧。”
跟康拉德一样正在办公室一隅整理文件的女性辅佐宫卡莲,庞巴尔迪亚,开口对他如是说。看来她刚刚似乎有听到康拉德的喃喃自语。
“武斗大会?”
“自现任公王史帝芬·哈尔特根的前几代其,哈尔特根公国每年都会举办这一项例行活动……可说是该国的‘特产’呢。”
卡莲自文件堆里抬起脸,这么说道。
“……啊啊,<飨宴王>的庆典吗?”
康拉德从记忆深处翻箱倒柜出几个片段的知识,然后点了点头。
这里所说的“飨宴”,是指武斗大会——或该说是指“伴随武斗大会的举行,整个首都格兰森被带动起来的全体庆典”。
“奖励武术的同时,还将武斗大会当作‘庆典’,广为开放给一般民众和公国以外的人参观。不单只是选拔勇者,更企图活化公国国民的经济——”
“在战时,应该也发挥了鼓舞公国国民战斗意志的效果吧。”
卡莲补充说:
“最近似乎还透过挪用剩余的军事设备,举办得更具规模了呢。”
“他们已经顺利完成战后复兴了?”
“据说发生了几次风波。三年前公国废除了国教。虽然此事引发了流血事件,但不管是废教还是流血抗争,都是属于公国国内的内政范畴,因此……”
并非其他国家和〈克里曼〉机构所能干预的范畴。
“基烈特队似乎进入哈尔特根公国境内了。”
“…………基烈特队?”
卡莲一脸惊讶,眨了眨她眼镜后方的那双眼睛。
“这么说来,公国现任国王正是史帝芬·哈尔特根——公开<八英雄>身份的那号人物。据说他手上持有‘遗体’。还有,我也听说他将提供该‘遗体’,作为武斗大会的优胜奖品……”
“嗯哼……”
康拉德走近书架,从好几份文件资料之中,抽出了一本记述了哈尔特根公国相关资料的册子。那是将各国的特征、特别记载之事项整理成册的资料本。号称跨国组织的<克里曼>机构,常备有这样子的资料。
“…………”
他找到了记载武斗大会的那一页。
根据记载,该活动在战时和战后的做法,有很大的不同。
战后的武斗大会,规模变得相当庞大。而且,因为是模拟实战,因此有死者出现自是理所当然。虽然事实上是互相残杀,但哈尔特根公国将死伤者全当作“事故伤亡”来处理。听说这样充满杀戮的气氛,反而深受国内——以及那些周边诸国观战者的好评。
“战时渴望和平,而身处在和平当中时,却怀念战场的气氛——吗?”
他不禁觉得“战后复兴”这间词,真是间空虚的蠢话。
不管怎样,武斗大会似乎带来了不可小拐的经济效益。
想当然耳……武斗大会仅仅一天就结束的话,“庆典”的效果会很薄弱。
首先在第一天召开预赛。
预赛是使用整个废墟街区的模拟战争。让参赛者们互相斯杀,借此将参赛者们筛选淘汰到一定的数量。
接着,幸存的——确实如字面的意思——参赛者们将进入决赛。
与预赛不同,决赛采用二对二的生死淘汰赛制度。
直到最后由两名优胜者、四名乃至六名的准优胜者,自约莫五十组、一百名的参赛者之中脱颖而出为止,共将举行四十多次的比试。
比试一天举行八到十场。到正式结束为止,这场“庆典”将可持续——大约一个星期。
“真是周全的制度呐……”
康拉德皱着脸说道。
预赛和决赛之间,据说多设了一天休养生息的日子,好让参赛者们能准备万全。
当然,除此之外,在决赛开始前特地空出时间,不仅是为了要编排出较有可能更加炒热观众气氛的比试,同时似乎也有这样子的意图——让开设在首都各处的无数间公私营赌场能更加兴旺。“究竟是谁会拔得头筹?”格兰森的街头巷尾都在为这个问题议论纷纷,也有为数不少的金钱因此流动。参赛者之中,似乎也有人事先把手头上所有的钱全拿出来,赌自己会取得优胜。
“您打算怎么做呢?他们明明已经脱离了,却还和用机构之名。这明显是个问题。”
“虽说如此,但也没有多余的人力可以派去哈尔特根公国逮捕他们。先回信给哈尔特根公国,任凭公国全权处理吧——不过……”
由<八英雄>之一所治理的国家。
银发紫眸——变化成宛如“嘉依卡”模样的薇薇。
放着不管的话,感觉这个案件会越来越复杂。
“在那附近的部队是?”
“坎帕尼亚队。他们确实应该身在宜客莱。就算让他们快马加鞭,到达首都格兰森仍要耗上五天左右。”
真是微妙的天数。基烈特队如果有参加武斗大会的话,倒还好说。但如果没有参加的话,他们很有可能已经早早办完事情,移动到别的地方去了。
“坎帕尼亚队在做什么?”
“在宜客莱北边的国境附近,有疑似贾兹帝国残党的集团正在活动。因有报告如此指称,故派他们前往调查。该集团似乎以‘那些遗迹’作为活动的根据地。”
“……遗迹……”
虽说遗迹也是各式各样、五花八门。但是,既然卡莲都强调“那些遗迹”了,那么她应该是指散布在菲尔毕斯特大陆各地的地下遗迹吧。
遗迹本身并没有住人。而究竟是由谁所建、为了用在什么用途上,也没人晓得。由于明显是相同的设计构思、相同的建筑结构,因此具有共通性的那些遗迹——据说或许是由同一个文明或国家所建造而成。
不过,那些遗迹分散在这片菲尔毕斯特大陆全境——如果真是由同一个国家所建造而成的话,那么就代表该国家曾统治了整个菲尔毕斯特大陆全境。
绝无可能。
就连那个北方大帝国——贾兹帝国,都未曾囊括过整片大陆。
那些遗迹全都位于人迹杳然的山里或孤岛,在战略上也不是那么重要的位置。因此,不仅相关调查迟迟不前,就连在战争期间也没被卷入战火之中,就这样子留存了下来。
然而,在战争期间,贾兹帝国不知为何莫名采取了“优先保护这些遗迹”的策略——贾兹帝国过往的行动,屡屡让人不得不如是想。自从对贾兹帝国进行调查之后,有好几次都会冒出“那遗迹”这个单字。
遗迹本身的设计构思,似乎有某些与魔法机关共通的部分。因此,有的魔法师主张有可能是古代的魔术装置之类的东西——不过,到底都只停留在假说的阶段。
正式名称“霞慕尼遗迹群”似乎是取自发现者的名字。不过,一般用“那些遗迹”称呼,就已经知道是在说什么了。
“…………”
“局长?”
康拉德皱着脸,沉思不语。而卡莲开口唤了他一声。
然而,康拉德无法将那股在自己心中慢慢膨胀起来的不安化作言语。
霞慕尼遗迹群。
贾兹帝国。
以及——“嘉依卡”们。
他并没有什么确证。但他总觉得这些和“嘉依卡”、“贾兹帝国”密切相关的诸般事物,似乎在深不见底的地方互相牵连,与自己所看到的表象,完全不同层次。
仿佛他们仍尽是看着错误的方向,没发现某件逐渐逼近脚边的致命事物——
“——我去呼吸一下外头的空气。”
“香烟请以两根为限。”
“……好啦。”
康拉德对辅佐官例行的唠叨含糊点了点头后,便抓起放在桌上的香烟盒,走出办公室。
——————————
竞技场旁备有两间临时简易屋——夹着竞技场相对而立。
这是提供给武斗大会决赛参赛者的休息室。
即将上场比试的两组参赛者,会被传唤至各自的休息室。在这最后的最后,虽然时间不多,但要确认自己的武器或防具,还是要静坐等待以集中精神,不管要在此处做什么,都是每个人的自由。
托鲁和芙蕾多妮卡早早就被传唤,走进了这间临时简易屋。
因为他并没有什么特别要做的事,因此他调整自己的呼吸,闭目养神。
“第一场比试——参赛者,请出来!”
守在休息室小屋旁的卫兵们,大声地如此吩咐。
没错。托鲁两人被选为第一场比试的参赛者。
“…………”
芙蕾多妮卡在托鲁身旁硬生生忍住打呵欠的冲动。托鲁对她使了个眼神,站起身来——慢慢地朝竞技场走去。他们走的是临时设置成连通休息室小屋与竞技场的细窄通道。
“托鲁。”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芙蕾多妮卡出声唤他。跟先前预赛时一样,她已变身成成人女性的身体,外加铠甲的模样。
她一边走在他身旁,一边说:
“结果你做出选择了吗?”
她所问的问题,是指“嘉依卡的性命和目标,要以哪一个为第一优先”。
托鲁不发一语,沉默地步行了好一会儿——
“乱破师……”
最后喃喃自语般地以平静的语气说道:
“是我的目标、憧憬、活着的目的。”
“………”
芙蕾多妮卡像小鸟般地歪头思考。
现在的她,如前述所言,已变身成形似多明妮卡的成熟外貌——但浮现出好奇表情的那张脸庞,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小女孩一样。
不过,托鲁并未看着她。他的视线依旧望着前方,并淡然地继续说:
“因此,当现实变成不能再以乱破师的身份活下去——变成类似那样的情况时,该说是不愉快吗……总之就是觉得此生已经完了。因为我对其他的生活方式一无所知,所以自从哈丝敏死后,我就抱着这个打算——我要用乱破师的做法来实现‘改变这个世界’的心愿。”
正因为如此,“战场消失了”这项事实,给托鲁一个重重的打击。
他不禁觉得活到现在的一切,好似都被全盘否定了。
不过……
“不过,乱破师太渺小了。”
“托鲁?”
“区区一只战场上的走狗……能做的事充其量也就那样。杀掉十个人,世界就会改变吗?杀掉上百人呢?杀掉上千人又如何?这个世界——应该还是不会改变。改变不了啊。因此,乱破师若想改变世界,就只得随侍于改变得了世界的人。”
这类人就算在单纯的战斗方面能力低下,但他们天生下来就握有足以改变世界的立场和能力。譬如王公贵族之类的掌权者们。
“那个人——就是嘉依卡?”
“没错。”
托鲁点了点头。
“我当时想——‘没错,就是她了’。<禁忌皇帝>的女儿。贾兹帝国的公主。现在既有<克里曼>机构在追捕着她,而且那些家伙甚至放话说这个世界将会因为她,再次被卷入战乱之中。我原本心想:嘉依卡很有可能会成为驱动世界的‘核心’——动乱的中枢。”
因此,她身边应该会有乱破师的工作。
帮助她,应该也会连带着改变世界。
托鲁如此深信,而一路追随至此。
“但是,这终究只是我硬将自己的梦想施加在嘉依卡的身上也说不定。”
“…………”
“帮那家伙实现愿望,就是我的心愿——虽然我说过这种帅气的话,但那只是因为不成气候的我,自己一个人做不来,所以才紧紧抓着她不放。因为我是乱破师,所以也只能这样做了——我只是在粉饰这种放弃的心态罢了。”
嘉依卡本来就被迫背负着超出自己所能负荷的巨大负担,而他这样岂不是只是把自己的梦想硬加在这名少女身上,以搪塞敷衍自己吗?
若真是如此——
“多亏了红色嘉依卡,我觉得我好像开始看透了。”
要对白色嘉依卡见死不救,然后完成收集“遗体”的目标吗?
还是要放弃完成目标,救人救到底呢?
若以乱破师的身份而言,他应当采取前者才对。
不过,在托鲁的心中,有另一个自己正在高唱着不同的意见。
话说回来,他当初为什么会选择跟随白色嘉依卡呢?当初自己究竟为什么渴求战乱呢?明知不适合,又为什么要坚持当一个——乱破师呢?
这真是……
“开始看透了?看透什么?”
“看透自己的愚蠢呐。”
托鲁耸了耸肩,如此说道。
“………………唔~?”
芙蕾多妮卡歪着头,貌似听不太懂托鲁话中的意思。
哎,这也难怪。毕竟托鲁也还未完全厘清自己的内心。
“细节等晚点再聊。总之现在先专注于眼前的比试吧。”
“收到。”
芙蕾多妮卡点了点头——托鲁与之并肩,伸手打开门扉,举步踏入已有第一组敌人恭候的竞技场。
——————————
阴暗——几乎没半点阳光照入的房间。
连个家具也没有、极为冷清寂寥的房间正中央——有个坐在轮椅上的黑衣少女,正静静地微笑着。
银发紫眸。
那是人称或自称“嘉依卡”的人们所共有的特征。
虽然每个“嘉依卡”各有不同的能力和性格,但她们全都背负着“收集阿图尔·贾兹遗体”的这个“业”,并随身携带着可说是“业”之象征的棺材。
然而……
“——呵呵。”
少女的脚边……有约十具的黑色棺材,以坐在轮椅上的她为中心,在四周围成了一个圆。虽然形状、样式有些微的差别,但那每一具无疑都是棺材。
装殓死者的盒匣。
和银发紫眸一同并列为让“嘉依卡”成为“嘉依卡”的记号。
可是……一名“嘉依卡”不是应该只持有一副棺材吗?
“嘉依卡”所持有的棺材,必定只有一副——虽然并没有这样明文规定,但棺材终究只是要用来装敛<禁忌皇帝>的遗体罢了。
因此,拥有那么多的棺材也毫无意义。应该没有意义才对。
那么——
“‘白色’嘉依卡的侍从……”
少女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以“拉克语”。
紫色双眸——凝视着眼前的水晶盘。
映在那上头的是托鲁和芙蕾多妮卡。
“如果你们是最后一组的话,那该有多好。”
当然,在这间没有其他人影的房里,没有半点声响回应轮椅少女的喃喃低语……她的话语渐渐消融于黑暗之中。
——————————
这场地给仅仅两组四人对战——可说是辽阔得过分。
这面积应该有平常武术锻炼场或比试场的五倍以上吧。而且,前述场地多半都是平坦的地面……但这场地的某些部分反而故意堆高砖头或石头,弄出了高低差,还有一些区域竖立着数根铁柱在地面上,看起来好似树木林立。
这既不统一,又杂乱无章的氛围——令人不禁想倾首纳闷:这里真的是竞技场吗?不过,这恐怕也是为了要尽可能重现史蒂芬·哈尔特根所坚持的“实战”吧。
不论是在哪种场地对战,凡无障碍物、无高低差的情况,大抵都不切实际。真实的战斗——互相残杀,绝大多数都不会顾及到对战者的情况条件。
“你还记得要怎么做吧?”
托鲁窃窃私语般地对身旁的芙蕾多妮卡说道。
“——嗯……”
芙蕾多妮卡微倾着头说:
“我尽量不使用魔法。不过,若是要消除伤口,则可以偷偷使用——是这样吗?”
“很好。”
托鲁向她确认完这点,便和她一起走向竞技场的中央。
照理说,在他踏入这个场地的瞬间,应当马上跑去找有利于自己的位置。毕竟那些铁柱和凹凸高低差,便是刻意为此而设。
对方若是初次见面——他不认识的对手的话,托鲁或许已经那么做了。
然而……
“我们这边的提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以喃喃自语般的声音对托鲁如此说的人,正是托鲁两人的对战敌手。
胡戈,以及——貌似其搭档的中年男子。
胡戈拿在手上的武器是棍子,中年男子则是长剑。两人都身穿宽松的衣服,一瞥之下似乎未穿铠甲之类的护具——但他们的动作异常笨重,且有微微的金属摩擦声响,托鲁由此察觉到他们都在衣服下面穿了锁子甲。
那并不是什么稀奇的装备。
顺道一提,若说到托鲁这边——除了那两把小机剑以外,他身上到处都藏满了各种乱破师的道具。至于衣着方面,虽然在几个要害部位加上了铁片,但基本上并无铠甲之类的护具。以神出鬼没、无声飞腿为特长的乱破师,穿上铠甲害自己行动迟钝,根本毫无意义。乱破师的防御方式并非用盔甲防护,而是以闪躲为主,闪躲不了就退避,退避不了就用武器接下攻击。
至于他的搭档——芙蕾多妮卡,跟之前预赛时一样,身穿铠甲,手持长剑。虽然从外表看起来,她的装备比托鲁还要重,但她真正的武器其实是她的身体和魔法,所以她的装束反倒可说比托鲁还来得轻巧。
言归正传——
“那对我们没有好处啊。”
托鲁回道。
胡戈所说的“提议”,即“胡戈队若在武斗大会上撞上托鲁队的话,能否多少予以放水”一事。换言之就是提议“打假赛”。胡戈是遭镇压的原国教僧侣。他意欲赢取武斗大会的优胜,好乘隙接近哈尔特根公王及其情妇——那两名嘉依卡。
不过……
“我对正义什么的毫不感兴趣。我不否定你们,你们就随你们的意去做吧。如此而已。但你们要是从正面和我们对上的话,我们会以自己的利益为优先,而不是正义,仅仅如此而已。”
“…………”
胡戈不发一语。
从他不怎么吃惊的样子看来,他恐怕已经预想到多半会是这样了吧。愿意帮忙打假赛的话,应当在双方站上这恻场地以前事先商量一下——而托鲁那一方既然未提出赛前磋商的要求,那么预想自己的提议并未被采纳,才是比较妥当的想法。
代为开口的是——
“还真像卑鄙的乱破师会说的话呐。”
持长剑的中年男子一边瞪着托鲁两人,一边说道。
这兴许是对方刻意挑衅的话语吧。
然而,托鲁听了他这一句话,反倒露出了一抹苦笑说:
“像乱破师会说的话……吗?”
“…………?”
胡戈皱起眉头。
对此,托鲁耸了耸肩,又说:
“特意高举正义旗帜的人,大抵都是出于心虚,所以才高唱正义。”
“什么?”
“应当要正确、本该要如此——若真如你所言,那么就算放着不管,事情也会变成那样啊。刻意高举着正义旗帜到处宣扬,是因为感到心虚不安,所以才对自己说:‘我是正确的,因为这才是正义啊’,想借此来掩盖自己的心虚不安。”
“…………”
“这世上有老是在烦恼的人,也有无法停止烦恼的家伙。像这样子的家伙,我一路上看得可多了。用‘正义’一词来让自己思考停滞的家伙、想借此强迫别人也停止思考的家伙,我很不能接受呐。”
这么说完以后,托鲁便伸手摸上吊在腰后的那两把小机剑。
“你的请托就算了吧。如果你坚持‘应当要正确、本该要如此’的话,那就用你的实力来证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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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娱乐……常常会招来过度的热衷。
漫长的战国时代结束,在这个时期,人们的生活开始呈现虽不多,但姑且有余裕的状态。同时,这个时期有许多人对新时代的变化既感到希望又怀抱不安,故而回忆起过去所熟悉的战国时代——此种情形逐渐增加。
正因如此,能够安然观赏“战争”的武斗大会,总是吸引无比众多的人的兴趣。正值战国时代期间,战争多到随处可见,因此没有半个人会想回头观赏;而今因战争“逐渐消失”,因此每个人都纷纷回头观赏。这人的感伤伤——可以转化为做生意的对象,让人有利可图。
“上啊!就在那儿!”
“杀啊!到底在搞什么啊!”
在观赛场地里的观众们自不待言……就连格兰森城的士兵们,也都在设置于各处的水晶盘上,兴奋地观赏着即时转映的竞技场情况。没人敢犯下擅离岗位之类的愚蠢行为,但他们的视线——朝着同一个方向——换言之,无人监视的死角,现在是固定不动的。
要在那些固定的死角与死角之间穿梭移动,并非什么难事。
“…………”
赛尔玛·肯沃斯静悄悄地在城中前进。
她事先在鞋子上缠好了皮绳,既可防滑,又可消音。本来不适合带着进行隐密行动的长型机杖,也用厚布裹了起来,因此就算碰撞到了东西,也不会发出不必要的声响。
不过,即便如此——如果卫兵们忽然转过头来的话,就会马上被盘查。要穿过这样风险极高的地方,是相当劳心费神的举动。
“…………”
她先从隐蔽处移至隐蔽处,确认安全无虞之后,才找寻下一个隐蔽处。
不断重复。
然而……
(……真诡异呐。)
赛尔玛忽然皱起脸来。
这位——褐色肌肤、银色头发的美女是个佣兵。虽然未像乱破师般专业化,但对于正规士兵所不做的特殊任务,多多少少也有一定的经验。譬如潜入城寨的任务,便是其典型之一。
而身为佣兵的经验,正在告诉她“情况有异”。
(警备未免太薄弱了……)
当然,她预想过卫兵们应该会着迷于武斗大会。正因如此,她才特意选在大会召开时潜入。
不过——话虽如此,这情况未免也太马虎随便了吧?
(以防万一,还是再探测一次会比较好吧。)
身为魔法师的赛尔玛,跟同伴大卫、嘉依卡一同获准入城时,已用探查系魔法大致搜索过城内的人员配置了。而她现在就正在照着那时所探查出来的城内结构,偷偷地在城里移动着。
然而……
(有很多发动中的魔法。应该不会被发现。)
赛尔玛下了如此判断。
虽然先前使用探查魔法时,她就已经知道了——由于大会的关系,有好几道通讯系魔法、曲折光线的魔法正在发动中;而航天机兵专用的魔法机杖,也在城堡周围飞来飞去。虽然或许会有相互干扰的问题,但即使在城内使用魔法,她被别人察觉到的可能性还是很低。
“…………”
她悄悄拆掉裹住机杖的布,拉开装杆,装填药筒。
接着,赛尔玛一把机杖的尖端朝向头顶——便开始诵咏咒文:
“——维内·切·斯塔·款姆鲁·赛卜鲁·提阿姆……”
蓝白色的光芒以机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赛尔玛朝着正上方高举的机杖,看起来简直就像把伞一样。由银蓝色光芒描绘而成的魔法阵,一边慢慢地旋转,“零件”和“零件”同时一边咬合,然后像呼吸般地一明一灭。
“——出来吧,<净天眼>!”
赛尔玛所发动的魔法,将各式各样的资讯传入她的脑中。
那大多是极为片断的资讯——温差的分布、声响的回音等等。老实说,光靠这些根本就什么都不晓得。不过,累积了相当程度的经验之后,便能理解这些资讯意味着什么了。
举例来说,以一定温度移动中的反应——从那反应的大小、移动速度,可以判断得出那是人类还是老鼠。从移动时的脚步声、体温的发散状况,可以晓得那个人是穿着普通的装扮,抑或是装备着铠甲。
(除了马上就能看出的卫兵之外,好像还有两组六个人左右的集团正在警备、巡逻着城内。而且,魔法师应该有两到三人。还有——)
赛尔玛皱起脸来。
(这是素材物质?是魔法通讯的中继——吗?大概是用来转播大会的情况吧——)
话虽如此,这中继的“网”未免太密了。
若真的只是要观赏大会情况的话,应该无需不停地发动着资讯量多到这般地步的通讯魔法。这反而近似于某种魔法师——人称“驯兽师”的家伙们所使用的招式。不过,即便如此,这个稠密度未免……
(还是说……因为不停地用魔法监视着城内,所以警备就算薄弱也没关系?)
从外头用探查魔法调查,并不会察觉到这件事。但一旦进到魔法通讯“网”的内侧,就不可能发现不到了。
这也就是说,与此同时——这魔法通讯“网”的源头,很有可能已经以相当高的精确度,发现城内有人在使用非自己所知的魔法了。
(换言之,我擅闯的行动,其实早已败露了?)
不过,若真是如此,她应该早就被卫兵们团团围住了。
还是说,对方刻意放任她自由行动,窥伺图谋着什么吗?
抑或者——
(通讯魔法真的只是用来转播大会的情况,而魔法师也因此忙得不可开交,所以才无暇把注意力一一转向多余的相互干扰反应吗?)
这情况着实令人有点毛骨悚然。
但是——对方如果真的知道赛尔玛闯入的话,那么下次警戒很有可能会变得更加森严。就算要撤退,也得在取得了尽可能多的资讯之后,不然岂不是毫无意义?下次和大卫他们为了夺取“遗体”而再度潜入时,警戒很有可能会变得极为森严,害他们无从下手也说不定。
感觉到有一丁点危险的话,就马上逃走。
赛尔玛下了如此决定之后,便往更深处前进。
她的背后——有三道身穿灰色装束的人影,在下一个瞬间无声无息地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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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少女在昏暗的小房间里,静静地笑着。
设置在她椅子旁的水晶盘盘面上,倒映着由素材物质从城内各处转播回来的种种景象。景象一个接着一个切换。看大会赛事看到入迷的卫兵们——以及趁他们松懈之际偷偷潜入的“老鼠”们,都一一呈现在少女的眼前。
“又来更多只啦……”
少女一脸满意地喃喃自语。
水晶盘上——刚好正放映着数名侵入者走路的模样。
是现在在参加武斗大会的参赛者所带来的同伴。参赛者的名字,确实是叫做尼古拉·阿弗多托尔和薇薇·荷罗派涅吧?
利用能够进入城内的好机会,开始要侵入到更深处了。
关于薇薇,少女虽对她的银发紫眸有些挂怀,但是——
“但是,这些人的‘嘉依卡’竟没有背着棺材……没有带着遗体走?还是说,他们只是反公王的势力呢?”
无人回应这名歪着头喃喃自语的少女。
少女就只是——
“不管怎样……都是以此为目标。这点肯定没错吧。”
静悄悄地伸出一只手,碰触放在水晶盘反方向的那个东西。
大大敞开的——棺材。
可以看到那副挖成成人形凹洞的棺材里,放了好几个封于玻璃容器中的“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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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只老鼠在石板路上奔跑着。
从阴影钻至阴影——无声无息。
是故,无人过问它的存在。
无论是多么以铜墙铁壁为自豪的要塞,那也顶多只是对“人类”而言罢了——虫子、小型动物可以出入的缝隙要多少有多少。如果是一只老鼠的话,要潜入到要塞的最深处,也并非什么难事。
因此——
“……嗯哼。”
老鼠持续奔跑——最后飞身跳到朝它伸出来的掌心上。
胆小的小动物自己接近人类,固然很异常,而就这样子一动也不动地伫立在人类的掌心上,也是个异常的现象。而说到异常,人类这方竟也毫不忌避害兽之一的老鼠。
那是名秃头的男子。
剃得精光的头,再加上脸上画着如刺青般的纹样,可说是非常与众不同的样貌——但他的表情宁静祥和,如果搭配他那张可说是十分奇异的相貌来看,反倒有种奇妙的落差。
“恐怕是陷阱呐。”
秃头男子——基烈特队的魔法师马特乌斯·卡拉威,回过头去如此告知身后的同行者们。
马特乌斯的同行者共有七个人。
一名少女、一名少年,然后其余五人皆为中年男子。
他们每个人都以武斗大会参赛选手的陪同者身份,下榻在城里的兵营。
少女和少年——同是基烈特队的芷依塔·布鲁萨斯可和李奥纳多·史特拉,与马特乌斯一同扮作尼古拉和薇薇的随侍人员。
其余五人,则是其他参赛者的相关人员。
那五个人……都是原隶属于纳沙真教教会的僧侣,及其热情的信徒。
马特乌斯在街上的教会与他们接触了之后——他们得知基烈特队并不属于公王那方的势力,且在“遗体”相关的问题上,反而算是与公王敌对的关系,于是便开口向马特乌斯寻求协力合作。
他们希望马特乌斯等人——趁着城内警备因武斗大会而变得薄弱之际,协助他们潜入城堡里,并打倒这一切的“元凶”——公王的养女伊琳娜和爱琳娜。
尽管变身并不完全,但薇薇跟其他“嘉依卡”们一样,都在收集着“遗体”。因此,对于薇薇和基烈特队的每一个人而言,伊琳娜和爱琳娜确实也算是与他们竞争的“敌人”。
就算最终收集完了全部的遗体,也没有类似这样的规则存在:“一旦集全,便就此结束”——因此,到头来也有可能会被人一次全部夺走。如此想来,事先把其他“嘉依卡”们从“遗体争夺战”中强行屏除掉,确实具有充分的意义。
虽然马特乌斯他们也尚未决定是要予以重重一击、使其再也无法战斗,还是要干脆地杀掉。
不过,<克里曼>机构过去所抓到的“嘉依卡”们,其中貌似“正牌货”的家伙,全都在即将进行正式审讯前就自杀了。如此想来……即便他们不痛下杀手,“嘉依卡”也有可能会在确定被屏除于“遗体争夺战”的那个时间点慷慨赴死。
此话暂歇。且说……
“你说陷阱——是怎么……?”
“虽然卫兵漏洞百出——但似乎有伏兵取而代之,分散配置在各处。恐怕不是正规士兵,而是乱破师。除了我们之外,好像也有其他人试着侵入。而就在刚才被抓起来了。”
“……”
教会的僧侣和信徒们面面相颅。
“话虽如此——多亏这样,我们才得以向前推进。”
马特乌斯说道。
“你……”
一名信徒表情僵硬地开口询问:
“该不会把那人当作诱饵了?”
“当然,我当成诱饵来利用了。”
马特乌斯点了点头。
他虽是魔法师,但擅长领域和一般的魔法师有微妙不同。
他是“驯兽师”,会将通讯系魔法术式嵌入其他生物体内,当成自己的手下来使唤。因此,他无须不停地持续发动魔法。而且,还可以根据需求,等晚点再将小动物手下的所见所闻,接收成资讯情报——这样也比较不会被探查系魔法发现。
他事先派出了十只左右的老鼠前往侦察。
接着——
“被抓住的那人,原本就是与我们敌对的家伙。而解除陷阱最确实的方法,即是——”
原为僧侣的秃头男子,眯起眼来宣告:
“让人先行一步,代为掉入那个陷阱。所以我们至少可以安全地前进到该处。”
“…………”
虽然只是刹那间,但僧侣和信徒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畏怯之色。
马特乌斯原本也是某宗派的僧兵——但由于他沾手多数宗教所禁止的魔法,因而被开除了教籍。遵守、宣扬教义也需要“力量”——抱着这种想法的他,硬是学了多数宗派视为禁忌的魔法。
一旦知其有效,便甘犯禁忌。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也算是典型的僧兵式思考——但大多时候,僧兵所犯的禁忌,都是一般价值观上的禁忌。至于教义上的禁忌,绝大多数的人反而是死守到冥顽不灵的地步。因此,若有实际利益,便毫不犹豫地干脆选择触犯禁忌——彻底成这样的家伙,也着实罕见。
……不如说,破戒僧果然就是异端。
“你说‘与我们敌对’?”
如此询问的人,是位戴眼镜的少女——芷依塔。
她跟马特乌斯一样都携带着魔法机杖,但她的本领充其量只是“机工师”——保养、修理以魔法机杖为代表的各种魔法机关。她本来并不适合战斗、潜入等场合,但现在的基烈特队,已经捉襟见肘到不能闲置任何人员了。
“是‘红色’嘉依卡那边的女魔法师。”
“那么……”
芷依塔似乎吓了一跳,她眼镜后的双眼睁圆瞪大了起来。
取而代之地——
“总而言之,这也就是说对方早就知道其他‘嘉依卡’们会来啰?”
发言的人,换成是走在前头的少年亚人兵士李奥纳多。
这名少年打从尚在孕妇体内的阶段起,就已接受了魇法“改造”,因此具备着兽耳和尾巴。虽然他纤细的身躯绝对称不上强韧,但身子的轻盈、动作的迅捷,以及感官的敏锐程度,跟普通的人类之间有着一条明显无比的鸿沟。
这次由他走在前头,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这个武斗大会本身,果然是——”
“十之八九呐。”
马特乌斯点了点头,对李奥纳多的话表示赞同。
“‘果然’……是什么意思呢?卡拉威先生。”
一名教会的僧侣一脸疑惑地问道。
“是指这个大会本身,果然是为了要引来其他‘嘉依卡’才举办的。”
然而,回答他的人并不是马特乌斯,而是李奥纳多。
马特乌斯的脸皱了一秒——但仍不发一语。
“大会本身……什么?”
与教会相关的男人们,纷纷面面相觑。
他们可能连想都没有想过吧——自己的教会遭到镇压,从国教的地位被扯下来,其实只是“出于顺道”罢了。
伊琳娜和爱琳娜原本的目的是……让可能持有“遗体”的“嘉依卡”们聚集到这个国家,然后将她们一网打尽。如此一来,她们就不用照着不确实的情报东奔西跑,即可坐待“遗体”入手。为此,她们四处宣传说“遗体”是优胜奖品,借以诱骗其他“嘉依卡”们过来。
而当初废掉教会,只不过是因为教会会阻碍到武斗大会的举行罢了。
“但是,大……大会的举行——”
“那么,当初教会会被废掉,难道是……”
“可恶,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事——”
男人们露出了明显狼狈无措的神色。
“我不知道真相是怎样。”
马特乌斯说道:
“不管怎样,公王那边早就预测到以‘遗体’为目标的侵入者,会趁武斗大会时前来——这件事情,肯定不会有错。”
“那么——我们也……”
“我们一行人……基烈特队的目的,虽然也是‘遗体’,但抓住陪侍于公王身边的‘嘉依卡’,反而是个更快的捷径。因此,我们并没有要前往宝物库或仓库。”
红色嘉依卡那边的女魔法师,恐怕就是企图先把“遗体”弄到手,所以才中了陷阱吧。
或许确实正如马特乌斯所言,既然伊琳娜和爱琳娜乃公王之爱女,不,是爱妾,那么抓住她们、以她们为人质的话,应该可以更确实地将“遗体”弄到手吧。
然而——
“——走吧。”
马特乌斯把老鼠再次放到地面上说道。
他现在也仍使唤着许多只老鼠,持续调查着城内。这些小动物可以钻进人类无法通过的狭窄地方。他正根据从它们那儿所得来的情报,查出安全的路径,一点一点地移动。如是反复。
“我们的目的地就快到了。”
说这话的人,是领在前头的李奥纳多。
身为亚人兵士的他,身体灵巧,同时拥有极佳的听觉与嗅觉。换句话说——在场的所有人之中,论察知危险的能力,他是最为卓越的一个。因此,除了马特乌斯的老鼠之外,他也担任斥候的角色,走在所有人的前面。
“伊琳和爱琳娜的房间。”
公王御赐养女们的个人房。
想当然耳,她们现在应当正和公王一起观赏比试——因此,她们的个人房周边,警备应该也跟其他地方一样薄弱吧。先潜入她们的房里,等伊琳娜和爱琳娜回到房间时,便动手逮人。
如此这般的计划。
然而——
“……?”
李奥纳多忽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
“没——”
对于马特乌斯的提问,李奥纳多皱眉回应。
“我原本以为房间会是空的……”
他指着位于走廊彼端的某扇门,然后说道。
“但我觉得刚刚好像有什么声响。”
“不是我们发出来的声响吗?”
“是从那个房间传来的。”
李奥纳多斩钉截铁地如此断言。
“……要唤回一只老鼠,打探里面看看吗?可是……”
马特乌斯喃喃自语。
若是尼古拉、薇薇,或亚伯利克那种身怀绝技的武斗家或专业人士的话,应该就可以探索得出气息动静了吧。不巧此时此地,并无人拥有那样子的技术。
因此,若要以防万一,先调查看看房间里面的话,就只能像马特乌斯刚才所做的那样,使唤老鼠前往了。
不过,在这座到处都满布着魔法的城里,马特乌斯并没有使用“长时间连接”的魔法来操纵老鼠。他始终采用这样的方式——透过魔法将命令传入老鼠的脑内,让老鼠按照指示去进行侦查行动,然后老鼠会保持着记忆,顺着气味,返回到马特乌斯所在的位置。因此,马特乌斯这边若让老鼠频繁回来,其实会很耗费工夫——
“——!”
在马特乌斯踌躇的这段短时间内——事态突然生变了。
房间的门开了。
他们一行人全都在那一瞬间躲进了走廊上的隐蔽处——以一定间隔耸立在走廊上的粗壮柱子的阴影。毕竟是规模巨大的建筑物,因此就算内部刻意建造成一望便能望尽,多少还是会有隐蔽处产生。尤其是在柱子之类的东西更是无可避免。
“——那是……”
一名僧侣在马特乌斯的身旁沉吟般地说道。
从房间走出来的人,正是伊琳娜。
但是……
(她现在不是正在和公王及爱琳娜一起观赛吗?)
为何那个伊琳娜会在房间里呢?
马特乌斯心生疑问的同时——
“伊琳娜·哈尔特根!”
“——”
大叫声毫无预警地响起。马特乌斯愕然地回头望向身旁。
定睛一瞧,原本乖乖跟着马特乌斯一行人的教会僧侣,目皆尽裂,从怀中取出利刃——教义规定僧侣不得持有作为武器用的刀刃,因此那恐怕是料理用的菜刀吧——并猛然冲上前。
“等——”
马特乌斯连说“等一下”的时间都没有,伸出去的手也扑了个空。那名僧侣仿佛用全身去冲撞她似地,与伊琳娜撞成了一团。
菜刀蓄势待发。
不,不只如此。
“教……教敌!”
“天诛!天诛!”
其他四人——跟着马特乌斯等人一起来的教会相关人士们,也一边发出愤怒的呐喊,一边跑了起来,和刚才那名僧侣一同扑向伊琳娜。他们也从怀中取出小型刀刃,毫不犹豫地刺向黑衣少女的身体。
“住手——”
芷依塔的大叫——也已经来不及了。
根本没有人听进去。
他们多次把利刃刺进伊琳娜的身体里之后,才终于脱离了激动的状态——踉踉呛呛地往后退。被男人们——以及刺入体内的利刃所支撑的少女,不一会儿,她娇小的身体就摇摇晃晃地倒在该处。
银白色的头发呈放射状扩展开来……红色的鲜血更从下方潺潺地蔓延开来。
“看看你们做了什么蠢事……”
马特乌斯呻吟般地说道,推开茫然伫立的男人们,往前走去。
虽然最终确实有“杀死对方”这个选项存在,但要和哈尔特根公王交涉之际,如果公王不认为“人质还活着”的话,那就没有挟持人质的意义了。在这种时候就不小心杀死对方,根本是白白断送了一切。
恐怕——在伊琳娜和爱琳娜的教唆之下,公王对教会相关人士的镇压,惨烈到让他们发作性地忘了前述的道理,不由自主地扑了上去吧。不过,即便如此,忘我到杀了对方——可说是下得最糟的一步棋也不为过。
然而……
“——!”
马特乌斯像被弹开似地往后一退。
在他的眼前——伊琳娜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
“怎——怎么可能!”
教会相关的一行人发出了惨叫般的声音。
“居然还活着……?”
伊琳娜的腹部、胸部上,都被从前后左右刺中了好几个地方。
她身上穿着黑色的衣服,因此难以看出伤口的正确位置,也无法确认她是否被刺中了必会当场死亡的心脏。然而,即便如此——虽说是菜刀和工作用的刀具,但身材娇小的少女被五名大男人这么到处乱剌,肯定会形成致命伤。即使不到当场死亡的地步,但也绝不可能再站起来。
虽然——绝不可能……
“太过分了。”
伊琳娜露出空洞的笑意,如是说道:
“居然刺这么多下……我会坏掉耶。”
“妖……妖怪!”
教会相关的一行人重新挥起菜刀和刀具,打算朝伊琳娜猛冲过去。
然而——
“…………呵呵。”
就在他们以为伊琳娜要以摇摇晃晃的步伐向前踏出一步时,下一瞬间,她从男人们的眼前消失了。
不,她并非消失——
“在上面!”
其中一人大喊。
没错。伊琳娜正伸长着双手双脚,恰似壁虎,再不然就是像虫子、蜘蛛一样,贴附在天花板上。她双手的手指紧嵌入天花板中,教会相关人士见状,纷纷倒抽了一口气。
更甚者——
“——”
李奥纳多从腰后拔出短剑,同时摆出备战姿势——但下一瞬间,他的武器发出了尖锐的声响,从他的手中弹飞了出去。
“弓箭?”
“<保卫者>,出来——”
芷依塔正打算诵咏防御系魔法时,她的机杖也在下一秒钟迸出火花,从她的手中弹飞。短剑和魔法机杖纷纷落在地板上,发出了冰冷的声响——在遥远的彼侧,有两根箭矢正扎在墙壁上摇晃颤动着。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箭矢,分别从各持有人的手中准确地夺走了武器。
接着……
“——!”
马特乌斯一行人倒抽了一口气。
从通道尽头的转角处现出身影的——是一名银发紫眸的少女。
然而,那少女并非爱琳娜。
想当然耳,她也并非薇薇,更不是“红色”或“白色”嘉依卡。
那少女晃着一头编成麻花辫的长发,像在摇尾巴一样……她是新的“嘉依卡”。
她身上穿着仿佛猎人穿的深绿色衣服。目前就姑且称这一位“绿色嘉依卡”吧。
芷依塔一边用左手按压着自己因冲击而麻痹的右手,一边喘着说:
“有三个嘉依卡?可是——”
“不。”
吸附在天花板上的“黑色”——伊琳娜说道:
“有很多个哟。”
“————”
马特乌斯一行人和彼此背靠着背,望向通道左右两侧的尽头。
和“绿色”相反侧的通道,这次出现了左右两手各持一剑、身穿亚麻色衣服的“嘉依卡”,以及携带着魔法机杖、身穿着紫色衣裳的“嘉依卡”。
而“绿色”的身旁,则又出现了另一位“嘉依卡”。她身穿灰色的装束,双手的拳头上套着拳击用的手套。
把天花板上的伊琳娜算进去之后——总计共有五个。
不,连爱琳娜也算进去的话,就有六个了。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连马特乌斯都不禁愕然呻吟。
虽然人数上仍是马特乌斯这方有优势,但在这种左右——不,前后包夹的情况下,而且其中一人还是个就算被利刃刺了,也仍旧能泰然移动,爬附在天花板上的怪物。
他们有胜算吗?
即便有胜算,马特乌斯一行人也应当强行突破其中一边,赶紧离开现场才对。
要说何故,这是因为在下一瞬间,嘉依卡们的身后,甚至又出现了身穿灰色服装的乱破师们——昴星团六连星众的身影。他们恐怕是透过某种形式接到通报后,赶到了这里来吧。
“总之,那些跟教会相关的家伙们都不用留了。已经拷问之前抓住的那群人,引诱出想问的事情来了。不过,可别杀了那三个人呐。他们是现在在比赛中的‘嘉依卡’身边的人,可以用来作为人质。”
伊琳娜——黑色嘉依卡的其中之一如此宣布完,所有嘉依卡们便依旧不动,六连星众们则拔出武器,冲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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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棍以猛烈的气势回旋。
从它单纯的外表、不具利刃的这两点看来,若和长枪、长剑相比,长棍具备的威胁程度往往会被低估。不过……由精钢制成的长棍,作为击打武器,原本就是种出色厉害的凶器,而攻击距离、棍身重量所带来的打击力道,更是足以把“一击毙命”化为可能。
但想当然耳,前提是至少要有足够的肌力,可以自由自在地挥舞精钢制长棍。
“——呼!”
自唇缝迸出的锐利吐气。
胡戈突如其来地改变长棍旋转的角度,往托鲁打去。
从斜上方而来的劲劈。托鲁倏地往旁边一踏,躲过长棍挥击的轨道,并把左手上的小机剑刺击出去,但长棍一个拉回,挡下了托鲁的攻击。
“我承认我不习惯多对一的战斗,但是……”
胡戈一边再次旋转长棍,一边说道:
“在一对一比试时,我可不打算输给那些战士!”
“…………”
对此,托鲁沉默不语。
因为他认为——只要不是需要诱发敌手失算的心理战,那么在对战当中,与对手频频交谈,反而是愚蠢之见。尽管从胡戈那方的立场来看,多余的演出——或许是为了要给托鲁这方施加心理上的压迫也说不定。
不管怎样……胡戈比他预想的还要“能使”。
这点托鲁不得不承认。虽然初次相遇时,胡戈因为被六连星众围攻而有些茫然呆滞,所以并未在他脑中留下什么强烈的印象——但看来那次应该是胡戈实战经验太少的关系。单纯就体术、武术而言的话,胡戈绝不是可以小瞧的对手——托鲁马上就明白了这一点。
(另一个人,总之就先交给芙蕾多妮卡吧。)
托鲁在视线边缘确认了芙蕾多妮卡和另一人的动静。
芙蕾多妮卡——正身轻如燕地动来晃去,愚弄着敌手。她应该是在遵守托鲁对她说的“别用魔法,先保留起来”这句话吧。她甚至没有拿剑与敌手对打,而是一味地持续闪躲敌手的攻击。在她轻便的铠甲下,想必已强化了双脚的肌力,故而能不停地四处移动吧。
她那边应该无需担忧。
使长剑者似乎并无如胡戈般的力量。看他那个样子,恐怕在托鲁和胡戈分出胜负时,就会疲累到无法好好作战了吧。
(关键是在我这边吗?)
“你还有空东张西望啊!”
此话响起的同时,攻击又来了——这次是从斜下方往上,凭着跟刚才反向的回旋,追击而来。托鲁打算再次靠巧妙的身法躲过这一击时——
“——喝!”
对方激烈吐气的同时,长棍的轨道变了。
托鲁往旁边逃开,长棍却紧追着他不放。想当然耳,长棍的顶端比托鲁再往旁边逃去的速度还要更快。托鲁马上用左手的小机剑去招架——拨开了这一击。
“……!”
力道极沉。
托鲁的姿势瞬间溃散。胡戈的攻击乘载着如此重的劲道。从他的体格来看,虽然看不出来有什么肌肉量——但这位前僧兵恐怕和托鲁一样,熟知力气的分配,而且在打击的那一瞬间,更改变了角度和速度。结果便得以用最少的肌力、劳力,得出最大的威力。
更甚者……
(要是再挨个几下,可就不妙了吧?)
从机剑剑锋处传来的感觉,令托鲁皱起了脸来。
透过掌心的纹印,托鲁和机剑本身在感知上是相连的。现在的机剑,是托鲁身体的一部分,所以他对机剑的状态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即便不是从正面接下,而是拨开了攻击——机剑仍承受了相当大的负担。虽说是种单纯的武器,但精钢制的——不,正因为它纯粹,所以才极为硬实。
他的机剑应该不会马上就断掉……但若从正面硬生生承受这长棍的击打,机剑很有可能会弯曲或在整体构造上出现瑕疵。
“呼!呼!呼!”
或许是对于托鲁只一个劲儿的防御感到愉快,胡戈的攻击次数不断增加。
胡戈旋转着长棍,同时施以防御——顺势改变角度化为攻击,一气呵成。符合攻防一体的战斗方式。托鲁几乎没有可以主动攻击的空隙。
不过……
“——”
钢铁发出了奇异声响。
胡戈的表情僵住了。
他一边追着托鲁,一边往前,再往前——等他察觉到时,他已经远远偏离了比试场地的正中央,来到了竖有好几根铁柱、仿如杂树林一般的角落。
刚才响起的,即是长棍的一端擦过铁柱的声响。
“你——”
“老是只在整整齐齐的比试场地对战的话,就不会有这种思维了呐。”
托鲁露出淡淡的笑意——嘲笑般地如是说。
胡戈的武器为长棍,而且靠旋转棍身来倍增防御力籼打击威力。以此为战法根基的胡戈,一待在这种有障碍物的地方,招式马上就受限了。
“抱歉啊,我和使用击打型武器的对手干架的经验,已经多到令我生厌了呐。”
妹妹振臂高举铁锤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浮现了一刹那,托鲁开口说道:
“旋转被封住的话,威力也等同于减半了呐。”
“可恶——”
胡戈皱起脸来——这次换托鲁朝他斩击而去。
垂直于地面的轨道,与长棍不同,并不会受到铁柱的影响。胡戈的衣服被大大地劈裂了开来,同时,他衣服下面的锁子甲,也有好几处受了冲击,而大幅度地扭曲变形了。不太会阻碍到动作,而且远比真格的钣金铠甲还要轻盈——虽然锁子甲确实是种便利的防具,但当然耐久性也很低。
“卑鄙……!”
“卑鄙自是当然。”
托鲁一边说,一边又再次出击——他这次猛地送出一个突刺。
锁子甲终究只对砍劈攻击的防护效果较佳——这种原本缝隙就多的防具,对于穿刺性的攻系,防护力则较弱。
胡戈一脸慌张地往后退去,然后……改变了他的战斗姿势。
他把长棍当作长枪一样,贴靠在腰部,直指着托鲁。
换言之,那是突刺用的体态。他应该是判断若是这种战法,那么即便在这片铁柱丛中,也能和托鲁战斗了吧。
然而……
(喜欢激别人,却禁不起别人激吗?)
托鲁一边躲避胡戈所放出的突剌,一边心想。
现下胡戈该采取的举动,理应是暂且退下,远离这片铁柱丛才对。但是,因托鲁挑衅的发言而脑充血的胡戈,竟选择在这里继续打斗。这也就等同于他中了托鲁的招了。
当然,论武器的攻击距离,还是胡戈的比较长。
正因如此,尽管得以突刺为攻击主体——仍难以施展一击毙命的威力,但他认为这样足以和托鲁战斗吧。他对自己的棍术,就是有那么大的自信。
不过……
“喝!”
胡戈猛地刺出——一记格外充满腰劲的突剌。
当然,铁柱也妨碍托鲁的行动。托鲁打算往右边躲去,却被铁柱挡住了去路——他交叉两把小机剑,硬生生接住胡戈的突刺。
托鲁的姿势顿时溃散。
好机会!——貌似如此断定的胡戈,抽回长棍的同时,向前踏出一步。
然后重新再一次——突刺。
他从姿势乱掉的托鲁手中,将那两把交叉的小机剑一齐敲落。那两把利刃纷纷飞撞上附近的铁柱,发出了尖锐高亢的声响。
“喝喔!”
胡戈吐出一道分外粗重强烈的呼气,抽回长棍——纵向回旋。
如此一来,就不会被铁柱干扰,得以给托鲁致命的一击——他应该是如此想的吧?与之对峙的托鲁,已经没有武器可以去接挡这招——
“觉悟吧!”
胡戈踏上前去——
“——!”
下一瞬间,换他乱了姿势。
“没错。”
托鲁说道。
“我是个卑鄙的家伙。乱破师不就是这样子的吗?”
“……!”
胡戈跌倒的同时,看到了那个绊住自己右脚的东西。
不知何时被人布下的——细线。
“——刚才的!”
细线的一头连接到托鲁的身上,而另一头则接在被敲落的小机剑上。
“该不会连刚才被敲落,也是——”
“当然是故意的啊。”
趴倒在地上的胡戈,愕然仰望。下一秒钟,他的颜面深深地吃了托鲁的长靴靴底一记。
胡戈痛苦得昏了过去。托鲁冷酷地俯视他,然后再次踢了一下这名前僧兵的胸口窝。若是骑士或僧兵,或许会说“对手都已经倒地不起了还踢,真是残暴不仁”,但乱破师战斗时,才不管什么卑鄙不卑鄙。光是没在对方的脖子上赏个飞镖,反而可说是慈悲为怀了。
胡戈呼吸大乱——然后彻底地昏死了过去。
“——那么接下来……”
他一回过头,便再稍远处看见芙蕾多妮卡,正乐在其中似地用剑撩拨着那名因力气用尽而走路摇摇晃晃的长剑男子。
“芙蕾多妮卡。”
“啊,你结束了啊?”
芙蕾多妮卡一脸开心地问道:
“那我这边的也可以宰掉啰?”
她一边从容地背对着使长剑的对手,一边对托鲁如此询问。
使长剑的家伙似乎觉得“制胜的机会来了”,挥高了长剑——
“我看以他那种状态,也用不着杀死吧?你就敲昏他,饶他一命吧。”
“是吗?那就……!”
长剑朝她挥了下来。
对准了芙蕾多妮卡肩膀与脖子之间的铠甲缝隙——想不到他已经这么疲惫了,居然还能砍得如此准确。
然而——
“——”
“喀叽”的刺耳声响响起,长剑——在即将劈进芙蕾多妮卡身体的前一刻,乍然止住了。
不对……
(喂喂喂……)
托鲁虽吃惊,但并没有发出声音来。
使长剑的家伙连什么东西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晓得——但托鲁大概想像得到是什么东西止住了那把剑。
是下巴。
芙蕾多妮卡在肩膀处变出下巴,做到了真真正正的“吃下了这记攻击”。
只是因为那下巴——包括魔法发动时的银蓝色光芒——都藏在铠甲之下,所以周围的人完全看不到罢了。
“——嘿。”
芙蕾多妮卡一个扭身,便从使长剑的男人手中夺走了长剑。
看着自己那把还嵌在对方肩上的长剑,男人只是一味地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下一瞬间,芙蕾多妮卡“瞪!”的一声,以轻巧的踏步跃飞至空中,然后借着落下的势头,就这样子将长剑往下挥去。
未正常执剑,如同棍棒般挥打下来的凶器,发出了闷响,深深地卡进了男人的盾膀里,将他打趴在地面上。
就连托鲁也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响。由此想来,他恐怕再也爬不起来了吧。
与装铠龙对打,就算只留了条小命在,也应当说声谢天谢地了——正因为托鲁晓得芙蕾多妮卡的真面目,所以他才会有这样子的想法吧。
“比赛结束!”
担任审判员、监视着战况的士兵举起一只手,从比试会场的“墙壁”另一头如此高声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