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天使动漫
图源:脑子有问题的惠惠
录入:养老驴
在结冰的白色森林里──有火球爆炸了开来。
比起火焰的热度,反而是爆炸的冲击和巨响撼动了一排排的针叶树。摇晃的针叶树,抖落了堆积在树梢上的雪。因雪本身的重量而变得又硬又扎实的冻土上,又有雪落下来,因此在各处堆成了小小的雪山。
在那里──
「──!」
「~~!」
几十个士兵──一边留下无数的脚印,一边奔跑著。
「吶喊!」
「喔喔喔喔喔!」
士兵们一面高声发出吶喊,一面奔驰,彷佛在挑战寒冷。
不,可否单纯用「士兵」一词来描述他们,老实说尚需存疑。
因为他们的作战装备几乎没有统一。
虽然披风大衣的颜色,全都是易于和雪景融为一体的白色,但在翻掀飘扬的布料下面,可以看到杂乱不一的武器和护具──其中也有人拿著像是由农具改良而成的粗糙武器。
而且……在大衣兜帽下的皮肤和头发也都颜色不一。恐怕人种和国籍也不一样吧。就算只看跑步方式或武器的握法这一点,也能窥见出他们每个人的差别。流派和熟练度也各有差异。其中也零星掺杂著几名女性士兵。
要称呼这些人为「军队」的话,还真让人有点犹豫──就算只看一眼,也能清楚知道他们是一群拼凑而成的乌合之众。
反过来说,即使如此也还是能勉强知道他们是士兵,是因为他们白色大衣的某处──虽然连位置都没有统一──都有同样的徽章。那徽章并非刺绣,而是用染上去,或是用画上去的。总而言之,那明显就是用来应急的权宜之物。不过……不管怎么说,山贼和宵小之辈,就算特地佩带那样的东西在身上,也丝毫得不到任何好处吧。
如果那个徽章是出自早在八年前就已经灭亡的国家的话,那就更不用说了。
贾兹帝国。
过去据说曾和半个世界为敌的北方大国。拥有傲人的庞大军事力量以及可说是最先进的魔法技术,持续了长达三百年以上的战国时代──就算说其经常处在战乱的旋涡中心,驱动著整个世界也不为过。
大战末期,联合国军队打倒了皇帝阿图尔•贾兹之后,贾兹帝国虽然因顿失国家向心力而瓦解,然而──贾兹帝国遗留了许多东西,其名至今仍隐约影响著菲尔毕斯特大陆全境。
联合国的战后处理工作,目前仍迟迟没有进展。关于旧贾兹帝国领地的使用权,至今也多次在联合国之间引发争执……旧贾兹帝国的人民当中,据说也有不少「盼望重建贾兹帝国」的声浪。
这样看来,这些士兵们是为了回应那些「盼望重建贾兹帝国」声浪而聚集在一起的人吗?
又或者单纯只是贾兹帝国军的残党呢?
相对而言──
「──这是在搞什么啊!」
「别开玩笑了──」
士兵们的对手,显然是违法之徒。
恐怕是山贼吧?虽然双方的装备都没有统一,但是……他们基本上并非专门「战斗」,而是专门「狩猎」,所以几乎没有穿戴适合用来互相交锋的护具。
取而代之的是……他们身裹著动物毛皮,而且,不知道是在虚张声势还是怎样,可以看到其中有几个人把野兽的头盖骨当成头盔来戴。
总之,就是一副完全把重点放在御寒和威吓上的装扮。正因为他们通常是「围住力量逊于自己的对手,以压倒性的力量夺其生命或财产」──所以才弄成了这副模样。
「这些──混帐!」
「搞什么啊,这些家伙!」
山贼们一边用北方拉克语骂著难听的话,一边摆出架势,准备抵抗突然朝他们发动攻击的士兵们。
尽管拙劣,但仍摆出了还算像样的阵形──这恐怕是因为他们其中有从军经验者吧。
波及大陆全境、长达三百年的大战时代结束之后,也才过了仅仅八年。
过往的日常即为战乱。人们或多或少都会与军队有所牵扯,并这样一路走了过来。
以往也曾有大量的职业士兵。
然而,战争结束,各国开始重整财政,并随著财政重整而裁军──军队开始从那些技能较差、跟上层没什么特殊关系的人解雇起。结果,无法谋生的士兵们,就整支部队都转行去当山贼或宵小──这样的案例一点也不罕见。他们所拥有的技能就不消说了,就连基本的思考方式也都偏向于战争──因此,无法适应农夫或工匠等工作的人,为数也不少。
挡路的敌人杀无赦。物资则在杀人后掠夺一空。
这个世界就是弱肉强食。顺从这个法则,又有什么不对?
只能做如是想的人们。
然而──靠规模逐渐缩小的军队,很难完全压制住这种在各地出没的违法人士。于是,治安的恶化,成了让各国政府伤透脑筋的问题之一。
言归正传──
「呜呜啊啊啊啊!」
「嘎啊啊啊啊啊!」
简直如野兽吼叫般的声音,与钢铁互击的声响,一起在针叶树林里响起。
士兵们和山贼的数量几乎差不多。
但是,山贼那一方的气势稍嫌不足。标明乃贾兹帝国军的士兵们,靠著一开始的那一击──攻击魔法的一击,杀进了一时陷入混乱的山贼阵营。虽然埋伏起来袭击别人,本来是山贼那一方最拿手的本领……但反过来说,他们完全不习惯「被别人袭击」这件事。
「可恶,快逃……」
有个山贼一边这样大喊,一边转身。
下一瞬间,坚硬的──长筒靴脚后跟,深深踢进了他的后脑杓。
那靴子可以牢牢踩在结冰的地面上,因此也就等同于嵌著铁钉的凶器。
「咕呃!」
山贼发出短促的哀鸣倒在雪上。
不过,在他转身的瞬间,未能叉开双脚使劲站稳……于是恰巧倒在刚刚才从树枝上落下、柔软地堆积起来的雪堆上,可说是万幸。山贼马上就站起了身来,既没有因冲击而痛苦得昏过去,也没有不省人事。说不定是因为寒冷的关系,所以他的痛觉也有点麻痹了。虽然他后脑满是鲜血,但他本人看不到那些血。
「做……做什么!」
他一脸怒相,寻找刚刚踢了自己后脑杓的人。
但是──对方似乎已经对该名山贼失去了兴趣,离开原地,朝别的山贼袭击了过去。
「那是──」
那是一名黑衣年轻人。
虽然他和其他士兵一样,穿著白色的披风大衣……但他如疾风般跑跳,毫无间断地到处移动,披风大衣不时飞舞飘扬,穿在大衣底下的黑衣,在雪景中特别显眼。
而且,他几乎没有装备护具,武器则是攻击距离很短的两把小剑。
就连在毫无统一感的士兵们当中,也显得十分不同──跟山贼们也大相径庭的装束,在这个混战之地,散发著奇妙的存在感。
不,不只是装扮而已。
那个年轻人的动作也明显异于其他士兵们。
年轻人并未跟其他士兵统一步调,反倒是独自一人先一步朝山贼们发动攻击。然后,一旦放出了迎头一击,就不管对方此后的状态,毫不停留地继续移动──换言之,即一击脱离战术。
更甚之──
「放下武器,跪在原地!」
山贼茫然地注视著年轻人,下一瞬间,两把长枪就亮在他的眼前。
山贼们被那年轻人袭击后,或是负伤,或是姿势大乱。接著,后面的士兵们便上前来压制住他们──这似乎就是他们战术的基本方针。可以看到其他山贼们也一一被逮捕了。
年轻人并不是自己一个人抢著出风头。
第一个率先杀入敌阵,尽可能地扰乱对手──那个年轻人作为以佯攻为目的的游击兵,到处横冲直撞。
「搞……搞什么啊!」
山贼一边举起双手,一边呻吟。
「佯攻」、「游击」,说起来简单,但实际上仅凭一个人,很难善尽这个工作。
就算是多少有点本事的人,但一旦被人数较多的对手包围住的话,那就完了。如果不用敌人无法捕捉的速度,以及对手无法预测的恣意胡为来行动的话──不这样持续时不时地来来回回、跑这跑那的话,很快就会被包围起来而走投无路。
这并不是常人做得到的事。
「…………」
但是,年轻人携著小剑,让披风大衣随风飘扬,靠著始终如一的轻盈动作,在呈现混战状态的现场,无拘无束地到处纵横驰骋。他对大部分的对手都没有施放第二击,也没有正式交锋,更没有给予致命的最后一击。他把踩踏在柔软雪地上的停留时间压缩到最极限,藉由蹴踢针叶树树干或树枝的反动力来四处飞跳。因此,他的行动是复杂的弯曲折线,完全就像是闪电一样。
就算说仅凭他一个人,就把几十名山贼打入了混乱的窘境里也不为过。
最初的爆炸攻击魔法……山贼们因那一击而胆怯混乱,而那年轻人比其他士兵们还要先一步杀进这般山贼群当中,然后就这样子一个劲儿地来回搅乱著现场。山贼们连摆出阵形迎击士兵一事都没办法做到──甚至也有打算从左右两侧朝年轻人砍去,结果用力过度,甚至伤到了同伴之人。
「别对上他们!」
貌似山贼头目的男子,以气急败坏的声音如此怒吼:
「开溜吧!把战利品都丢了!」
山贼们似乎刚结束一趟工作,身上抱著或大或小的战利品。丢掉这些战利品、恢复一身轻之后,就算没办法逆转形势,至少也能逃离现场吧──头目身分的男子恐怕是做此打算。
尽管双方人数几乎势均力敌,但士兵们以两人为一组逮捕山贼,所以就算单纯计算,应该有一半的山贼能够逃掉才对。
然而……
「……混帐!」
山贼们撂下狠话的同时,丢掉东西,然后开始奔跑了起来。
跑啊跑──或被雪阻碍了步伐,或在冻土上脚滑跌倒,可是山贼们还是拚了命地逃跑。虽然坡度不陡,但因为他们是朝著上坡的方向在逃,所以不太能做出迅速快捷的动作……
「……?」
跑在最尾端的山贼,忽然皱起眉头,回头望向后方。
士兵们没有追上来。
莫非是「逃兵不追」?
但背后的士兵们,并非只是沉默目送他们而已──而是紧紧抱住身边的针叶树树干,或是爬上树枝。
那些举动,究竟隐含著什么意思呢?
当疑问从山贼脑海里闪掠而过的──那一瞬间。
「出来吧,〈煮沸之器〉!」
咒文诵咏的声音,响彻在针叶树之间。
是魔法。
由于一开始挨了一击,所以即使不清楚对方发动的魔法详细效果如何,但山贼们也还是能理解──那是对准他们的魔法攻击。
「散开!」
身为头目的山贼,用他那因恐惧和焦躁而变调的声音大喊。
集体聚集在同一个地方的话,一击强而有力的攻击魔法,就会把他们所有人一次歼灭。虽然不晓得魔法师瞄准什么地方,但大范围地散开来的话,应该就能避免全灭了──身为头目的山贼在心里这么想道。
可是……
「欸?」
从士兵们的对面那一侧──从山贼们逃跑的方向,有「水声」轰隆隆地逼近。山贼们对此,不禁愕然浑身僵硬。
缓坡上──怒涛汹涌而至。
这不是比喻。而是正如字面所述,真的有大量的水,一边夹带著雪与霜,一边朝他们迫近。
魔法师瞄准的──并不是山贼们。
而是大量堆积在斜坡上的雪与冰。
那些形成了雪崩──不,是形成了地点不太对劲的浪涛,袭向了山贼们。
「快逃──」
「要……要逃去哪儿?」
他们连应对的时间都没有,就被卷进了水里。
当然……这毕竟不到会溺死人的水位。
充其量──就只到脚踝泡在水里的程度而已。但即使如此,汹涌而来的大量雪水,绊住了山贼们的脚,让他们连走路──不,是连站在原地都有点困难。跌倒的山贼们,就这样子沿著斜坡滑落,然后被等在「下游」的士兵们逮捕了。
「混……混帐……」
尽管山贼们意欲起身战斗,却跌在地上起不来,任水冲流。而且,气温本来就已经很低了,一下子失温,身体也没办法好好行动。其中也有好几个人身体失温过度,陷入了濒死的状态。
尚有意识的山贼们都已经恍然大悟。
士兵们刚刚不追赶山贼,而是紧抓著树干和树枝,就是出于这个原因。士兵那一方打从一开始,就已经预测到山贼们逃跑的方向──不,为了让山贼们自己逃向最适合下最后这一著棋的方向,他们连袭击的方针也都已经盘算过了。
「很好,全都抓起来了。」
一名貌似指挥官的人,向其他士兵们下达指示:
「说不定有人心脏已经麻痹了,若是这种情况就给尤利诊察看看。这是公主殿下的命令──看起来救得了的家伙就救。要是有身体冷到快要死掉的家伙,就先让他们喝点醒神酒。已经先把酒喝光的家伙就得受罚,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对方吧!」
笑声从士兵之间扬起。
还能好好战斗──不对,还能做出反抗的山贼,已经连一个都不剩了。就事实而言,战斗已经结束了。
接著……
「──看来大致都搞定了呢。」
如银铃般的声音,回响在充满杀伐之气的现场。
正在逮捕──或照护山贼的士兵们,瞬间停下了手边的动作。他们视线所集中的彼端,有两道人影步行于树林之间,慢慢地朝这儿接近。
娇小少女与高挑老人。
「似乎是吶。」
虽然他们披著跟士兵一样的白色披风大衣……但他们两人的氛围,跟这个地方似乎有哪里不太合。他们两人都没有戴上兜帽,从披风大衣的缝隙,可以看到底下的衣服作工相当精美──像是参加晚会或舞会用的长襬礼服。至少看起来不像是用来走在山里或森林里的衣服,虽然脚下到底还是穿了防滑镶钉的粗犷长筒皮靴。
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在领地街道上漫步的贵族千金及其随从。
「……那家伙……啊……?」
体温正从全身流逝出去的一名山贼,一边朦胧恍惚著──一边喃喃自语。
这名山贼恐怕是有见过──不,有耳闻过吧。
耳闻过那名少女──她的容貌。
圆滚滚的紫色眼珠,以及银色长发。
这些都跟以前统治贾兹帝国的〈禁忌皇帝〉阿图尔•贾兹的眼睛、头发颜色一样。然后,据说有人自称是那个〈禁忌皇帝〉的遗孤,为了复兴帝国而在行动著。这样子的传言,即使在这个北方边境,也被人煞有介事地偷偷流传著。
亦即──
「……嘉依卡……贾兹……」
「公主殿下──这里还很危险。」
指挥官慌张地说。
然而,被他称呼为公主的少女,以优雅大方的动作摇了摇头,然后说道:
「让臣子暴露在严冬的寒气与战场的危险之中,唯独自己舒服地待在安全温暖的地方。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呢!至少要到现场慰劳你们,这可是我身为君主的职责。」
「公主殿下──」
士兵们相当感动似的垂下了头。
少女一边环视著他们,一边说:
「更何况,虽说这里是边境,但这些山贼们也曾是贾兹帝国的臣民吧?如果可以的话,令其改过自新,然后让他们加入我的麾下,也是我的职责所在。」
少女吐出白色气息的同时,以凛然的语气说出了气魄宏大的话语。
她的言谈举止,确实很适合被称为「公主」。
就算是在这个刮著寒风的武打现场,她所具有的气度和威严也丝毫没有折损。
接著──
「我的名字是嘉依卡•贾兹。」
那名少女──嘉依卡环视了一圈那些被士兵们逮捕的山贼,然后说道:
「我继承了已故父皇的遗志,立志复兴贾兹帝国,乃贾兹帝国的正统继承者。我听说在你们当中,也有许多原本是贾兹帝国的臣民。虽说化为山贼,但如果你们对贾兹帝国的忠义与忠诚,还残留在心中一隅的话,那就请即刻悔过,并加入我的麾下吧。」
「…………」
想当然耳──山贼们还是没有出声回应。
因为他们多半都已经意识朦胧,连少女所说的话的意思都没能好好理解。不过,不管是少女、老人,还是士兵们,似乎都对这个情况毫不在意。或许他们并不是真心想要拉拢这些山贼来当伙伴,顶多只是为了慎重起见问一下而已──类似这种程度的「仪式」罢了。
「哎,算了。总而言之,就先带走吧。」
随侍在嘉依卡公主身边的老人,向士兵们这样下令。
这时……
「──!」
一道人影溜到了嘉依卡公主的身边。
黑衣年轻人──刚才扰乱山贼们的游击兵。
他毫不犹豫地把右手握著的小剑剑身,朝嘉依卡公主挥了下去。由于太过突然,周围的士兵和老人甚至连反应都来不及。
但是,下一瞬间……响起了尖锐的钢铁哀鸣。
有一支铁箭,在弯折的同时,朝别的方向弹跳而去。
黑衣年轻人挡下了那原本瞄准著嘉依卡公主的一击,保住了公主。而周围的人更慢了一拍才理解这个状况。
「──出来吧,〈伏击者〉!」
当咒文诵咏的声音响起的同时,魔法阵展开──然后收集成束。
射箭者应该是在刚才「冲刷」的时候,迅速地逃到了树上吧。可以看到手拿箭弩的山贼,从稍远的针叶树上被魔法击飞。
接著……
「正如队长所言。」
年轻人真的是在所谓的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嘉依卡公主的性命。可是,他并没有炫耀邀功,反而是用好似有些无精打采的语气说道:
「或许还有敌人残存著。我觉得您还是尽量别现身在战场上比较好。」
「……路克。」
嘉依卡公主一边眨著眼睛,一边呼唤那名年轻人的名字。
「谢谢你救了我。」
「……我说了僭越的话,还请您见谅。」
路克微微低下头去。
这名年轻人把黑色长发简单地扎在头后面,显示他平常就几乎没有在戴盔甲。披风大衣下如暗夜般的黑衣,以及他手上拿著的──反手握著的两把小剑相互衬托,让他全身散发著与其说是士兵,倒不如说是暗杀者的氛围。
黑色的双眸虽然锐利,却莫名带著有点无精打采的感觉……尽管被身为主人的嘉依卡公主慰劳,他也没什么特别喜悦的样子。
可是,嘉依卡公主并未责备他的不逊──
「你也是为了我的周身安危著想啊,所以也没有什么好见不见谅的。更何况,这还是最擅于突击者、我军头号强者、屡建功绩者所说的话语──」
「不敢当。」
「还有,毕耶露婕……」
嘉依卡公主忽然把视线从路克身上转移开来──像在找什么东西似的一边环视著四周,一边稍微放大音量说道:
「你在哪儿?」
「──姆咿?」
就在积雪突然向上隆起时──有一个抱著巨大魔法机杖的女孩,从那儿现出了身影。不,不对。那并不是积雪,而是被涂成白色、伪装成有如雪块的披风大衣。
「我,在这儿。」
金色长发的──娇小少女。
虽然她戴著厚厚的眼镜,让人有点难看清她的眼睛周围,但是……就算只看她的鼻子和嘴巴,也可以看出她拥有一张清秀可爱的脸孔。
看来这名女孩──打从一开始就作为一名伏兵,埋伏躲藏在这里了。
她的披风大衣跟其他士兵们不同,是由涂了兽脂的皮革制作而成,并且似是双重结构,到处都鼓鼓囊囊的。里面应该都塞满了棉花或羽毛吧。
然后──她胸部附近才刚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时,那块隆起移到了她的衣领。一只小动物从那儿探出了脸来。
是猫。
是一只长著灰毛的幼猫。看来它应该是少女所饲养的猫,脖子上还绑著浅红色的缎带。她把自己包裹在防寒防湿的披风大衣里,并把这只猫揣在肚子周围,恐怕就是为了取暖吧。
猫就这样子攀著女孩的脖子,用伸出前脚的姿势,爬到了她的头上。
「你也辛苦了。」
嘉依卡公主面露微笑,如是慰问少女。
「正因为一开始先有你的强力魔法攻击,所以才能够把死伤者人数成功地控制在最小值。」
「唔咿!」
少女一脸开心似的一笑,然后用吊带把机杖背在背上,把坐在头上的猫抱下来抱紧。原本应该是不敌寒冷的小动物,竟一副完全没事的样子──被女孩抱紧后,它短促地呜咽了一声:「喵。」
「而且,你刚刚还和路克一起救了我一条命。」
嘉依卡公主眯起双眼,一边凝视著少女──毕耶露婕与猫咪,一边微微地笑著。
「幸好你们俩来了,让我们的战斗也变得相当轻松。」
「承蒙您谬赞了。」
──毕耶露婕用拉克语说道。
嘉依卡公主以高雅大方的姿态对她点了点头之后,重新环顾四周的其他士兵们:
「其他人也都辛苦了。虽然有些简略,但我已经吩咐下去让人在『城堡』里准备好宴席了。大家快点回去暖暖身子和心灵吧。」
「遵命。」
听了嘉依卡公主慰劳的话语之后,士兵们一齐垂下了头。
*
菲尔毕斯特大陆北方──旧贾兹帝国领地的西边边境。
现为达西亚子爵的领地。
这里是当初战争期间为了确保后勤补给线而开通的军用道路转运地,而现在军用道路被拿来重新利用,有好几条贸易路线在这片土地交会。占了大半领地的高山和森林,在寒冬期间会被冰雪封住,不太适合农耕畜牧业,也没有发现到什么值钱的矿产资源。由此可见,这里绝不富裕。不过……这个地区把贸易路线的关税收入作为财源之一,也算是相当受惠了。
但是,只要越富有,对其图谋不轨者就涌现得越多,这是世间的常态。
在这达西亚子爵的领地内,山贼出没频繁,据说最近还出现了「贾兹帝国军」──由自称旧贾兹帝国正统继承人的少女作为魁首的武装集团存在,成了维持治安上的悬案问题。
*
战后复兴机构──〈克里曼〉。
这是由终结了漫长战国时代的联合国各国所共同设立的组织。
在大战末期克服了各种利益关系、组成了统一战线的联合国,为了在战后也能订立超越国家框架的彻底改革对策,所以在制定某些公约的同时,也实行了战后复兴政策,而这组织即为其政策之一。
然而……
尽管有著响亮的名号,但实际上只是做给各国民众看的「藉口」──联合国各国一直都努力想解决在战后这个时代频频出现的各种问题──比较像是用来主张这一点的证据。尽管表面上是所谓的跨国组织,但其实人员、预算和规模,都绝对称不上多,权限也没有那么大。
若据实而言的话,这组织也只不过是军队和国家体制重新整编后的「残余物」,空有门面罢了。
不过……与联合国高层的这种想法相反,隶属于〈克里曼〉机构的人,大多赞同「战后复兴支援」这个宗旨,并默默地──踏实地持续行动著。
「……对了……」
在维马克王国首都卡德威尔──中央街区的一隅。
〈克里曼〉机构的总部建筑物二楼中央──是该机构主管康拉德•斯坦梅茨的办公室。
尽管高高挂著两支旗子,一支绘有维马克王国的国徽、一支绘有〈克里曼〉机构的徽记,给人相当体面的感觉,但靠墙的书架被塞得满满的,而且就连这样还是不够放,甭说桌面上了,甚至连各处的地板上,也都堆满了如山的书籍和文件……彷佛在诉说业务有如此繁杂的这个房间里,现在有两名男性的身影。
「后来你太太的情况怎么样了?」
其中一人是这间房间的主人康拉德。
而另外一个人──从外表看起来俨然是个贵公子的金发碧眼美男子。虽然乍看之下身材瘦削,但容貌外表和言谈举止都不会给人纤纤弱质的印象。反而就连他光只是并拢膝盖坐著的身姿,也都散发著一股难以形容的威严。
亚伯力克•基烈特。
他既是康拉德的部下,也是一名骑士,之前曾率领过一队名为基烈特队、有在实际行动的部队。虽然他因诸多事情而暂时休假停职,但他今天便是为了要申请返回工作现场,所以前来拜访康拉德。
「很有精神啊。」
亚伯力克对他面露苦笑,耸了耸肩说:
「虽然到现在还是常常被我母亲斥责吶。」
「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都一样会遇到婆媳问题吗?」
康拉德也回以苦笑。
「毕竟,她表面上也还是有『荷罗派涅家千金小姐』的这个身分──最重要的是父亲和母亲似乎也都很中意她。虽然最初一度掀起波澜时,我曾抱头烦恼过『这是怎样啊』……」
亚伯力克前一阵子暂停了〈克里曼〉机构的工作,就是为了要进行结婚的种种准备。
他娶了以前的部下薇薇•荷罗派涅为妻,但这个名叫薇薇的少女──荷罗派涅家的养女,原本是被培育成暗杀者,以作为政治斗争的道具。虽然基烈特家也是远裔末梢,但身为讲究「血统」的贵族门第世家,亚伯力克父母和亲戚之间的波澜,自然是预料之中的事。
「话说回来,你父亲当初是入赘吗?」
「是的。虽然想当然耳,我的父亲也是出身于武学门第吶。」
亚伯力克答道。
将「身为骑士」一事摆在第一位──基烈特家是个世世代代都相当重视「武学」的名门。
亚伯力克自幼就理所当然似的被严格传授武术,一路这样成长过来。就连本来绝不会上战场的基烈特家女眷当中,也有许多武艺高强的猛将。如果在一旁观看的话,就会发现她们已经高强到超越嗜好的境界了。
身为基烈特家长女的亚伯力克母亲,亦是如此。
「毕竟基烈特家本来就是由母亲所继承……所以当初介绍薇薇时,母亲说了:『想要我承认你是基烈特家媳妇的话,就用实力来说服我。』然后还把剑拿出来……这时候……哎,薇薇也整个人都僵住了。」
「……我想也是吶。」
真可怜──康拉德悄声低喃。
在基烈特家,「武艺卓越」一事甚至成了他们的存在意义。诸多价值观也受到武术优劣的影响。直截了当地说来,亦即「越强的人,就越有发言权」。
更何况成了亚伯力克的妻子之后,应该会生下下一任的基烈特家家主……就算家世或血统多少有些问题,但只要够强,就不得不承认她。这样结婚理由也就站得住脚了。
「不管怎么说,跟从现在起要称呼为母亲的人打得你死我活──就算是她,也多少有点抗拒吧。」
「母亲拿出来的是开锋过的真剑。」
「…………喂喂喂。」
康拉德打从心底同情那名身为他前部下的少女。
如果你想成为基烈特家的媳妇,就抱著杀死我的觉悟来挑战我吧──彷佛在对薇薇这样说似的。根据亚伯力克的说法,他父亲似乎有试图阻止,但或许是因为入赘的立场,所以没办法说得很有力。
「说到底,她的拿手技能也并非剑术吶。」
「是啊。结果薇薇直到最后都没有拔出剑来。」
正如前述所言,薇薇是个暗杀者。
自她懂事以来,就已经被彻底地灌输了暗杀者的技能。
一旦发生了战争──会有许多人混在一起交战,根据情况也有可能会演变成多对一。虽然她在这样的混战现场很难发挥出实力,但在确定没有其他人介入的一对一条件下,她的实力就能充分地发挥出来。
结果,她和持长剑上前挑战的亚伯力克母亲打得不相上下──或者该说,直到亚伯力克的母亲体力用尽、丢下长剑为止,亚伯力克母亲的所有斩击,她都悉数避开了。
「毕竟母亲也已经五十五岁了……」
亚伯力克苦笑。
简而言之,薇薇活用了年纪,改用体力──持久力来决胜负。
当然,如果薇薇有意为之的话,事后应该也能抽出长剑砍上去,或猛掷她最擅长的飞针等等。事实上,这次可说是她大获全胜。
亚伯力克的母亲原本就有浓厚的武人气质,因此她很乾脆地承认了自己的败北。
然后,亚伯力克的父母似乎反倒因为这一件事情,故而中意起薇薇来了。
尤其是他母亲──虽然她在教导薇薇「基烈特家媳妇该有的知识」时,还是会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大吼大骂,但早早完成缝有基烈特家家徽的礼服等等,正代表她有在用自己的方式疼爱著薇薇。
「对了,基烈特队长。」
康拉德一边取出一根香菸衔著──却没点火──一边说道:
「关于你今天找我谈的事──关于你复职的事情呢……」
「是。」
亚伯力克稍微动了动身体,调正坐姿。
「我想你的已婚状态,应该会是个好机会。你想不想稍微试试看安定下来呢?」
「您说──安定下来?」
亚伯力克皱起眉头。
「意思是指……」
「具体来说,就是你有没有打算辞去队长一职,改坐机构主管的位子呢?」
「……这……」
亚伯力克瞪圆双眼,看著康拉德的脸。
康拉德叼著没有点燃的香菸,嘴角勾起了苦笑。
「我在想差不多该引退啦。但不先决定好接任人选的话,我没办法安下心来、毅然决然地去隐居。你毕竟是新婚身分,到处出差的话,你太太应该也会很担心吧?」
「如果是薇薇的话,她很有可能会复职跟我同行……」
亚伯力克耸了耸肩。
他妻子原本是〈克里曼〉机构的一员,亦是基烈特队的一员,当然也就具备著化此事为可能的实力和经验。
「关于这件事……」
亚伯力克一度像是把头低下去似的往下看,然后说道:
「虽然我铭感五内,但就我个人意愿而言──『要接受这个位子,也要等到悬案事件全都解决之后』。」
「……嗯哼?」
康拉德皱起眉头。
「你还有什么挂心的事情吗?」
「…………有啊。就那么一件。」
亚伯力克望向窗外──望向对面那一望无际的遥远穹苍,然后说道:
「亦即『嘉依卡』的事情。」
「…………这……」
「正如我在报告书上所写的──藉由事发前后的状况,以及在那之后的大陆形势来判断,应该可以视作〈禁忌皇帝〉阿图尔•贾兹已经被打倒了吧。」
之前……亚伯力克和基烈特队的每个成员,都和超越死亡并复活的〈禁忌皇帝〉阿图尔•贾兹及其属下战斗过。贾兹皇帝最终杀死了「神」,而且还取而代之,升天去了──情况真的就如字面所述──虽然打倒贾兹皇帝的不是亚伯力克一行人,但现在既然没有变成贾兹皇帝心里所描绘的那种世界,那他肯定已经连同其野心一起覆灭了吧。
不过──
「然而,那个男人曾一度从黄泉彼端返回。而且还留下了机关,以便在自己死亡的期间也能推动计画。留下了名为嘉依卡──能够自由行动的活人机关。」
「……换言之……」
康拉德从口袋中取出火柴,点燃香菸──然后说道。
不太喜欢他抽菸的辅佐官──卡莲•庞巴尔迪亚现在不在这儿。她有事外出了。在她回来之前把窗户全都打开的话,应该就不会被她碎念了吧。
不安、焦躁、困惑。要将这些情绪暂时拋到一旁冷静思考时,香菸是不可或缺的东西。至少对康拉德来说确实如此。
「目前还有某些东西残留著的可能性很大?」
「说起来,〈禁忌皇帝〉所遗留下来的这些名叫嘉依卡的少女们,究竟有几个呢?上百个?上千个?还是一万个呢?那些少女们是否会『觉醒』成嘉依卡,这一点先撇开不谈。跟我们所遭遇、所记录的相同的『真正』嘉依卡,有可能还幸存在这片大陆上的某处。」
用来让〈禁忌皇帝〉复活的活人「机关」──「背棺公主」嘉依卡。
就像战争时,打从一开始就已经预想到士兵的损耗一样,名为嘉依卡的人,应该是事先就有复数存在──恐怕是早已被大量到处撒播。
当然,其中应该也有人是在觉醒之前就已经死掉了,或终其一生都不会觉醒也说不定。实际上,亚伯力克的妻子薇薇,也是被嫁接了「嘉依卡因子」的其中一人。因为发生了诸多事情,所以她最终还是没有完全变成嘉依卡。然而,像她那样可说是嘉依卡预备军的存在可能还有好几人──说不准或许还有好几百个人残存著。
〈禁忌皇帝〉为了「超越自己的极限」、为了「欺骗神」而故意死了一次,之后再藉由嘉依卡的肚子重新复活──采用了再次重生这个异想天开的方法。因此,果然还是无法如此断言──〈禁忌皇帝〉并未准备亚伯力克他们难以想像的次要中策。
「如今连遗体都没了,我想她们应该无法再次让贾兹皇帝复活了──那么,她们真的都已经是无害的女孩了吗?毕竟是那个缜密周延的〈禁忌皇帝〉啊。为了另外『接下来』的一步棋,他或许事先灌输了什么给嘉依卡们,而她们就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开始汲汲营营地行动也说不定。一想到这儿──」
「确实如此吶。」
康拉德深吸一口香菸──然后叹息般地吐出来。
他也读过报告书,对这些内情略知一二……但他并未抱持跟亚伯力克一样的悬念,或许是因为他没有在现场亲眼看到复活的贾兹皇帝吧。
「说到跟嘉依卡相关的案件……除了〈禁忌皇帝〉『制造』的嘉依卡们之外,还有自称『我才是嘉依卡』的人们。在格兰森城城堡发生的那一件事,既然没被公诸于世,那当然几乎所有人也就毫不知情地继续扮演嘉依卡下去了吧。」
虽说已经覆灭了,但贾兹帝国的影响力至今仍残留在周边诸国。
自称是〈禁忌皇帝〉正统继承人之人如果又再次出现的话,愿意出钱或出力的人,应该也有一定的数量。来自基烈特队之外的报告也有提到,诈骗惯犯之类的家伙预期到这点而到处活跃著。
作为〈克里曼机构〉的实际行动部队,当初一开始的时候,基烈特队是在追捕那些「冒称为嘉依卡之人」……换言之,即是「冒牌货」们。结果最后倒是让他们撞上了「真货」,并碰巧置身于〈禁忌皇帝〉复活的现场。
「简而言之,你是指……这一切还没有完全结束?」
「要用什么事情来判断『已经结束了』呢?当然,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确实是吶。」
「但不管怎样,如果还有『下一次』的话,并不一定会像这之前一样幸运。老实说,我们能够活著回来,也只是个偶然──不,是有如奇迹般的事。」
亚伯力克的表情,流露出一丝丝的僵硬。
程度还不到可称为「恐惧」的──紧张感。
虽然康拉德仅能透过报告书得知,但据说在格兰森城发生的与〈禁忌皇帝〉势力一役,似乎让这个可说是武学奇才的亚伯力克都甚至心想「别再来第二次了」。
不管怎么说──
「嗯哼……也就是说,不要松懈警戒比较好,是吗?不过,这并不代表你一定要在现场指挥调查啊。接任我职位的你,就用你的权限,让人继续调查不就好了吗?」
「这……」
亚伯力克眨了眨双眼,像是现在才突然察觉出其意似的。
「说得也是。正如您所言。」
出身自武学门第的青年,用带著自嘲的表情摇了摇头:
「自己领在前头到处行动才是理所当然的──看来我这个意识,还是消不掉呢。」
「仅只是挥剑的话,也不能算是真正的武力吧。我认为学会把现场交给别人,也是武人的修行之一吶。」
康拉德用左手把菸灰缸拉近自己,然后一边把菸灰抖落在菸灰缸里,一边这样说道。
「确实吶……」
「哎,就算要复职回到现场──终究是有点久之后的事了吧。等尼古拉他们回来之后再说。」
事到如今──亚伯力克也不希望带领其他人,而曾经是他部下的人们,应该也不会想要跟在另一名指挥官之下吧。顺道一提,目前亚伯力克正在停职休假中,因此由副队长的尼古拉•阿弗多托尔暂时担任队长一职。
「他们现在在哪儿?」
「在达西亚子爵的领地。由于山贼横行,而且有自称『贾兹帝国』的武装集团出没,所以有商人公会申诉请求调查。」
*
霞慕尼遗迹群。
有许多被这样称呼的巨石建筑物,散布在菲尔毕斯特大陆的各处。
制作者不明,制作年代也不明,用途也不明。
霞慕尼是发现者的名字,但想当然耳,并不是所有遗迹全都是同一个人找到的。好几个遗迹全用同一个名称概括起来称呼,是因为那些遗迹每一个都具备著共同的设计。
那些遗迹的外观,大多是类似于尖塔的形状,内部有相当复杂的结构,会让人联想到巨大的魔法机关。老实说──看起来也不像是以「让人类居住在里面」,不,甚至不像是以「让人类进去里面」为前提的构造。
但尽管如此,这些遗迹群的巨大,以及超越千年也依旧存在的顽强,足以让人用来当作是遮风避雪的临时居所。内部有许多洞窟,只要加上楼梯和房间格局,也就能当成一处简单的要塞来使用了。
嘉依卡公主所率领的新生贾兹帝国军的据点,就是在这些霞慕尼遗迹群的其中一处。
「大家今天作战辛苦了。」
嘉依卡公主从高了一截的地方──正如前述所言,这是一处活用了复杂的内部结构、匆忙造出来的高台──俯视著新生贾兹帝国军的士兵们,并先这样开口宣告。
「最近这一段时间都没有来自于领主军队的攻击,我们的部队也一直在顺利扩张。不过,我们所追求的未来还很遥远、道路还很艰辛,请大家不要疏忽和自满!」
士兵们摆正坐姿,抬头仰望。嘉依卡公主对著这样的他们如是说完之后──
「话虽如此,但工作要做得好,休息和娱乐也是必须的。今天庆祝讨伐山贼成功,特许大家喝酒、唱歌、跳舞。请好好洗涤身心灵的疲累吧。」
「喔喔喔!」
嘉依卡公主高举起一只手,士兵们呼应般地欢呼雷动。
接著,女人们把食物和酒端了过来,摆满了各处──已经饥肠辘辘的士兵们,争先恐后地伸长了手。
「哦,这不正是白菜卷吗!」
「好怀念吶。我以前很常吃呢。」
「我老婆很会做这个哟──」
有几名士兵看到了以前在贾兹帝国很常吃到的乡土料理,发出了欢呼声。
他们恐怕是来自于贾兹帝国或其藩属国吧。贾兹帝国崩溃瓦解的同时,其周边诸国也有好几国或被消灭、或被吞并,所以有很多失去了栖身之所的军人。
顺道一提……
准备料理的女人们,是从附近村庄或城镇过来帮忙的人们。这次讨伐山贼,也是由于这些附近居民提出的要求。
领主达西亚子爵以重建财政为由,持续缩编军队,官员的数量也一直被削减,结果变成人手完全不足的状态,无以维护领地内的治安……领地居民们只好拜托非领主却又拥有武力的人去讨伐山贼。
举例来说,像是嘉依卡公主所率领的新生贾兹帝国军。
由于这里本来就是贾兹帝国领地,所以他们对于贾兹帝国完全没有排斥感,反倒是对新领主的庸碌无能感到厌烦。因此,他们都很积极地在协助新生贾兹帝国军。说起来,这一次讨伐山贼,也具有对他们平日的协助予以回报的涵义。
于是──
「好吃!好吃!」
一边这么说著、一边吃著贾兹帝国乡土料理之一──炖煮料理的人,正是在方才战斗中发挥了极大功用的魔法师少女毕耶露婕。
她彷佛在表示自己也不输男士兵似的,伸手拿了各式各样的料理,一一吃得精光。坐在她肩膀上的小猫咪,也吃著别人递给它的腌渍肉、腌渍鱼。
「这个也好吃!好──」
她的话说到一半中断了。
或许是因为刚刚吃得太急了吧,她喉咙被噎住了。「呜──呜──」魔法师少女按压著胸口,满脸通红。下一瞬间,咚的一声──有一只手掌拍了一下她的胸膛。
「──!」
「你在搞什么啊?」
手掌的轻轻一击有什么样的效果呢……毕耶露婕「咕噜」一声把食物吞了进去,然后激烈地咳了起来。一脸无奈地低头看著她的人,正是路克。
小猫咪以轻盈的动作从颤抖著身子的毕耶露婕身上,咻地跳到了路克的肩膀上。路克用指尖轻轻地抓挠了一下小猫咪的下巴──然后顺了顺毕耶露婕的背部。
「姆……感谢。」
「慢慢吃啦,来。」
路克把拿在手上的木制杯子朝毕耶露婕递去。毕耶露婕接过杯子,一口气把里面的水吞下去──然后发出了一道长长的叹息。
「濒死体验。」
「真是愉快的死法吶。」
「……因为……」
毕耶露婕忽然从大陆通用语切换成北方拉克语说:
「很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嘛!」
「抱歉吶,我厨艺很烂。」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啦──」
顺道一提,路克依旧使用著大陆通用语。
不过,从他能够照常对答的情况看来,他似乎也会讲北方拉克语。
结果变成大陆通用语和北方拉克语掺杂在一起的奇妙对话……其实在这个贾兹帝国复兴军队当中,并不是多么罕见的景象。
嘉依卡公主便不消说了,那些出身自贾兹帝国或周边诸国的士兵们,也经常使用北方拉克语。不过,那些从其他地区过来加入的佣兵等人,则比较常使用大陆通用语。如果不论程度差异的话,其实有很多人像路克一样,两种语言都会使用。因此,还算是可以勉强互相沟通的状态。现在宴会场地的各处,也是呈现著大陆通用语与北方拉克语交错的状态。
就在此时──
「……有好好享受吗?」
如此出声对路克和毕耶露婕两位攀谈的人,正是嘉依卡公主。
她从高台下来,到处一个个对士兵们出声慰问。据说自她出生起就一直随侍在旁的老人──阿列克谢•宜客莱,也跟在她的身旁。
「有啊,多多少少。」
回答她的人是路克。
「太好了。」
嘉依卡公主对他露出柔和的笑靥。
接著,她微微敛容正色:
「虽然我刚才也已经说过了,这次讨伐山贼,你们两人的功劳真的非常大。虽说不是和领主军队或联合国军队战斗──但是,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没有死者出现。真的很感谢你们。」
「承蒙您谬赞了。」
路克说完之后,又忽然想到似的这样补充说道:
「哎……我们也一样要感谢您吶。当初公主殿下愿意欣然接受身分不明、飘泊不定的我们。」
「因为我们也没什么条件可以挑肥拣瘦啊。」
嘉依卡公主面露苦笑。
「贾兹帝国复兴军队有一半原本就是佣兵和流浪武士。因此,就结果而言,我认为──我们根本就是抽到了你们这支『上上签』啊。」
「不敢当。」
路克这么说完之后低下头去,接著抓住在一旁再次闭嘴猛嚼──用一副简直在说「干我何事」的模样,往嘴里塞了满满食物的毕耶露婕的头,也强迫她低下头去。
发色、眸色、肤色,统统没有相似的部位……但就是有一种所谓辛苦哥哥与天真妹妹的氛围。
「总而言之,今天请和大家一起同欢吧。这是我的命令。」
「──遵命。」
路克和毕耶露婕一起再次行了个礼,然后便去混进其他士兵们的圈圈里。
或许士兵们也很认同路克和毕耶露婕两人──的实力吧?士兵们用笑脸欢迎他们加入,拍著他们的肩膀和背部,一脸高兴地开口攀谈。
嘉依卡公主看了一会儿前述景况之后──
「…………」
便转身离开了宴会场地。
*
穿过洞窟般的──管状通道之后,嘉依卡公主来到了遗迹的最边缘。
这部分也只是「当作通道来使用」罢了,没人知道这设施原先的用处为何。因为没有地板、墙壁、天花板之分,只是一连串的曲面,所以很难走在它原本的模样上。现在充当地板的部分有铺上板子,因此可以走在其上。
「…………」
大部分的士兵都还待在举行宴席的「大厅」里,是以遗迹中的其他部分都显得有点冷清寂寥。虽有零星摆置的烛台,姑且确保了一定程度的光亮,以便让人行走不会那么困难,但整体而言仍略显幽暗。萦绕在遗迹里的阒黑,彷佛要整个压上来似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
嘉依卡公主直直地走到墙边,把额头靠在墙上──从正面倚靠著墙壁,然后发出了一道重重的叹息。
她到刚才为止在「大厅」展现给大家看的开朗表情,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可说是愁云惨雾的脸色,占据了她的侧脸。当然她五官虽然都一样,但变化之大,让人难以相信是同一个人。
「──公主殿下。」
有声音从嘉依卡公主的背后传来。
嘉依卡公主一回过头,便看到阿列克谢站在那儿。
「请您保持坚强的意志力。」
「我知道。」
嘉依卡一边再次转向面对墙壁,一边说道。
老人用谆谆告诫般的语气继续说:
「今后要走的路还很长呢。」
「我知道……!」
阿列克谢似乎听出了嘉依卡公主的语气里搀杂著些许焦躁──他轻轻地摇了摇头,陷入了沉默。老人蓄著白胡子的脸上,好似带了点哀戚之色。
「不好意思。」
嘉依卡公主再次转向阿列克谢如此说道。
「我累了,要稍微休息一下。」
「好的,后面就交给我来处理吧。」
阿列克谢对著举步离开的嘉依卡公主背影,深深地行了一鞠躬。
*
「──好。」
他确认著倒映在走廊窗户上的自身模样──确认自己的衣装打扮有无奇怪之处。
他自知身上穿著自己不太习惯的衣物。套上礼服之类的衣物,在他迄今为止的人生当中,次数少到用一只手都数得尽。想当然耳,这套衣服并不是他自己的,而是跟别人借来的。
简直就像是被迫学杂耍的野生熊──尼古拉如是心想。
彻头彻尾地散发出「硬是被人逼著穿上」的感觉。
然而……
「你就别担心啦。」
一旁戴著眼镜的少女──芷依塔苦笑了一下,对他这么说。
她身上也穿著类似礼服的衣装,迥异于她平时那些容易行动的衣服。由于会妨碍到工作,所以她总是把头发剪短。而现在她的短发上,蒙著薄纱,而且还加上了发饰,营造出较为华丽的感觉。
「总觉得很奇怪吶。」
尼古拉苦笑著这么说。
尼古拉•阿弗多托尔。
芷依塔•布鲁萨斯可。
身为基烈特队代理队长以及魔法机工师的这两人,要一起出发前往晚会还是某种场合……当然不是如此。这只是为了要觐见达西亚子爵领地的执政官们而做的外表包装罢了。
用平民的日常穿著前去会晤这些「有地位」的人们,往往会被轻视鄙夷。过分一点的,还会斥责他们是无礼之徒、对他们下逐客令。这样的角色,以前是由队长暨贵族之一的基烈特来担任,但他现在停职休假中,所以只能由身为代理队长的尼古拉来打扮一下了。
「赶快把要事解决吧!」
「是是是。」
芷依塔边笑边点头。
于是,他们两人──再次面向位于眼前的两扇巨大门扉,然后敲了敲门板。
「──请进。」
落落大方的声音从里头响起。
尼古拉和芷依塔分别把门板推向左右两边,走进了房里。
这似乎是一间会议专用的房间。房间正中央放了一张圆桌,四名执政官彼此等距地围著那张圆桌坐在位子上。他们每个人都穿著精心剪裁的同款衣饰,简直就像是事先商量好似的,全都挺直著背部,以同样的姿势注视著尼古拉两人。
而最里边稍微高出一截的地方,则设有领主的位子。
在那位子上──年轻领主达西亚子爵把整个身子倚在扶手,用这般散漫慵懒的坐姿坐著。
「…………」
尼古拉和芷依塔互相使了个眼色。
这种景象,他们过去也曾看过好几次。没有身为为政者的自觉、放荡不羁的年轻领主,以及其下恣意滥用权势的高级官吏,认为领主对治世没有兴趣才是好事……就是这样子的一个地方吧?
虽然这是乍看之下的单方面猜测,但恐怕八九不离十吧。
再说了,如果执政官们没有热衷于中饱私囊、掌权夺势,并且有恰如其分地做好自己的工作的话,〈克里曼〉机构的实际行动部队,就不会被特地派来这儿了。
「我们是来自〈克里曼〉机构的尼古拉•阿弗多托尔和芷依塔•布鲁萨斯可。」
「劳烦你们千里迢迢地跋涉过来了。」
其中一名执政官说道。
由于所有人都是同一个发型、同一张脸孔,所以就连是谁出了声也很难区分。这些执政官们,或许是兄弟或互有血缘关系吧。
「我们可以把你们想作是联合国七国会议的代表,是吗?」
「是。」
尼古拉点了点头。
「话不多说。这里的领地居民、巡回商人公会,寄了诉讼状到维马克王国中央政府。由于山贼频繁出没,所以领地居民和商人相当苦恼。」
「……哦……」
其中一名执政官歪头纳闷说:
「我这是第一次听说呢。你呢?」
「我有听说过吶。不过,在边境地带,山贼宵小之徒横行,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吧?」
「就算再怎么打压又打压,也还是会不停地冒出来。虽然派军队过去后,他们会暂时一哄而散,但过个几天,又会死灰复燃了。」
「不管怎么说,领地内的治安问题,是在国王陛下委付给子爵大人的治理权范围内。被〈克里曼〉机构的人介入,很难说是一件令人满意的事吶?」
其中一人转头望向达西亚子爵,然后如是说道。
「嗯……是啊。」
达西亚子爵用没什么温度的语气回应。
「……若只有前述那样的话,的确是吶。」
尼古拉忍住差点溜出口的叹息,耐著性子说:
「但是,在这个的领地内,显然有自称为『新生贾兹帝国』的武装集团出没。以自称为〈禁忌皇帝〉遗孤的女孩为魁首……」
「……这倒真的是第一次听说了。」
其中一名执政官说道:
「即使有冒称那种兴造事端之名的家伙,那也跟其他山贼们没什么太大的差别。还不到可说是需要〈克里曼〉机构强出头的案件吧?」
「『嘉依卡』的存在,很有可能会酿成大问题,已经超出一个领主所拥有的权限范围了。至少『七国会议』是这么认为的。而且,有报告提到──之前被征讨的加瓦尔尼公爵之乱,实际上也跟『嘉依卡』有密切关系。」
「…………」
执政官们皱起眉头,面面相觑。
尼古拉毫不停歇地继续说:
「如果那个『嘉依卡』是『本尊』的话,就算再怎么小规模,『新生贾兹帝国军』确实是个军队,而这不外乎是国家对国家的战争行为,已超出一个领主所能裁量的范围。」
「…………嗯哼。」
一名执政官摊开两手,然后说道:
「可以给我们二十天……呃,十天吗?」
「为什么呢?」
「老实说,关于讨伐山贼,我们这边也有拟了相关对策。虽然你们似乎没有被告知,但我们有送一份请愿书到维马克王国的中央政府,向中央寻求经济上的援助。」
「这倒是……第一次听说吶。」
管辖范围不同的话,就连旁边的部门正在做什么事情,也完全不会知道──这在规模庞大的组织当中,是很常见的情况。
「募集佣兵、加强正规军队后,即派他们去讨伐山贼。」
「佣兵?」
「在平时也要维持大规模军队的话,得花上不少钱。因此,在我们达西亚子爵领地,倾向于缩小正规军的规模。哎……这在其他领地应该也一样吧。」
「…………是啊。」
尼古拉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
战争结束后,军队很容易变成只会烧钱的累赘。
除了达西亚领地之外,其他地方的领主也正在削减麾下的正规士兵人数。这样的实际事例,确实多不胜数。这样一来,便造成人手短缺。而部分被解雇的家伙,则沦为非法之徒,形成治安恶化的问题。
这个达西亚子爵领地的官员,原本似乎就想著要寻求维马克王国中央政府提供雇用佣兵的资金援助。如果是佣兵的话,确实不需要从平常就一直养著。而正如前面所提到的,在这整片大陆上,有大量的失业前军人,所以应该不缺佣兵。
「我们已经在募集佣兵,反倒是募集得太多,现阶段正在筛选有能力的兵卒呢。再过个三天,筛选阶段应该就会结束了。之后我们会立即编制佣兵部队,同时活用正规军队,一同派去讨伐山贼。那个自称是『新生贾兹帝国』的山贼,应该也能一起成功惩处吧。」
「…………可是……」
「虽然你们说这是『战争』,但是……你们应该没有证据可以证明那个自称嘉依卡公主的人就是本尊吧?不,反倒是冒牌货的可能性也很高。那么,这到底只是维持治安的行动,算是含在子爵大人的治理权范围内哟。」
「…………」
尼古拉和芷依塔面面相觑。
执政官们始终要自己解决──看来他们很想要让事情就此定案。是因为不喜欢自己的治理能力遭到质疑吗?还是有其他的原因呢?虽然他们的发言,也是可以理解为出自单纯的地盘意识,但是……
「当然,你们也不能只当个传言人就回去吧。我们已经准备好房间和带路人,希望你们确认过山贼讨伐的状况后,再好好回中央报告。」
「……谢谢。」
总之也只能这么说了吧。
尽管尼古拉和芷依塔两人都感到些微不自然,仍鞠躬致意。
*
霞慕尼遗迹──尖塔顶端的附近。
那儿有个小小的瞭望台。
想当然耳──这个设备也不是打从一开始就附在这个霞慕尼遗迹里的东西。跟其他设备一样,这是由新生贾兹帝国军的士兵们用木材和绳子固定在微微倾斜的尖塔侧面上。
因此,每次站上去时,整个瞭望台都会嘎吱作响。在此值勤的士兵们,对它的评价都不怎么好。这座「城堡」至今还没有被山贼或达西亚子爵麾下的正规军队攻击过──大部分的霞慕尼遗迹,本来就都位在人迹罕至、战略上不是很重要的地方,所以不太会被别人特意攻击──士兵们的警戒心因此越来越薄弱,不知不觉之间,跷班的情形也就越来越多了。
现在仍是宴会正值高潮的时候,因此此处没有半个士兵的身影。
然而……
「…………」
嘉依卡公主一边俯视周围的雪白森林,一边叹著气。
白色气息从她惹人怜爱的嘴唇流泻出来,然后就这样在没有半个人知晓的情况下,慢慢地在寒气当中消融。当嘉依卡公主情绪低落的时候,她经常会到这里来眺望森林。即使有站哨的士兵在,但只要她拜托一下,对方就会愿意让她一个人独处。
「我…………要到什么时候…………」
并非对著某人述说的喃喃低语,在虚空之中飘散了开来。
即使在这儿喃喃低语事情也不会有所变化,这一点她当然心知肚明。因此,这单纯只是她排解情绪的仪式罢了。嘉依卡公主本来打算像平常一样吐露完跟往常相同的话语之后,再次走回到塔里。
但是──
「──公主殿下?」
今天有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嘉依卡公主一边慌慌张张地回过头去,一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简直就像是当场被人看到了什么难为情的画面一样。
「路克……毕耶露婕……?」
穿过通往塔内的出入口──从圆孔现出身影的人,正是路克和毕耶露婕。
猫咪也在同一时间从两人的脚之间挤出来,现出了身影。
即使在战斗时,他们常常因部署问题而待机在不同的位置,但在战斗之外的时间,这两个人和一只总是形影不离。就连在士兵们夜宿的大厅里也是。他们两人和一只,总是裹在同一条毯子里,一起睡在大厅的角落。
「您怎么会在这个地方呢?」
路克问道。
看来他们两人并不是为了要寻找嘉依卡公主,所以才来到这里……
「这里很冷吧?我觉得您还是进来里面比较好喔。」
「……你们呢?」
「毕耶露婕她……」
路克苦笑了一下,看向身旁的少女说:
「酒喝得有点太多了……」
根据路克的说法,她似乎在其他士兵们的劝诱之下,疯了似的狂喝水果酒,结果就喝醉了。毕耶露婕本来很白皙的脸孔,现在确实红潮满布。这样的她,正紧紧抱著路克的左手臂。
「呜呜~」
毕耶露婕一边缠著路克,一边发出呻吟。
路克用无奈的表情瞥了她一眼之后,补充说道:
「我带她过来醒醒酒……真是的,真拿她没办法吶。明明酒量也没多好,还这样咕噜咕噜地狂饮……」
「我,已经,成年!非常,成年!」
这样主张的她,依然维持著缠住路克手臂的姿势。
「酒,没问题!」
「这样说的时候,就代表你是个小孩子啦。」
「呜呜……」
毕耶露婕丧气地垂下头去。
「……你们感情真好呢。」
嘉依卡公主来回看了看毕耶露婕和路克,然后下了这样的评语:
「简直就像是兄妹一样。」
「……或许是啊。」
路克耸了耸肩。
「虽然不管怎么看,我们都长得不像吶……」
「这么说来──你并不晓得你们两人是什么样的关系,是吗?」
嘉依卡公主一边回想当初收留两人加入新生贾兹帝国军时的情景,一边说道。
路克和毕耶露婕加入新生贾兹帝国军,大约是在一个月前左右。
听说他们两人原本正在漫无目的地飘泊流浪。在霞慕尼遗迹周围巡逻的新生贾兹帝国军士兵,碰巧捡到了他们两个──于是他们就这样子定居下来了。从不同角度来想,要是他们就这样子遭到山贼袭击,或被山贼捡走的话,他们也很有可能早就变成跟嘉依卡公主等人敌对的一方了──因此,嘉依卡公主认为,这一场相遇对双方而言都是一种幸运吧。像路克这样精锐的士兵、如毕耶露婕这样优秀的魔法师,要是成了敌人的话,肯定会给新生贾兹帝国军带来很大的打击。
此话暂且不提──
「哎,是啊。」
路克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
「你们两人都失去了这半年之前的记忆。醒过来时,你们就已经在一起了。于是,你们就这样子顺势一起行动──是类似这样吗?」
老实说──阿列克谢和士兵们当初似乎一直防范著他们,认为同样都丧失记忆的两人,该不会是领主达西亚子爵送来的密探或暗杀者吧。
但仔细想想,如果密探或暗杀者想要混进新生贾兹帝国军的话,他们应该要编得更像一点──应该要在来之前就先捏造好能让听众更容易信服的经历才对。
而事实上,路克和毕耶露婕各自拥有优秀的格斗对战本领和魔法对战技巧,为新生贾兹帝国军贡献良多──完全没有做过疑似密探或暗杀者之类的举动,或会给新生贾兹帝国军或嘉依卡公主带来不利的行为。
虽然并未划下明确的一条线来决定要不要信赖他们,但嘉依卡公主等人,已经打从心底认他们为伙伴,由衷地接纳他们了。
「说起来,我连为什么会待在一块儿都不晓得呢。」
据说路克和毕耶露婕──在清醒过来时,他们两人是手握著手倒卧在地。
顺道一提,毕耶露婕带著的猫咪,似乎也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结伴而行。据说它当初就依偎在他们的身边。恐怕是他们饲养的猫吧──路克如此说道。
「你们看起来确实不太像是兄妹吶……」
「就是说啊。」
路克点头赞同嘉依卡公主说的话。
肤色、发色、眸色、相貌等处,路克和毕耶露婕完全没有共通点。恐怕连人种都不一样吧。只看五官的话,毕耶露婕看起来跟嘉依卡公主一样,有很多北方人的特徵。相对于她,路克就不怎么有人种上的特徵。
「那么──」
嘉依卡公主露出了带点戏谑的表情。
「是情侣吗?」
「谁晓得呢?」
路克露出苦笑,耸了耸肩。
他既不承认,也没有否认,是因为他自己也曾经这样认为过吧?虽然世上也存在著长得不像的兄弟姊妹,但男女牵著手倒在一块儿的话,这样的想法还比较自然吧。
「天理不容的恋爱,结果两人决定殉情──之类的。」
「那么,我们也可能同时是兄妹吶。」
路克笑说。
「……情侣。」
毕耶露婕忽然歪头说道:
「或是夫妻!」
「和你是夫妻啊…………」
路克抱著胳膊,感慨良深似的抬头仰望飘著雪的天空。
「这样的话,我以前应该很辛苦吧…………」
「为何?」
「你既不会做饭,手又笨拙,连缝补衣物都不会。让你去洗东西的话,还会把自己也弄得全身湿透──这不就代表你连半件家事都不会做吗?」
「男女分担,亦可互调。」
毕耶露婕嗔怒噘嘴地说。
「由你来赚钱之类的,那反倒更不可能了。让你去买东西,你老是被敲竹杠,乱买一些没价值的东西回来。别说工作赚钱了,只要我一不小心放你自己一个人乱晃的话,可能马上就会被奴隶商人卖掉啦!」
「出乎意料的评价!」
毕耶露婕一边忿忿地说,一边把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正准备要敲打路克的胸膛──由于路克正伸长著手扣住她的头,而且手臂长度不同的关系,毕耶露婕的拳头完全打不到路克。
或许是因为这样更不称毕耶露婕的意了,她真的发火了。她挥舞著双手,试图抓住路克的手,想要把他的手从自己头上移开,但路克的手臂依然文风不动。身为格斗本领高强者,路克的臂力,绝非毕耶露婕的纤细手臂可以抗衡。毕耶露婕毕竟是毕耶露婕,有在挥舞又长又重的机杖,所以肌力似乎比同世代的女孩还要强劲──即使如此,还是远远不及路克的臂力。
「…………呵呵。」
嘉依卡公主的嘴角不禁漾起了笑意。
「你们两人的感情真的很好呢。」
「看起来是那样吗?」
路克一边用五指牢牢制住挥舞著双手的毕耶露婕,一边苦笑。
「好到令人羡慕呢。」
「…………」
忽然──毕耶露婕不再挥舞她的双手,改为凝视嘉依卡公主。
在眼镜内侧的双眸,一副好奇似的反覆眨著。直到这个时候,嘉依卡公主才察觉到毕耶露婕的眼睛跟自己一样也是紫色的。平常都是隔著眼镜在看她,所以没有注意到她的眸色──
「公主,寂寞?」
「或许──并不是寂寞。」
嘉依卡公主摇了摇头。
「我不仅有大家一起陪著,还有阿列克谢跟在身边。我并不寂寞哟。只是,因为我是……嘉依卡•贾兹──所以……」
夹杂了一瞬间踌躇般的停顿,嘉依卡公主对此不禁感到赧然。
当然,旁人不可能明白她为何如此──但她这样子,岂不像是在对「自己是嘉依卡•贾兹」这件事抱持著疑虑吗?虽然事到如今,路克和毕耶露婕应该也不会为了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来质疑她。
「尽管有同伴在身边,却无暇交朋友或找恋人。除非成功复兴家室的那一天到来吶。」
「…………」
毕耶露婕用呆滞的表情望著嘉依卡公主好一会儿。
「公主殿下,朋友!」
她突然用笑脸这么说。
「喂──」
路克皱起脸来责备她:
「你在乱说些什么啊!」
「我和公主,朋友──」
「──她突然说这么失礼的话,真是不好意思。」
路克打断毕耶露婕的话,如是说道。
「才没有,失礼!」
「──谢谢你。」
毕耶露婕再次挥舞双手,向路克表示抗议之意。嘉依卡公主一边望著这样子的毕耶露婕,一边笑著这么说:
「我好高兴。」
「朋友!」
毕耶露婕离开路克,然后抓起嘉依卡公主的双手上下摆动。
看来这名魔法师少女是真心想要和嘉依卡公主成为朋友。
「…………」
路克用手遮脸,发出叹息。
真是太好了呢──猫咪彷佛在这么说似的,于嘉依卡公主的脚边短短地叫了一声「喵呜」。
*
窗外开始静静地飘起雪来了。
由于有厚重的窗户分隔里外,又有火焰在壁炉里熊熊燃烧,因此只要待在房间里,就不会感觉到空气中的寒意。围著圆桌而坐的执政官们,一个个都身穿著以住在这北方之境的人来说相当薄的衣服。
摆在圆桌上的饮料,也全都是南方生产的香茶。
换句话说,这正意味著他们是相当富裕的人──不缺木柴或石炭等燃料、住在保温隔热性能极佳的住宅、移动时也同样乘坐在保温隔热性能极佳的马车上。毕竟基本上在这个地区,贫穷的庶民就算是待在家里,也得穿上无数件厚重的衣物,用廉价的酒来温暖身子。
「──那么,这下怎么办呢?」
坐在圆桌边的其中一名执政官,用带了点焦急的语气说道。
这露骨的情绪,在他们昨天接见〈克里曼〉机构的人时并未显现出来──不管是好是坏,这都可以说是人性。
「新生贾兹帝国吗?」
「真是些添麻烦的家伙吶。」
其他执政官们的声音里,也隐约带著强烈的恨意。
「战争都已经结束了,他们为什么还不懂呢?」
「今后是政治与经济的时代,不再是靠武力了。」
有个男人一副疲劳困顿的模样,直接在房间一隅的地板上坐了下来。
似乎只有这个男人直到刚才都还暴露在外面的寒气当中──所以他不仅穿得很厚,头发和鞋子也都濡湿不堪。沾满他全身的冰雪,在进了这个房间之后融解了。
这个男人──是山贼之一。
他加入的山贼团,在昨天被自称为新生贾兹帝国军的家伙们摧毁了。其他团员们或是死亡,或是遭新生贾兹帝国军俘虏。只有这个男人有好运相伴,得以成功逃脱。
可是──为什么山贼会逃来达西亚子爵领地的执政官所在之处呢?
照理来说,比起新生贾兹帝国,他们才更应该是互相敌对的关系。
「这样就第三起了吧?」
圆桌边的执政官们叹了口气。
山贼团被自称为新生贾兹帝国的武装集团摧毁……老实说,这已经是第三次了。由于各自的地盘──负责的区域不同,因此情报并不会在山贼团之间传播。
「虽然这点程度,尚且还在预料中的损益范围内──」
「但是,自称为贾兹帝国及其军队这一点,就有点麻烦了。」
「没想到居然还引来了〈克里曼〉机构吶。」
就像执政官们昨天对〈克里曼〉机构的人所说的一样──若是讨伐山贼,或是山贼彼此抢地盘之类的情形,那么对付这些情形,则是属于地方领主的统治权──维持治安的范围内。如果只是不法分子互相争斗的话,那么即使放任他们不管,其他领主和联合国七国会议也无从置喙。
然而──当对方声称是「国家」和「军队」时──
就很容易会被认知成「战争」。
而且,对方自称的竟是那个「贾兹帝国」之名。
不只〈克里曼〉机构,就连七国会议会派人过来,亦可说是理所当然了。
但是,领地内的事情,要是遭第三者详加调查的话──执政官们会很困扰。
领主还很年轻,而且愚蠢又没有雄心。他们巧言令色地从这领主手上拿走了实际的权限──实际上是由他们在治理这块领地。
而掌握了权力的他们,开始理所当然般地中饱私囊。
他们在暗地里与山贼团联系,对山贼们的行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候以通融武器和情报作为交换条件,要求山贼们上缴金钱──这也是执政官们为了累积自己的财富而开始的「背地买卖」之一。
然而……
「真的是贾兹帝国的残党吗?还是单纯只是不在我等影响下的山贼,冒用了这个名字罢了?」
「那些家伙的规模大约多大?」
「一开始似乎有一百人左右──但现在不晓得有多少。不过,应该有增无减吧。」
「听说潜在的协助者似乎很多吶。」
「是那些前贾兹帝国的国民们吗?」
一名执政官恨恨地说道。
「居然忘了我们没把他们变为奴隶、让他们继续苟活的恩情……」
「那也没办法吧?毕竟他们人数相当多吶。」
「过度的镇压,很有可能会就这样子引起领地居民们群起暴动啊。」
一开始的时候……这块达西亚子爵领地及其周边,由于原本是前贾兹帝国的领土,又因边境纠纷等等的小冲突造成国境界线屡次挪移,故居民们有时是贾兹帝国国民,有时是其他国家或诸侯领地的人民,立场时常在变动。
这块地是在战后由维马克国国王重新赏赐给达西亚子爵,达西亚子爵本身便是为此而来的新领主,所以领地居民们等于对子爵没有任何忠诚心。反倒是其中应该还有人在怀念著贾兹帝国时代吧。
不管怎么说──
「趁那些家伙还没成长为庞大的势力之前,赶快毁了他们吧。」
至今为止,执政官们对于新生贾兹帝国这个武装集团,故意持续装作视而不见的样子,就是因为考虑到他们应该是所谓的非法集团之一。
高举著体面的名目和旗帜,而所作所为其实就等于掠夺行为──这样的家伙,近来也并不少见。如果是这样子的非法分子之一,那么就算置之不理,对执政官们来说,也不会有实质上的危害。反倒是──
「不──等等!」
其中一人忽然灵光一闪似的说道:
「乾脆大大地宣传这个威胁,你们觉得怎么样?」
「此话怎讲?」
「说不定能从中央那边拿到更多资金援助来对付他们啊。」
另外,再透过某种方式,和那个叫什么新生贾兹帝国来著的家伙们接触、交涉,怀柔拉拢后,置于自己的影响力之下。另一方面,则向中央汇报其「威胁」,需要中央的支援以对付山贼……具体而言,这样不就可以用来当作要求增加金援额度的素材了吗?
然而──
「七国会议要是知道嘉依卡•贾兹是正牌的话,可是会不由分说地派遣讨伐军过来啊。毕竟有过加瓦尔尼公爵的那个事件吶。他们很有可能会完全无差别攻击,用魔法兵团和大型魔法兵器,连同森林一起烧光啊。」
如果真变成那样的话,执政官们用来发财的那几个山贼团,恐怕也会被摧毁,然后完蛋吧。执政官们将会因此而失去收入来源之一。
而且,到时候还有可能会被调查出各种不必要的事情来。虽然与执政官们之间的勾结关系,只有山贼团的头目和干部知道而已,但万一他们幸存了下来、说出不必要的证词的话,执政官们就会马上被逼到走投无路。
那可就──糟糕了。非常糟糕。
「资金援助当然想要啦。若要提高金援额度,那么『威胁』当然是程度越严重越好。新生贾兹帝国作为『威胁』,确实相当足够。但是,中央的军队要是来插一脚的话,那可就糟糕了……对吧?」
「真伤脑筋吶。」
「如果嘉依卡•贾兹不只是个冒牌货的话,那可就麻烦了吶。」
执政官们得出这个结论之后,互相点了点头。
「那个叫做新生贾兹帝国来著的,也是山贼的一种。得让那个〈克里曼〉机构的家伙也如此承认才行吶。」
「那很简单。」
开口提案的执政官咧齿一笑说:
「带头的是嘉依卡•贾兹──换言之,即是个声称自己为〈禁忌皇帝〉遗孤的小女孩,对吧?但话说回来,〈禁忌皇帝〉遗孤,是在战后才开始悄悄地流传起来。〈禁忌皇帝〉实际上并没有女儿。只要随便准备个证人来证明这点就行了。」
「……原来如此。」
执政官们用一脸认同的表情,互相点了点头。
只要从领地居民当中,随便捏造一个「直到战争快要结束为止都一直侍奉在贾兹皇帝身边」的人出来,让他作证说「贾兹皇帝并没有女儿」的话,嘉依卡•贾兹这个存在本身,就会变成是一个谎言了。
「但是,那个嘉依卡•贾兹也很有可能真的是〈禁忌皇帝〉的女儿,并拥有证据之类的东西啊。」
「就是这一点。结果问题就出在这一点啊。」
「关于这一点,那就更简单了。」
其中一名执政官用得意洋洋的表情竖起了食指。
「总而言之,只要〈克里曼〉机构以及类似的调查员抓不到那个关键的小女孩就行了。根据情况,只要派暗杀者潜入那些家伙的所在处,把嘉依卡•贾兹先解决掉,那就万事太平啦。」
「虽然预计从下午开始挑选那些召集来对付山贼的佣兵们,不过……也可以斟酌看看,从他们之中挑个能用来当作暗杀者的人吧?」
「不,讨伐新生贾兹帝国军时,从正规士兵里挑选几个人,叮嘱他们一定要确实杀死嘉依卡•贾兹。这应该也不赖吧。要是被〈克里曼〉机构发现的话就麻烦了,知道这件事情的人越少越好。」
「……嗯哼。」
「那么,就这样子做?」
「就这样子做。」
执政官们互相点了点头──没多久就转移到下一个议题了。
既然被分配到了这个缺乏农矿业资源的不毛之地,要是不用各式各样的手段──包括不可公开的方法──来提高利益的话,那么他们之前辛辛苦苦地把现任达西亚子爵架空成傀儡、为掌握真正实权而做的努力,也就没有意义了。他们必须考虑的事情堆积如山。对他们而言,新生贾兹帝国的问题,只不过是为数不少的悬案事项之一。
至少──在这个时间点上。
*
银色的光芒划破虚空。
又长──又灵活。
对方恐怕以为自己已经充分看穿其攻击距离了吧。也或许他有「自己绝不可能会输给一名小女孩」的傲慢心理。实际上,那名少女挥剑的动作非常大,欠缺了剑击的锐利度。
然而……当男人意识到这是个致命的错误判断时,已经有好几把小型利刃从四面八方插进了他的脖子里。
「什──!」
即使穿著铠甲,也并不代表绝对安全。
既然要以穿上时能够移动为前提,那么铠甲肯定会有脆弱的部位或缝隙。而战斗技巧出色者,往往能确实瞄准那些位置。用最佳的角度、最佳的速度、在最佳的那一瞬间出招。
那是一整串用钢丝连接著的小型利刃群。
那武器简直就像是有自己的意志一样,弯曲起伏、修正路径,滑溜地──从头盔以及铠甲颈部周围的缝隙,进入对方的铠甲内侧。
「蛇咬剑……!」
旁观者里的某人沉吟般地说道。
蛇咬剑──正是少女所使用的武器。
尽管命名为剑,但实际状态比较近似于鞭子。直到猛然刺出攻击的那一瞬间为止,都还是一把剑的形状。但在挥出去的那一瞬间,它会分离成无数把由钢丝连接著的小型利刃,以显然迥异于长剑路径的动向袭向对方。
换言之,它在奇袭时最能发挥威力,算是所谓的暗器之一。
然而──
「好了,我输了,到此为止吧!」
男人用掺杂著悲鸣的声音如是以告。
在脖子遭蛇咬剑缠住的状态下,他已经没有应对的办法了。虽然这应该也是原因之一──但最重要的是男人已经充分领教到少女的本领了。
如果只是挥舞蛇咬剑的话,任何人都做得到。
但是,要让蛇咬剑的尖端滑进自己所瞄准的盔甲缝隙里、让利刃本身完全像活物一样地行动并缠上对手……这究竟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呢?至少不可能是在拿到这把武器之后的一朝一夕就能做到吧。
少女的本领已经达到高手的境界了。
「…………」
在稍远处照看著这场比试的裁判,大大地点了点头──少女确认裁判点头之后,便默默地转了一下她的手腕。
于是,蛇咬剑就刺溜地离开了男人的颈部,垂落了下来──下一瞬间,蛇咬剑发出了冰冷的金属声响,并回到了少女的手边,恢复成一把剑的形状。
「二二三号──克菈丝娜雅•布芙丹,可以了。」
裁判一边在文件上写著合格与否,一边宣布。
少女对于胜利既没有特别高兴,也没有吹嘘自豪,仅只是皱著眉头,轻轻地点了点头。剪得很齐的及肩红发摇曳一下。
在裁判的催促之下,少女──克菈丝娜雅走出了竞技场圈外。
接著,与之交替似的──
「下一组,二三四号,阿卡莉•凌志。二三五号,希斯•费雷尔。」
这次走上去竞技场的,又是个年轻的女孩。
她连貌似防护用的护具都没有穿。至于武器,也只有右手上拿著的铁锤而已。
不过,或许是因为看了刚才的克菈丝娜雅一战吧?作为对手走上竞技场的男人──希斯•费雷尔一副不敢大意的样子。他用弥漫著紧张感的表情拔出了剑。
「开始!」
考官一声令下的同时,希斯马上就动了。
他背著剑──采取像是在用自己的身体将剑隐藏在背后的姿势──朝名唤阿卡莉的女孩逼近。他明明没有做出大幅度抬膝之类的大动作,但脚程很快,气势简直就像是在飞驰一样。
由于他隐藏著自己的剑,所以很难预测剑脉。又因他迅速地逼近,所以很难判断攻击范围──话说,从他对手的角度来看的话,确实很难抓准自己最佳的攻击时机。与其在意招式好不好看,反倒是以实不实际为优先。他应该是这样子的实战剑法吧。
然而……
「喝!」
希斯举起剑来往下劈。
他一边从背后开始划个半圆,一边挥落如雪崩般强劲的斩击。剑刃出于比试的名目,好歹有先用防止杀伤的皮革包起来,但以他的劲道而言,对手要是真的著著实实地挨上了这一击的话,那么就算骨折了也不奇怪。
相对于此,阿卡莉──却几乎一动也不动。
她采取著等同于呆立不动的姿势,然后仅只是揭竿似的举起了右手的铁锤。
「──!」
希斯的姿势大乱。
他奋力使出的一击,竟被阿卡莉的铁锤握柄带偏了轨道。她并不是从正面反弹回去,而是把铁锤握柄凑近他斩击的角度,让剑顺著握柄滑开。
如果是被接住然后反弹回去的话,想必会落在希斯的预料之内,而他原本应该也打算利用那反弹的作用力,顺势带出下一波攻击吧。
但是,如果是被架住然后拨向一旁的话──如果斩击被另外施加了些许力道、被诱导至等同于空挥的方向的话,他反而会被自己的过猛势头害到。
而且,阿卡莉的扫堂腿──来到了希斯的脚边。
姿势已然大乱的希斯,当然不可能站稳脚步,最后他难看地在原地跌了狗吃屎。下一瞬间,铁锤──亦被称为「破甲」的尖锐部分,朝他的头部挥了下来。
「…………!」
希斯做好了受死的觉悟,绷紧了表情。
当铁锤尖端部分触及他鼻尖的那一瞬间,铁锤停了下来。
「……如何?」
阿卡莉歪头询问。
「……我输了。」
希斯就这样坦率地认输了。
「胜利者,二三四号,阿卡莉•凌志!」
「喔喔……」
喧哗声在竞技场周围蔓延了开来。
在场的所有人当然都知道这并非实战,只不过是重新招聘名额有限的佣兵时,用来甄选的比试罢了。然而,从另一方面而言,为了得到饭碗而主动聚集于此的佣兵们,都是来真的──实际上,不知不觉「做得太过火」而导致有人受伤的情况,也并不怎么罕见。毕竟用越夸张的方式攻击对手,雇主会记得越清楚。
不过──从上述这些佣兵的眼里看来,阿卡莉的本领应该已经是显而易见了吧。以毫不起眼,甚或可说是以最少的动作,就完全压制住了对手。正因如此,根本不需要刻意夸示,其真正的实力便已经展露无疑了。
接著……
「──那两个女人,真是意外捡到的收获吶。」
执政官们从露台俯瞰著第一选拔赛会场──甄选佣兵的比试,并相互点了点头。
「虽然实力明显超乎于水准之上,却都是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这一点真的很不错。」
「毕竟可以诱使对手疏忽大意吶。关于那个新生贾兹帝国,用不著交给正规士兵,就交给那两个人,或许也不失为一个办法?那两个人可以信任吗──或许该说,她们的嘴巴严不严实呢……」
「嗯哼……」
执政官们一边看著手边的资料,一边沉吟著。
就像前几天他们对〈克里曼〉机构的人所编派的一样,执政官们用「对付四处为害的山贼」、「处理新生贾兹帝国军的问题」作为藉口,对内对外都宣称要加强战力──以确保能拿到维马克王国中央政府的资金援助之外,同时也贴出布告招募佣兵。
结果──有很多找不到工作、无以维生的前任军人们跑来应徵。聚集而来的应徵者人数,将近执政官们所预设的名额的三倍。出于这个原因,执政官们决定实施选拔赛,甄选聘雇实力较强的人。
如果预算一样,那就该采用素质比较好的士兵──对行政、会计方面特别敏锐的官员们会抱持著这种想法,可说是天经地义。
「大概在后天左右,就能把佣兵部队编制出来了吧?」
选拔赛在三个地方同时举行。
或许是因为输赢比照实战吧。因此,比试一次所花费的时间也没有很长。几乎没有因敌我实力在伯仲之间而打个没完没了的情况发生。
「我认为让他们先于正规军队──让他们先作为前锋投入作战比较好。」
「终究是拼凑而成、急就章的编制,连『让他们习惯』的训练都没有,就让他们加入作战的话──而且还是作为前锋,我想损耗率应该会变很高吧?」
「正是因为如此吶。」
其中一名执政官,嘴角勾起微笑,然后说道:
「报酬是事前先付一半,事后再付剩下的一半。死者越多,事后就越不需要支付那些尾款啦。」
「原来如此。」
执政官们露出笑靥,点了点头。
也不知是好是坏,他们全无战场上的经验,属于纯粹的文书专门职──因此,对他们而言,不管是伤亡人数还是预算金额,都一样只不过是书面资料上的数字罢了。
*
选拔赛的情况……〈克里曼〉机构的尼古拉、芷依塔,以及同样隶属于基烈特队的马特乌斯•卡拉威、李奥纳多•史特拉也都有在仔细观察著。
不过,他们并非选择执政官们所在的第一选拔赛会场,而是选在总共设了三个选拔赛会场的其中一个──第三选拔赛会场。
「还满──正式的嘛,或者该说……」
如此评论选拔赛情况的人,正是李奥纳多。
「聚集于此的佣兵素质,整体来说似乎都还满高的嘛。」
他一边这么说,一边把他的眼睛和耳朵朝向著目前还在进行中的比试。
他正是人称「亚人兵士」的特殊存在──在出生前的胎儿阶段就接受了魔法改造。其证据便是他身上具有普通人类所没有的兽状耳朵和尾巴,而他的五种感觉器官,也比普通人类还要更加敏锐。活用其五种感觉器官与其身体的轻巧灵活,执行侦察任务或监视任务,是他在基烈特队里的主要工作。
「也就是说,有这么多找不到工作的失业军人吗?」
尼古拉皱著脸说。
他原本也是一名佣兵。
虽然在战争结束后,他刚好有缘能够隶属于〈克里曼〉机构,但要是情况有什么不同的话,说不定现在也在这个地方参加选拔赛──抑或者,他的境遇搞不好会沦落成混在将被那些佣兵们讨伐的山贼中。
「没办法当作事不关己吶。」
「这么说来,代理队长原本也是出身自贾兹帝国吗?」
李奥纳多事到如今才歪著头纳闷地询问。
「不。我并非出身自贾兹帝国这个国家,而是其周边的──藩属国吶。」
尼古拉耸了耸肩,然后说道:
「不管怎么说,毕竟战争持续了三百年以上吶。若是在国境附近的话,那么就算住在同一个村庄,父母那一代属于贾兹帝国,儿孙世代变成其他国家,也并不怎么稀奇。实际上,我爷爷似乎就是贾兹帝国的人吶。由于那已经是我出生之前的事了,所以我完全不会说北方拉克语。」
话说回来,虽然这块达西亚子爵领地,原本也是前贾兹帝国的领土──但想当然耳,现在在这个地区推荐使用的语言还是大陆通用语。虽然的确不至于全面禁止北方拉克语,但要向领主及其下的执政官、官吏们申请东西时,就必须使用大陆通用语──据说要是用拉克语的话,大多会被迫吃一顿闭门羹。
在这一方面,领地居民们似乎也有些不满。
而且……
「我试著从领地居民那边著手调查了一下。」
光头男子──身为魔法师的马特乌斯•卡拉威说道:
「现任领主达西亚子爵,以及在他下面握有实权的执政官们,评价似乎不是很好的样子。虽然他们没有堂而皇之地在镇压领地居民,也没有在课徵过度的重税,但是……领地内的经济动向,有些部分似乎不太对劲。商人公会的那些家伙们,感觉相当可疑。」
「换言之,虽然他们没有做一些夸张到会引来中央注目的动作,但感觉有在背地里偷偷耍些小把戏?」
「恐怕是吶。那个『小把戏』的种类,以及究竟牵扯到哪些人,目前还没有查出来……」
「真是恶劣吶……」
尼古拉低吟般地说道。
如果是堂而皇之的阴险狠辣的话──对方多行明显易懂的不义行为的话,要定罪他们反而比较简单。但因为他们是巧妙地偷偷进行,不让事情浮出台面,因此光是要巩固证据,就得费上一番工夫。
凭基烈特队现在所拥有的时间和人数,成功的可能性又有多少呢──
「接下来,就麻烦李奥和马特乌斯从市井方面继续著手调查。我和芷依塔会再找个理由求见执政官,试著挑拨一下他们──但老实说,我很不擅长做这种事情吶。」
尼古拉叹了口气。
从外表完全无法想像这位前佣兵居然是个细心周到的男人,虽然他耿直认真,脑筋也动得很快,但是──正因为如此,所以他常常会考虑得太多,而让自己陷入作茧自缚的窘境当中。由于以前最终判断都是交由亚伯力克决定,所以这个缺点不太常显现出来。
但不管怎么说,他的个性还是不怎么适合面对这些讲究权谋机变、互相欺骗的场合。
「请加油啊,代理队长。」
芷依塔苦笑著,拍了拍他宽阔的后背。
*
既然都自称为新生贾兹帝国了──当然也就已经做好了要跟联合国杠上的觉悟。
而且,既然采用了军队组织的形式,当然也就会进行战斗,而战斗时要让负伤者或死者的人数维持在零,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不过,由于有士兵在打听到新生贾兹帝国的评价后新加进来,因此他们的军队规模,并没有一味地在缩减。
自从路克和毕耶露婕这两个优秀的人材加入之后,该军队就不再有人死亡,各场战斗的受伤人数也变少了。即使如此,也并非所有人都能够完好无伤,而且在他们两人参加以前就已经死去的士兵,以及负伤无法重回军队的人,其实也不在少数。
尤其是在当初贾兹帝国复兴军队刚开始活动的时候,不仅支持者的人数很少,而且他们很多人都不习惯在这个地区战斗。原本就一直在北方活动的士兵们就姑且不提了,至于那些从其他地区飘泊过来加入贾兹帝国复兴军队的人们当中,既有不少人低估了冬季的行军……也有不少人最后因冻疮而被迫切除自己的手或脚。
「公主殿下──」
数名男子摆正姿势,迎接造访「仓库」的嘉依卡公主和阿列克谢。
然而,嘉依卡公主告知他们:「你们就做你们的事没关系。」然后便静静地朝仓库中央继续前进。
跟前几天举办宴会的大厅一样……这里也算是遗迹里比较宽敞的空间之一。
此处装有架子,贮藏著食物、武器以及其他各式各样的东西。不管是哪种物资,都称不上丰富。「仓库」中央放有工作台,以便武器和工具等物修理之后可以马上使用。好几名退役士兵正在此处工作。
「──状况怎么样?」
「嗯,还算不错。」
那位退役士兵用笑脸回答前来察看情况的嘉依卡公主。
当他敬礼时,喀锵一声,响起了一道有点像是拐杖碰到地板的硬物碰撞声。
这位退役士兵因冻伤而失去了左膝以下的部分,再也无法上战场了。
无可奈何的他,只好改为守护这处霞慕尼遗迹──新生贾兹帝国的「城堡」,同时处理城堡内的杂务。其他男人们也都是一些出于同样理由而无法再上前线的退役士兵──换言之,即是伤患士兵。他们大约有十几个人,除了负责这个仓库之外,还会打扫「城堡」里面、准备伙食、维修武器或护具、修建瞭望台或架子、管理俘虏等等。
老实说──像这样的伤患士兵原本有两倍之多。
但他们有半数离开了新生贾兹帝国,半数因伤口或疾病恶化而去世了。因此,现在仍还留在此处的他们,都是一些打从心底誓死效忠嘉依卡公主的人,或是真心觉得这个新生贾兹帝国待起来很舒服──没有其他可去之处的人。
「虽然在骤然变冷的夜里,断腿的那一脚会有点发疼吶。」
退役士兵有点自嘲似的笑道:
「哎,但我也差不多习惯这只义足了。」
「这样子啊……」
嘉依卡公主的表情──有些僵硬。
想要摆出笑容却无法顺利挤出来──给人这样的印象。
她经常像这样到处出声慰问新生贾兹帝国军的士兵们。
虽然她也没有做些什么别的,就只是出声慰问而已,但照理来说,以她的立场,本来是不会去一一记住身分低下者的脸和名字。而立场如此的公主殿下,居然会频繁地找士兵们讲话。从一开始的惊讶──到现在成为士兵们的忠诚心源泉,获得了大家的接纳。
当然,这应该也是因为新生贾兹帝国尚且只有两百人左右,作为一个军队组织,还算是一个小门小户的关系吧。他们的规模,大约落在可以勉勉强强结识所有成员的程度。
不过,很难说这到底是好是坏──连最基层的士兵都认识的话,那么也就代表身为最高层的嘉依卡公主,得一次次为必会发生的士兵损耗而感到心痛和伤神伤心。作为一个率领军队的人,这也很有可能会成为其弱点。
阿列克谢身为嘉依卡公主的心腹,似乎对嘉依卡公主这样子的举动,并没有抱持多好的观感──不过,或许是因为也不能无视其「提振军队士气」的功效,所以他并没有特地想办法尝试阻止嘉依卡公主的行为。
然而……
「请多保重。」
「总是承蒙您的吉言,小的不胜惶恐。」
退役士兵带著笑容回应完嘉依卡公主的话语之后,垂头行礼。
很难说是好是坏,若是个有从军经验的士兵,想必就很明白,有指挥官,或者根据情况,有更上层的贵族或皇族关心每个士兵到这种地步,其实是很罕见的特例。
「那么……」
嘉依卡公主再次环视退役士兵们,然后点了点头,便走出了「仓库」。
「…………」
嘉依卡公主沉默地走著。
阿列克谢如影子般跟随在她身后。
嘉依卡公主在遗迹内部步行了好一会儿之后──又匆匆忙忙地爬上阶梯,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吵杂声响。随后,嘉依卡公主便回到了「她自己的房间」。
虽说是自己的房间,却也只不过是把木材搬进来,在遗迹内隔出一小部分罢了。感觉上跟帐棚之类的东西没有多大的差别。
接著──
「…………」
嘉依卡公主──忽然举起右手抓住自己的银色长发,心烦气躁地拉扯了起来。
「公主殿下──」
嘉依卡公主并未理会阿列克谢责难般的口气。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银发,然后顺顺溜溜地把它从头上扯落了下来。
那并不是她天生的头发,而是──假发。
从那顶假发下面显现出来的是……亚麻色的头发。
「不行啊,公主殿下,要是有什么人在哪里看到了──」
「我确认过了,没有任何人跟上来啊。」
嘉依卡公主语带叹息地如此说道。
如果拥有跟贾兹皇帝一模一样的银发紫眸是身为嘉依卡的证明的话,那么这名女孩──
「我到底要做这种事情到什么时候……」
「这是重振家族的必经之路啊。」
阿列克谢出声把嘉依卡公主的话语盖了过去。
他以前曾以管家头领──总管的身分工作过,因此他现在正活用当时的知识和经验,妥善地处理著整个新生贾兹帝国,同时也负责分配附近协助者所提供的物资、交办工作给刚才那些伤患士兵等等。
虽然他没有上前线战斗,但以他老迈的身躯而言,这些工作其实相当繁重。这一点不管谁来看,都很清楚明瞭吧。新生贾兹帝国能作为一个组织,像现在这样运作,有很多地方都是承蒙了他的鼎力付出。
他是个很能干的人。这点毋庸置疑。
但是──
「请回想起您先考、先妣的憾恨。高登家的──」
阿列克谢说到这儿──用像是惊觉到某事的模样假咳了一声,强行中断了对话。既然都说了不晓得会有什么人在哪里看著,应该也就代表著──也不晓得会有什么人在哪里听著。
「事到如今,已经不能回头了。」
「我知道。我知道啦,但是──」
嘉依卡公主说到了这儿,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尽管她认同阿列克谢所说的话相当正确,但她没办法打从心底去接受。至少在情感上她还没能收拾好──类似这样子的感觉。
这时──
「……啊。」
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磨蹭完她的脚之后又退开──于是嘉依卡公主把视线往下方投去。
或许是在嘉依卡公主回到「自己的房间」时一起进来的吧──灰色的猫咪正在用它红色的眼眸仰望著她。
毕耶露婕养的猫。
「你怎么了呀?」
嘉依卡公主蹲了下来,端详著猫咪的脸。
这只猫总是待在路克或毕耶露婕的身旁。这应该也是嘉依卡公主第一次看到它自己一只猫四处乱跑。
所以她才这么问吧──但猫咪只是歪著头,像是在说「啥?」一样。
「你的主人呢?」
「…………」
想当然耳,她这样问,猫咪也不可能回答她问题──或许一切单纯只是它心血来潮的结果。小动物发出一声小小的鸣叫之后,离开了嘉依卡公主的脚边,从盖来代替墙壁的隔间缝隙走到外面。
「…………」
嘉依卡公主也从隔间的缝隙探看「自己的房间」外面……没看到半个人。
既没有毕耶露婕的身影,也没有路克的身影。至少刚才她和阿列克谢的对话,似乎没被猫咪以外听去。
「──公主殿下。」
「没事。没其他人在。」
嘉依卡公主──不,是如此自称的少女,语带叹息地如是说道。
*
「……密告?」
执政官们收到这个报告时,是在──新生贾兹帝国讨伐作战预定执行日的两天前。
「是。」
拿著报告的官吏点了点头。
「上面写著──不管怎样我都一路相信并追随至今的『嘉依卡』,竟然是假冒的。既然被背叛了,那我也要背叛──」
「…………」
执政官们面面相觑。
原本他们为了要主张「嘉依卡」是个冒牌货,早就已经准备好「证人」了。
不过,他们原本的预定计画终究只是──讨伐完新生贾兹帝国之后,安排一个「证人」到不会讲话的少女尸体──一个已经变成既不能反驳、亦无法提出反证的物体面前。
没想到真的有「证人」跑出来。
「『证人』就算有两个,应该也没问题吧。还可以增加可信度。」
其中一名执政官这么说完之后,转身面向那名官吏说:
「好好地郑重招待那个人,套出大概的资讯吧。像是那些家伙的规模、主要根据地的所在处、其周围的地理,还有其他诸多资讯。在讨伐战时可以派得上用场。」
「讨伐贾兹帝国复兴军队一事,要不要往后延个三天呢?」
「先把能够套出来的资讯尽量套出来。这样应该会比较可靠吧。」
「不过,不管怎样,派遣前几天集合起来的佣兵部队去担任先锋一事,都不会有变吶。」
「能够削减的费用,就该尽量削减。」
然后,因此而省下的余款,便会全数落入执政官们的口袋之中。
「啊,你──」
一名执政官回身面对那名官吏说:
「关于那些资讯,除了那些家伙的根据地所在处之外,其他都别告诉佣兵部队。顶多告诉正规军队的指挥官就好了。」
执政官像在谈论明天的天气一样,以非常平静的态度淡淡地这么说道──接著,便命令那名官吏退下了。
*
魔法师少女毕耶露婕。
比起大陆通用语,这名少女更擅于使用北方拉克语。「该不会原本就是贾兹帝国的人吧?」虽然能推测出这一点,但除此之外的部分,则和路克一样,完全是个谜团──或者应该说,有很多不可思议的部分。
以现在这个时间点而言,她是新生贾兹帝国里唯一一名魔法师。不过,她的能力就算跟所有魔法师相比,恐怕也称得上是一流──水准恐怕高强到可以给她冠上天才之称了。话说回来,她看起来还只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女罢了,没人知道她到底是在何处、又是如何学会了复杂的魔法技术。就连她手上拿著的魔法机杖,也不是平民可以轻松负担得起的价格。就算是她在战场遗迹把遭人废弃的机杖捡来使用,那也还是需要有修理机杖的相关知识和技能。
说到她和路克的关系,虽然可以想像得出来她恐怕度过了相当奇异──坎坷多舛、波澜万丈的大半人生,但据说详细过程已经随她的其他记忆一起消失了,所以连她自己本人也不清楚。
另一方面,这名少女异常天真烂漫,或者该说,她常常做出如幼儿般的言行举止。
虽然这说不定也是受到失忆的影响──比方说,十五岁的人要是失去了过去十年的记忆,那不就会变成相当于五岁时的稚嫩了吗?──但嘉依卡公主并不是医生,所以她也不懂这个中详情。
言归正传──
「泡澡!」
毕耶露婕──突然这样说著向嘉依卡公主邀约,是在成功讨伐山贼的庆功宴会的数日后。当时嘉依卡公主正在「自己的房间」里与阿列克谢一起处理新生贾兹帝国的杂务。毕耶露婕跑来找嘉依卡公主,然后才刚抓住她的手──便蹦出这么一句话:
「自信作品!」
「自信作品……?」
嘉依卡公主眨巴著双眼,如是复述。
不过,毕耶露婕完全不理会嘉依卡公主有没有听懂,便拉著她的手要她站起来,甚至还牵引著她,打算带她去某个地方。
「你这是在做什──」
阿列克谢皱起脸来,试图阻止她。
「嘉依卡公主,朋友!」
毕耶露婕用理所当然般的语气这么说完之后,径自要把嘉依卡公主拉走。
然而──
「且慢。」
阿列克谢──脸色大变,如是说道:
「难道你打算和公主一起泡澡吗?」
「唔咿!」
「不行!岂能做那种事!」
阿列克谢一副莫名著急的模样,但毕耶露婕完全不把他当一回事,依然使劲地拉著嘉依卡公主走。阿列克谢有点焦躁似的,短暂地沉吟了一下之后,一面绷著面部表情,一面快步追上她们──
「──同样都是女孩子,应该也没什么不好吧?」
以木板铺成「地板」的「通道」──就在这通道的途中。
路克背靠在曲面的墙壁上站著,这样开口对他说。
「别开玩笑了。嘉依卡公主可是跟贾兹皇帝有血缘关系的高贵人士,不知打哪儿来、名不见经传的──」
阿列克谢说到了这儿,突然沉默了下来。
因为他注意到自己失言了。
但路克并未放过他,反而继续追究:
「也就是说──不知打哪儿来、名不见经传的家伙,即使同样都是女孩子,也还是不准一起泡澡?」
路克就这样子把阿列克谢猛然咽住的话接续说了下去。
「那是…………」
虽然路克和毕耶露婕的立场只不过是嘉依卡公主的臣民……但为了无聊的事情得罪他们,对现在的新生贾兹帝国而言,可不是个好主意。
阿列克谢大慌,连忙试著找话来掩饰抢救,然而──
「……哎,说得也是吶。」
路克淡然地耸了耸肩说:
「请放心。我不会让她做出抚摸公主玉体之类的无礼行为。」
「不,请不要误会。我没有侮辱你们的意思──总而言之,泡澡这件事……」
「──毕耶露婕。」
「姆咿?」
拉著嘉依卡公主在「通道」上前进的毕耶露婕,听到路克的声音之后回过头来。
「宜客莱长老的指示。」
「姆咿?宜客莱的小孩?」
「那是子嗣。」
路克姑且吐嘈了一下之后,这样继续说:
「你就专心做烧洗澡水的工作吧!他说不可以一起进去泡澡。」
「姆唔。明明,是朋友。」
毕耶露婕鼓起双颊说道。
嘉依卡公主在她旁边露出了万分抱歉似的表情。
「有所谓的礼数之别吧。应该。」
路克敷衍地说。
「总而言之,宜客莱长老在生气了。你还是别一起进去泡澡啦!」
「……唔咿,了解。」
毕耶露婕虽然一脸不满、嘀嘀咕咕的样子,但看来姑且还是接受了。毕耶露婕说完之后──再次拉著嘉依卡公主走了起来。
「这样就可以了吧?」
「…………好吧……」
对于路克的询问──阿列克谢也是以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点了点头。
*
正如先前反覆记述的──霞慕尼遗迹并不是供人类使用的「居所」。
想当然耳,这里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洗澡间,也没有厕所,更没有任何类似厨房的地方。
具体说来,考量到供水、排水的结构,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于这个遗迹里面。
也就是说,这里既没有水井,也没有从附近的河流引水渠过来。
毕竟粪尿之类的秽物也不能排放到河里去,因此他们基本上是在遗迹的附近挖洞埋起来。虽然因为气温低,所以不太会有什么味道,要说这低温救了他们的确也不算错。但在气温特别低的夜晚,要是随便跑出去解手的话,下腹部很有可能会冻伤。因此,把小火炬一起带出去,顺便兼作为照明和暖气,已经成为他们的习惯了。
平常使用的泡澡场地也是在遗迹的外部──设置在沿著高塔外墙「增建」的部分。但这里也不例外,是个急忙赶造出来的地方,密闭性便不消说了,保温性也不是很靠得住。
因此,尽管说是「泡澡」,但其实无法烧大量的热水、悠哉舒适地久泡。往大一点的桶里装满热水,每个人一个个轮流进桶里泡热身体,然后便匆匆出浴──这才是他们平常的情况。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天天入浴,许多士兵都是每三到四天入浴一次,其他日子则用泡过热水的布擦拭身体,藉此代替洗澡。
是故──
「──这是……」
嘉依卡公主瞪圆双眼,凝视著眼前的「泡澡场地」。
「毕耶露婕。这是你……?」
「唔咿!」
毕耶露婕一脸得意地点头。
「该不会是用魔法?」
「肯定!」
落成在她眼前的是──令人吃惊的露天浴池。
她应该是挖开地面,在该处挖出坑洼,于坑中注满融化的雪水,并把雪水烧成了热水吧。这个露天浴池看起来就算有十个人,应该也能泡得很舒适。水蒸气烟雾蒙蒙地升起,光是待在旁边就已经十分温暖了。
话说回来,水是难以加热、亦难以降温的物体。若是大量的水就更是如此了。换句话说,若有这么大量的热水,那么一旦沸腾,就不会轻易恢复成冷水。
而且──
「公主殿下,脱衣,稍微等一下。」
毕耶露婕一这么说完,便拿好她携带的魔法机杖,开始诵咏咒文。
萤蓝色的魔法阵一边发著光,一边显现出来,在朝著天空的魔法机杖前端旋转。
「──出来吧,〈阻隔者〉!」
她发出这一声的同时,空气──鸣叫。
嘉依卡公主花了一些些时间,才发现到这个现象的意义。
「这是…………」
嘉依卡公主用惊讶的表情环视四周。
因为某个白色半球状的东西,瞬间笼罩住了她和露天浴池。
这恐怕是魔法力场之类的吧。空气的鸣叫,应该是由于魔法力场展开时,强制性排除掉空气的结果。
像是要证明这点似的──
「遮蔽的魔法。双重展开。空气不动。保持热气。」
毕耶露婕的声音从白色半球体的另一侧──听起来非常不清楚──传入了嘉依卡公主的耳里。
看来她应该是待在半球体的外侧。
「脱掉衣服,热水,不会冷掉。」
「…………」
只不过是为了要入浴泡澡而已,就使用了这么大规模的魔法?融雪、挖洞、烧水,而且还把风阻挡起来。毕耶露婕至少使用了四种魔法。使用在魔法上的化石念料,也并非无穷无尽。要买的话,应该会花上一笔相当的费用才对。
嘉依卡公主一脸惊讶,直盯著那个临时落成的露天浴池──
「谢谢你。」
她露出微微的苦笑,开始脱起衣服。
这个半球体,既有「防止热水冷掉」的意义,同一时间,也有「遮住士兵们的眼睛、保护嘉依卡公主」的涵义吧。虽然在这寒冷的天气里,没有士兵会喜欢跑出遗迹外面四处乱晃,但负责站哨的士兵,姑且还在定期巡逻著遗迹的周围才对。
「…………」
已经把衣服全都脱掉的嘉依卡公主,悄悄地伸长脚,用脚趾触碰热水。
热水的温度──与雾蒙蒙的白烟景象相反,尚不到让她不得不担心烫伤的地步。
「从外面──看不到里面,对吧?」
「唔咿!安心!」
毕耶露婕这么向她保证。
因此……
「…………」
嘉依卡公主犹豫了片刻之后,把头上戴著的银色假发脱了下来。
她亚麻色的头发被剪得有点短,而且一直被硬塞在假发的下面。此时她的亚麻色头发垂下来碰触到脖颈。
嘉依卡公主现在的感受,与其说是解放感,倒不如说是近似于虚脱感。接著,她把身子泡进了热水之中。
「……毕耶露婕?你在那儿吗?」
「姆咿?」
「对不起,没事了。」
为了安全起见,她试著探察外面的情况,但毕耶露婕并没有在偷窥她这里的样子。如果她在偷窥的话,应该正在为嘉依卡公主的银发其实是假的一事而惊讶才对──但嘉依卡公主并没有特别感觉到这样子的迹象。
「……呼。」
嘉依卡公主因安下心来而叹了一口气──然后在热水中把四肢伸展了开来。
她感觉到凝结在全身各处的僵硬,正逐渐慢慢地融解在热水当中。像这样子伸展全身、浸泡在温暖的热水当中──到底已经暌违几年了呢?
没错。上一次泡在这样子的澡池里,是她双亲还活著的时候…………
「…………」
母亲跟自己一样,也是亚麻色的头发。
和母亲一样的头发,是她暗自引以为傲的部分。
因此,直到那一天──直到她父母双亡的那一天为止,她一直都把头发留得很长。
不过,在八年前的那一天,他们被赶出了家里、被逐出了领地。而为了瞒过追捕者的眼睛……为了让她看起来像个少年,阿列克谢剪断了她的头发。
自从她开始戴上银色假发之后,真发就没再保养,越变越粗糙了。
这一点,对于嘉依卡公主──对于冒称嘉依卡的这名女孩而言难以忍受。
接著……
「公主殿下,热水的温度,怎么样?」
「刚刚好哟。很棒。谢──」
嘉依卡公主觉得自己的声音忽然哽咽了起来,于是中断了话语。
「公主殿下?」
「没…………没什么…………我、我没事…………」
就连像这样连忙出言粉饰,她也不晓得自己有没有把鼻音完全遮掩过去。
为什么会为了这种事情而变成这样──虽然她心里这么想,但眼泪一旦开始落下,那么就算擦了再擦,也还是会溢出来,看来在这一时半刻都停止不了了。
「公主殿下?嘉依卡公主?」
「──别那样叫!」
对于毕耶露婕语带担心的声音,嘉依卡公主却发作般地这样对她大叫。
「我才不是嘉依卡!」
「……?」
这次她清楚地感受到了──毕耶露婕大吃一惊的迹象──她彷佛可以看到毕耶露婕睁圆双眼、全身僵直的模样。
糟了──嘉依卡公主马上全身僵硬地这么心想。
「对……对不起。我有点……那个……」
她拚命思索著适当的推托之词。
「好像泡到头晕脑胀了。说了莫名其妙的话……」
「公主殿下,要调节──热水的温度吗?」
「没关系,我要起来了。真的好久没有享受过这么棒的泡澡,我好像有点高兴到忘其所以了……」
她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顺利地蒙混过去。
但毕耶露婕没有特别怀疑她的模样,开朗的声音从隔著的白墙传了过来。
「公主殿下,喜悦──我,高兴。」
「这……这样子啊?」
「因为是,朋友。」
「…………」
嘉依卡公主咬住嘴唇。
朋友──那应该是自己不配拥有的单字吧。
她在阿列克谢以外的所有人面前,都把真正的自己伪装了起来。
为了完成重振家族的任务。
她当初冒称嘉依卡•贾兹,是因为这样在贾兹帝国信奉者还很多的北方地区,比较容易聚集到协助者、赞同者,以及金钱──虽然提出这个考量的人是阿列克谢,但没有提出异议、乖乖跟从的则是她自己。
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不再是尤莉耶•高登,而是嘉依卡•贾兹了。
就算无法复兴贾兹帝国本身,但凭著聚集到的金钱和士兵,应该可以勉强让高登家族重振起来吧──阿列克谢便是做此打算。
如果万事顺利、一切都照著阿列克谢的想法进行,那也就代表她迟早会背叛包含路克和毕耶露婕在内的所有新生贾兹帝国成员。背叛那些相信「复兴贾兹帝国」这个名目、相信嘉依卡•贾兹而一路跟随她的士兵们。
那是多么──
「…………」
嘉依卡公主摀住了自己的嘴巴。
不这样做的话,她觉得外面的毕耶露婕很有可能会听见她呜咽的声音。
*
明明是白天,天空却蒙上了一层暗澹的灰色。
从天空降下的细雪,把本来就已经很白的冬景,涂抹得更白了。
虽有动静,但一切都是如此单调,就算眺望下去,也都是百无聊赖的风景。
「…………」
在瞭望台上负责放哨的两名士兵,已经硬生生地把呵欠咽回去无数次了。
他们除了身上穿了好几件之外,又在披风大衣下面吊著小型的煤油灯取暖。虽然不会因寒冷而冻僵,但是──士兵们反而得强忍住从肚子附近慢慢席卷上来的睡意这样的苦。
近来……具体而言,就是自路克和毕耶露婕这两个强大的伙伴加入他们以来,新生贾兹帝国简直顺遂得太过顺利。虽然他们没有和这附近的领主──达西亚子爵麾下的正规军队交战过,但也讨伐了三个左右让附近居民苦恼已久的山贼团。他们己方几乎没有损失,而被他们俘虏来的山贼,约有几成也在嘉依卡公主的劝导下加入了贾兹帝国复兴军队,战力有增强的趋势。
再加上附近村镇带来了各种有形无形的支援……整体而言,各种支援也呈现著增加的趋势。跟当初担心著明天的食物和燃料、不停在野外扎营的时期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正因为这样,所以才会有松懈的气氛,逐渐蔓延在士兵之间。
虽然负责放哨的人站在瞭望台上,但其实他们就只是待在那里而已。尽管他们偶尔会用戒备的视线扫一下周围,但那也都非常虚应故事。
这时──
「……是不是差不多快到换班的时间了?」
其中一名士兵像是突然想到似的,出声向同伴询问。
可是──对方迟迟没有回覆。
「喂,别睡啦!」
他从披风大衣下面伸出手来,拍打对方的肩膀。
就在这个瞬间──那名同伴士兵慢慢地倾斜,然后就这样子像根棒子一样,倒在瞭望台的地板上。
「──咦?」
他一惊,往同伴的脸上看去。
当他注意到对方的喉咙长了一根箭时──同样有枝飞箭,贯穿了士兵头部侧边的太阳穴,这个头盖骨最薄的部位。
*
「敌人来袭!敌人来袭!」
突然有这样的声音迸发。
在无数道抬眼望去的视线彼端,两名士兵连滚带爬,从加装在墙壁上的阶梯跑了下来。这两个人刚刚才爬上去瞭望台,要跟放哨的士兵换班。然而,他们却脸色大变,大声喊道:
「放哨的人被杀了!被箭……被人用箭射死了!」
塔内的所有人一听完这句话,便全都站起来备战。
有的人跑去拿武器、有的人连忙把护具穿在里面、有的人则唤醒还在睡梦中的同伴等等──敌人来袭的消息,在转瞬之间就传遍了。塔内弥漫著紧张的气氛。
可是……
「敌人是山贼吗?还是领主的正规军队?数量多少?」
负责指挥的士兵这样询问。
不过──
「呃……那……那个……」
「……不……不知道!」
士兵们甚至露出了动摇的表情,用掺杂著悲鸣的声音这么大叫。
一边朝下完楼梯的他们跑过去──
「被射中的部位是哪里?箭的种类是?」
一边这样询问他们的人,则是路克。
「咦?种类?」
士兵们一副不甚明白问题涵义的模样,路克则接二连三地向他们发问:
「是铁箭还是木箭?长箭还是短箭?是一击正中要害?还是──」
「啊,被射中头和喉咙……铁……铁制的长箭……」
「──路克?」
担任指挥官的士兵看著路克询问:
「你想问什么……」
「──虽然我不晓得是不是正规军队,但我猜敌人应该不是区区的山贼吶。」
路克如是说道:
「就算是山贼,也该想像他们拥有足以媲美正规军士兵的战力。先搞定瞭望台这件事,乃兵法中的标准战术。而且,对方以高准确度把沉重的铁箭射进了站在瞭望台上的士兵,这也就是说,对方应该是从相当远的距离进行曲折射击,射出了拋物线的轨道──可能是强弩又或是巨弓。以这种情况而言,经验尚浅的小兵小卒肯定做不来。虽然也有可能是航天机兵之类的一边在空中飞行,一边从较近的距离射击,但如果是那样的话,负责放哨的士兵应该会注意到才对吧。」
「喔……喔喔,说得也是吶。」
担任指挥官的士兵,用一脸饱受震憾的表情点头赞同。
「如果是领主的正规军队的话,他们应该会以稳操胜券的战力,做好把我们一网打尽的准备。这样子的可能性相当高。无论是要固守还是要逃跑,都要赶快做好决定、配置好士兵才行,不然的话,可就会被他们一举攻下来啊!」
路克这么说完之后,环视了一下塔内。
「我是建议逃跑啦。如果这里被包围、粮食被截断的话,不出十天就完蛋了。毕竟这里原本也不是一座虑及围城战而筑成的城寨吶。」
路克用有点无精打采的表情这么说道。
「我……我知道了……等等,你说要舍弃掉这里?」
「不管是要去汲水,还是要去解手,统统都得到外面去才做得了。到时一旦被箭或魔法射中,马上就小命不保了。粮食的储备也没有那么多吧?援军从别的地方前来增援的可能性如何?若是在十天之内的话,那我们或许还能撑到那个时候,但是──」
「…………」
包括担任指挥官的人在内,士兵们都纷纷面面相觑。
当然,根本不存在「援军前来增援」这样子的可能性。
换言之──
「敌──敌人!」
可以听到有人在这样子大喊。
显然不待他们得出结论,敌人就已经入侵进来了。
竭尽全力的大喊声,在下一瞬间,因血液而变得含混不清。
该名士兵一边咕噜噜地口吐血泡──一边在众所注目之下往前倾倒。
他的背后是通往外面的筒状「通道」,以及身穿战斗装束、从那通道之中闯进来的男人们。
装备没有统一的感觉,恐怕是因为他们是佣兵的关系吧。
「应……应战!应战!」
担任指挥官的士兵神色拚命地这么大喊。
*
军队隐身在魔法师的匿迹魔法与降雪之中──朝贾兹帝国复兴军队的据点「霞慕尼遗迹」逼近。正规军队的包围网完成之后,由弓兵解决掉步哨,紧接著由佣兵部队带头冲进去。
这正是大略的作战计画。
对手的根据地,本来就不是一座虑及围城战而建成的城寨,因此强行突破的扫荡作战,被认为是可行的计画。由于有人刚从新生贾兹帝国军叛逃出来,因此他们很清楚遗迹内部的详细情况和结构,以及新生贾兹帝国军的总体战力。这件事也为这次的作战增添了一些助益。
不消说……这是个相当不顾一切的作战计画。
若要讲求确实性的话,应该朝藉由围困的状态,确实削减对方的战力这个方向去做。在某些情况下,或许还能劝对方投降。如果目的只不过是「压制」对方,而不是「诛尽杀绝」的话。
但是,下令作战的执政官,以及其麾下的军人们,就是坚持要发动奇袭攻击,彷佛在意指佣兵等于消耗品一样。
「……全灭后就不需要付剩下的另一半金额,他们是觉得这样也不错吧?」
阿卡莉一边和其他佣兵们一起蜂拥闯进遗迹里,一边面无表情地低喃。
「很像是,官员会,想到的事。」
克菈丝娜雅一边在她身旁跑著,一边这样说道。
接著──
「──!」
下一瞬间,新生贾兹帝国军的士兵突然从旁边──从阴影处跑出来,朝她们砍了过来。于是,克菈丝娜雅朝他挥动了手中的蛇咬剑。
「噫?」
蛇咬剑突然像鞭子一样,缠住了该名士兵的剑以及他拿剑的右臂。士兵看见这样的蛇咬剑之后,不禁畏怯动摇。他马上想到要把左手探向备用的短剑,但是──不管他要做什么,现在都已经太慢了。克菈丝娜雅若有意为之,只要一瞬间就能将他的右臂切出个圆切面。
「…………」
不过,克菈丝娜雅在蛇咬剑的「环」完全闭合之前──在深陷到士兵手臂的骨头之前,便挥动蛇咬剑,把它收了回来。
「──嘎!」
右臂皮肤被划破的士兵,一面发出哀号,身子则一面向后仰去。
下一剎那,像是跟蛇咬剑交替一样,突然跑出去的阿卡莉一个飞踢,深深踢进了士兵的胸口。士兵被踢得弯曲著身子,就这样子飞了出去。
「别杀到死透,才能加倍削弱他们的战力。」
阿卡莉漂亮地著地──她这么说完之后,又再次奔跑了起来。
「早就明白,阿卡莉啰唆!」
克菈丝娜雅这么说完之后,也还是跟著她奔跑。
她们两人──轻松地陆续打倒零星出现的贾兹帝国复兴军队的士兵们──但都没有给予他们致命的最后一击。
就连刚才克菈丝娜雅让蛇咬剑缠住的士兵也是,如果她有意为之的话,要切断他整只右臂,也不是不可能──不对,说到底,她原本甚至可以让蛇咬剑缠住他的脖子才对。可是,克菈丝娜雅并没有那样做。
不让他因失血过多而身亡,但又要让他变得无法战斗。
她一边这样留意著,一边朝士兵发动攻击。蛇咬剑原本是机剑的一种,虽然这是种能够精确操作的武器,但即使如此,她的操作精准度还是非常值得惊叹。
死者只会被置之不理罢了,但因疼痛而呻吟、哭叫的负伤者,则会劳烦到战友。就结果而言,这样比单纯的杀死,还要更能让可参与战斗的人倍减。
虽然这是个佣兵之间众所熟知的道理,但实际上在搏命的战场上,要去意识到这一点──留意自己的攻击,「点到为止」以免演变成致命的一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新兵会承受不住战场杀伐的紧张情绪而变得太过兴奋。对于这样子的新兵而言,绝对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喂,你们──」
其他的佣兵皱起眉头,朝她们出声唤道。
然而──她们两人还是没有停下脚步。不仅如此,甚至还越来越加速,深入到遗迹深处。最先打头阵冲进来的,虽然是她们之外的其他佣兵们,但阿卡莉和克菈丝娜雅,早就已经从他们身旁挤过去,冲到比最前排还要更前面了。
当然,新生贾兹帝国军的士兵们则一个接著一个上前袭击,企图挡下她们。
但是,他们的行动零星散乱,没办法挡下阿卡莉和克菈丝娜雅。没有比这还要更有效的奇袭了。新生贾兹帝国军还没有做好全体团结起来一起行动、迎击的准备。
她们两人把遭遇到的士兵全都打成了半死的状态,然后一步步朝深处再深处推进。
接著──
「──克菈丝娜雅!」
阿卡莉大喊。克菈丝娜雅听出了隐含在她声音里的警告之意──马上挥动变长的蛇咬剑,让蛇咬剑在自己身体周围绕成一圈。
旋转中的蛇咬剑小型利刃群,挡下了那道从她背后头上袭击而来的斩击。
「──!」
克菈丝娜雅回过头去探究钢铁互击的声响。
在她眼前著地的是──左右手都拿著短剑的黑衣男子。
由于他兜帽戴得很深,遮住了眼睛,因此看不出他的整张脸来──
「可恶──」
克菈丝娜雅一边让蛇咬剑恢复成长剑的状态,一边用左脚放出回旋踢。
然而,黑衣男子却用他右手高举的短剑,接住了她那个暗藏著铁片的鞋底──然后往旁边一拨。
「──!」
克菈丝娜雅因此而旋转得太过,姿势顿时大乱。这时,男人用左手拿著的短剑剑锋,直直地指向她的脖子。以反手的握法往下挥剑的轨道──以这角度而言,要是剑柄连根没入的话,确实会穿透到心脏部位。简直是毫无半点踌躇的夺命一击。
「──姆!」
在钢铁互击的声响之间──掺杂著男子短促的呻吟。
伴随著火花,男子往下挥去的左手短剑遭到了反击。
阿卡莉的铁锤为了保护克菈丝娜雅,从旁边伸出去挡住了男子的这一击。
「…………」
「…………」
片刻的互瞪对峙。
下一瞬间,以猛烈气势回旋的铁锤、以迅雷不及掩耳的神速从左右两边不断刺出的短剑,难分难解了无数次,喷散著火花和钢铁的悲鸣。
本来──铁锤是藉由旋转运动来发挥出最大的威力。其威力发挥到极致时,甚至还可以轻易地贯穿厚重的甲冑。但也因为此故,不管怎样动作都会很大、空隙也会很多。要是对上了小巧灵活的武器──比如短剑,而且对手还是双手同时并用的话,情势会变得相当不利。这一点无法否认。
但是,阿卡莉不仅使用铁锤,另外还穿插了暗藏著铁片的长靴飞踢,弥补她自己的攻击空隙。当她接住短剑的刺击时,甚至还会运用到铁锤的握柄和钢制的护手甲。
对此──黑衣男子用短剑格挡那足以贯穿铠甲的铁锤攻击,漂亮地搞定后,陆续放出刺击。要是从正面硬接铁锤的威力的话,剑会被敲断。他并非从正面去接拆,而是稍加一些力道,让铁锤的轨道偏移,使铁锤的攻击无效。
双方看穿攻击的能力,都已经达到高手的领域了。
就连他们在做些什么,常人应该也都很难以理解吧。
「…………好厉害。」
克菈丝娜雅一边撤退到旁边去,一边沉吟般地喃喃自语。
虽然她操纵蛇咬剑的本领堪称一流,但是──蛇咬剑在强度方面,并不适合极近距离下的对打。若是正面相对的激烈近身战,绝对是阿卡莉比克菈丝娜雅还要更胜一筹。
当然,要她强行介入黑衣男子与阿卡莉之间的对战,也是不可能的事。
然而……
「出来吧──」
「──!」
咒文诵咏的声音。
当耳朵听到这道声音的瞬间,克菈丝娜雅反射性地挥动了她的蛇咬剑。
蛇咬剑瞬间伸长了好几倍,同时往刚才那道声音的方向而去。蛇咬剑的剑锋命中了堆积起来的木箱之一。就在命中的那个瞬间,克菈丝娜雅将蛇咬剑往横向一甩。
「呀……!」
木箱崩塌,潜伏在木箱另一侧的金发少女──抱著硬梆梆机杖的魔法师少女,发出了尖叫。
咒文诵咏中断,浮在半空中的萤蓝色魔法阵也停住了。克菈丝娜雅趁著这个瞬间,发动了突击。
魔法师在近身战时,就只是个待剑士猎杀的猎物罢了。
是故,魔法师的威力,本来是要在野外才最能发挥得出来──从长剑、长枪构不著的远距离,发射出压倒性的强大威力。不过,仅就这一次来说的话,由于是在遗迹里面的混战,她才不得不在蛇咬剑勉强构得著的近距离下支援作战吧。
「魔法师,有魔法师在!」
「不准出手!」
佣兵们发现魔法师少女后大喊,然而──克菈丝娜雅大叫著,企图压制住他们。
「她是我的猎物!」
她说著这句话的同时,以猛烈的气势连续发动蛇咬剑攻击,把攻击送往魔法师少女那儿。
魔法师少女以慌张的模样向后退去──
「出来吧──〈阻断者〉!」
诵咏咒文,然后发动魔法。
然而,这道魔法并不是她要用来保护自己的,而是发动在激烈对战中的黑衣男子与阿卡莉之间。
「──姆?」
「…………」
黑衣男子与阿卡莉,像被弹开似的分了开来。
于是,黑衣男子转身奔到了魔法师少女的身旁。
「──厉害。」
克菈丝娜雅沉吟般地喃喃自语。
藉由这件事情便能明白,那个魔法师少女拥有相当厉害的能力。
让魔法发动在激烈地动来动去的两个人之间,藉此打断那两个人,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原本就已经抱著又重又长的机杖了,而且魔法的发动条件又很严格,所以魔法师的行动,不管怎样都会比较迟缓。他们要藉由足够的经验、超群的直觉来预测情况,最终才能做到这样子的事。
那位魔法师少女,显然累积了相当足够、不符其年龄的战场经验。
然而……
「这边也一样喔!」
克菈丝娜雅一面这么说,一面追赶著魔法师少女。
阿卡莉同样一边跑在克菈丝娜雅的身旁──
「情绪太过亢奋的话,可是会一失足成千古恨哟!」
一边面无表情地说道。
「那句话,我原原本本地还给你!」
克菈丝娜雅一面和阿卡莉并排跑著,一面这样大喊。
刚才的阿卡莉,显然兴奋于与黑衣男子之间的对战。就算说她浑然忘我到眼里几乎看不见四周应该也不为过吧。正因为这样,克菈丝娜雅才去对付魔法师少女这个伏兵。
这对于以冷静沉著为个人特质的阿卡莉而言,是一件相当罕见的事。
不过──
「因为有你在啊。」
阿卡莉一副若无其事地说道。
「实际上,你的确在我背后守护了我,不是吗?」
「…………」
克菈丝娜雅一副哑口无言的模样──
「嗯?怎么啦?你在害羞吗?」
「吵死了!」
她们两人一边互扔可说是不合时宜的话语,一边追赶著黑衣男子和魔法师少女,往遗迹的更深处而去。
*
「──公主殿下,快!」
阿列克谢和两名士兵一起向嘉依卡公主招手。
由于霞慕尼遗迹当初并不是被当成城堡或要塞来设计,是以不存在脱逃用的抄道和隐藏门等等。这样在紧急情况时,脱逃的路径无论如何都相当有限。
人能普通进出、邻接地面的洞孔──「出入口」原本就只有两个。而那两个出入口,现在都被攻进来的佣兵部队堵住了,因此嘉依卡公主一行人只能够不停地往上面逃命。
然而──
「──公主殿下!」
佣兵们蜂拥逼近──从佣兵群正前方追上嘉依卡公主等人的,正是路克和毕耶露婕两人。错综复杂地绕来绕去的斜坡通道,遍布在高塔的内部。他们两人从那些斜坡通道跑了上来。可以看到那只灰色的小猫咪也乘坐在毕耶露婕头上。
「──出来吧,〈碎散者〉!」
毕耶露婕转过身去,朝身后猛然射出魔法。
有两名佣兵似乎追著那两个人而来──令人惊讶的是这两名佣兵都还是很年轻的女孩──在她们眼前爆炸的魔法,破坏了两人正准备要跑上来的斜坡通道,阻止了她们的行动。
想当然耳,这种程度应该只能争取到一点时间而已──
「喔,路克、毕耶露婕。」
阿列克谢因安下心来而稍微放松了表情。
现下在贾兹帝国复兴军队之中,武力最强大的应该就是这两个人了吧。路克和毕耶露婕跑来会合,代表嘉依卡公主的生存与逃亡成功率,会攀升好几倍。
「快帮助公主殿下逃走。」
「好。可是──」
路克抬头看向头顶。
尽管嘴上说著要逃走,但这上面就只有高塔的顶层结构──以及天空而已。
「瞭望台的木箱那儿有弓弩、绳索和滑车。把绳子拋挂到某处树上之后用来逃跑。虽然我是为了以防万一而准备了那些,但说实话,没想到居然会用上……」
「……原来如此。」
路克一边语带惊讶,一边点头。
没让其他士兵们知道这件事,代表这真的是阿列克谢专门只为了让嘉依卡公主逃走而准备的吧。周到地准备到这种程度,可见阿列克谢真的很重视嘉依卡公主这个存在──
「既然明白了,那就快点行动吧!」
「可……可是──阿列克谢、路克……」
嘉依卡露出了踌躇的表情。
「士兵们──」
「还有人可以顶替他们,但上哪儿都找不到任何人可以取代得了公主殿下!」
阿列克谢明确地如此断言。
当然,对于随侍在贵族皇室身边并加以扶持的人而言,这句话应该是再认真也不过了。人类并不平等。对一个人类而言,每个人类的价值都不尽然相同。这确实是一件很合情合理的事。
然而,嘉依卡公主却绷起脸来──接著,露出了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可是,我是……高登……」
「公主殿下!那些话请容后再说!」
阿列克谢──本身似乎就揣了剑在怀里。此时,他拔出了短剑这么说道。
看来这名老人为了要让嘉依卡公主逃走,似乎也打算要加入战斗。换言之,跟嘉依卡公主相比,阿列克谢本身也将自己归类在生命价值较低的人类当中。
他这样子,确实可说是一根筋通到底的想法。
「阿列克谢?」
他和两名士兵一起开始走下斜坡通道,像是在说「嘉依卡公主就托付给路克和毕耶露婕了」。
「哪怕是一下子也好,都要为公主殿下争取到一些逃跑的时间!」
「阿列克谢!不行──」
「如果您愿意为我这个老头心生一丁点的怜悯的话,公主殿下啊──恳请您继续当嘉依卡公主,直到家族重振的时候到来为止……!」
阿列克谢回过头来这样大喊。
下一瞬间,一枝短箭射入了他的腹部。
「……!」
阿列克谢跪在了斜坡上。
有人从下面爬到了十字交叉的斜坡通道──
「你是──」
嘉依卡公主惊愕地喃喃低语。
和数名佣兵一起爬上斜坡通道的男人──手拿弓弩的那个男人,她觉得好像在哪儿看过。左脚是木制义足的男人。嘉依卡公主曾屡次慰问关怀的伤患士兵之一──
「为什么……!」
「啥?你还敢问为什么?」
装著义足的伤患士兵大吼。
他的脸上带著清晰明确的怒色。他过去从未对嘉依卡公主散发过的强烈愤慨,现在正历历可见。
「你一直以来都在欺骗我们所有人!我已经知道了,你其实不是嘉依卡公主,对吧!」
「……!」
嘉依卡公主瞬间僵直。
然后──开始浑身发抖。
「大骗子!我们明明相信著你、明明相信著你!」
那个装著义足的退役士兵,用北方拉克语大吼著。他恐怕正是过去贾兹帝国的国民吧。
这个男人,原本打从心底相信著嘉依卡公主和阿列克谢高唱的贾兹帝国复兴计画。就算牺牲了左脚,他也不曾有过憾恨。因此,他对于「背叛」──对于「遭蒙骗」一事大为震怒,在某种意义上,应该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然而──
「公主殿下!」
路克上前来护住嘉依卡公主。
下一瞬间,小型利刃──俗称飞镖的投掷武器刺进了他的肩膀。
这是打哪儿来的?至少施放的人绝不是佣兵们,抑或因愤怒而颤抖的退役士兵。
不过,嘉依卡公主等人根本无暇去确认这点──
「路克!」
「咕呜──」
路克一时乱了姿势。
但他再次用他的身体重新护住嘉依卡公主,然后紧抱著她,往身侧一跳。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飞镖紧追著他们,又有三支飞镖被连续施放出来──打中了地板和墙壁,发出了尖锐的声响。
路克在毕耶露婕的身旁把嘉依卡公主放了下来。
「快把公主殿下带去瞭望台!」
「可……可是──」
「我不会有事的,快去吧!」
「唔……唔咿!」
毕耶露婕点了点头,便执起嘉依卡公主的手,开始往斜坡通道的上方而去。
「路克!阿列克谢!」
即使如此,嘉依卡公主还是不停回头看著身后。因此,她的步伐非常缓慢。
接著──
「公主殿下,快走!」
路克回过头去,朝嘉依卡公主的方向大声喊道。
下一瞬间,蛇咬剑飞到他的腹部──不,是用如飞翔般的气势朝他的腹部伸长过来。蛇咬剑的剑锋深入其腹,然后从他的背部穿透出来。
「嘎……」
「路克!」
「快走!」
路克这次没有回头,而是用不像是重伤者的大音量嚷叫。
他就这样子顺著斜坡通道而下──
「呜喔──!」
一名女佣兵,以猛烈的气势从另一条斜坡通道快速奔来。她跳起来,然后在路克的旁边著地──把手上的铁锤,用力地敲进了路克的腹部。
连铠甲都能打穿的锐利尖端,捶进了路克的肚子里。
路克飞了出去,撞上墙壁,然后从墙壁上慢慢地滑落下来。可以看到墙壁以及斜坡通道被大量的血液濡湿。
不行了。路克已经没救了。
就算是未经训练的人也看得出来那明显的伤口和出血量。
然而──
「毕耶露婕,路克他──」
「…………」
嘉依卡公主如是倾诉。毕耶露婕本来应该远比她还要更担心路克的人身安全,但她完全没有回头看向背后,而是拉著嘉依卡公主的手,继续往斜坡通道的上方而去。
「毕耶露婕……!」
嘉依卡公主用简直不敢置信的表情看著毕耶露婕的测脸──然而,她发现毕耶露婕正很用力、很用力地咬著自己的嘴唇。
「公主殿下──这样会让路克的努力白白浪费掉。」
毕耶露婕呻吟般地用北方拉克语如是告诫她。
「毕耶露婕……」
没错。她并非不在乎,而是牵肠挂肚著。
明明如此──毕耶露婕却忍住了想要哭叫的欲望,试图远离这个地方,就为了让嘉依卡公主逃走。
「……对不起。」
嘉依卡公主用含泪欲哭的声音如此说道──她就这样子任毕耶露婕拖著,然后开始往斜坡通道上方而去。
*
高登男爵家族,是个位于贾兹帝国国境附近、守著小小领地的领主。
仅只是历史悠久而已。或隶属于贾兹帝国,或隶属于其邻国──联合国之一,高登家在两者之间不断摆荡,最后得以保全其身。
由于位于山间地带、在战略上没什么重要性,因此不太常遭遇战祸的摧残……当贾兹帝国与其邻国之间的国境边界每每变动时,它就会在形式上「遭到征服」,文书上的宗主国也会改动,每次都要重新宣誓归顺新的君主。
这是高登家族历代当家所想要的结果。尽可能不要让领地、尤其是领地居民惨遭战祸之苦。在战略上不重要、又有复杂的地形,硬要说的话,其实是块贫瘠的领土──是故,不管是贾兹帝国还是其邻国,都不曾特地派兵来征服。
然而……正因为如此,尽管在领地居民之间享有不错的评价,但由其他国家或其他贵族看来,却常常被鄙视为「高登男爵真是不知羞耻」。八年前,大陆南部的王国组成联盟,把贾兹帝国包围起来、开始发动入侵攻击的时候,高登男爵的领地在大规模攻击魔法的影响下──正确说起来,是在其魔法余波的影响下,遭受了许多损失。然而,周边的贵族们都没有人想要出手帮助他们,表现得像是高登男爵领地根本不存在一样。
接著,领地居民沦为难民,高登男爵家族也失去了支撑家族的所有权势,名符其实地──消灭了。大半领土遭到焚烧,身为当家的高登男爵与其妻子,在战乱中失去了性命。
然后──
「所以……阿列克谢才说……」
嘉依卡公主──不,本名其实是尤莉耶•高登──一边在瞭望台上气喘嘘嘘地坐下来,一边用布满泪水的脸这么述说。
「要重振高登家族的话……还是冒用〈禁忌皇帝〉女儿『嘉依卡•贾兹』的名字、藉复兴贾兹帝国这个名目聚集金钱和人力比较好……」
就算用高登家的名义召集不到金钱和人力,但只要用贾兹帝国之名,愿意偷偷放款的商人、愿意提供协助的镇民和村民就会很多。
即使贾兹帝国这个国家灭亡了,也并不代表所有国民全都丧生了。
他们大多跟以前的高登家族一样,仅只是「统治者的名义」变了而已。对贾兹帝国抱持著怀念和好感的人,至今仍然为数不少。
「我想……阿列克谢也是因为整个家族世世代代都侍奉高登家……认为高登家的事情非常重要,所以才那样子说……并未因一时的荣景或体面而看错真正重要的事物,这正是高登家历代当家们值得尊敬的地方……」
但是,当初高登家族灭亡时,尤莉耶也才七岁而已。
老实说──以她那个年纪,什么爵位、贵族、血统,就算跟她说这些,也根本听不太懂。更何况在她的人生之中,其后的逃亡与流浪生活较之更为漫长。于是,她就这样子听从代替父母照顾她的阿列克谢,成为了嘉依卡公主。
然而……
「对不起……对不起,毕耶露婕…………为了让这样子的我逃走……路克……」
先姑且不论阿列克谢。路克和其他士兵们,都因相信尤莉耶是嘉依卡公主而战斗、受伤,甚或丧命了。但是,尤莉耶一直欺骗著这些拚上性命誓言效忠的人们。
「公主殿下──」
毕耶露婕一边把猫抱在胸前,一边面带担忧地凝视著尤莉耶。
「事到如今,就算我说……请原谅我,也已经来不及了……但是……」
她从这儿开始就语不成调了。
接著──
「──在那儿!」
这道声音从尤莉耶两人的头顶上响起。
「银色的头发,没有错,这家伙就是嘉依卡!」
「──!」
毕耶露婕震惊地抬头仰望头上。
她的视线彼端──霞慕尼遗迹的尖塔上方。
某个椭圆形的黑色物体,像是乘坐在旋转中的萤蓝色魔法阵上,漂浮在那儿。
强袭航天机。
由二至三名的魔法师联手操纵大型专用魔法机杖来飞行──正是用来从空中入侵敌阵的魔法机器。虽然是航天机兵大型版,但这并不是单骑,除了魔法师之外,上面还载有五到十名的士兵。
这可不像是佣兵部队会有的东西。
这批恐怕正是较晚出发──隶属于领主麾下的正规军队了吧。
等佣兵部队冲进了敌阵之后,再伺机跑出来。
接著──
「……!」
毕耶露婕摆出备战姿势。当数条绳子降落在她的周围时,说时迟那时快,八名士兵沿著那些绳子滑落了下来。虽然他们的身上是短剑、皮革铠甲等较为轻便的装束──但每个人都穿著格外乾净一致的军装。
他们果然不是佣兵,而是正规的士兵。
然而……
「愚蠢的家伙。居然逃到这种无处可逃的地方来……」
「该怎么做呢?总之只要杀了她们就行了吧?」
「在那之前先剥光她们、好好享受一番。你们觉得怎么样呢?」
他们盯著尤莉耶和毕耶露婕的表情……就算跟大多为粗鄙莽汉的佣兵们相比,也还是极为下流没品。刺人的欲望,让他们的双眼闪烁著淫光。
「还来这招啊?」
其中一人用一副觉得很受不了的模样如此说道:
「在这么寒冷的天气下,你还真是精神旺盛吶。」
「只要让上面那些魔法师们施以屏蔽的魔法不就得了吗?」
「伪装成山贼搞的鬼之类的行为,你也差不多该觉得烦了吧?」
「也就这么两个女人,又不会怎么样。如果只需要把证明杀了她们的证据带回去就行了的话,那就等享受过后,再砍掉她们的头带回去──」
看来这些正规士兵们,从以前就有趁著工作来「获取额外的利益」,在现场进行抢劫或强奸之类的行为。从他们身上散发出一种非常娴熟于此事的感觉。只有外表伪装成正正当当的军人,但内在其实比佣兵,不,甚至比山贼本身还要更恶劣。
「…………」
尤莉耶害怕地抱住自己的身体,往后退去。
然而──
「──啊?你是怎样啊?」
一名正规士兵弯下腰来窥探毕耶露婕的脸──她与尤莉耶相反,反而向前踏出了一步。那名士兵的脸上挂著明显很丑恶的嘲笑。他应该是在心想「无力的猎物居然特地自己送上门来」吧。
「她是魔法师吗?」
其他正规士兵们皱眉这样说,却没有什么特别畏怯的模样。
既是近身战,而且对方人数超过三倍以上,魔法师根本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好好正常应战。又长又大的机杖,在这瞭望台上应该也很难挥舞得了。说起来,正规士兵们的武器,肯定就是预料到会在这瞭望台上进行对战,所以才选择了短剑吧。
「怎么啦?」
士兵露出轻侮至极的表情,然后又更加弯下腰来,仔细端详毕耶露婕的脸。
「在我们身下嘤咛娇喘之前,总之先来念念看你最擅长的咒文──嘿噗?」
士兵那张脸──突然转向了自己的正侧面。
「什……什么……?」
不,不只是如此而已。
他的脸颊上出现了大大的裂口,而且有三道之多。
或许是因为肌肉和筋也连带地被划伤了,他的下颚就这样子开开的,而唾液和大量的鲜血,便从他的下颚滴落了下来。
「什……?」
正规士兵们不禁摆出防备的姿势。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连脸颊突然被划破的本人──恐怕也不晓得吧。正规士兵们把惊愕的视线投向毕耶露婕──然后察觉到了。
被她抱在胸前的一只幼猫。
不对。那真的是一只幼猫吗?
被白银护手甲覆盖的三只爪子,如剑一样伸得长长的。具备这种爪子的生物,真的可以称作为猫吗?虽然躯干部分依然还是原样,但那只小兽的右前肢末稍,不知何时已变化成奇异的模样,彷佛接上了其他生物的脚。
不只如此──
「…………」
毕耶露婕忽地把幼猫拋高到半空中。
灰色的小小身体在半空中旋转了一圈──发出「砰」的一声轻响之后就爆炸了。
正规士兵们对于发生在眼前的现象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兀自石化在原地。
下一瞬间,一名既不是尤莉耶、亦不是毕耶露婕的女性,翩翩降落在他们的正中央。
「咦?什……什么──」
「啊──真是的,总算轮到我出场了?」
那名年轻女性高高瘦瘦的身上穿戴著白银铠甲,金色长发在寒风中飒爽飘扬。她回头望著毕耶露婕──用不知为何有种莫名娇憨的表情说道。
「之前一直好无聊吶──」
那名女性一边坦荡荡地背对著正规士兵们,一边从容自在地这么说。
虽然姿态是女骑士之类的样子──但她并没有拿剑。她的右手上依然有著明显异于人类指甲、又长又大的爪子。
接著──
「喝──」
回过神来的正规士兵们,胡乱抄起短剑,猛然戳进那名女性的背部。
三把利刃戳进了铠甲的间隙、躯体的部分。
然而──
「那么,嘿……」
这名女性毫不在意自己腹部被刺伤的样子。她伸出手来,一把抓住握著短剑的正规士兵们的衣领,然后随手扔了出去。
高大的成人简直就像是玩具人偶一样,轻盈地飞在半空中,然后重重地摔在霞慕尼遗迹的尖塔墙面上。这与其说是恶梦,反倒比较有喜剧的味道。
「咕呃……?」
清脆的声响响起,应该是因为有某处骨折的关系吧。
接著──
「怪……怪物──」
「是的──是怪物哟──♪」
女骑士反倒一脸愉悦地这么说。她就这样子任三把短剑刺在腹部里面,然后又再扔了两名正规士兵让他们昏厥过去,接著向剩下的五个人发动攻击。
虽然魔法师们在头顶上的强袭航天机上叫著:「发生什么事了?」但也就只有这样而已。他们看起来光是要维持操纵强袭航天机,就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而且,要是随便用魔法攻击的话,很有可能会波及到身为同伴的正规士兵──所以才没办法出手。
女骑士在转瞬之间或打趴或用爪子砍倒剩余的五名正规士兵,然后甚至还用──轻盈的动作,跑上了尖塔的墙面。
「──!」
魔法师们吃惊的声音纷纷落下。
他们似乎打算操作强袭航天机往后退的样子──
「──呼!」
短促呼气的同时,女骑士在半空中爆炸了。
灰色的烟雾膨胀起来。
下一瞬间,突破并伸出烟雾的是又长又大的银色翅膀与银色尾巴──
「──装铠龙!」
魔法师们的声音,几乎等同于哀鸣。
都是从对手头上单方面发动攻击的强袭航天机──通常是处于运用这战术的立场,应该完全没有被人从头顶上攻击的经验吧。
装铠龙……这种怪物,有一说是其为堪称无敌不败的最强弃兽。
被那个银白色的巨大躯体压将上来,强袭航天机很快地就姿势大乱了。
魔法很纤细又复杂,虽然能做到各式各样的奇迹,但术式一旦失去均衡、出现破绽的话,瞬间就会崩溃。用来飞行的魔法也一样,一旦魔法师们放手不再操纵的话──接下来也就只能坠落。
强袭航天机与尖塔的墙面接触,然后一边迸射著火花,一边滑落下去。虽然坠落速度似乎多少有些被抵销掉了,但要是就那样子撞上地面的话,里面的魔法师们应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吧。
接著……
「啊──清爽多了。」
咻地纵身回到了瞭望台之后,装铠龙又再一次爆炸……烟雾一散,只见该处站著一名跟尤莉耶、毕耶露婕差不多年纪的女孩身影。
显然装铠龙这个生物可以变化自如,有意为之的话,甚至可以采取人类的姿态。
「芙蕾多妮卡,感谢。」
「行了、行了。」
毕耶露婕跑近她,而那名装铠龙女孩手扠著腰,摆出莫名嚣张的态度。看来芙蕾多妮卡应该就是她的名字了吧。
尤莉耶目瞪口呆地望著那两个人──
「你……你──你们到底是……什么?」
她费尽了全力,才终于这样问出了口。
*
原本因出血而逐渐被黑暗笼罩的视线──慢慢地恢复了。
同时,阿列克谢感觉到,越来越缥缈远去的听觉感受也再次回到了他自己的身上。看来他应该是没有死成。
但是,在那种情况下,到底是做了什么才得以……?
「…………」
阿列克谢眨著眼。第一个映在他视线里的,是一名年轻人的脸。
黑头发、黑眼睛、面带有点无精打采的表情、眼神锐利的青年。
是路克。
拔掉阿列克谢腹部的箭并加以治疗的人,恐怕就是他了吧。路克在阿列克谢的身旁单膝跪地,然后观察了一下他的情况──
「意识恢复了?」
他对不停眨著眼睛的阿列克谢这样出声问道。
路克不是应该也……遭到佣兵们的攻击、身受重伤了吗?
然而,他现在既没有露出痛苦的表情,而且还以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待在阿列克谢的身旁,平静到就像连一个伤口都没有似的。
此外──
「没有命中,内脏。幸运。」
另外还有一名少女,正站在路克的旁边。
她不就是那个朝路克发动攻击的佣兵之一──使用蛇咬剑的那个人吗?
不。比起这个,最重要的是……
「你那……头发和……眼睛……?」
阿列克谢目瞪口呆地望著那个蛇咬剑少女,呻吟般地说道。
蛇咬剑少女有著漂亮的银色头发、美丽清澈的紫色眼眸。由于刚才很昏暗,所以他并没有清楚地确认到她的眸色,但头发的颜色确实跟刚才不一样。看来她刚才应该是戴著假发之类的东西吧。
不管怎样,她的那个头发和眼睛的颜色,简直就是──
「真正……的……嘉依卡……?」
「……『红色』。」
蛇咬剑少女眯起双眼,一脸不悦地这么说。
「嗯。这位才是正宗的哟。」
说著这话的人,正是身在蛇咬剑少女的身旁──拿著铁锤的那名年轻女孩佣兵。
这个女孩刚才不也和路克厮杀得难分难解吗?
重新扫视一遍,只见周围的佣兵、贾兹帝国复兴军队的士兵,全都已经被打倒了。虽然不晓得他们现在是死是活,但从这个情况看来──似乎是路克和这两名女孩不分敌我地把所有人都打倒了。
当然,这并不代表所有的佣兵全都倒在此处,但是……
「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发生了什么……」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路克叹了一口气之后,目不转睛地瞪视著一头雾水的阿列克谢。
「你擅自利用嘉依卡的名字,做了很多事情吶。」
接著,路克抓住阿列克谢的领口,一边把他扯起来……一边对尚未搞懂来龙去脉、头脑还很混乱的他这么说道:
「你可要负起责任来啊。」
「你…………?」
「真是的……」
皱著脸的路克,一副打从心底觉得很麻烦的模样。
「就是因为有像你们这样子的家伙动不动跑出来,所以我才没办法安心地退休吶。」
「哥哥还真的是很讨厌工作耶。」
说这话的人,正是那个携著铁锤的女孩。
从对话的流程看来,她所说的哥哥,应该是指路克吧?
然而……
「你少啰唆!」
「不过,愿意欣赏这样的哥哥,也是特级者该有的涵养……」
与女孩的话语相反,这么说著的她,依然是一味的面无表情。
「什么特级者啊!」
「『妹妹道』的。由我创始的。」
「别创那种东西啊!」
「穷究妹妹道之后,妹妹将会转职成妻子。」
「不管怎么想,打从一开始就以妻子作为目标,不是比较快吗?」
路克和铁锤女孩进行著莫名其妙的对话……
「托鲁!」
叫声由上而降。
阿列克谢转动脸和眼睛,往声音响起的方向望去……应该已经逃至瞭望台的嘉依卡公主、毕耶露婕,以及一名从未谋面过的娇小金发少女,正要从斜坡通道走下来。金发女孩穿著感觉完全没有防寒功能的轻飘飘洋装……她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啊──『白色』、芙蕾多妮卡,辛苦你们了。」
路克这样对毕耶露婕出声说道。
魔法师少女来到了阿列克谢的近旁。阿列克谢马上就察觉到她的头发,然后再次呻吟:
「你……你也是……?」
毕耶露婕──她的头发也变成了银色,而不是他平常看惯的金发了。
她之前恐怕也是戴著假发吧。而且,她现在连眼镜都没有戴著了。没戴眼镜的她──一看就知道,眼珠是宛如宝石般美丽的紫色。
无论怎么看,都是「嘉依卡•贾兹」。
当然,并不是说除了〈禁忌皇帝〉的女儿之外就不存在著银发紫眸的少女,但是──
「……是说,芙蕾多妮卡变成这个姿态,是因为在瞭望台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吗?」
「有强袭航天机哟。」
金发少女如是回答路克的询问。
这名少女的名字,似乎叫做芙蕾多妮卡。
「因为他们打算对这两个嘉依卡做下流的事,所以我就变成龙的姿态,连同强袭航天机也一并打倒了。应该没关系吧,托鲁?」
「喔……嗯,挺好的啊?」
名唤路克──不,是名唤托鲁的年轻人,搔了搔脸颊之后这么说道。
「毕耶露婕和芙蕾多妮卡都做得很好。」
「但毕耶露婕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啊。」
「我有好好地诱导,『嘉依卡』!」
毕耶露婕鼓起腮帮子,向边说边笑的芙蕾多妮卡提出异议。
「你们两个不管是谁,统统都做得很好。别吵架啦!」
「托鲁,表扬,信赏必罚!」
毕耶露婕这么说完之后,便使劲地把头探向托鲁。
「不不不,现在可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啊啊,真是的……」
虽然托鲁一副觉得很麻烦的样子,但在说完之后,还是将手掌覆在了毕耶露婕留著银发的头顶上,温柔地抚摸搓揉。看来这对毕耶露婕而言,似乎是一种「奖励」。
「这样总行了吧?」
「欸嘿嘿。」
反倒是毕耶露婕像只猫咪一样,眯起眼来笑了。
「啊。真好吶──」
芙蕾多妮卡衔著食指说。
「我也要、我也要。舔我的脸吧?这边、这边!」
芙蕾多妮卡指著自己的脸颊。
「所以我就说了,现在先别搞这些事了嘛!」
托鲁到底还是怒吼出声了。阿列克谢一边望著他──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呃……难道打从一开始……?」
一边目瞪口呆地喃喃自语。
「正如你所猜测的。」
托鲁转身面对他,对他如是说道。
「说巧不巧,我们才是『正牌的』。虽然我们对『嘉依卡』这个名字并不怎么留恋,但要是被别人随便乱用的话,那我们心里可就不太踏实了。」
所以他们才伪装成其他人,潜入新生贾兹帝国来探查情况吗?
说自己丧失了记忆,也只是用来蒙混身分来历的谎言──
「──哥哥。」
铁锤女孩一边走上前,一边这样说:
「我认为你也需要犒劳犒劳我哟?」
「同右。」
拿蛇咬剑的嘉依卡也如是说。
「所以我就说了,晚点──是说……」
托鲁皱起脸来,对潜入佣兵那一方的两人说道:
「对你们,我想说的是我的不满!」
「姆?为什么?」
「你们刚刚是真的彻底朝我杀过来耶!」
托鲁指著自己的腹部这样说。
彷佛在证明刚才他被蛇咬剑和铁锤袭击一事并不是梦境或幻觉,他的黑色装束破得惨烈,而且还被鲜血濡湿了。由于衣服颜色是黑色的,所以血并不怎么醒目。
「假装有在战斗就好了啊,假装!就算我再怎么样都能复原,但受了伤也还是一样会觉得痛啊。你们应该也心知肚明吧?」
「…………」
拿蛇咬剑的嘉依卡与铁锤女孩面面相觑。
「搞什么啊,那种超出必要的逼真感?一副『就是这里!』似的刺啊打啊的──你们跟我之间到底是有何深仇大恨啊!」
「原来如此……」
铁锤女孩一脸佩服似的双臂交叉抱胸,点了点头:
「这就是所谓『天然呆』的资质吗?」
「太可怕了,天然。」
拿蛇咬剑的嘉依卡也点了点头。
看著这样的两个人,托鲁──被唬得眨了眨双眼。
「……我该不会被指责了吧?」
提出此问的他,一副有点不太能释怀的模样。
*
达西亚子爵的正规士兵部队,比佣兵部队冲进去的时间还要迟了一些──与其这么说,不如说他们是在隔了一段充分的时间之后,才在森林中开始展开阵势。
「第一到第三队,布阵完毕。」
「第七到第九队也布阵完毕了。」
「第四、五、六队,迟了喔!快点!」
由于他们全都在被雪覆盖的森林中移动,因此他们用附有兜帽的白色披风大衣,把自己的身子完全包覆了起来──不过,披风大衣无法完全藏住魔法机杖的长度,因此就算是旁人,也能清楚地区别出抱著魔法机杖的魔法师与其他步兵的不同。
正规部队里面的魔法师数量相当多。
如果是一般的军队,拿剑或长枪武装自己的普通战力步兵,跟魔法师的比例是十个人之中也不一定会有一个。倒不如说,无魔法师跟随的部队或百人部队之中只有一个魔法师──这样的情况也不足为奇。
然而,现在正在森林里为了包围霞慕尼遗迹而展开阵势的正规部队……其中的三分之一以上,全都是魔法师。
这是领主──正确来说是那些代为掌控权柄的官吏们──在战后把魔法师们优先留在军队里、大量解雇一般步兵所致。
一般步兵原本应该是以往战场上的主角,但是──在承平时期,一般步兵既无法挪作他用,而且光是养著他们,就得一个劲儿地烧钱,所以步兵往往被视作麻烦的烫手山芋。与之相较,就算是承平时期,魔法师仍可以藉由改变其操纵的魔法来应付各种不同的情况,因此一直都备受重视。
当然,这是因为把持军队的人,是那些执政官与其下面的官吏们。他们不管在哪种情况下,都会以损益表作为优先考量,并不是什么精通于战略战术的道地军人。
这次执政官们会选择雇用佣兵,是因为一般步兵战力不足的关系──这也是其原因之一。虽然魔法战力往往会决定战斗的趋势,但要让战斗结束,最终还是需要一定数量的步兵。这一点,不管是现在还是往昔,都完全没有改变。
言归正传──
「布阵完毕了。」
「好,全队待机。」
身为指挥官的男子如此下令。
正规士兵的部队规模虽小,但这名男子似乎是担任将军之职,可以清楚看到他的披风大衣下面,别了好几个勋章和饰物。另一方面,他只在腰上吊了一把礼服用的长剑,几乎没有什么武装和护具。这应该是因为他判断自己并不会和敌人实际交锋的关系吧。
「……不过,还真是慢吶。」
将军皱起脸来这样吐露心声。
以讨伐战的整体流程而言,首先是让佣兵部队同时从据说有两处的出入口冲进去,然后突袭新生贾兹帝国军──能削弱多少新生贾兹帝国军的战力,就尽可能削弱多少。
接著──等过了一定的时间之后,佣兵追赶著新生贾兹帝国军的同时,故意不去守某一处的出入口,任其洞开。
想当然耳,新生贾兹帝国的士兵们,势必会慌慌张张地从该出入口跑到霞慕尼遗迹的外面。
由于霞慕尼遗迹当初并不是被建来当作城堡或要塞,因此并不宜遭人围城。如果有指挥官可以做出一定程度的判断的话,他应该会下令放弃遗迹并从遗迹里面撤退出来才对。
最后再由正规部队里的弓箭手和魔法师从中距离、远程发动攻击,打击那些从里面逃出来的可怜士兵。如此一来,应该就能毫无阙漏地歼灭新生贾兹帝国军了。
换言之,这是一种类似于猎獾的作战。
或许是因为雪中行军的相关训练不足的关系,正规士兵部队的布阵,比原订计画还要迟了一些。不过──按照当初的预定计画,新生贾兹帝国军的士兵们这时候就算已经如鸟兽散般地逃到遗迹外面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然而……
「将军──有报告说强袭航天机被击落了。」
一名士兵跑过来这么禀告。
「什么?他们先行出击了?」
「他们似乎接了执政官的特别命令……」
「不懂军事的门外汉还多管闲事。不过,强袭航天机是怎么被击落的?是魔法攻击吗?」
「是──」
这名士兵没有回答。
应该是──没有办法回答。
因为他在下一瞬间发出了「咚」的声响,倒在雪地上。
接著,身在将军旁边的其他士兵们,也纷纷倒了下来。
「什……!」
将军震惊地望著倒下的士兵们。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管是佣兵还是新生贾兹帝国的士兵,统统都还没从霞慕尼遗迹中出来。就算要说是什么人攻击的,那也──
「哎呀哎呀。」
他们是什么时候来到此处的?
不,或许应该说,正规士兵部队是后来才来到了他们打从一开始就在的位置?
虽然跟正规士兵部队一样穿著防寒用的披风大衣,但是……显然迥异于同伴外貌的家伙,正站在此处。至少正规士兵部队里,并不存在著亚人兵士。
「总算轮到我们出场了吗?」
具备著有如野兽般的耳朵和尾巴、外貌奇异的士兵们,袭击并打倒了那些护卫著将军的士兵们。其中一人用略短的铁棍一边敲著肩部,一边无奈地说道。
「托鲁那个混蛋,只抢有好处的部分去做!结果我们只是小弟吗!」
「敌……敌袭──」
「给我躺著吧!」
将军把手探向他穿礼服用的长剑。下一瞬间,铁棍便深深陷进他的肚子里了。
「呜……」
将军瞬间失去了意识,当场倒地不起。
他不使用利刃,或许是因为他判断在一整片白茫茫的雪景之中,就算打败了敌人,鲜血的颜色也会很显眼吧?其他部队恐怕也同时遭到袭击了。亚人兵士的优点,在于感官的敏锐度以及身体的灵巧度──若要活用这些优点,那么奇袭是最适合他们的攻击模式。
「──基里尔。」
有一名年轻的亚人兵士女孩,隐身在白雪与树影里跑了过来。
「我们这边结束了。」
「我们这边也是吶。」
唤做基里尔的年轻男性亚人兵士点了点头。
看来这名亚人兵士,似乎正是袭击这一处──正规部队的指挥官。
「来自阿卡莉•亚裘拉的情报,果然是正确的吶。」
另一个亚人兵士向基里尔这样出声搭话。
「正规部队这边的魔法师比例,还真是高得有点夸张呢。」
「多亏了情报,轻松地搞定了。」
亚人兵士在体能方面非常优秀,并擅长于近身战。他们一旦向魔法师发动奇袭──后者往往会沦为单方面被猎杀的一方。尽管魔法拥有强大的破坏力和丰富多彩的应用方式,但既需要使用又重又长的机杖,还必须诵咏咒文、随时调整术式,因此紧急时的应变机动性非常差。
「特殊兵力占三成以上的部队,这到底是在想什么啊……?」
年轻的女性亚人兵士歪头纳闷。
「哎,虽然我们也没资格说别人吶。」
基里尔苦笑著说道。
就「特殊兵力」这个词的意义而言,魔法师便不消说了,亚人兵士倒也是相当符合。
虽然基本能力很优秀,但从耐久力、肉体和精神的稳定性等方面来看的话,亚人兵士尚有逊于一般士兵的部分。仅由亚人兵士所构成的军队,恐怕会变得相当失衡。
「好了……接下来就看托鲁那些家伙有没有顺利搞定了。要是雇主死了的话,那么就算我们这边没有损伤,也终究是鸡飞蛋打一场空吶。」
跟口中说的话相反,基里尔和亚人兵士们一副不怎么担心的样子,目光朝向著霞慕尼遗迹。
下一瞬间──人影不似新生贾兹帝国军、而似佣兵部队的士兵们,纷纷从霞慕尼遗迹里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
*
过去〈禁忌皇帝〉阿图尔•贾兹曾订定过一个计画。
阿图尔•贾兹身为卓越的魔法技术者,复制了某个少女的人格,用该人格与一定的目的、行动规范组合在一起,然后移植到全大陆的孤儿──年龄不相上下的少女们身上。
那个人格的名字,据说就是「嘉依卡」。
觉醒成嘉依卡的少女们,肩负著收集那些被八英雄分尸的〈禁忌皇帝〉遗体的宿命,为了让〈禁忌皇帝〉最后能复活过来而行动著──换言之,她们是为了某个远大的计画,被当作成道具来筹备,并且被撒播到各地。
结果,阿图尔•贾兹虽然复活了,但由于诸多原因,他又再次殒灭了。
只不过……
「毕竟他是个曾一度克服过死亡的家伙吶。」
在托鲁和芙蕾多妮卡到处横冲直撞,把佣兵部队和正规军部队一起从霞慕尼遗迹中全都赶出去──之后。
嘉依卡公主──尤莉耶吩咐幸存的贾兹帝国复兴军的士兵们互相疗伤,而托鲁等人随后便进了嘉依卡公主和阿列克谢用来办公的房间,并粗略地向他们说明概况。
「究竟有多少个嘉依卡──被植入了嘉依卡因子的家伙,究竟有多少人正散布在这片大陆上,我们根本不晓得。上百?上千?上万?还是上亿呢?不管怎样,在她们之中,或许还有企图用收集遗体以外的其他方法让贾兹皇帝复活,或者就算贾兹皇帝不会复活,其行动标竿也早已被设定为『继承其遗志』的嘉依卡存在。」
「…………」
尤莉耶和阿列克谢听了之后,也只做得出愕然的反应。
这也代表嘉依卡以及那些和嘉依卡相关的资讯,远远超出了他们两人的想像,全然是极为异常的事态。
死后复活。世界应有的状态。被植入复制人格的少女们。
接著──
「要是贾兹皇帝又再复活一次,肯定又会带来许多麻烦。因此,只要有人自称是嘉依卡,我们就会前往其所在之处,确认看看究竟是『本尊』还是只是冒用名字的冒牌货。在你们之前,我们也去确认过两个人左右了吶。」
「……那么,你们……你们是……?」
尤莉耶喘著气问道。
虽然托鲁目前为止都还没有谈及到可说是核心的部分……但知道这么多内情的人,不可能没和那个〈禁忌皇帝〉直接接触过。话虽如此,但他也未必赞同、也未定肯定〈禁忌皇帝〉以及他的计画。
如此一来,恐怕──
「嗯,是啊。」
托鲁爽快地点了点头承认。
「就是我们打倒了贾兹皇帝。」
*
突如其来地──爆炸声在执政官们的头上轰然响起。
他们正在官署建筑物里一边用著稍迟的午餐,一边讨论著议题,同时等待著新生贾兹帝国军的讨伐成果报告……就是在这个时候。
「怎么了……?」
这栋建在达西亚子爵宅邸旁边的官署建筑物,由于是战后所建,因此结构上和城堡、要塞相异,是一栋普通的建筑物……不过,对执政官们而言,这里是他们的权力象徵。从这层意义来看的话,也算是「城堡」了。
这里结构很牢固,室内装潢也花了不少钱。
然而……
「爆炸?是魔法吗?」
大吃一惊的他们──以及他们所吃的食物上方,有细碎的瓦砾和灰尘纷纷落下。这个情况在转瞬之间就结束了。但紧接著,细碎的雪片开始落下,并堆积在那些被弄脏的食物上面。
「……!」
「天花板?」
执政官们一边惊愕地紧绷著脸,一边抬头仰望上面。
他们所在的官署建筑物最顶层──顶楼的天花板,恐怕已连同官署建筑物的屋顶一起被「连根拔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些落下来的雪,或许是原本就堆积在屋顶上的一部分积雪。要不然的话,应该就是现在才刚从天上飘下来的雪吧。
「是……是魔法吗?」
其中一名执政官一边颤抖著,一边说道。
「该不会是新生贾兹帝国军吧?」
「那些家伙们为了讨伐行动而前来报复……?」
「不过,成果报告确实是迟了──」
执政官们喘著气努力挤出的臆测话语,在如今已变成露天状态的会议室中此起彼落。全都是一些毫无根据的想像,而这正如实地显示出他们的动摇。
然而……
「怎么可能!仅凭一击?那就跟航天要塞的主攻击术式不相上下了啊……!」
「难道贾兹帝国复兴军拥有如此强大的机杖和魔法师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为何至今都没有使用呢?
恐惧和疑问笼罩著官员们。
不管怎样,如果这既不是天灾、亦不是事故之类所致,而是肇因于魔法攻击的话,那就表示很有可能还会有「下一波」袭来。而且──下一次便会从最佳的角度和时间点袭来,好把这整栋官署建筑物连根吹走、把执政官们也牵连进来。
「总……总而言之──」
得先逃走才行。
执政官们──一边祈祷下一波的攻击别来,一边四肢伏地,开始往房间的出口爬去。他们不站起来跑,单纯只是因为他们全都已经惊吓到直不起腰来了。
不过……
「怎……怎么了?」
「下面好像有什么──」
兴许是因为屋顶被掀起来了吧。
只要凝神注意,窗外的声响便清楚地传入了他们的耳里。
怒吼声、干戈声、爆炸声,以及悲鸣声。
就算是没有战场经验的人也听得出来。这些是战场上的声响。看来这个官署建筑物的周围,似乎有战斗正在进行著──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执政官们兀自混乱。
下一瞬间,他们的头上变暗了。
「咦……」
形状怪异的巨影──笼罩在执政官们的头上,然后翩翩地降落在失去了天花板的会议室。
那是身穿著白银色铠甲的怪物。
「装铠──龙?」
执政官们目瞪口呆地喃喃低语。巨大到约有一个成人拳头大的装铠龙眼睛,把他们直盯得毛骨悚然。
彷佛由钢铁所构成的巨大躯体,光只是伫立在那里,就足以构成威胁,把执政官们钉在了原地。要是随便乱动的话就会被杀死──每个人都在心里这样思忖著。
接著……
「这个建筑物──」
「已经由哥哥和妹妹和愉快的情妇们以及其他等等所征服。」
「什么跟什么啊,听起来就像是脑袋很蠢的集团……」
「哥哥,你用不著害羞啦。」
「我才没有在害羞咧!」
十分欠缺紧张感的声音持续地一来一往。
执政官们战战兢兢地寻找著声音的主人──然后,他们从装铠龙的背后找到了以敏捷轻盈的动作跃下落地的两道人影。
年轻的男女。
虽然执政官们没看过黑色装束的男子,但他们都认识女方。
她是执政官们聘雇为佣兵的其中一人。确实是那个自报名字为阿卡莉•凌志的女孩。与名为克菈丝娜雅•布芙丹的女孩一起报名了佣兵招募活动,轻易地突破了选拔赛──
「──执政官大人!」
官署建筑物的警卫士兵们,彷佛踢破门板似的一涌而入。
其数量为──十名。魔法师两名,以及剑士八名。虽然没有骑士,但执政官们为了保护自身安危,选拔并安排了较为优秀的人……就连在达西亚子爵的正规军队当中,也全都是一群以精锐闻名的人们。
「你你你们──把这……这些家伙……」
执政官们用手指著装铠龙。
当看到敌手是只巨大的弃兽时,负责警卫的士兵们也不免露出了片刻胆怯的表情──
「争取时间好让执政官大人们逃走!」
貌似指挥官的男子这样大喊。
「别怕!那副巨大的躯体在屋内无法灵活地行动!」
构成威胁的,也就这么一只装铠龙罢了。在它旁边的两个人,根本没什么大不了──他们应该是这样子评估的吧。
然而……
「──我为钢铁。」
那两个人几乎同时这样诵咏:
「钢铁,故不迷惑。」
「钢铁,故不胆怯。」
「一旦遇到敌人……」
「万不可有任何踌躇。」
「以此为消灭敌人之──」
「凶器。」
他们两人淡然地一句接著一句说著这样的话语。
不幸的是,负责警卫的士兵们根本不晓得这些话语的意义。
亦即乱破师亚裘拉战魔众之奥义──
「──〈铁血转化〉!」
这一句正是关键词。
全身的气脉解放以后,两名入侵者──那两名年轻男女的头发,便带有宛如鲜血的赤红。同一时间,有状似战斗妆的纹路浮现在他们的脸上,把他们两人的脸变化成了简直就像是站在战场上的魔物所拥有的面貌。
「──!」
下一瞬间,这两个人──以异于常人的速度,朝负责警卫的士兵们发动了攻击。
执政官们腰软到瘫坐在地上,这情况也给那些合该要守在他们脚边的士兵们带来了不利。当负责警卫的士兵们有所踌躇的那一瞬间,已经强行闯入他们内圈的两人,未去理睬剑士,而是先把那两名魔法师解决掉了。
两名魔法师或被短剑砍中肩膀,或被铁锤敲断骨头,机杖也因此而离了他们的手。当魔法师们因疼痛而姿势大乱时,又被那两名入侵者踢中肚子,因而痛得昏了过去。
「──!」
剩下的八名剑士,慌慌张张地砍向那两名入侵者,然而──为时已晚。
虽然魔法师的防御力很低,却拥有最强的攻击力──换言之,魔法师是最有可能做到消灭包括装铠龙在内的入侵者、一举逆转情况的人。由于魔法师们已经被打倒了,所以士兵们都开始动摇了。据实而言……是已经在开始往后退了。
以现下的情况而言,他们不可能做到抓住那两个势头正好的家伙。
那两个乱破师时而蹬墙、时而奔跑,自由自在地到处跑跳。那八名剑士被他们两人恣意玩弄,过没多久就被击败了。
接著……
「──就是这样子吶。」
执政官们试图爬著逃跑。这时,响起来一道听起来好似有点不耐烦的声音……同一时间,短剑刺在了他们的眼前。
「呀──」
执政官们不禁凝固在原地。
入侵者中的那名年轻男子,一边俯视著他们,一边用毫无温度的口语气说道:
「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
「说到『这栋建筑物从现在开始将成为我和妹妹的爱巢,给我滚出去!』。」
「我才没那样说咧!」
男子对拿铁锤的女孩这么说完之后──搔了搔后脑杓,继续说道:
「对了对了──你们已经被归在……呃,新生贾兹帝国?的支配之下了。就这样乖乖做好心理准备吧!听懂了吗?」
「……你……你说什么?」
听了他那毫无任何脉络可言的唐突宣言,其中一名执政官忍不住站起身来质问──在装铠龙的瞪视下,又再次慌慌张张地趴回地板上了。
新生贾兹帝国。
也就是说──
「……只用了短短半天的时间?」
「就打倒了……我们派去讨伐的佣兵部队和正规士兵部队……?」
「然后攻占了……这片领地……?」
执政官们颤抖的声音在地板上盘旋。
相对于此──黑衣年轻人则是用带点倦怠的语气说道:
「违抗的家伙,我可是会杀无赦哟──」
「…………」
执政官们哆哆嗦嗦地直发抖。
此外──
「我可是会痛下杀手哟──绝对会杀光光哟──」
黑衣年轻人的语气和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万分的不耐烦。
虽然他本人似乎对这个宣言本身没有太大的兴趣……
「就是所谓的『以嘉依卡公主为马首是瞻的恐怖政治』吶。怎么样?害怕了吧?」
「…………」
执政官们一边蹲伏著,一边面面相觑。
若问他们是否害怕,那他们的确害怕。但很大程度上,主要原因是在于那个位在黑衣年轻人背后、瞪视著他们的装铠龙存在。讲白一点,不管是黑衣年轻人的话语,还是言及嘉依卡公主恐怖政治的发言,现在都没能让他们有半点真实感,因此也未能带给他们恐惧感。
也不知是明瞭还是不明瞭执政官们这样子的内心……
「哥哥,哥哥你说的话,完全欠缺了正经呢。」
铁锤女孩如是吐嘈。
「你有资格说我吗!」
他们听到黑衣男子一脸无精打采地这样回应。
*
接著──过了半天之后。
官署建筑物已经完全被新生贾兹帝国军,以及基里尔•塔特拉所率领的亚人兵士部队占领了。当然,除了前去讨伐新生贾兹帝国的部队之外,达西亚子爵的领地内还是有军队存在。不过,他们根本没有时间赶过来。
把最大战力一口气投注在对手的中枢,然后完全压制。
简单到令人傻眼──却是个相当合理的战术。五十多名亚人兵士与装铠龙,再加上强大无比的魔法攻击,构成宛如疾风、宛如怒涛的征服剧码。
预估到这个情况之后……为了搞清楚士兵的配置以及整体水平,托鲁似乎还特地要阿卡莉和克菈丝娜雅卧底进来达西亚子爵这边、让她们去好好探勘情形。
不管是领主还是执政官们,原本就没怎么得到领地居民的支持了,再加上达西亚子爵早早投降、发表了这样的声明,因此领地居民之间几乎没有发生任何混乱。
接著──
「那……那个……」
相关人士齐聚在官署建筑物的某个房间里。
这时,尤莉耶──向托鲁开口询问。
「我最后会有什么下场呢……?」
「啊?你在说什么啊?」
托鲁紧锁眉头,如是反问她。
「呃,那个,所以说……」
尤莉耶支支吾吾的。
她之前一直冒用嘉依卡之名。而且明明没有那个意愿,却高举著「复兴贾兹帝国」的旗帜──欺骗了那些相信她并因此聚集而来的人们。事到如今不管她再怎么找藉口,这个事实都不会消失。
既然正牌嘉依卡──嘉依卡们已经出现了,自己就不能再继续假冒嘉依卡•贾兹了。不过,新生贾兹帝国的士兵们会对这个事实做出怎样的反应呢?光是想像就觉得可怕。那个左脚装义足的退役士兵──或许他们会像他一样愤怒发狂、想要杀死尤莉耶也说不定。
然而……
「你想要怎么做?」
托鲁反问。
「咦?什……什么想要怎么做……?」
「既然你并不是〈禁忌皇帝〉所安排的『本尊』,那我们就没有事情要找你了。看你是要就这样子高举著『复兴贾兹帝国』的旗帜继续行动,还是要退出,然后去某处乡下耕田,都随你高兴。」
托鲁的口气十分冷淡。
然而──
「…………」
她完全不曾想过。
自己能有选择的自由──这般选择未来的权利。
话说回来,打从失去了房子、失去了父母以来,所有事情都不是由她自己决定。「重振家园」就像咒语似的不断重复著。而她一直以为这正是她自己的愿望,从未去怀疑过。变得不再期望些什么──她已经这样很久了。
然而……
尤莉耶垂下眼说:
「一直以来,我都在欺骗著那些聚集于新生贾兹帝国的人们。虽然我是因别人的指示而假冒嘉依卡公主──但当初我没有拒绝、没有自己好好想过、完全依赖著别人,也全都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我觉得我也有责任。」
「所以呢?」
「我想要设法负起责任。但该怎么做才好……?」
「…………」
托鲁默默地凝视著尤莉耶好一会儿。
「那么,就请你负起『冒称嘉依卡』的责任吧?」
「要怎么做呢……?」
尤莉耶露出了走投无路的表情。
她求助般地望向阿列克谢──但这名可说是尤莉耶养父的老人,仅只是一个劲儿地用气力已尽的表情摇著头。
「就这样子继续扮演嘉依卡下去。」
托鲁朝身旁的毕耶露婕──不,是白色嘉依卡才对──以及自称克菈丝娜雅的红色嘉依卡瞥了一眼,然后这样说道。
「……咦?」
「就请你扮演引诱其他『本尊』和『冒牌货』的角色吧。」
托鲁一边用食指搔著脸颊,一边继续这样说。
「你说引诱……是要引诱到这里来吗?」
托鲁一行人该不会是为此──仅仅只是为此,所以才拿下了这块达西亚子爵的领地吧?
「像这样四处潜入自称嘉依卡者的地方进行确认,我也差不多开始觉得麻烦起来了吶。所以我想说,就在这里创立个用来引诱嘉依卡的『贾兹帝国』吧。」
「…………」
「这是之前哈尔特根公国所采用的方式吶。结果这样才是最省时省力的方法嘛。」
在托鲁身旁一边环臂抱胸一边这样说的人,正是阿卡莉。
尤莉耶当然也听过哈尔特根公国之名,但她完全不懂这个国名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难道哈尔特根公国也有采取行动,引诱嘉依卡出来吗?
「啊,你也可以顺便……」
托鲁用一种「真的像是顺便」的口气这样说:
「重振你那个高登男爵家族喔!是说,以此为报酬来雇用你们,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吧?」
「呃……啥?」
「总而言之……每次每次都要把基里尔等人从岛上叫过来也很费时、费功夫,那些家伙也会跟我抱怨连连,啰唆死了。提倡『不歧视亚人』的政策、拉拢残存在各地的亚人,然后把他们加进原本的新生贾兹帝国军里,藉此加强军备,哎,我想大约两年左右,军队就会变得更有制度了吧?」
「…………」
尤莉耶已经无话可回。
然而──
「……那就这样啦。」
托鲁忽然──转而面向房间出入口的方向说道:
「可别多管闲事哟,〈克里曼〉机构!」
同一时间,在出入口附近靠墙站著的芙蕾多妮卡和克菈丝娜雅一起动了。
她们两人的蛇咬剑和爪子,从墙壁上面闪掠而过。下一瞬间,分裂成好几个断片的墙壁开始崩落……
「──!」
可以看见洞开得很漂亮的圆形小孔另一侧,有四个人影。
壮汉一名、眼镜少女一名、亚人少年一名、光头男子一名。
这些就是托鲁所说的〈克里曼〉机构的人吧?看来他们刚刚似乎是从墙壁的另一侧探看著这里面的情况……
「──你怎么做到的?」
壮汉一边高高举起双手,一边露出苦笑。
他这句话是在问「毕耶露婕在托鲁身旁拿著机杖,以及包含基里尔在内的数名亚人兵士正备好武器对著他们」的这个情况吧。
「……好久不见了吶。」
「老实说,我很惊讶你还活著。」
壮汉这样回应托鲁的话语。
「好像少了两个人耶。骑士,还有那个说话不饶人的暗杀者怎么了吗?」
「结婚休假中。」
「…………」
听了眼镜少女的话语──托鲁彷佛没想到有这一著似的眨了眨双眼。
他似乎斟酌了一下该说什么话才好──
「……呃,哎,那个……你们回去后,帮我向他们说一声『恭喜』啊!」
「你们愿意放我们回去吗?」
亚人兵士们正用武器指著他们。光头男子瞥了一眼亚人兵士们,然后问道。
「原本──打从收集遗体的那时候开始,如果你们没来多管闲事的话,我们既没有理由交战,也没有理由互相杀来杀去啊。要是太早被你们一五一十地报告上去,在制度、等级都还没完善之前,就派个航天要塞或是什么之类的过来,那可就麻烦了……哎,得请你们暂时逗留在此处了吶。」
托鲁用由衷觉得很麻烦似的语气这样说。
*
简直就像是在作梦似的。
「…………」
地点是设置在官署建筑物二楼的阳台。尤莉耶一边俯视著被雪覆盖的街景──一边触摸自己的脸颊好几次,就为了让自己明白「这正是现实」。冰冷的手指碰在因兴奋而发热的脸颊上,让自己的意识轮廓更加清楚。
这果然是现实没错吧?
没想到「真正」的嘉依卡及其随从,就混在自己的同伴里面。而该名嘉依卡及其同伴们,仅用短短一天,就把贵族统治的土地整个夺下来了──虽说是边境的小小领地,但她完全只能觉得这是一场梦境。
而且──
「等……妮娃,停止,停!」
「拒绝。了解主人的事情,是臣子的要务。」
毕耶露婕隐身在尤莉耶的背后,为这一场战斗使出了最具决定性的一击。而毕耶露婕──白色嘉依卡与她「活生生的机杖」──妮娃•莱妲,现在正打闹在一块儿。
妮娃显然很喜欢抚摸白色嘉依卡的全身上下。而三不五时被她玩弄的白色嘉依卡,则一边发出夹杂著哀鸣的声音,一边到处逃窜。
白色嘉依卡随身携带的魔法机杖突然变形──变身成阴阳妖瞳的女孩。虽然尤莉耶对这件事情也感到很惊讶,但她对下述情况无非也只能诧异得说不出话来──白色嘉依卡居然是使用了这个魔法机杖施放出魔法攻击,发挥了无与伦比的强大威力。
根据执政官们以作恶梦般的口气所说的话语,她似乎具备著相当于航天要塞主力攻击魔法术式的破坏力──这无非意味著,白色嘉依卡可以轻巧地随身携带,并运用全菲尔毕斯特大陆上最强的巨大魔法兵器的攻击力。
这名少女有好多地方实在太过于超乎常识了。
虽然这句话的对象,不仅限于白色嘉依卡,对于她那些同伴也全都可以套用。
尤莉耶觉得自己在这一天吃的惊,应该是一辈子的份了。
「……怎么了?」
忽然有声音传来,于是她回过头去……托鲁正走来阳台。
「怎么一脸呆滞的表情?」
「……总觉得没什么真实感……」
尤莉耶苦笑著说道。
「从昨天到今天,令人吃惊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总觉得好像在作梦一样。甚至就连这是好梦还是恶梦,感觉都搞不清楚呢。」
「哎,你这种心情,我也不是不明白吶。」
托鲁──一来到尤莉耶的旁边,就一边把背靠在阳台的扶手上,一边说道:
「老实说,和嘉依卡初次相遇后,有一阵子我也是这样子的感觉。」
「你也──你是说你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嘉依卡还要超乎常识──最特殊的一个,就是这名年轻人了。
虽然刚刚才被告知,但托鲁正是和那只名叫芙蕾多妮卡的装铠龙缔结了「契约」的龙骑士,事实上趋近于不死之身的存在。正因为这样,所以他就算完全接住了阿卡莉和克菈丝娜雅──红色嘉依卡的攻击,现在也还是安然无恙地活著。
但不仅这一点而已。白色嘉依卡、阿卡莉、芙蕾多妮卡、红色嘉依卡、妮娃,以及基里尔那一伙亚人兵士──率领这些成员的人,事实上就是这名年轻男子。轻易地夺下这块达西亚领地者──不是其他人,正是他。
尽管如此──
「我原本只是个微不足道、没能当成乱破师的家伙吶。」
托鲁如是说,然后耸了耸肩。
「如果没有和嘉依卡相遇的话,我现在也还是在一边怨恨著没有战争的世界,一边在某个城镇玩岁愒日、浪费生命吧。」
「…………」
虽然就尤莉耶看来,完全看不出来他会是那样。
「不,在那之前,我应该早就被妹妹活活打死了吧。把不工作的的哥哥剥制成标本来卖掉,正是那家伙的口头禅。」
「虽然我原本以为你和毕耶露婕是兄妹,但那个──拿著铁锤、名叫阿卡莉的人,才是你真正的妹妹,对吧?」
「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吶。」
托鲁说道。
托鲁和阿卡莉原本是在乱破师的村落里长大,所以他们可称作为「家庭观」的观念,似乎跟普通人不太一样。村落里的人全都是一家人,若在同一名扮演长亲角色者下面受其扶养的话,即是兄妹──实际上比较近似于师徒制度中所谓的师兄妹关系。
「自称『红色』的她,也是嘉依卡,对吧?」
蛇咬剑少女现在应该是在其他房间里吧。尤莉耶一边回想起蛇咬剑少女,一边说道。
「是啊。她是跟我们一起并肩对付贾兹皇帝的同伴。」
「同伴……」
尤莉耶试著复述这个词──然后面露苦笑地说:
「结果你的情人到底是谁呢?」
「情人?啊──」
她是在接续那段他们在霞慕尼遗迹里时的对话。托鲁像是明白了这点,歪著头沉吟:
「因为我没有什么余力可以去思考那方面的事情吶。在打倒贾兹皇帝之前,我专注到忘我。打倒了贾兹皇帝之后──该说是那场激战的后遗症吗?我的记忆有好一段时间变得东缺西漏的啊。」
看来他对尤莉耶等人所说的「丧失记忆」云云,似乎并非全然是谎言。
「我和毕耶露婕两个人拼凑彼此记得的部分,花了将近一年,才大致搞懂了自己是谁、是什么样的人。在那之后,我们很快就和阿卡莉她们重逢了──后来的事,就如你所知了。我们去见了大约三名自称为『嘉依卡』的家伙,去确认她们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虽然他马虎随便的讲话方式,像是在叙述平淡无奇的工作经验,但实际上他的人生,应该比普通人类还要波澜万丈好几十倍、好几百倍吧。
尤莉耶认为──如果是她自己的话,应该早就已经死掉上百次了吧。
「…………该怎么说呢,真是壮烈吶。」
「或许吧。虽然是不无聊啦。」
托鲁张牙咧嘴──流露出如野兽般狰狞的笑意。
尤莉耶看著他那张脸,感觉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
这应该是她第一次见识到原原本本的托鲁•亚裘拉。在这一瞬间,尤莉耶实际感受到自己终于和真正的他相遇了。
「还有,有一件事情我先跟你说好……」
托鲁突然摆出一本正经的表情对她说道:
「关于你今后仍继续扮演『嘉依卡』的这件事情吶。虽然我说了那样子的话,但如果你有想到其他自己能够信服的承担责任方式,那你就选择那个方式也没关系。我一开始就说过了,我们没有理由去束缚你。」
「……托鲁……先生……」
「我──我们很讨厌那种『被别人赋予的职责』之类的东西。不管是自己被强加那样子的东西,还是把那样子的东西强加在别人身上,我都绝对不干。毕竟人类最终能够负起责任的,就只有自己的那一条性命吶……凭自己的意志去做决定吧。」
「…………」
尤莉耶想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我愿意去做。」
「……是吗?」
托鲁微微一笑,然后也点了点头。
接著──
「──那就这样子啦。」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站在托鲁身旁的阿卡莉,突然出声说道:
「哥哥,我有一个提案。」
「提案?──是说,别消除气息、突然站到我身旁来啦!」
「呵呵呵。哥哥真是个腼腆害羞的人呢。」
阿卡莉面无表情地笑说。
「我是在害怕好吗!」
「把这个女孩当作『诱饵』,用来钓『嘉依卡』。今后要改成这样子的方式啊。」
「真是毫不加修饰的说法吶,喂?」
「这样不是比较好懂吗?总而言之,在这里设个新生贾兹帝国、切换成『守株待嘉依卡』的战术之后,如浮萍般东奔西跑的生活,也总算能结束了。我应该可以下此判断吧?」
阿卡莉立起一根手指,如是说道。
「哎,是啊。」
「还有,那个亚伯力克•基烈特居然结婚了。连这个惊人的事实,都突然传到了我们的耳边。」
阿卡莉这么说完之后,又举起了第二根手指。
「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啊?……哎,虽然我的确是吃了一惊吶。」
「此外,塞尔玛和大卫的孩子就快要两岁了。」
第三根手指立了起来。
「喔,他们现在是在旧哈尔特根领地附近的村庄吧?」
「肯定。」
托鲁一朝著红色嘉依卡的方向询问,她便轻轻地点了点头。
「哎,孩子平安无事地长大,的确是很可喜可贺啦,但你是不是越说越跟我们没啥关系了?」
「进入正题。」
阿卡莉弯曲收起三根手指,用力握紧拳头,然后说出这样的主张:
「我非常非常强烈建议哥哥,你差不多也该结婚了。」
「哦?什么啊,你这是在叫我快点娶个老婆吗?」
「嗯。」
阿卡莉大力地点头肯定,像是在说「没错,你得到了」。
「我建议你找个认识已久、很熟悉彼此的人作为对象。」
「换言之,我应该先把至今仍然令人搞不清楚在想些什么的你,从候选人名单当中剔除喽?」
「……哥哥。」
阿卡莉眨了眨眼睛说道:
「你用不著那样害羞啊。」
「所以说,我就是搞不懂你那毫无条理可言的地方啊!」
「你也需要学著坦率一点呢,哥哥。」
「我们从头到尾都在鸡同鸭讲吶。」
「嗯……真是冷淡。」
阿卡莉面无表情地低喃。
这时──
「托鲁!」
红色嘉依卡,以及少女型态的芙蕾多妮卡走了过来。
虽然她们两人好像并没有在听刚才的对话──
「……?」
但红色嘉依卡还是皱起了眉头,彷佛从横亘在托鲁与阿卡莉之间的气氛当中察觉出了什么。
「托鲁。你和阿卡莉,在讨论什么?」
「嗯。我们在讨论谁最适合当哥哥的妻子。」
阿卡莉不知为何用隐约带了点自豪的口气说道。
「托鲁,你终于下定决心了吗?」
红色嘉依卡瞪大双眼问道。
「所以说,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啊!」
托鲁边叹息著边说。
托鲁究竟会娶女性同伴中的谁──看来这话题似乎从以前就已经常常被拿出来讨论了。
「不过,请让身为『妹妹道』创始者的我先发个言吧!没做好觉悟的人,可做不来哥哥的妻子哟。」
阿卡莉交叉双臂抱胸,然后不知为何一副非常高高在上地说道:
「关于这一点,我──」
「我,已做好觉悟。」
「我。同上!一样!觉悟、觉悟!」
白色嘉依卡也来到了红色嘉依卡的身旁──一边拖著紧抱著她腰部的妮娃──一边举起一只手这样说。
「还要做好觉悟?是说,是要做好什么觉悟啊!」
「不就是要做好成为王妃的觉悟吗?」
──手扠著腰说出这话的人,正是芙蕾多妮卡。
「啥?王妃?」托鲁瞪大双眼询问。
芙蕾多妮卡一边歪著头,一边继续说:
「托鲁就要成为国王了吧?啊,不是国王,是皇帝吶?」
「你在说什么啊?我们只是在讨论结婚成家的事情罢了──」
「你不是因为种种原因,所以打算建造新生贾兹帝国吗?暂时的首领──哎,就算是『嘉依卡』好了,但除非她愿意当女皇帝,不然另外还是需要有皇帝这个角色吧?」
「…………」
托鲁眨了眨双眼,像是在说「他现在才第一次察觉到这件事」。
「啊──…………是这样子……吗?」
「是啊。」
「……呜哇,好麻烦。」
托鲁一脸打从心底感到很郁闷似的说道。
他显然没有考虑到──将会是由自己去担起皇帝这个角色这件事。或许他原本就打算要让别人代打,就像让尤莉耶代演嘉依卡一样。
「话说回来,哥哥?」
阿卡莉用忽然想起某事的口吻说道:
「如果只看结果的话,这情况不就变得跟……之前贾兹皇帝所提议的那件事情一样了吗?」
「……你是说『分成三分之一个世界』的那个提案吗?」
托鲁皱起了脸来说:
「确实如此吶……虽然我们建造国家并不是为了引起战争。」
「但是,包括维马克王国在内,联合国的诸侯们,应该不会眼睁睁放新生贾兹帝国建国吧?要是还费劲让名字大肆传播到各处的话,那就更不用说了。」
「托鲁,事前疏通。」
拉了拉托鲁的衣袖、对托鲁这样说的人,则是白色嘉依卡。
「事前疏通?」
「〈克里曼〉机构的那伙人。」
「哦──你是指透过亚伯力克•基烈特他们,在背地里先和联合国商量好,是吗?哎,要说行不行,应该也算是行得通吧?」
「唔咿。行得通、行得通。」
白色嘉依卡频频点头。
托鲁也交叉双臂抱胸,一边歪著脖子──一边沉吟:
「唔──嗯……要看维马克和七国会议的高层是否愿意听我们的解释吶……话说,这不是很困难吗?」
阿卡莉、白色与红色嘉依卡,以及芙蕾多妮卡把他团团围住。
虽然对尤莉耶而言,后半几乎是她完全听不懂的内容……但他们用和乐融融的气氛在对话,从尤莉耶的眼里看来,那画面太美、太眩目了。
因此──
「那个,在你们说的那种情况下……」
尤莉耶举起一只手,然后说道:
「从理论而言……路克……不对,那个……托鲁……先生的妻子……不就是我了吗……?」
虽然这真的只是她随便想到的事……
「──!」
但听了尤莉耶的话之后──嘉依卡等人的表情大变。
周围的气温瞬间骤降。尤莉耶本身对此也吃了一惊。
「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阿卡莉依然面无表情,但她一边颤抖著双手,一边这样说:
「哥哥,你明明就已经有这么多妻子候选人和情妇候选人了,居然还嫌不够──」
「所以说,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被阿卡莉那样一说──托鲁忍不住发出了掺杂著悲鸣的声音。
但是,包括阿卡莉在内,他身边的女孩们似乎都没有在听他说话。
「事态果然刻不容缓,要是再不快点决定妻子和情妇、封杀哥哥向其他人出手的机会的话,哥哥可是会无限上纲、继续向女人出手,迟早会把这整片大陆的所有女人都──」
「我是更胜〈禁忌皇帝〉的怪物吗!」
「托鲁……」
「毕耶露婕,你也别用那种在看可悲小孩般的眼神看著我!」
「不管怎样,要是哥哥不肯决定的话,那我们就只能自己擅自决定了。」
「用什么样的,方法?」
红色嘉依卡半眯著双眼──用显然不太相信的表情与语气这样询问。对于她的询问,阿卡莉紧握著拳头这样说:
「空手互殴之类的,岂不是挺好的吗?」
「不利,对我不利!提出异议!反对驳回!」
「咦?那我不就是优胜了吗?」
白色嘉依卡一边蹦蹦跳著,一边提出异议──而芙蕾多妮卡则是用一脸呆滞的表情指著自己。彷佛现在才第一次注意到她的存在似的,阿卡莉皱起眉头,把目光朝向了她。
「等等,龙女孩。你这家伙也打算参加吗?」
「参加啊?」
芙蕾多妮卡的口气简直就像是在说「这岂不是理所当然吗?」。
「只要采取人类型态的话,实质上跟人类的雌性──跟女人也没有什么不同。要是有那个意思的话,我或许还能生下托鲁的小孩呢。」
「你这家伙,真是种太方便又太犯规的生物了耶。」
「嘿嘿。」
「以防万一,我先跟你说好,我可不是在赞美你喔!」
「所以喽,总之就由我来当正妻吧。」
芙蕾多妮卡用天真无邪的笑容这么说道。于是,阿卡莉突然对著她拔出了铁锤。
「……很好,来一决胜负吧,爬虫类。在你使用魔法之前,我会先用快攻把铁锤敲进你的脑部。」
「刚刚不是说要赤手空拳地干架吗?」
「对上使用魔法的装铠龙时,徒手挑战的家伙根本就只是单纯的蠢蛋。」
「人类真是爱骗人呢──」
「我,正妻。二姨太,你。我,姊姊。你,妹妹。理所当然。」
「拒绝,拒绝。条件,一样!」
……诸如此类。
也不知道她们到底是不是认真的──意见不一致的对话占了大半──女孩们正在随心所欲地进行著旁人难以理解的对话交流。
托鲁一边看著她们……
「那个……你们都不打算询问我的意见吗?」
一边皱著脸询问,但女孩们都没人回答他。
尤莉耶一边看著长长地叹了口气的托鲁,一边露出苦笑,对他问说:
「那么,托鲁先生的意见如何呢?」
「这…………」
托鲁一时语塞。
难以抉择,这件事应该也意味著他本身对于嘉依卡等人并不是没有好感。同时──他显然也不是对这些向自己投注好感的对象,一个接著一个出手玩弄的轻浮人类。
正因为觉得每个女孩都很可爱,所以才做不出选择。他应该是陷于这样子的处境吧?
这个名叫托鲁的年轻人……明明是常常超乎常识的一分子,在这一方面却莫名地耿直规矩,或者该说是正经八百。
尤莉耶觉得他深感为难的模样特别有趣,对他也渐渐心生一股亲近感。纵使他和弃兽缔结了契约成了不死之身、即使他是葬送了〈禁忌皇帝〉的英雄豪杰,也并不代表他就是全然不同的生物……因为她很清楚,他跟自己一样,也是个人类。
是故──
「乾脆选择让所有人都当正妻的形式……」
「连你都要说出这种莫名奇妙的话来吗?」
「如果要用互殴来决定顺序的话,那对我来说应该会是最不利的……」
「哎,确实会跟毕耶露婕势均力敌吧…………等等,喂!」
托鲁察觉出尤莉耶话中的意思之后,皱起了眉头。
这时──
「托鲁,托鲁。审判,审判!」
毕耶露婕跑了过来,一边扯著托鲁的耳朵,一边这样大喊。
在他的对面,总之像是要先来个「正妻决定战」的第一回合比试似的,阿卡莉和女骑士形态的芙蕾多妮卡正在用铁锤和长剑互相厮杀著。
「我都说了,不要互殴啊──好痛,别扯啦!」
虽然路克嘴里这么说著,但他还是一边倾斜著身子任由毕耶露婕扯著,一边被她带到了「比试」的现场。
尤莉耶看到那副模样之后──由衷地露出了大概有好几年未曾出现过的笑意。
在这之后……
新生贾兹帝国迎来了既是前任乱破师、亦是现任龙骑士的「龙帝」托鲁•贾兹作为其皇帝。而这样的新生贾兹帝国,领土虽然很小,只有过往贾兹帝国的十分之一,但是……该国渐渐以「北方的沉睡之龙」闻名于世,并持续与联合国保持缓和的对立。
而当然──
「──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
「哥哥知道了什么?」
「说到底,要从你们之中选出一个人,实在是太困难了。」
「为何?难道我们所有人都不符合哥哥的喜好吗?」
「恰恰相反啦,笨蛋!」
「托鲁……」
「把你们所有人全都娶为妻子就行了吧?所以说,你们先停止互殴吧!」
「唔咿!」
──这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