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空气,冰冷得很诡异。
这并不是指气温很低……而是一点生活感也没有。
凝滞的气氛聚积于此,仿佛废墟的内部。虽然置有可说是最起码的家具等等,但那些家具几乎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光看这个房内景象,应该会有很多人都不晓得:这正是分配给公主大人——哈尔特根公王两名养女的房间。
伊琳娜和爱琳娜基本上都在史帝芬·哈尔特根公王的寝室就寝。
不过,她们仍另有专用的卧室……她们都是在卧室里换装,以及作所需的梳妆打扮。
而她们的卧室,即是这个房间。
双胞胎养女大多时候都如影随形地陪侍在哈尔特根公王的身边,但想当然耳,有时候也会有其中一人,或者两人一起离开他的身边,回到这间房里来。
伊琳娜和爱琳娜共同使用着同一间卧室。
“嗯……嗯嗯……?”
这间房间的周围,既没有本该守在此处的卫兵,甚至连打扫的侍女们,也不得进入她们的房间。这是因为公王的两位公主们主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虽说是公王的女儿,但由于她们是来历不明的养女,因此城堡里的相关人员说服自己这样想:“她们肯定是不习惯受到贵族公主般的对待”,借此制止自己再继续刨根问底。
因为格兰森城内的人们都知道:要是发生了什么事,惹得她们不高兴的话,脑袋很有可能就会真真正正地“搬家”了。
且说……
“……嗯……”
现在在房里一边从唇角发出某种苦恼的声音——一边脱着衣服的人,正是爱琳娜。可说是她另一半的伊琳娜并不在她的身边。
爱琳娜脱成全裸之后——站在装于墙上的穿衣镜前。
还未完全发育成熟的白皙女孩,在镜里歪着头:
“这边果然也差不多该换了吗……嗯……”
“换”。
这个词所指的究竟是什么呢?
现在的爱琳娜不着一缕,甚至连发饰之类的东西也没穿戴在身上。
映照在镜中的,确确实实就只有爱琳娜本人而已——找不出半点能更换的东西。
“……?”
爱琳娜忽然转头望向背后。
她刚刚从镜中好像看到她的背后——有什么东西动了。
紫眸所注视的彼端,并没有什么会动的东西。
取而代之的是——
“………………”
凶器在下一秒像蛇一样,迅速且巧妙地缠上了她白皙的喉咙。
并不怎么吃惊的爱琳娜,只转动了眼珠,看着在自己颈项上环了一圈的蛇咬剑剑锋。
如鞭自由自在伸缩曲折的此剑,攀援着她的肩膀,延伸至她的斜后方。
“——若吵,人头,落地。”
这句话沿着蛇咬剑,传到了她的耳边。
没多久,握着蛇咬剑剑柄的少女,以及貌似其随侍的长枪男子,慢慢地绕到爱琳娜面前。
“……哎呀。”
爱琳娜眨了眨眼。
是“红色”嘉依卡及其从者——使枪的佣兵大卫。
“哟,公主大人。”
大卫用非常粗鲁的口气说道:
“可不可以拜托你帮我们带路一下啊?”
“带路?”
红色嘉依卡若有意为之,爱琳娜将会如其警告,在一瞬之间人头落地。尽管爱琳娜对此心知肚明,但她依然没有露出焦急或胆怯的神色。
对此,大卫有一瞬间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不过,他似乎判断现在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于是又继续说了下去:
“咱们的伙伴好像来你们这儿叨扰了。我们想带她回去,但老实说,我们不晓得她身在哪里呐。”
“哦……”
爱琳娜露出苦笑。
不只格兰森城,举凡规模庞大的城堡,往往都会设置好几个备用的设施——譬如,就算是牢房,也不会只集中在一处,而是会分散至两个以上的地方。
与其一间一间去找类似牢房的房间,还不如捉住很有可能知道会在哪儿的家伙,或把重要人物抓来当作人质,以提出交换的要求,还比较省时省力……大卫两人应该是这么想的吧。
他们在昨天的比试输了。
伤口应该还没痊愈才对。表面上恫吓着爱琳娜,但他们本身其实光只是站着,就已经是勉勉强强了——这种状态的可能性很高。
然而——
“顺便把你们手上的贾兹皇帝‘遗体’所在位置也告诉我们,这样我们会更高兴哟。”
“真贪心呢。”
爱琳娜一脸愉悦地说道:
“不过,已经不可能啰。父亲大人不留俘虏。擅闯者,一律当场死刑。”
“………”
男子眯起双眼。
他没有露出吃惊的模样,果然是因为早已有心理准备了吗?
不过——
“我不晓得你们那个伙伴究竟是怎样的人,但是……”
爱琳娜微微转动脖子,将视线投向红色嘉依卡——然后吟唱般地如是说:
“都是你们害的,所以她才会一边受苦,一边死去了啊。拷问侵入者,大略问出其幕后关系,才是基本之事。因此,若是女人,会被士兵们没完没了地侵犯,最后烧脸,然后死刑;若是男人,便砍断手脚,使其无法动弹,最后去势,然后也还是死刑。”
“…………”
不管是红色嘉依卡还是大卫,两者都不发一语。
爱琳娜一边微笑,一边添了这么一句:
“啊啊,真可怜呐。”
“——闭嘴!”
大卫呻吟般地说道:
“即使如此,在我们见到尸体以前,哪会相信你啊?”
“没有尸体哟。全都捏烂打碎扔掉了。”
“…………”
就连红色嘉依卡也不禁为之颤栗。她哆嗦的模样,映入了爱琳娜的眼帘边缘。
是出于恐惧?还是出于愤怒?无法区分。
“辛苦你们啦,你们的行动徒劳无功呢。”
爱琳娜对着红色嘉依卡如此说道:
“打从一开始你们一起潜入就好了,这样的话,就能一起受死了哟?”
“就跟你说‘闭嘴’了,你这个臭小鬼!”
大卫将手上的长枪对准爱琳娜的鼻尖,然后对她说:
“哪信得了你啊?我才不相信咧!”
“不然你想怎样?”
“…………”
大卫哑口无言。
爱琳娜的话若真属实,那么他们甚至连同伴的尸体也无以确认了——大卫到底也明白这点巴。
“为了取得‘遗体’,你才这么做的吧。”
爱琳娜说道:
“你为了你自个儿的事,而把其他人也卷进来了哟?”
“——那是……”
“嘉依卡,别听她胡言乱语!”
大卫这么说,但爱琳娜满不在乎地迳自向红色嘉依卡继续说:
“你为了自己,而将其他人的性命用过就丢了呢。这就形同于是你杀了她啊。呵呵,但也没关系啦——反正是其他人嘛。”
“…………”
红色嘉依卡咬住下唇。
爱琳娜又继续如连珠炮般地说着:
“不过,你的事情真的这么有价值,甚至不惜滥用他人的性命吗?说起来,你为什么要收集‘遗体’呢?你凭什么相信自己才是正确的、凭什么相信自己就是‘嘉依卡’?并不是出于自己任性的自以为是,才害其他人毫无意义地死掉了——你能挺着胸膛这么说吗?”
“——我……”
“闭嘴!”
大卫用渗出怒气的低沉嗓音这么说:
“别喋喋不休地说那些无聊的话了。快告诉我们‘遗体’所在的位置!”
“哎呀,同伴的事情已经无所谓了吗?”
“…………”
“也是呐。不忘掉的话,心情会受不了嘛?”
“真是个可恨的臭丫头呐……”
对于爱琳娜满是嘲弄的语气,大卫脸红脖子粗地如是回应。
这时——
“——到此为止。”
他们是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又是怎么出现的呢?
数道人影竖立着,将男子、嘉依卡以及爱琳娜包围了起来。
由于他们都蒙着面,再加上全都穿着朴素的灰色装束,因此就连是男是女也难以辨别。
接着——
“你们这些家伙……!”
“你也是嘉依卡吗?”
其中唯独有一名非常非常普通——他若走在格兰森城周围市街里,混在人群杂畓之中的话,很有可能会让人马上看丢——全身打扮得如此毫无特征的男子。
清秀端正,却缺乏特征……如此这般的长相。将长长的头发绑束在后脑勺的发型,最令人印象深刻。但反过来说,他一旦连发型也改变了,那么其他人会更难辨认出他的容貌。
辛·亚裘拉与昴星团六连星众。
“……是这座城的乱破师吗?”
大卫用有如野兽呻吟般的声音问道。
“哎,是啊。”
辛点头承认。
“我好像有看过你那张脸。是叫做大卫来着吗?你是武斗大会的参赛者吧?”
“…………”
“放开公主大人。如果照做的话,就姑且先听听你们有什么话要说吧。”
“别开玩笑了!握有人质的是我们,你才该赶紧让其他家伙退下,由你来为我们带路!”
“……嗯哼。”
辛偏头望向——尚被蛇咬剑环住脖子的爱琳娜,然后说道:
“这两个人这样说呢,公主大人?”
—下一瞬间。
……滋噗。
令人寒毛直竖的深沉闷声响起——蛇咬剑的剑锋划开了爱琳娜的脖子。这并不是红色嘉依卡干的。而是爱琳娜把手放在蛇咬剑上,强硬地拉扯着,想要把蛇咬剑卸掉。
血珠纷飞。
似乎连颈动脉也被切断了,大量的鲜血从爱琳娜的身体里喷了出来。
“什……?你这家伙……!”
大卫——以及红色嘉依卡不禁愕然。
在他们视线的彼端,爱琳娜顿失力气,当场倒下……由于这个冲击,原本勉勉强强与身体相连的头部,离开了她的躯体,滚落下来。
见状——
“哎呀,人质没了呢。”
辛一脸平静地宣告。
辛——望向房间深处,并如是问道:
“您之前说她和伊琳娜都差不多到了该换的时候,所以应该不要紧吧?”
“是啊,没关系哟。”
与通往走廊的门扉不同,房里还有——另外一扇门。
那扇门的构造毫不起眼,仿佛与墙壁融成了一体。门板敞开,有某种东西……有某人从凝聚着幽暗的深处,慢慢现出身影。
“————”
红色嘉依卡惊愕地发出无声的呐喊。
从门的另一头——或许是因为双脚不良于行,才坐在轮椅上——现出身影来的那个人,是一位脸孔神似嘉依卡的少女。而她理所当然似地拥有着紫色双眸,以及银色头发。
她不是伊琳娜。
当然也不是爱琳娜。
恐怕又是另一位——“嘉依卡”。
“哎,只是有点可惜呐,人偶坏掉了……”
那名“嘉依卡”只穿着几乎跟贴身内衣一样单薄的黑色衣物,驱动着构造粗大得格外像机关的轮椅,漾起不明显的微笑,然后说道:
“反正新人偶也到手了……最重要的是——辛你帮我把剩下的所有遗体都回收回来了,所以也已经不需要再继续做这些麻烦的事了,对吧?”
坐在轮椅上的黑色嘉依卡这么说完之后,将两道与可爱笑容毫不相称的冰冷视线——对准了身穿红色衣物的“同类”。
——————————
在格兰森城内,到处都存在着挑空的设计。
这——并不单单只是为了装潢。这种构造,让防守的一方,能从上面的楼层单方面地攻击侵入到城里来的敌兵,在攻防上着实大有裨益。用弓箭或魔法,未了用煮沸的油或石头等等,从城墙上对涌来的敌兵发动攻击——这种应战方法,可说是经典中的经典。而在格兰森城里,能让人活用高低优势的挑空结构随处可见。因此,城堡内部也能进行前述那样的攻击。
当然,如果对战时慢吞吞地贴在墙壁上移动,就只有等着被瞄准的份儿了——不过,平时巡视的士兵也不多,只要爬得够快,反倒可以缩短需要移动的距离。
托鲁和芙蕾多妮卡两人,或攀墙,或往上面的楼层抛丢绳子,在绳子勾稳后,沿着绳子攀爬,借此在城堡内快速移动。
“这时间……辛差不多已经把遗体拿回来了吧?”
托鲁沿着绳子,一边爬往挑空的楼层,一边说道:
“如果公王阵营的嘉依卡,早已入手了比我们想像中还要多的‘遗体’,那么——很有可能所有的‘遗体’都已经收集齐全了。”
“哎,是啊。”
如此随声附和的人,正是在一旁爬着墙的芙蕾多妮卡。她现在基本上是少女的形态——但长在她手上的爪子,正深深嵌在墙壁上。
“不过,有必要把真品全都交出去吗?”
芙蕾多妮卡这句问的是“托鲁把遗体真品的所在位置和陷阱的解除方法特地写在纸上,交给了辛”这件事。
“嘉依卡们——至少‘白色’和‘红色’都很执着于集全所有的‘遗体’呐。如果公王身旁的双胞胎也抱着同样的心思,那么她们一旦入手,肯定会把‘遗体’收藏在同一个地方吧。到时就一口气全部抢过来。而且,我不清楚那对双胞胎和哈尔特根公王的个性如何,如果东西被他们一眼看穿是假货的话,他们很有可能会勃然大怒,动手杀死嘉依卡和阿卡莉。”
“…………”
芙蕾多妮卡歪头纳闷了好一会儿,然后凝视着托鲁:
“嘉依卡和阿卡莉,或许都已经被杀死了啊?”
“…………”
确实有这个可能性存在。
托鲁一刹那思索着该如何答复她是好,最终他短短地叹了一声,如此回应:
“所以呢?”
“托鲁战斗的理由,在那个时间点就消失不见啦——就跟多明妮卡一样。”
芙蕾多妮卡的语气里,毫无一丝感慨之色。
不过,正因如此,她的话语现在正从完全的第三者立场,冷静地敦促着托鲁思考。
“到头来……”
托鲁露出微微苦笑,然后说道:
“不只乱破师,但凡人类,不管到哪里去,都无法‘只’为别人作战呐。”
“是这样吗?”
“是啊。即便我为了嘉依卡丧失性命,但那毕竟是我自己所选择的活法,也是我自己所寻求的死法。所以,那并不是嘉依卡‘害的’,对吧?”
“…………”
芙蕾多妮卡一脸不明所以地歪头纳闷。
托鲁对着这样子的她——继续说道:
“我自始至终都是为了自己而活,为了自己而死,仅此而已。假设——即便嘉依卡已经死了、阿卡莉已经被杀了,我仍会将此视为事实,并在接受这个现实之后吊唁她们,以满足我自己。并不是因为有人教育我应该要那样做,而是我自己想要那么做。仅仅如此而已。”
“……虽然我听不太懂……”
芙蕾多妮卡开口说:
“但结果——对托鲁而言,不管是嘉依卡的性命,还是嘉依卡的目的,都不是你最重要的事情?你自己的想望,才是最重要的事吗?”
“就是那样呐。”
托鲁干脆地点头承认。
要对白色嘉依卡见死不救,然后完成收集“遗体”的目标吗?
还是要放弃完成目标,救白色嘉依卡救到底呢?
若以乱破师的身份而言,他应当采取前者才对。
不过,在托鲁的心中,有另一个自己正在高唱着不同的意见。
(话说回来,我当初为什么会选择跟随白色嘉依卡呢……)
当初自己究竟为什么渴求战乱呢?
当初自己究竟为什么——明知不适合,却又坚持要当一个乱破师呢?
那是……
“不管是‘遗体’还是白色嘉依卡,都不是优不优先的问题。”
托鲁一派轻松地这么说。
以乱破师的立场,思考正确的选择——这件事情本身,之前一直束缚着自己。
以乱破师的立场而言是正确的,却不代表做了那个选择就一定不会后悔。状况往往千变万化,对乱破师而言,应该也会有打不破的局面吧。
乱破师讲求合理性。
身为一名乱破师,任谁都会像某种机关一样,导出每个人都能算出来的结论,然后仅仅遵从那个结论罢了。正因为讲求合理,故从合理性导出来的结论,仅仅是正确而已,并不能保证就是最好的结论。
在合理地思考过后却无计可施时,乱破师就什么也做不了了。
甚至连碰碰运气、赌个危险的一把也无法做到。
“我要救嘉依卡。而遗体也——虽然一度交给了那些家伙,但我会全部回收回来。”
托鲁露出微微苦笑,如此说道。
“……这样啊?这样就行了啊?”
芙蕾多妮卡轻轻点头。
像是在确认着她自己是否认同。
接着——
“那么,我也要照我想做的那样去做,可以吗?”
芙蕾多妮卡向托鲁这样询问。
托鲁总觉得她这语调跟平时不太一样,于是皱起眉头。
“……具体而言是……?”
“正如我一开始所说的那样啊。”
芙蕾多妮卡倏地将身子靠了过来。
正沿着绳子攀爬墙壁的托鲁,反射性地想要维持与她之间的距离——却办不到。芙蕾多妮卡就这样子牢牢地抱住了托鲁的背部。
“你说的‘一开始’是指——”
“像这样子。”
她喃喃自语般的话语——才刚说完的下一瞬间。
“————”
尖牙深深刺入脖颈的剧痛,令托鲁忍不住放开了手上的绳子。
“呜啊!”
托鲁束手无策地掉落到地面。
他全身摔在地上,泛起阵阵痛楚。
与此同时,托鲁感觉到——量多到足以致命的鲜血,从那道被芙蕾多妮卡撕咬的伤口流了出来。
完全出乎意料。
没想到在这紧要关头,芙蕾多妮卡竟然—
“你这……家伙……?”
“我也要照我想做的那样去做喔?”
芙蕾多妮卡一这么说完——便又重新咬上仰倒在地的托鲁的咽喉,咬下了他喉咙的肉。
——————————
格兰森城的最深处——谒见厅。
在确认托鲁两人败北之后,史帝芬·哈尔特根公王与伊琳娜、爱琳娜便离开了此处。
由六连星众带入此处,刚好像是与他们三人交替的来者——
“——‘红色’。”
阿卡莉喃喃低语。
“…………”
正如阿卡莉所言,此时戴着手铐脚镖、走进谒见厅里的来者,是红色嘉依卡、使枪的大卫,以及女魔法师赛尔玛……简言之,即红色嘉依卡一行人。看来他们似乎也和白色嘉依卡、基烈特队队员一样,在潜入城堡之后被捉了起来。
红色嘉依卡也被迫坐在白色嘉依卡等人的身旁。
不过——公王他们似乎已经没有打算要让他们继续观看武斗大会的比试了。
用来焚烟的火炉已经被撤走了。在嘉依卡等人的面前,是一整片宽广辽阔的地板。
公王等人最想让他们看的,终究只是白色嘉依卡和基烈特队的“相关人员”在苦战恶斗——不,是受伤倒下的景况吧。然后还故意说些嘲弄般的话语,这应该也是打算要看他们痛苦的模样,借此幸灾乐祸吧?
这时——
“————”
不只嘉依卡,就连基烈特队的队员们也全都倒抽了一口气。
因为六连星众接着运入了——“那些东西”。
十具又黑又大的箱子。
亦即……
“……棺材。”
白色嘉依卡睁圆双眼,喁喁细语。
她自己原本背着的棺材,也被他们没收,排列于其中。
除此之外,也另有她似曾相见的棺材——“红色”之前随身携带的那个。每一具棺材都很相似,但构造样式都有一点点的不一样。棺材共有十具。换言之,这意谓着:除了伊琳娜与爱琳娜、“白色”与“红色”以外,还有六名嘉依卡在哈尔特根公王的身边。
像是在证明此事似地……
“…………”
五名少女从王座后面出现了。
却不见伊琳娜与爱琳娜的身影。
她们五个人全都是银发紫眸——拥有着合乎“嘉依卡”的特征。不过,除此之外,她们一个个全都相同的特征是——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她们既不说话,也不做出任何举动。从她们排列并立的身姿,完全感受不到半点生机。
这模样,简直就像是……
“——提线人偶。”
如是嘟哝低语的人,正是基烈特队的机工师芷依塔。
“跟我在那座航天要塞里看到的一样……透过通讯系魔法,让对方意识朦胧,借此支配对方……”
“是啊,没错。”
像在支持芷依塔想法的这道声音,从王座的另一头传了过来。
接在五名“嘉依卡”之后,重新在该处现出身影的人,正是王座的主人史帝芬·哈尔特根——另外还跟着一名坐在轮椅上的半裸少女。她既非伊琳娜,亦非爱琳娜。
紫眸与银发。
也就是说,这名少女也是“嘉依卡”啰?
然而……
“支配他人很难。但是,比起其他人,同是‘嘉依卡’的话,能更加轻易地支配哟。我实际试过之后,才发现了这件事呢。”
“是因为基底已经平整完毕了吗。”
——一名秃头男子喃喃说道。
嘉依卡她们确实曾听芷依塔唤他为马特乌斯或卡拉威,似乎是基烈特队的魔法师。之前曾有魔法师操纵奇眼鸟袭击嘉依卡一行人——那个魔法师,恐怕就是这名男子吧。
这也就是说:他相当擅于通讯系、将他人化为傀儡的魔法。
“毕竟所有的‘嘉依卡’,原本其实是毫无关系的人,然后就像被创造出来的‘面具’一样……”
“——!”
闻言,“白色”与“红色”——两名嘉依卡愕然回头。
“这是怎么回事?”
大卫代替茫然的两人如此问道。
“这世上原本就没有‘嘉依卡’这个人类存在。不,或许有其原型存在也说不定……但现今存在的‘嘉依卡’,大多是只有人格被移植到毫无关系的人类身上,人为创造出来的存在。”
马特乌斯以低沉冰冷的声音说着,像是在宣读单纯的事实记载一样。
“…………”
两名嘉依卡兀自茫然。
然而,坐在轮椅上的少女——她既非伊琳娜,亦非爱琳娜,但为了方便起见,就照她如贴身内衣般的衣服颜色,权且称之为“黑色”——却泰然自若。
任意操纵着好几个“自己”的“黑色”,或许早已察觉出这个事实了。
“我们队里的薇薇·荷罗派涅,似乎也是那种‘应当会变为嘉依卡的存在’。不过,我们在她变化的途中,干扰了她的‘转生仪式’,结果她变成了如今变身不够完整的状态。尽管有着银发紫眸,但原本的基底人格依然残留着,没有身为嘉依卡的自觉——变成了这样子的存在呐。”
“我——”
听了马特乌斯的话之后,“白色”嘉依卡就只是哑口无言,说不出话来,而“红色”嘉依卡则咬着下唇,注视着自己的膝盖。她们惊讶归惊讶——但另一方面,她们应该也有部分“果然如此”的感觉吧。
欠缺战争结束前后的记忆。
存在着报相同名号的少女。
——这些并不是偶然。
“为……何……”
“白色”喘气般地喃喃低语。
“当然是为了父亲大人啊。”
坐在轮椅上的“黑色”,对“白色”嘉依卡笑着说。
然后——
“史帝芬。”
她回头对自己身旁的哈尔特根公王嫣然一笑:
“谢谢你,我的愿望实现了喔。”
“你的愿望——吗?”
史蒂芬弯下身子,一边端详“黑色”嘉依卡的表情,一边说道:
“我能得到你的原谅吗?我心爱的嘉依卡啊。”
“当然。我爱你哟,史帝芬。”
“黑色”嘉依卡这么说完之后,伸长双手,紧紧地抱住史蒂芬的头。
“虽然我的身体无法好好地爱你,但我的人偶、我的分身们,已经爱过你,也原谅你了。你已经没事了。”
“黑色”嘉依卡以水光潋滥的翦水双瞳这么说完之后——
“所以,你已经可以死啰。”
下一秒,史蒂芬的身体摇摇晃晃地倾向一边——倒了下来。
不知她们是何时移动的……五名嘉依卡面无表情地拿着各自的武器——弓箭、长剑、魔法机杖等等,同时由上往下俯视着史蒂芬。
即便是擅长武术的公王,一旦被冷不防地刺杀,也还是躲避不及吗?
还是说,五名嘉依卡的本领,都很超群绝伦呢?
抑或者——与“黑色”所操纵的人偶们共度充满情欲的时光,让高手如他,也没志气地堕落了吗?
不论答案是哪一个……
“陛下!”
六连星众马上反应过来,正欲动身——却如冻僵般地驻足在原地。
因为史蒂芬的手臂一边颤抖,一边举起来制止了他们。
“……没关……系……”
史帝芬·巴尔塔扎·哈尔特根公王如是说道:
“……因为……我……得到原谅了……”
他这么宣告完之后——手臂无力地垂落了下来。
周围的人们,只能茫然地望着他那副模样。
冰冷到令人发痛的沉默,在谒见厅里弥漫了好长一会儿。
原谅,被原谅。
除了情欲以外,史蒂芬和“黑色”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其他人不可能明白。其他人不会明白:他们两人是如何相识,史蒂芬为何就算献出王国的一切,也愿意为了“黑色”鞠躬尽瘁。
然而……
“你……”
大卫呻吟般地说;
“究竟是怎样——”
“对我而言,我最爱的人……就只有父亲大人一个人喔。”
“黑色”嘉依卡说道。
笑靥浮现在她惹人怜爱的脸上。
对方好歹庇护着她,为了她的目的而豁出一切协助她——连她也向对方亲口宣告了“我爱你”。然而,这名少女却一边笑着,一边杀死对方。
但是……
“…………”
与此同时,可以见到她的双眼又大又湿润,两条水痕从她的双眼里流淌了下来。
“史蒂芬终究不是父亲大人。有两个父亲大人的话,不就太碍事了吗?”
她边笑边哭。
情感的背离或对立,正在一个人类的心中产生吗?抑或者,勉强将“嘉依卡”的人格复写在他人的肉体里,而该人格的不稳定,导致了她现在这样?这些问题的答案,其他人也不可能明白——
“等父亲大人回来了以后,我便将这个国家原原本本地献给他,如此一来,贾兹帝国的复兴也就轻而易举了。”
她那张可爱的脸上,又是笑,又是哭,充满着矛盾。与此同时,“黑色”说出了没半个人——甚至连“白色”、“红色”也从未预想过的事情。
“……什么?”
全体愕然。
看来不只哈尔特根公王,甚至连六连星众也没被告知过这件事情。虽然极为罕见,他们现在也以茫然的样子,呆呆地伫立在原地。
贾兹帝国皇帝的“回归”。
这也就是说——
“怎么可能……”
如此喃喃低语的人,不晓得是谁。
但“黑色”毫不在意地边笑、边哭、边说:
“一旦凑齐全部的‘遗体’,我脑袋里的锁即会松脱。我已经知晓一切啰。”
“黑色”在轮椅上摊开双手:
“来吧,让我来展现给你们看吧。好好地懊悔吧!我是……我才是真正的嘉依卡!是我圆满地达成了存在的理由。我才是独一无二的嘉依卡——”
说罢,“黑色”嘉依卡手指一指——其他嘉依卡们便将并排的其中一副棺材立起,展示棺材里的东西给大家看。
棺材里——
“————”
有一具成人男性的遗体。
以前都封装在玻璃容器里的各部位遗体被取了出来,配置在原本的位置。那具遗体,正被干干净净地装在棺材里。虽然没被接合起来,但<禁忌皇帝>的遗骸,以几近完整的形态再度重现了。
“——呜?”
“呜呜……?”
与此同时,“白色”与“红色”嘉依卡,连同手铐一起举起手,捂住自己的额头——然后忍住头痛般地发出短促的呻吟。
因为在她们的脑袋里——从她们看到齐全“遗体”的那一瞬间起,就有东西急遽地涌了上来。
自己是什么人——不,是什么东西呢?
应当做什么呢?
凑齐“遗体”之后,要做些什么才好呢——
这些问题的答案,就是贾兹皇帝的“遗言”。这些“遗言”,全都被事先装在所有的“嘉依卡”脑里。而“黑色”已经先一步看到了“遗言”。她看了之后,已经知晓一切了。
因此——
“没能变成我的你们,真是可悲啊。我是……我才是真正的‘嘉依卡’哟。就是这个我!”
“黑色”用喘息般的声音如此宣布:
“就是现在,由我来告诉你们‘我们被创造出来的理由’吧……!”
棺材再次被平放回地板上。
轮椅上的“黑色”,运用双臂,让自己的身体浮起来——下一瞬间,她将自己抛出去,落在棺中的遗体上。“黑色”一边抱着遗体的头,一边望向视线离不开这儿的“白色”与“红色”。她一脸满足地微微——仅只是微微而已,加深了脸上的笑意。
“羡慕吗?”
“黑色”嘉依卡边趴覆在遗体上边问:
“你们想这样做,对吧?好想、好想这样做,想得不得了,对吧?虽说是不完全体,但毕竟同样是‘嘉依卡’嘛……?”
“黑色”一面用脸颊磨蹭着遗体,一面说道:
“但是,你们不能这样做。因为这是我收集的。是我凑齐了父亲大人。我的父亲大人。”
“…………!”
姑且不论嘉依卡们,其他在场的人,都完全跟不上现在的情况发展。
基烈特队的所有队员,想当然耳,也只是旁观着这奇怪的状况而已。
“不过,请你们放心。等父亲大人回来之后,我会把那里的两位当成人偶来使用。你们可以作为我身体的延伸,服侍父亲大人哟。不管怎样,只要长时间使用的话就会受损坏掉,所以经常需要备品呢。”
换言之,伊琳娜、爱琳娜,以及“白色”、“红色”以外在场的五名“嘉依卡”,也都在以前中了“黑色”的陷阱,被她当作人偶来利用。
“痛苦吧?难受吧?没能成功的‘嘉依卡’们。没能成功执行存在理由的道具,根本没有存在的价值。有这样的自觉,你们还有脸活下去吗?自己所做的事情,到头来全都付诸流水。来此之前所牺牲的人们,也全都白白死去。你们的行为,不会导向任何未来——”
不管是“白色”还是“红色”,听了“黑色”接二连三的话语,都只能面色苍白地茫然伫立。
“不过,没关系。我赋予你们新的存在价值。作为我的人偶呐。”
“……让人自发性放弃思考……!”
芷伊塔气喘般地喃喃说道。
当要将对方化作为自己的手脚来驱使时,对方的自我——独立思考能力会是个阻碍。
但是,如果下药使对方变得跟废人一样,对方就只能进行一些单纯的作业了。
因此——就算要下药,也要限缩在最小的剂量。
乘机利用对方的罪恶感,对对方的罪恶感穷追猛打,借此让对方放弃思考。让对方不想再独立思考,最后选择成为她的人偶。将一切托付给“黑色”,将全部的价值观都与“黑色”一元化,如此一来,自己就不用承担思考的责任,进而遭受罪恶感的苛责了。
玩弄摆布对方的罪恶感。
正是这名“黑色”的能力吧。
接着——
“来吧,父亲大人。我现在就将你——‘重新生到’这个世上。”
嘉依卡张开樱色的唇瓣……仍又哭又笑,咬住了<禁忌皇帝>的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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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兰森城的——外侧城墙,亦即“第一城墙”。
分隔出城内、城外的这道城墙,高度并没有很高,但厚度非常厚。
这道城墙的内部,为了能应付得了敌军势力的进攻,而设置了通道等等,用来搬运重弩炮台和各种物资。虽然说是“墙壁”,但城墙本身就具有要塞的功能,其厚度甚至厚到墙顶可容搬运物资的马车错身而过。
没有战争的太平时期,完全不会用到这项设备。因此,通往城墙内部的出入口,大部分都被上了锁。就连守城的卫兵们都几乎没爬上去上头过。
然而——
“——开始了吗?”
本来应当没半个人影存在的城墙,现在——有十道人影围成圆圈,伫立在上头。
除却其中一人以外,其他所有人都是全副武装。
不过,他们的武器,有长剑、长柄战斧、机杖、长弓等等……参差不一,而防具也不具统一性。倒不如说,根本没有人穿戴着相同系列的装备。有种俨然是临时拼凑来此的感觉。但是,唯独一点共通。
白色面具。
他们几乎全都戴着白色面具。平坦光滑、未加装饰的面具上,仅仅在额头或脸颊的部位写有一个数字。只有这个差别,能够分辨他们每个人的面具。
“壹”、“贰”、“叁”、“肆”、“伍”、“陆”、“柒”、“捌”:
面具恐怕有准备到“玖”吧?然而,应该戴着最后一个数字的面具之人,正露出他本来的面貌,伫立在圆圈的一端。
亚伯力克·基烈特。
“皇像的重生……”
他与其他八个人——正围着一名少年。
少年拥有着金发碧眼,如人偶般精美的五官——但他的容貌带着某种不太自然的感觉。
简直就像是与浮世毫不相干的幻影一样——
“至此为止,皆如预定,而且也符合皇像的计划。”
自报姓名为“奇伊”、被人称为“奇伊”的少年,无人知其来历……他用着好似洞穿了本该看不见的事物之表情,将目光朝向远方如此说道。
远方——亦即格兰森城的最上层。
谒见厅即位在那儿。
“问题是接下来。”
“…………”
随侍于其侧的九个人,不发一语。
他们就只是等待着命令而已。
不思考,不烦恼,不悖逆。
若要说为何,这是因为他们是死过一回的人类。至少他们自己承认了这点,也接受了这点。他们不会根据自己的想法、信念或欲望去行动,只是如道具般地运作罢了。
是故,他们才被称作为——<神使>。
只不过……
“…………”
被托鲁砍断左臂而变成独臂的亚伯力克——凝视着自己所剩的右手,反复握紧、松开拳头,貌似觉得有什么异样。
“上次被他逃了。”
奇伊一脸平静地如是说。
他说的“上次”,究竟是什么意思?
“当时皇像竟舍弃了物质性的实体,借以逃走,着实超出我的意料。为了完全抹除他,必须确实地在皇像恢复成物质的那一刻封灭他才行。”
然而,<神使>们听了奇伊的话,连一声都不吭,连一动也不动。他们有没有在听呢?就算听了,又到底有没有听懂呢?亚伯力克也停下了右手的动作,如雕像般伫立着。
不过,奇伊也没有很在意这些的样子。
不消一会儿——
“皇像的重生一旦结束,就马上冲进去。所有人全都做好准备。”
奇伊眯起双眼,如此宣布。
虽然仍是无声无息——但<神使>们全都一齐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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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鲁·亚裘拉的尸体消失了。
辛从巡逻城内的昴星团六连星众那儿——收到了这个汇报。
“……怎么可能……”
史蒂芬——不,“黑色”嘉依卡命令他“暂时不准让任何人接近谒见厅”。因此,他现在正率领着数名六连星众,再次检验城内的警备机制。
平素“黑色”嘉依卡为了驱动“人偶”,会一直将魔法“网”铺满整座城堡。遍布城内的“网”,往往会察觉出侵入城内的敌方。不过,“黑色”嘉依卡目前好像暂时无法控制那个魔法“网”了。
话说回来——
“只要没有人特别用魔法驱动的话,照理说尸体不可能爬得起来才对。”
事到如今,用魔法驱动托鲁的尸体,应该也没什么意义了。特地闯入城内,夺取乱破师的遗骸——他可不认为会有异想天开的人去做这种事。活着的时候,被人称为走狗;死了之后,遗骸被人抛弃不管,也没有人会去收他们的尸体——这对乱破师而言,再平常不过了。
托鲁其实没死。
比试结束后,医生们应当已确认了他死亡的事实才对——但老实说,若只是在短时间内暂停心脏跳动的话,连辛也做得到。以<铁血转化>为代表的肉体操纵术,并不一定只是“加速”肉体的动作而已。他们也能靠着“放慢到极致”,佯装出心脏完全停止的假象——即所谓的假死状态。
若真是如此——他看起来像被贯穿了心脏的那一幕,其实是种错觉吗?
“……继续巡逻城内!我去找公王陛下。”
辛对六连星众这么说完之后,便往谒见厅跑去。
每个人都惊愕无比。
贾兹皇帝的——复活仪式。
将死者召唤回阳世。这件事情本身,大抵是偏离常识的异常行为。
但具体的召唤行动,实际进行下来,既令人毛骨悚然,且又亵渎三观——仿佛在直截了当地否定在场所有人的常识。
亦即——
“…………”
吧唧吧唧、吧唧吧唧,湿黏的舌头发出了声响。
紧接着是像裂帛般的声音。但被撕裂的当然并不是布帛。说起来,那根本就不是在“撕裂”。形成肌肉的无数细小纤维,断裂开来时的声音酷似布帛破裂的声响。仅此而已。
洁白皓齿深深咬入。
艳红小舌啧啧舔吮。
这些行为,平凡得不得了——但在此时此景,却不可能带来战栗以外的情绪。
她正在啃食。
“黑色”嘉依卡——正在用她的嘴巴、下颚、牙齿、舌头,持续咬啮、咀嚼、吞咽、啃食着贾兹皇帝的遗体。从她那副模样看来,她对“吃人”这个禁忌丝毫没有半点踌躇。而且,“黑色”嘉依卡反而用快到就算是普通吃饭也不可能做到的神速,将遗体塞入自己的身体里。
她啃食的气势,仿佛在说着“自己的一切,全都是为了此事而存在”。
接着——
“…………呜!”
“白色”嘉依卡呻吟出声。
“黑色”嘉依卡当着惊愕的众人面前,继续啃食着遗体。
“白色”看着那幅奇异的光景——在感到“恶心不快”这种理当如此的感觉之前,她反而先心生了“好羡慕”的念头。她不禁对这样子的自己感到毛骨悚然。
所谓的“嘉依卡”,是道面具。
所谓的“嘉依卡”,是个假想人格。
那么,自己的这个冲动,也是打从一开始就被写入了她的体内吗?
全部的遗体一旦收集齐全,就会变得——忍不住想要啃食遗体吗?
“什么啊!搞什么鬼啊!那家伙,竟然做那种——!”
就连大卫,都忍不住以一脸慌乱的模样大声叫嚷。
“她是野兽吗……?”
亚人兵士李奥纳多,以鄙弃的语气脱口而出。
没错,那确实是野兽,不,比野兽还不如的所作所为。
同类相食。人类啃食人类。
明明也没有特别饥饿,却做出那样子的举动——除了这个评语以外,还能用其他怎样的话来评议呢?这已经谈不上是伦理、尊严之类的问题了。
然而……怎么说也不可能毫无意义地做出那样子的行动。
“…………”
“白色”嘉依卡和“红色”嘉依卡无意间视线相交。
从“红色”嘉依卡的表情可以知道,她也跟“白色”一样——正被自己心中的反感和冲动震撼着。她正在不知所措。她正在困惑不安。
说起来,“嘉依卡”究竟是为何而生?
这个问题的答案,事到如今才慢慢地从她们本身遥远的内心深处、从她们自己的记忆暗处中浮现出来。
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已经被编排好的事。
一切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知不觉之间,“黑色”嘉依卡竟已吃完大半的遗体。
当然,不管再怎么咀嚼、压缩,一个人的五脏六腑,都不可能完整容纳一整个人的身体。
“黑色”嘉依卡抱着急速膨胀成更甚孕妇——大到不可思议的腹部。即便如此,她也仍继续啃食着贾兹皇帝的遗体。
那张白皙的脸孔毫无痛苦之色,浮现出来的反倒是恍惚的笑意。
她一边用水波潋滥的双眸凝视着虚空,一边咬碎、吞下几乎可说是最后一部分的遗体——贾兹皇帝的眼球,然后——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嗯嗯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色”嘉依卡将上半身向后仰。
她似乎已无多余心力使用魔法操纵其他的傀儡了,其他的嘉依卡们接连不断地倒下,滚倒在地上。
接着——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她口中,迸发出不晓得究竟是喘息还是呐喊,犹如迎接高潮般的声音。
“——!”
“黑色”嘉依卡眼珠翻白。下一秒,一只手臂扎破她的腹部,伸长至虚空之中。
——————————
狂奔、狂奔、再狂奔。
一个劲儿地加速再加速。
辛在通道中如疾风般地飞奔而过。
城内的风景从他的左右两边向后流逝。
辛在途中与无数名卫兵、侍女等人擦身而过,但由于辛的动作实在太快了,几乎所有人就连自己跟谁——哦不,跟什么东西交错而过了,也没能理解得了。
边压抑气息边狂奔的技法,对亚裘拉战魔众的乱破师而言,是比<铁血转化>还要更为高阶的奥义。练到极致的话,便真的是暗杀自如。周围的人们,甚至连被暗杀的本人,都不会察觉到“被杀了”。这个技法,可化“如此暗杀并逃离现场”为可能。就连辛,也都还只是曾使用过这招奥义而已,尚未达到淋漓尽致的程度。
“…………!”
就在他——急奔的当中。
辛突然察觉到了。
所有东西都在转瞬间向后方飞逝,在此种状态下,辛的可视范围一隅,竟存在着犹如静止般的人影。换句话说,这无非是那些人影也用着和辛一样的速度,朝谒见厅飞奔而去。
那些人影,数量有将近十人左右。
他们的脸上——都戴着白色的面具。
“什么人!”
辛这么问的同时,大概察觉到了。
这些人影——这些家伙们,是那队打倒托鲁的二人组的同类。
他们的白色面具上,同样全都只写着一个数字。这些来历不明的战士,将真实面孔隐藏在白色面具的后面,身躯里则隐藏了一身可怕的本领。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哦不,究竟是何方神圣?
光从他们的装扮看来,既有骑士,也有佣兵、魔法师等等,装备各自不一……奇怪的是——就连魔法师也正以媲美于辛的速度奔跑着。背着长长的魔法机杖,却迎风飞奔,身轻如燕得令乱破师相形见绌。
(难道是<铁血转化>吗!)
莫非那名魔法师正在使用辛也熟知的乱破师奥义之一——<铁血转化>?就算不是,至少也会是与之同种的技法吧?如果不具有足以耐得住<铁血转化>的肉体,那么这样做,就只会弄坏自己,到无可挽救能地步。
还是说,让人看起来觉得是魔法师,但其实是某种骗术?
“你们是什么人!”
辛再次扔出质问——其中一人忽然将戴着白色面具的脸转向辛,并对他说道:
“我等乃<神使>。”
“……什么?”
“即执行天意的使者。记住,阻挡我等去路者,形同对上天啐唾!”
“……!”
莫名其妙。
这些人——该不会打算说自己是“天使”吧?
这不就是在说:真的有神存在,并派遣弛的使徒来到了这个世界吗?
“——可疑的家伙!”
辛一这么断定宣告,下一秒,他便从怀中抽出飞镖,射了出去。
当然,对外行人而言,那些飞镖的速度、角度都相当足以毙命——但即使是辛,也没想过光靠那些飞镖就能收拾掉他们。如他所料,那些飞镖全都被疾奔的<神使>们挡飞,扎进了墙壁、天花板和地板——当然,这只不过是辛在试他们身手罢了。
下一瞬间,辛从背后拔出了小机剑,拿在手上,朝最近的对手挥砍了过去。
一击、两击、三击。
钢铁互相撞击的声响,在通道里来回荡漾。
辛与侵入者们彼此都边狂奔边互击,不曾停下脚步,然后他们就这样子——
“——!”
突然间,约有二名昴星团六连星众打算阻挡他们,掺和了进来。但辛与侵入者们撞飞了他们,并踢破谒见厅的大门,滚进当中。这扇大门又厚又重,本来光是开合便已相当困难。而今,这扇大门却像破裂开来似地朝里头敞了开来。
然后——
“————”
一股浓密的——血腥味,从辛的鼻间窜过。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辛挡掉了一次对方的攻击之后,拉开与对方之间的距离——然后回头望向谒见厅的王座。
王座那儿,竟是一片宛如地狱的景象。这是连辛——连身为乱破师,且经历过好几次残酷战场的辛,也想像不到的景象。
流着血,倒在王座前的人,是他的主人史帝芬·哈尔特根公王。
那个以<斩首王>、<武王>之名盖世的史蒂芬,简直就像是路旁饿莩一样,如破烂抹布般地倒卧在地板上。他的身体下方聚集了一大片的血泊。
他的周围,有数名“嘉依卡”也跟他一样倒在地上。
此外,他附近的地板上,有十具棺材正并排在一起。
其中一副棺材——其旁有“黑色”嘉依卡的身影。
然而……
“……怎么可能……”
辛茫然低语,浑然忘了自己尚跟别人正战得火热。
对辛而言,幸运的是——那些侵入者们也已经没把辛放在眼里了。
哦不,他们会拔剑相向,纯粹只是因为辛刚才妨碍了他们——那些侵入者们,恐怕打从一开始就对辛丝毫不感兴趣。
“…………啊啊……啊…………”
“黑色”嘉依卡正倒地呻吟。
操纵着伊琳娜、爱琳娜,以及其他嘉依卡的她,正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然而,她现在却流着大量的鲜血,倒卧在血泊之中。
“…………啊……”
她似乎还尚存一息……但从那副模样看来,她恐怕已经没救了吧。
她的白皙肚子,被人从下体部位往左右两边大大撕裂开来。她的内脏暴露在体外,且正蜷绕于鲜血黏糊的地板上。简直就像是有人抓住人偶的双腿,强硬地扳开一样。她的下半身超越了人体极限,往左右两侧大大地敞开。
更甚者……
“………………”
一名全裸的——少年,从那滩血泊之中悠然起身。
“什么……你是谁?”
真是莫名其妙。
那名少年究竟是谁?
从原本是“黑色”嘉依卡下半身的位置站起身来的那个人类,究竟是……
不,说起来,那真的是人类吗?
紫色双眸、银色头发,简直……简直就像是——
“——肃静!”
冰冷的嗓音,回荡在充满血腥和疯狂的谒见厅里。
这道声音发自于那名少年——不过仅仅数秒,但辛仍花了点时间才察觉出这点。
“吾乃皇像。乃本该成为统治者、皇帝之存在是也。”
“————”
其他人好像也同样觉得莫名其妙。
包括事先被带来谒见厅的两名嘉依卡、基烈特队的成员,以及阿卡莉和与她同行的——名唤妮娃的同伴。除了上述的最后一个人以外,其他人全都以茫然的表情凝望着那名少年,以及如今仍在少年脚边奄奄一息的“黑色”嘉依卡。
那名少年刚刚说了什么?
皇像?
统治者?
本该成为皇帝之存在?
“于现世之名,乃是——阿图尔·贾兹。”
少年泰然自若地如此自报姓名。
“怎么可能——”
<禁忌皇帝>已经死了。
正因为他已经死了,所以嘉依卡们才在收集他的遗体啊?
然而——
(……有一说,说他是高龄三百多岁,甚或是一千多岁的怪物……)
无人知晓阿图尔·贾兹的出身来历。
而他所发明出来的技术,大大地改变了战国时代的面貌——原本这片菲尔毕斯特大陆理所当然的原始面貌。
以往的战斗,只是高举着剑,铿铿锵锵地互相砍杀而已。自从有了魔法技术之后,以攻击魔法的较劲为首,战场上既有了航天机兵翱翔于天空,还出现了航天要塞之类的东西。
这些东西,据说全都是发源自贾兹帝国的技术。
换言之——
(贾兹皇帝透过某种方法,让自己连在死后也能使用复活的秘术……?)
而那种秘术,如果真的需要用到“遗体”的话呢?
“——辛苦你了。”
他白皙的脚,将脚下的血泊,以及蜷曲于血泊之中的内脏,践踏得一蹋糊涂。
他悠然伫立的裸体,看起来竟像在转瞬间逐渐长大,这难道是眼睛的错觉吗?
抑或者——
“父……亲大……人……”
“黑色”嘉伊卡的下半身被活生生往左右两边撕裂开来。她出声呼唤那名少年,同时呼吸逐渐衰弱下来。她双眼的焦点,已经没有对准任何地方。恐怕连认知那名少年到底有无回应呼唤,也很困难了吧。
“‘祓禊’已经结束了。你可以死了。”
少年瞥了一眼濒死的嘉依卡,然后如此宣告。
“…………”
“黑色”嘉依卡似乎想说些什么而开合着嘴,然后——就在此刻,她永远停止不动了。
“白色”、“红色”嘉依卡与其从者们,以及基烈特队的成员等人,就只是愣愣地望着那幅景象。其中应该有人甚至就连发生了什么事,也还搞不太清楚吧。
即便亲眼见了,也肯定无法相信。
身材娇小的少女——居然“分娩”出跟自己同样大小的少年。
相对于他们,这名少年,哦不,已经复活的阿图尔·贾兹却是一脸平静。
“……汝等是<神使>吗?”
阿图尔·贾兹环视着周围不知何时已然包围住他的九道人影。
除了其中一人以外,其余所有人全都戴着白色面具——他们称呼自己为<神使>,而阿图尔·贾兹也这么称呼他们。
如此一来,“他们是<神使>”一事,至少对阿图尔·贾兹和<神使>们而言,算是既定的事实吧?
“嗯哼——”
阿图尔·贾兹用单手把位于近旁的“黑色”嘉依卡轮椅拉近自己,然后从轮椅里拔出了形似机杖的道具。那机杖俨然是以折叠的状态收纳在轮椅里——看来“黑色”嘉依卡先前所使用的魔法,应该就是运用这把机杖发动出来的。
接着——他用赤脚的脚尖,踩了一下倒在他附近的其他嘉依卡的剑,让剑反弹跳起。他伸出右手接住旋转的长剑,试手转了一圈——再紧紧握好长剑。
右手持长剑,左手拿机杖。
尽管裸体,唯独武器装备却已然充足。
更甚者——
“来吧,妮娃·莱妲。我的‘手杖’啊!”
“白色”嘉依卡闻言,愕然回头望向身旁。
“不——”
白色嘉依卡恐怕是想说“不行”吧。
不过,她话并未说完,伸长的手也空虚地横切在半空中。妮娃·莱妲——“白色”带着的那名阴阳妖瞳少女滑行般地往阿图尔·贾兹身边飞奔而去。
“——出来吧。吾之神器!”
这正是——启动的信号。
阿图尔发话的同时,银蓝色的光芒包围住妮娃的身体。
“……”
芷依塔、马特乌斯、赛尔玛等诸位魔法师们,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这应该是因为他们发现到包围妮娃的银蓝色光芒,正是魔法的发动光吧。同时,他们应该也注意到了,那本来是弃兽的一种——装铠龙所使用的“变身”魔法。
少女的姿态在光芒中变样以后,又重新构筑成别的样貌。
她包住了阿图尔·贾兹——正确来说,是安装在他的双臂上,以及他手持的机杖、长剑上,变成了奇形怪状,既不像铠甲、也不像剑、更不像手杖的某种东西。
“察觉出吾之计划,打算再一次确实地——这次不只是要来杀死吾,而是企图要来封灭吾这个存在吧?为此而等着吾再次获得物质性的实体……”
阿图尔再次环视包围住自己的<神使>们,然后如此说道:
“不过,你们已经迟了。”
既非夸耀,亦非嘲笑。
阿图尔宣告的语气,宛如只是在说明理所当然的道理罢了。
“‘转生’已然完成。吾已非汝等可以打倒得了。”
下一瞬间——
“——!”
称为<神使>的男人们,一齐朝<禁忌皇帝>猛冲了上去。
——————————
这或许是打从一开始就被灌输在她们脑里的知识吧。
阿图尔·贾兹的复活。
事实摆在眼前之后,原本一直长眠在她意识深处的知识,慢慢地浮了上来,扩展到表层意识之上——“白色”嘉依卡这么觉得。
“我是——我们是……”
人称“嘉依卡”的家伙,原本就不曾存在。
哦不。全部的嘉依卡,仅只是这样子的虚拟人格罢了——从原本仅仅一名的“原型嘉依卡”身上转送出信息,在该信息里编入多样性之后呈现出来的模拟人格。
“身为原型嘉依卡”,确实在那一天、在贾兹帝国崩毁的那个时候就被杀死了。
八英雄将她和<禁忌皇帝>一起杀死了。
然而——嘉依卡的人格和记忆,透过事先准备好的魔法机关,被复制、转送了出去。孤儿们也同样在事先就已准备好。嵌在孤儿们脑海里的魔法术式,便接收了嘉依卡的人格和记忆。
现在的嘉依卡们,是借此抹盖原生人格而诞生出来的——说起来,就像是寄生生物一样。
甭提她们自己究竟是冒牌货还是本尊了,她们根本就连“人类”都不算。
而且,她们的存在理由——是收集被人杀害的贾兹皇帝遗体,啃食遗体之后,在体内提炼、“过滤”皇帝的构成资讯,于胎盘内再次将皇帝重新塑造成活人的形态。
换言之,即是活生生的转生处理器。
在“嘉依卡”的人格和记忆里编入了多样性,则是为了避免所有的“嘉依卡”会由于同一个理由而全灭。仅仅如此而已,并无其他理由。
她们并不是由男女之爱所诞生下来的生命,而是在冷静透彻的盘算与计划之下,被人创造出来的——虚假存在。她们不具肉体,本来也称不上是精神,只是伪装成人类的——区区“信息”罢了。
“我是——我们是……”
“红色”嘉依卡也在一旁茫然地溢出了低喃。
沉眠已久的知识,也从她内心深处解放出来了吧。
一旦被迫知晓这样子的事实,肯定任谁都会茫然自失。
自己的辛劳、喜怒哀乐,全都只是为了收集,重新构筑禁忌皇帝的遗体而已——而且,“黑色”既然已完成了此事,那么现在的“红色”与“白色”,就只是半点用处都没派上便道人抛弃的“多余”道具罢了。
哦不,就连“黑色”,阿图尔·贾兹也已经不需要她了。
打从一开始,她们就是用过即丢的道具。
所谓的“嘉依卡”,就只是这样子的存在。
“我——”
究竟是为了什么?
此时此刻就算问了也无济于事——尽管“白色”嘉依卡心里明白,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要这么问。虽然她也明白—未必能从谁的口中获得答案。
——————————
“——退下,<神使>们!”
随着他的话语一同猛然挥出的剑击——竟然有这样的事,他只凭一击,就砍死了一名<神使>。
跑经阿图尔·贾兹身旁的那名<神使>,在下一瞬间,跟他手上的长柄战斧一起被劈成两半,在地板上弹滚着。刻着“陆”字的白色面具裂开,一张毫无表情的死者脸庞,从面具底下露了出来。
要靠斩击将一个人类一分为二,需要相当的力气、速度,以及角度的透析能力。最适当的角度、最适当的瞬间、最适当的速度,在刹那间使出这些、用自己的肉体展现这些——理论上讲起来极为单纯明了,实际执行起来却是困难无比。
“吾已非汝等可以打倒得了。”
妮娃·莱妲“强化”了他的武器。那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是长度大小成长为等于长枪的武器……阿图尔·贾兹稳妥地使着,就连呼吸的空档,他也不忘诵咏咒文,同时并用魔法与斩击。
有如怪物般的强大。
完全脱离常识——换言之,打算用常识去推量他的强大,这件事本身就是大错特错。
是故……
“——!”
另一个<神使>趁阿图尔·贾兹用力挥剑的一瞬间发动突击。然而,他的举动被爆发性地扩展开来的魔法屏障挡了下来——不只如此,他甚至还被魔法刮飞,猛地撞上墙壁。
阿图尔·贾兹的咒文诵咏又快速又高深,其他人几乎连听都听不清楚——甚至也很难事先辨别他的咒文种类。就算没有剑,或许只靠魔法也能与两名以上的剑士对战。<禁忌皇帝>拥有着足以办到此事的力量也说不定。
不,不可能会有这种事。
原本——魔法师成不了战争的主力,虽也有单纯只是人数稀少的因素在,不过,也是因为一旦发生战斗时,往往会被擅于直接格斗的人们猎杀。
魔法师若无擅长格斗者的支援,在战场上大多无法一击就击出满意的魔法。
魔法师要透过咒文诵咏,调整现场的方位、星辰、气温、湿度,以及其他诸多要素,将术式最佳化之后才发出魔法——由于发动魔法的程序太过复杂,因此就算是人称一流的魔法师,无论如何行动都会迫不得已地变得迟钝。
然而,阿图尔·贾兹却以普通魔法师的好几倍——哦不,是以好几十倍的速度判断好状况、选择好咒文,然后诵咏出压缩好的咒文。正因为这样,他才能用几乎和剑击一样的高速,陆续放出魔法攻击。抑或者,安装在机杖和长剑上、与之一体化的妮娃,其力量——其功能亦跟这有关系也说不定。
不管怎样,他就是能够同时连续使出剑击和魔法。
换言之,他防御的同时也能进行攻击。抑或者,能够同时朝两个方向使出致命的威力。
无论普通的人类拥有再怎样高段的技能,也没道理打得赢这样子的怪物。
接着——
“——危险!”
“白色”嘉依卡茫然地看着他们的对战——这时,有人从旁边用身体撞开了她,保住了她一命。
“——阿卡莉。”
“现在可不是恍惚的时候啊!”
带着嘉依卡在地上翻滚的阿卡莉,罕见地用大叫般的语气对她如此说道。仔细一瞧——“白色”嘉依卡转瞬前所伫立的那个地方——周围的地板都烧焦了,还冒出好几道白烟。
阿图尔·贾兹与<神使>们战斗的余波。
阿卡莉刚才没有保护她的话,“白色”嘉依卡恐怕已迎面遭到波及了吧。
她再次从阿图尔·贾兹与<神使>之间的战斗移开视线,张望了一下四周之后——发现大家虽仍被安着手铐脚镖,但大卫和赛尔玛正保护“红色”嘉依卡、马特乌斯和李奥纳多保护着芷伊塔,全都已经退避到墙边去了。
“我们也该赶紧逃命了!”
阿卡莉这样告知她:
“已经没有逗留在此的意义了吧。”
“逃命……”
“白色”嘉依卡精神恍惚地喃喃低语:
“为了……什么?”
要逃去哪里?为何要逃?
她明明已经没有活着的意义了。
“别说蠢话了,再待下去会死啊!”
“死……”
为了继续活下去?
但是,她自己原本就是“活着”的吗?
她只是区区的傀儡。活着的目的、意义,全都只是别人赋予她、暂时借给她的东西。
哦不,话说回来,甚至就连这具身体,原本也只不过是别人的东西。
她只不过是复写在别人上头的人格,没有形体的面具,有如幽灵般的玩意儿罢了。
她失去了一切的存在理由。就连她本该依靠而立的自我存在,也遭到了否定。就连身为傀儡,也只不过是为求确实而多做出来的“备品”罢了。
要这样子的自己今后也继续活下去,是要她何去何从?是要她做什么呢?
“嘉依卡!”
阿卡莉抓住嘉依卡的衣领,强硬地拖着她。
她们根本无暇取下手铐脚镙——还有,在戴着手铐脚铐的状态下,阿卡莉无论如何也无法使出原本真正的力量。刚才能保住嘉依卡一命,几乎像是奇迹一样。
然而——
“阿卡莉,逃。”
嘉依卡说道:
“阿卡莉——有,活着的意义。”
可是,她自己没有。
所以——
“少说蠢——”
这时,轰隆巨响盖住了阿卡莉还没说完的“少说蠢话了”这句话的后半。
嘉依卡和阿卡莉马上回头一看,看见了天花板正朝着自己崩塌下来,原本支撑着天花板的石柱也将倒塌。恐怕是阿图尔·贾兹所放出的攻击魔法,破坏了石柱的基座部分吧。
“阿卡莉!”
“————”
阿卡莉本来打算抱着嘉依卡往旁边跳去——但脚镣绊住了她。阿卡莉再次与嘉依卡一起滚倒在地板上——演变成了如此丑态。
天花板和石柱随着轰隆巨响,朝她们压下来。
极为单纯且易懂的——威力及威胁。那种压倒性的重量,无疑会压烂她们两人。人类的肉体没有那么强壮,在变成石柱和天花板的肉垫之后,不可能维持得了原来的形状。
嘉依卡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眼。
就在——
“抱歉——”
—这一刹那。
“——我来迟了。”
与此情此景毫不相称的沉着嗓音,如是说道。
“……咦?”
下一瞬间,嘉依卡看到——石柱倒向了她们的身侧。
那石柱本来应该会笔直地倒向嘉依卡和阿卡莉,把她们压扁才对。但是,石柱竟远远地偏离了她们,倒向别处。石柱倒下的轨迹,肯定是在中途——由于某人施加的力量而改变了吧。
是什么人的力量?
是以让倒下的石柱转向?
那是——
“——!”
仔细一瞧,崩塌的天花板瓦砾纷纷散落在周围——就只散落在周围而已,宛如那些瓦砾在
闪避着嘉依卡和阿卡莉一样。是有什么人用魔法保护她们吗?还是说——虽然难以想像,莫非有什么人,把落下来的瓦砾全部——没错,就是“全部”——都弹飞了呢?
“——哥……哥哥?”
阿卡莉愕然低语。
这一句话引得嘉依卡连忙回过头去。
这时,她看到了——白银与漆黑的皑甲。
然后……
“都是因为芙蕾多妮卡在最后关头提了任性的要求呐……”
“托鲁……?”
没错。
嘉依卡她们回过头去所看见的那个男人——那张脸确实是她们见惯的托鲁·亚裘拉。
但是,脖子以下……却与平常大相迳庭。
他身穿着白银与漆黑搭配在一起的铠甲,迥异于他平常所穿的黑色乱破师装束。那并非骑士们常穿的那种夸张铠甲。铠甲上的接合线,仿佛就是按照着他身体的肌肉,去依样画葫芦而成。那铠甲包覆着托鲁的身体,看起来比托鲁的身体大了一圈。
嘉依卡从未看过托鲁穿上这样子的铠甲。
不——这是……
“托鲁!”
托鲁转头望向这道叫声的来源。
尽管在墙边面露着半混乱的表情——恐怕还没来得及理解现在的情况吧——辛依然目不转睛地睨视着托鲁这边。
“你——果然!”
“欺敌乃乱破师之根本啊?你应该不会说我卑鄙吧!”
托鲁露齿而笑。
嘉依卡发现他的那一对虎牙,尖锐得简直就像是野兽一样。
“托鲁!”
或许是真的混乱到失去判断力了吧?
辛朝托鲁猛冲了过来,同时放出好几把飞镖。
托鲁用握在双手上的两把小机剑,弹飞辛的飞镖,然后——
“————”
辛趁机挥起小机剑,朝为了防御飞镖而展开双臂的托鲁劈了过去。
那小机剑从托鲁所穿的铠甲缝隙滑了进去,朝心脏而去——
“唔?”
停住了。
辛的小机剑,在砍入约一层薄皮左右的地方时,被紧紧地咬住了——正如字面所述,被紧紧地“咬”住了。
“托鲁,你这家伙!”
辛并未执着于他的武器。他立即抽手放开小机剑的剑柄,往后跳去。
然而,小机剑并没有掉下来。托鲁的铠甲——那简直不像是缝隙,而是像嘴巴一样地咬住了小机剑,把小机剑的剑身硬生生地咬断了。
“是啊,你猜得没错。”
托鲁耸了耸肩说道:
“我已经不是乱破师了。而是龙骑士——辛哥。”
——————————
机杖怒号,长剑低吟。
斩击与魔法同时发动攻击。
施加了冲击波与火焰的魔法攻击,沿着斩击的轨道而去,将从稍远位置连续射出弓箭的<神使>身体轰飞——并像是嫌不够狠似地,让那身体在空中四分五裂。阿图尔·贾兹的攻击岂止是一击毙命,甚至是一击必灭。一旦正面中招,就会连尸体都不剩。
接着——
“……!”
另一名<神使>被杀伤——不,被破坏了以后,其残骸倾倒于地。
在那残骸前方——
“……奇怪。”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那儿了呢?
奇伊以平静坦然的模样,伫立在陷入战火的现场,简直就像是在说自己与这战场无关一样。
“皇像确实乃特制而成。不特别的话,会无法成为这个世界的‘漩涡中心’,无法成为驱动这个世界的道具。不过,即便如此,这战斗力显然与初期设定不同。确确实实打倒八具<神使>,在这种情况下——尽管当初为求万全,投入了九具<神使>,但<神使>这方反而毫无可施之计,一个个遭消灭。”
奇伊歪头纳闷,仿佛在讶异本该正确的计算结果、帐目金额,居然怎么样都对不起来。
阿图尔·贾兹朝着他——
“愚蠢。”
如此评语。
“为了除去汝等——不,为了除去汝所设下的诸多制约,吾特意死了一回,过滤掉多余的资讯,再次重塑了肉体。吾又怎么可能会继续维持原来的性能呢?汝该不会以为,只要再一次找来<八英雄>,就能封灭吾了吧?”
“…………”
奇伊眯起眼来,望向阿图尔·贾兹。
他既不发怒,也不微笑,甚至连点不甘心的样子也没有。他淡淡地说道:
“虽然我能理解你的那套说法,但皇像原本应已在物质上被设定成‘人类’这个形态最接近极限的数值了。肌肉的反应速度、神经的反应速度、骨骼的强度、体温、脉搏的自律调整功能以及其他等等——在各种方面,已是最强、最厉害的人类。再更进一步强化的话,最后会失去平衡,在极短的时间内引发崩坏。”
“——是啊。”
阿图尔·贾兹满不在乎地承认了。
“当然,就算那样也无所谓。”
“…………”
奇伊不发一语——不晓得是出于吃惊,或是傻眼,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接着——
“…………”
阿图尔·贾兹瞥了一眼尚未逃出谒见厅的托鲁等人,然后如此宣告:
“赶紧退下吧,有形无形们。吾自此刻起,要讨伐‘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