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密丛生的树叶沙沙颤动。
简直就像是树木本身在抗议著某件事而活动著身子似的。兴许是已经迎来红叶、只剩下等著落叶的关系,乾枯的树叶们一片接著一片,不断地从枝头剥落──将那站在树枝上的身影暴露了出来。
亦即,一名身材娇小的少女。
「……姆?」
少女一脸感到很不可思议似的直眨巴著双眼。
以她的计画而言,藏身在树林的叶子之间行动的话,应该很难被发现──才对吧?然而,刚才那样,反而让她的存在难以挽回地暴露出来了。
树木郁郁葱葱地丛生在缓坡上。在这绿意盎然的森林一隅。
其中有一棵特别粗的树木,树龄应该快要破百了,而少女就攀登在那棵树上。
那棵树的树枝也很粗,大大地向左右伸展出去,少女就算和「她的行李」一起待在上面,也不用担心它会断掉。不过,看来到了分岔出去的树梢部分,到底还是没办法做到纹风不动。少女只不过是骑在树梢上面移动,树枝便上下左右地摇动,致使大量的叶子掉落下来。
「姆唔……」
少女就连用满面愁容呻吟──也还是很可爱。
她现在的年纪,恐怕是十五岁左右吧。
从外表看起来,给人一种纤细娇弱、我见犹怜的印象。虽显精致,但还残留著大量稚嫩感的五官,与其精致感相辅相成……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让观者大多会心生「好想保护她」之类的心情吧?
银色长发与紫色双眸。
虽说不是完全没有,但这确实是很罕见的发色和眸色。以同样的头发和眼睛闻名于世的,应该就是已灭的北方大国──贾兹帝国的皇帝阿图尔•贾兹了吧。说到「银发与紫眸」,应该有不少人会率先想起战国时代以〈禁忌皇帝〉这个绰号闻名于世的「怪物」。
不过,少女的全身上下,最具有特色的部分……老实说,是在别的地方。
「……残余距离……剩一点点……」
少女一边这样嘀咕,一边慎重地、缓慢地爬行在树梢上。下一瞬间,「喀喀」的硬物声响突然响起,同一时间,她的身体被迫停下了动作。
「唔呀!」
少女向后仰倒,姿势大乱,从树梢上──差点掉下来。她连忙用双手双脚紧紧地抱住树枝,成功地逃过了一劫。
不过,急忙之中她抱著树枝滴溜溜地旋转了半圈,于是她就这样子紧紧地抱著树枝,垂吊在半空中。
「濒……濒危……!」
少女用震惊的表情喃喃自语。
这样的她──的背上,还有某个东西。那东西,从她的背上垂吊在半空中。
黑色的棺材。
不管从哪个角度怎么看,那都是个只能说是「不吉」的死者之匣。
她差点从树枝上掉下来的主因,就是这玩意儿。想当然耳,背著又大又硬的行李攀爬树枝,中途会勾到某处,也是理所当然──虽然少女完全是咎由自取,但对现在的她来说,根本没有余力去反省自己的不小心。
屋漏偏逢连夜雨──
「姆呀!」
「咕咕喔?」
少女的紫眸,和玻璃珠般的黑色眼球对上了。
正是她之前瞄准的目标──在树枝中段筑巢的斑鸠。
虽然从少女现在的姿势已经看不到鸟巢了,但这只斑鸠的巢里,其实有好几颗鸟蛋。
繁殖力很强的这种鸟,一年四季都会下蛋。因此,从刚生下来的新鲜鸟蛋之中拿个一颗、两颗、三颗、四颗──「反正悄悄拿走也没关系」凭著这样自私自利的理由而出手的,正是人类这种生物。
「…………」
「…………」
少女与斑鸠。
互相凝视了──良久。
而下一瞬间,斑鸠应该是察觉出少女的真实意图,于是它一边用力展翅威吓,一边高声啼叫。
「咕咕喔喔喔!」
「哎呀!」
「咕咕喔咕咕喔咕咕喔喔!」
「痛,痛!停止,原谅,道歉!」
斑鸠用鸟喙狂啄少女的手,不,应该说是狂啄她紧抓著树枝的手指。想当然耳,少女发出了悲鸣。但即使如此,斑鸠似乎还是觉得不够,气仍消不下去似的挺出它的鸟喙,瞄准少女的白皙脸孔──或者该说是瞄准她的紫色圆眸。
「呀啊!」
少女忍不住用双手护住头部──想当然耳,她把手从树枝上松了开来──下一瞬间,她的脚似乎也不由自主地松了劲,于是就这样子坠落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
拉长了的惨叫,其实也只有短短的一瞬间。
因为少女停下来悬在了半空中。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她所背的棺材恰巧勾到了其他树枝,因此让她变成了垂吊在半空中的状态。
「……幸运……!」
她呈现彷佛脖子被叼著走的幼猫一样……有点呆傻的姿势,但少女似乎并不介意,反而露出了带点得意的表情,然后点了点头。
可是,下一瞬间,斑鸠就骑到了她的头上。
「咕咕喔喔喔!」
「执著之念!」
斑鸠又继续试图要去啄她的脸。少女想赶走斑鸠,在悬空的状态下挥舞著双手双脚──
「──你在做什么啊,嘉依卡?」
有一个人一边抬头仰望著他们两个,一边用无奈的声音向她问道。
他从树木附近的草丛现出身影,抬头仰望著少女。
黑色装束的年轻人。
虽然并不是完全只有黑色这单一颜色,但他披著的披风大衣、穿在披风内的衣服,统统都是以黑色为基本色调。而且他头发也是黑色、眼睛也是黑色,在他的装束之中,几乎没有明亮鲜艳的色彩。
因此,他只要蒙个面,站在稍微阴暗的暗处,他的身影应该就能马上融进黑暗之中了吧。在这样的山林之中,便又更难用肉眼去辨认出他了。
虽然他的脸部五官清秀端正,不过……隐约带著某种狠戾。
尽管表情略显慵懒,他的双眼却与之相反,锐利得彷佛要用视线射穿目标似的。倦怠的表情与锐利的双眼,已经定型成他的容貌风格……正是这么一名年轻人。
「托鲁!」
被他唤作为嘉依卡的少女,用一副慌张的模样对那名年轻人说道:
「请求,救援,救援!」
「…………」
年轻人──托鲁一脸嫌麻烦似的叹了口气,然后把手伸进了怀里。
下一瞬间,「当!」一道轻微的尖锐声响响起,然后便有个又黑又细长的物品刺进了树干里。托鲁甚至没让人看清他拔出来的手便掷出了该物──从嘉依卡头上擦掠而过、贯穿了斑鸠翅膀的东西,是一种小型的利器。
被某些人唤作为「飞镖」的一种武器。
若拿在手上,则可以随机应变,是个长度便于操纵的利器。若是偏向冷不防地掷出去,则可以当作投掷用的暗器──当作隐藏武器,给敌手来个出其不意。正是这么一种玩意儿。
飞镖几乎毫未受阻地穿透了鸟翅……终究是受了惊似的,斑鸠从嘉依卡的头上离去,回到了鸟巢旁边。
「别擅自到处乱跑!」
托鲁皱起脸来说道:
「我不是跟你说了,总之先乖乖等我们找来填肚子的材料吗?」
说著这话的托鲁,腰上其实──垂挂著两只貌似已经被勒死的山鼠。虽说是鼠,但那跟在村落里进出房屋或仓库的老鼠不同,大小应该跟略小的狗或猫咪差不多。
「新鲜鸟蛋,采集……」
嘉依卡望著斑鸠的鸟巢喃喃低语。斑鸠像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在鸟巢上面又威吓般地啼叫著:「咕咕喔喔喔!」
「只能等待,痛苦。一定有什么,是我──能做到的事。跟托鲁你们一样。」
嘉依卡说完之后,垂下了头。
「意想不到的抵抗。强敌。」
「哎,毕竟对斑鸠而言,鸟蛋是它的『小孩』啊。作为父母,也难怪它会那么拚命地保护喽……我猜啦……」
托鲁用毫无温度的语气这样说。
比起说斑鸠如何,他用这种颇为冷淡的说话方式……简直就像是他只透过传闻听说过亲子之情、亲子羁绊等等似的。
「……亲子……」
嘉依卡眨了眨双眼,喃喃低语。
「总而言之……食材的筹措就交给我们啦!人类有所谓的适合不适合和适材适用啊。」
「姆唔……」
虽然托鲁所说的话再正确也不过,但嘉依卡还是一脸不满。
「是说,当初在你打算背著那个东西爬到树上去的时候,就该发现自己太乱来啦!」
托鲁用手指指著的,不消说,正是嘉依卡背后的黑色棺材。
「要是因逞强而受伤的话,你哪还能悠闲地吃饭啊!」
「……唔咿。」
嘉依卡垂下头去。
就在这个时候──
「──哥哥。」
忽地……有一道完全听不出心情、不愠不火的声音响起。
「你到底在做什么?」
「……啊?」
托鲁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下一瞬间,跟他出现的地方不同方向──一名女孩拨开草丛,从不同方向的斜坡下面现出了身影。
一名漂亮的女孩。
若说到容貌出众,嘉依卡虽然也跟她一样,但她应该被评价为「美丽」,而不是「可爱」。细长的双眸、绑在后脑杓的黑色长发、细长的鹅蛋脸和五官,给人一种俐落又清冷──凛然不可侵的印象。虽然胸部和腰部都发育得很女性化,但她就像野生的猛兽一样,全身上下都很紧绷结实,没有半点松垮的部分。
只不过……她那张脸上,几乎连貌似表情的神色都没有。
「阿卡莉……」
嘉依卡开口出声。
「没想到你竟然派我去沼泽汲水,然后趁此期间和嘉依卡进行那样子的行为。」
虽然从言语方面看来,她似乎是在责备托鲁,但她那张看起来很伶俐的脸上,并未露出愤怒的表情。仅只是用令对方不敢动弹的锐利视线,直盯著托鲁瞧。
顺道一提,她的手上正提著一个略小的手提式桶子。
可以看到桶子里面,装有快要满到桶缘的水。
如果有观察力敏锐的第三者身在此处的话,应该会很惊讶吧。
因为这个女孩……在难走的山中提著汲了满是水的桶子行走,却几乎没有洒出桶里的水。然而,不管是托鲁还是嘉依卡,都没有特别感到惊讶,彷佛没有察觉到这个事实似的。
「『那样子的行为』是指什么啊?」
托鲁皱起眉头问道。
「用绳子把女人绑起来吊著,然后欣赏玩味这样的景色。虽然我听说世上有这种高段班的嗜好……但没想到哥哥就是高段班的一分子吶。」
「你在说什么啊?」
「难道不是吗?」
「我又没有绑住她。」
「……那么,难道哥哥……」
这名被唤作为阿卡莉的女孩,仅只是轻微地皱起眉头,向他问说:
「单纯只是为了要偷看嘉依卡裙子里面的风光,所以才做到这个地步……?」
「姆呀!」
嘉依卡连忙按压住裙襬,她似乎事到如今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状态。
如果从托鲁的位置再往前一两步,确实可以从下面把她的裙底风光看得一清二楚──
「托鲁,离开。请求离开!」
总之就是在叫他「不要看!」吧。嘉依卡满脸通红地大叫。
对此,阿卡莉依旧神色不动,大力地点了点头。
「真是何等地费工夫啊。这就是所谓的侘寂美吗?真不愧是哥哥吶。我对你的景仰,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更有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别再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了。」
托鲁用一副厌倦至极的模样说道:
「再说了,事到如今,我就算看了这家伙的内裤又会怎样吗?」
「姆呀!托鲁,抗议!」
嘉依卡用双手按压著裙子,同时胡乱踢蹬著双脚。
「你之前不是一直都毫不介意地在我面前换衣服吗!」
「嗯哼。因为平常看起来很无聊,所以苦心设计了一番吗?跟往常一样,哥哥的探索精神,真令人佩服吶。」
「你给我稍微闭嘴一下!」
托鲁瞪向阿卡莉。
「嘉依卡刚刚想要去拿那里的鸟蛋,她只是在爬上树之后掉了下来罢了。仅此而已,别无其他。」
「可是啊,哥哥。这样叙述,岂不是很无聊吗?」
「无聊就行了!为什么非得要弄得有趣不可啊!」
托鲁用掺杂著悲鸣的声音这样吼完之后──垂下肩膀,叹了口气。
「好了,我们用餐吧。吼完之后肚子就饿了。」
「嗯。」
阿卡莉也点了点头,看来她到底是对这一点没有什么异议。
「嘉依卡,用魔法烧水──算了,还是加热几块那边的石头吧!毕竟用火煮饭会很显眼吶。」
这么说完之后,托鲁转身开始走了起来。对著他这样的背影──
「托鲁!」
嘉依卡用非常严肃的声音叫住了他。
「干嘛啦?」
托鲁回过头去,越肩望著她。
嘉依卡一边用她那紫色的眼睛,直直地凝视著他黑色的双眼──
「要求。放我下来。」
一边晃悠著下垂的四肢,这样对他说道。
显然她没办法靠自己一个人下来。
「叫我离开的人是你吧?」
托鲁半眯著眼说道。嘉依卡有一瞬间为难似的歪头思考……
「闭……闭上眼睛。」
「别强人所难了!──阿卡莉。」
「我明白。用不著你吩咐,哥哥。」
阿卡莉点了点头。
「不过啊,哥哥。我可不是穿裙子,所以你就算从下面偷窥,也一点都不有趣喔。」
「谁跟你说『两个都去吊在半空中啊!』,我是叫你去把她放下来啦!」
「因为哥哥没有把话说好说满啊。」
「说『用不著我吩咐』的人,应该是你自己吧!」
「嗯。因为我和哥哥心心相印、暗地私通啊。」
阿卡莉明明面无表情,却用一种隐约透著炫耀的模样如是说。
「后半句很多余。虽然前半句也是怎么听怎么奇怪吶。」
托鲁这样吐嘈完她之后──再次叹了口气。
*
过去曾经有过一段漫长──远比人类的一生还要漫长的战国时代。
这一代、下一代、下下一代,全都在战乱当中出生,在战乱当中死亡。在那段时代里,可说是很平常的事。
长达三百多年的战乱时代,理所当然般地影响了人们的思维方式。
像天空、山脉、风吹、河流一样,若是恒常存在之事物,人们也会以该事物为前提,逐渐归纳出生活方式。
可说是其中一个最极致的代表,即是「乱破师」了。
他们专门承接正规骑士和战士所厌恶的骯脏工作。他们是纯粹的战争行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遵从卑鄙、奉卑劣为圭臬、冷酷无情等等,也是极为自然的事。在任何战场上,确实都存在著正是他们这类人擅长的暗地里的工作。
刺杀、策反、阴谋、奇袭等等……
有需求的话,自然会有供给。
乱破师并非一个个自然出现,而是由谓为「村」的组织培育并派遣到各处。乱破师在不知不觉之中,发展出了这样子的形式。为了高效率地「产出」能力更高强的乱破师,这是很理所当然的方式。
好几个流派兴起,每个村为了因应当权者的要求,培育了为数甚多的乱破师,并把他们送到各个战乱之地。尤其令人畏惧的是这两大流派──〈亚裘拉战魔众〉与〈昴星团六连星众〉。其他无名的乱破师们,悄悄地跑去战场的暗处,然后悄悄地消失了。
乱破师本身并没有思想。
只要有需求,那么不管是什么样的阵营,他们都愿意典身卖命。这就是乱破师……关于这一点,掌权者们也没怎么去多加挑剔。或许也可以说是取得了供给与需求之间的平衡吧。然而……漫长的战国时代结束了。
和平的时代一旦到来,乱破师就没有用处了,最后还开始被鄙视为「没有志向的走狗」。
这也是出于惧怕乱破师技能的掌权者们,动手脚操作舆论的关系吧。乱破师们的能力很适合用来煽动叛乱或暴动。一直彻底利用乱破师至今的各个国家,都清楚知道他们的「威力」。
不管怎么说,随著和平时代的到来,乱破师失去了他们的栖身之所。
不仅如此──说变就变的掌权者们,甚至还摧毁了大部分的「村」。结果,大多数的乱破师,也就不得不逃散至各地了。
托鲁•亚裘拉也是那样的乱破师之一。
不。正确说起来,应该说是未来的乱破师。
在他离开亚裘拉村、站上战场之前──战争就已经结束了。
自出生以来一直不停灌输在他身上的许多技能、在战场上才最能够活用的技能,实际上也因此而被封印了起来。
自己是为何而生?
自己是为了什么目的而活著?
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托鲁也没去工作,就只是无所事事地虚度著每一天。
就在这个时候……他遇见了一个名为嘉依卡的少女。
透过一连串和她共同经历的事件,托鲁得知了一些事情。
嘉依卡正在收集被分尸成好几块的父亲「遗体」。
她的父亲,据说正是往昔战乱的中心人物──贾兹帝国的皇帝。
为了逮捕这样的嘉依卡公主,以国家为后盾的组织正在各处行动。
若正统继承人出现,贾兹帝国将会再次兴盛,而这世界很有可能会返回到战国时代。
…………诸如此类。
托鲁视这些为大好的机会。
战争最棒了。
对托鲁而言,战国时代远比这种无处可以栖身的和平时代来得好太多了。感觉嘉依卡遇到纷争或冲突的机会很多,跟在她身边的话,就可以跟这样「无法发挥自己所学的技能、仅只是行尸走肉般地持续过活著」的每一天说再见了。
托鲁就这样子和他没有血缘的妹妹、同为乱破师的阿卡莉一起成为嘉依卡的随从。
然而……
*
人类这种生物,其实顺应环境到出人意料的程度。
葛伦•冬克沃特这么认为。
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原本觉得住在山上是非常不合理的事。冷暖变化甚钜,再加上天候很不稳定。再说了,要行走在斜坡上,本来就会非常消耗体力。除了悬崖等等危险地形之外,甚至连栖息在山中的动植物们,也大多是危险的物种。
人类无法生活在山中──他原本是真心地这么相信著。
不过,迫于需求而把弓箭拿在手上,于山中四处打转,偶尔披著枯叶潜伏……反覆做著这些事情之后,葛伦在不知不觉之中就已经习惯了山中的生活。
不仅如此,葛伦还好好地顺应了山区。
有些人称呼葛伦为〈弓圣〉,除此之外,甚至还将他评为〈山之魔物〉……他一直以来确实都在山上的迎击战中,发挥了宛如怪物般的才能。在贾兹帝国首都讨伐战的时候,葛伦虽然被贾兹皇帝的魔法击中、早早便负伤,但也有人评论──如果战场是在山里的话,葛伦就算独自一人,也可以拿下贾兹皇帝吧。
言归正传──
「──嗯?」
葛伦眯起双眼,停下脚步。
在山中巡逻,是他每日必做的功课。
这既是为了他自身的锻炼,同时也是为了他的生活。
他在山上盖了草庵。如果是他自己一个人生活的话,这座山已经赐给他超乎需求的恩典了。摘采香菇和山蔬、捕捉猎物、汲水,然后再把这些煮来吃掉。如果有必要的话,就砍些树枝带回家,放乾燥后再拿来做成柴薪。如此便已足矣。
在以前同军队的伙伴当中,也有许多人对他这种无异于隐士的生活感到不解……不过,葛伦本来就对权力或华丽生活之类的不太感兴趣。对葛伦而言,这种生活,就足以令他感到满足了。
「三个人吗……?」
这座山是葛伦的「地盘」。有什么人闯入的话,他就算不想也还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一个年轻男子,加上两个年轻女子──有一个似乎还背著很沉重的行李吶?」
他的双眼注视著由腐叶土堆积而成的松软地面。
若是看在其他人眼里,这只不过是没什么特别的地面罢了。但葛伦──可以从该处推演出各式各样的资讯。
体重、步幅、身高、男女之别、有无重物、从脚印的凌乱或交叠的样式,甚至可以看透脚印主人当时的情绪,这样子的事其实并不少见。跟动物相比,人类脚印所传达的资讯非常多。
「呵呵。原来如此。」
葛伦微微放松他那张满是胡子的脸,露出牙齿,展现出如野兽般狰狞的笑意。
「看来可以稍微好好乐一下了呢。」
*
「……嗯哼。」
阿卡莉眨了眨双眼,凝视著她拿在手上的碗。
碗中装著托鲁已经处理好的山鼠肉,以及煮好的各种山蔬。并非家畜的动物,肉应该会有某种程度的臭味才对……但也许是山蔬的效果,抑或是另外做了某种处理,从碗里飘上来的味道,反而煽动著食欲。
「啊──……阿卡莉,我从你的磨药袋中借了点酒喔。」
托鲁说道。
磨药是一种进行各种配药的技能──不过,往往也还是会拿酒类来消毒和麻醉。精通磨药的人,即使少量,通常也还是会在工具箱里放入一个装了酒的瓶子或皮制袋子。
「原来如此。用来消去了臭味吗?」
阿卡莉点了点头。
她那张脸依然像往常一样,没有任何表情。不过,她原本就是这样子的女孩,而非感到不高兴。身为「哥哥」的托鲁,对这件事清楚得很。
阿卡莉•亚裘拉。
托鲁的「妹妹」,但没有血缘关系。在亚裘拉村中,为了培育乱破师,大家常常会去捡拾遭遗弃的小孩。因此,在亚裘拉村里的家庭,只不过是共同生活的最小单位,并不具备超乎于此的意义。当然也还是有血缘相连的亲生兄妹,但另一方面,也存在著原本全都是陌生人的「家庭」──托鲁和阿卡莉就是其中一个典型的例子。
「真不愧是哥哥,可以成为好媳妇呢。」
阿卡莉面无表情地这样评论。
托鲁一边从锅里舀起煮好的东西递给嘉依卡,一边半眯起眼来问道。
「所以说,为什么是『媳妇』啊?」
「当然,要是期待哥哥担任一家子的顶梁柱,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吶。不管怎么说,你可是一边说著『如果工作的话就输了』,一边滚来滚去滚了十年、二十年。如果你都宅在自己家里的话,那么期待你家事方面的能力,才是人之常情吧?」
「我到底几岁了啊!」
说起来,托鲁闹别扭过著废人生活,是在战争结束之后。而战争结束至今,也才五年左右而已。
「以我的体感时间而言,就是有那么久。」
「听你在那边随便乱讲!」
「托鲁,废人?」
用茫然的表情歪头询问的人,正是嘉依卡。
「不准说我是废人!」
「饭桶?」
说的人是嘉依卡,虽然不太晓得她到底有没有恶意,但不管是哪个,被人叫「废人」、「饭桶」,也不可能高兴得起来吧。
「并不是换句话说就可以了啊!我是个饭桶还真是抱歉吶!乱破师要是没被雇用的话,就只是个派不上用场的废物啊!」
「不过,仅就哥哥而言的话,就不是如此啦!」
──阿卡莉不知为何一边把上半身向前探出,一边这样说。
「可以抚摸、可以碰触、可以透过视线来欣赏疼爱,哪怕哥哥只是在那边像这样──露出肚子打滚,也很有价值哟。我可是如此深信著呢。」
「我是赏玩用的宠物吗?」
「说什么蠢话。就算是狗或猫,只要加以训练,就还是会偶尔工作一下。把我敬爱的哥哥和猫狗摆在同一个级别来谈,即使是哥哥本人,我也难以饶恕!」
「你其实很讨厌我吧?」
每次只要和阿卡莉讲起话来,有很多事情就会开始变得莫名其妙。不过,他们也是从很久以前就这样子了。
「嗯哼。因为爱情与憎恶是一体两面的啊。」
「少在那边淡然地说反话了!」
他们一边用著餐,一边说著这些毫无意义的对话──持续了片刻之后。
「──好了。」
锅子姑且是见底了。托鲁一边把同样见底的碗放进锅子里,一边说著:
「差不多该来谈谈工作上的事了,以免被你们说是废人吶。」
「姆咿?」
嘉依卡茫然地歪著头。托鲁一边看著这样子的她,一边如是说道:
「少在那里摆『啥,你在说什么?』的脸啦,我的雇主!特地丢下机动车、进入这样的山区,你觉得是为了什么呢?」
托鲁──仰望著头上从树梢间隐约可见的苍穹,同时这样说:
「这座山可谓为『敌阵』耶!」
「……!」
嘉依卡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敌人」──对嘉依卡而言,既是她父亲〈禁忌皇帝〉阿图尔•贾兹的直接敌人,同时也是贾兹皇帝「遗体」的拥有者,而她现阶段就在拚命地持续回收著皇帝的「遗体」。
帝国毁灭时,贾兹皇帝被八人特攻队──人称〈八英雄〉的人们杀死,而其遗体也被分割成了八份。阿图尔•贾兹是个活了三百年的「怪物」,有一说甚至声称他活得比这数字还久。他的遗体可以化作为累积了大量魔力的魔法念料。其价值更胜同等重量的黄金,因此才被当作成战利品,惨遭八英雄们「分赃」。
「根据之前取得的资讯,住在这前面山区的人,正是葛伦•冬克沃特,一个别名为〈弓圣〉的男人。哎,正如他第二个名字所示,他似乎是个弓箭手吶。」
托鲁交叉双臂抱于胸前,然后开口这样说:
「听说还满高龄的吶。似乎是落在六十前后──」
「老人?」
嘉依卡歪头说道。
「算是吧。虽说如此,但可不一定能够轻松搞定吶。」
不管是怎样的人类,凡是过了三十几岁、四十几岁的身体鼎盛期、成熟期,身体能力就会日益衰退。先不论像贾兹皇帝那样「活了数百年」的例外中的例外。
只不过……
「说起来,在贾兹帝国首都讨伐战的那个时间点,他应该早就已经五十五岁左右了吧?明明已经过了身体的鼎盛期,却还是自愿加入了需对死亡做好觉悟的特攻队。从他自愿加入特攻队的时间点起,他就已经不寻常了。」
「跟剑士那样擅于近身格斗的技术者相比,弓箭手似乎有很多部分可以靠技术弥补肉体的衰退……像这样经验丰富的对手,反倒棘手多了。」
接著这么说的人,则换成了阿卡莉。
「不管怎样,抱著轻敌的心态对上他的话,那可就不好了。就算判断错误,也最好别抱著想要从正面与他对决的想法。」
托鲁总结般地这样说道。
「从旁边?战斗?」
「只是事情的比喻啦,比喻!」
不知道嘉依卡是察觉能力很差或如何,说出了有点状况外的话。而托鲁对她接著说:
「当然,从对方意想不到的角度发动攻击,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吶。总而言之,既然对方是弓箭手,那么只要把战斗模式导向近身战,我们这边就会有获胜的机会了。弓箭无论如何都要搭在弓弦上才能发射。由于这搭弓的动作,很难做出毫无间断的连击,以我和阿卡莉的武器攻击范围而言,在他搭第二支弓箭之前,应该就能战胜得了他才对。」
「如果能避得开第一击的话吶。」
阿卡莉如是说。
「杂兵所放出的弓箭就先不谈了,但要避开高手的弓箭,那可就难了。」
「…………跟攻略魔法师,相同?」
嘉依卡用手指著自己说。
她是一名魔法师。
而魔法师发动魔法,也需要花上一段时间。如果对峙的距离近到可以清楚看见彼此的脸,那么剑士冲上前去砍人,无疑会比魔法师使用魔法还要来得迅速。
她和像托鲁他们这样的乱破师组队,就是为了要弥补近身战时的弱点。
「……哎,技能专业化成远程攻击,因此不擅长近身战。从这层意义来说的话,的确如你所言没错。虽然射程应该是魔法比较长,而连续攻击则应该是弓箭比较快吶。」
「唔咿。」
「总而言之,从正面跟他对战,绝不是一个好主意。首先应该要去找出那个葛伦•冬克沃特所盖的草庵,然后再窥探他的情况。如果可以找出他的弱点,那优势就是我们的了。可以的话──就伪装成误入山区的旅人接近他,然后从他背后来个一击。这才是最理想的吶。」
「姆唔。卑鄙。」
嘉依卡有些不满似的低吟。
「喔。对乱破师而言,这可是称赞哟。」
托鲁苦笑著对她这么说道。
这时,他的鼻尖──
──咻!
有个东西拉长著划破空气的吟啸声擦掠而过。
「当!」尖锐的声响在他的近旁响起,则是在事情发生的下一瞬间……不,应该说是几乎同时。
「…………」
嘉依卡用茫然呆滞的表情,转头望向那道声响响起的地方。然而,在她搞懂那是什么东西之前──托鲁便已经从旁边伸出手来,把她扯倒在地面上了。
「笨蛋!快趴下!」
托鲁用压低的声音说道。
他所坐的位置旁边──有一棵树长在那儿。
有一根细棒毫无来由地长在那棵树的树干上,微微地颤动著。
细棒的顶端有一撮小小的拨风羽──
──咻!──咻!
下一瞬间,细棒就已经增加到三支了。
想当然耳,那些并非从树上长出来。
再说了,那些细棒可是由钢铁制成。
「托……托鲁!」
「别动!别说话!也别呼吸!」
「……!」
突然被命令那么毫无道理的事,嘉依卡不禁瞪大双眼。但不管是托鲁还是阿卡莉,都依然是一脸肃杀的表情,并没有打算要向她做更多的说明。
无暇向她说明──实际上正是如此。
托鲁扯著嘉依卡,躲进附近树木的阴影处,以树木作为护盾。因为他从弓箭刺在树干上的角度,大致判别出了对方所在的方位。
然而──
(可恶吶……)
弓箭的狙击,来自连托鲁两人都没办法察觉到气息的极远距离。
(竟是如此厉害的家伙……!)
应该不会是毫无关系的第三者──什么都不知道的猎人之流──所误射的吧。尤其是第二击、第三击,显然是瞄准托鲁一行人而射过来的。这正可以证明前述的推测。
来自超乎常识的极远距离。
准确到不可思议的精准度。
能做到这样子的事,绝不可能是这附近的猎人或弓箭手。射箭的人,无疑就是葛伦•冬克沃特。
可是……
(没想到竟然会遭到先发制人的攻击……)
葛伦•冬克沃特应该不知道托鲁一行人的事才对。
即使他透过某种方法察觉到了托鲁一行人的存在,应该也无法察觉出托鲁一行人是觊觎「遗体」的「敌人」才对。
(还是说,他是对于闯入自己「区域」内的家伙,全都不加区分、一律攻击的不分青红皂白的家伙?)
托鲁从怀里抽出飞镖,尝试性地把那飞镖丢到半空中。
然而,滴溜溜地打著转的小型利刃,在下一瞬间──发出了非常非常尖锐的金属悲鸣,然后就被反弹到完全不同的方向去了。
「…………」
接著,生长在托鲁两人身旁的树,又增加了一支扎进树里后微微震动著的弓箭。
(好快。而且……)
射击精准度不断提升,第二击比第一击准,第三击比第二击准。
他恐怕打从一开始就是一边考量著风向、气温等等各种条件,一边搭弓射过来的吧──再加上他不断在相同条件下射击,于是他进一步让先前的结果反映在射击上,一次次地修正准头。
「──哥哥。」
阿卡莉躲在另一棵树的影子里,出声这样说。
她手持著小到可以握在掌心里的镜子,从刚才就一直在窥探著自己所藏身的树木的另一侧。
「那个岩石平台。」
茂密的树林绵亘在眼前。在树林的另一头──一棵棵的树干之间,仅有一点点的「缝隙」。定睛一瞧,可以看到在树林缝隙的更远处,有岩棚从坡面微微凸了出来。
葛伦恐怕就是从那上面攻击著托鲁一行人。
否则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用刚才的角度射箭过来了。要是稍微往旁边挪移一点,树干就会变成阻碍,而箭也就会射不到托鲁等人的所在之处了。
「结果还是没能奇袭了吗?」
托鲁忿恨地喃喃说道。
老实说,托鲁一行人,亦即嘉依卡,有事要找的只不过是「遗体」罢了,而不是要找葛伦本身。如果可以夺取得了「遗体」,那他们甚至不需要和葛伦交战。但对「八英雄」而言,遗体是相当珍贵的战利品。对他说「交出来!」就乖乖交出来的可能性很低。
因此,或是窃取过来,或是在打倒葛伦后夺走,托鲁一行人原本是以此为前提拟定著对策。既然对方使用弓箭,那么假装成人畜无害的路人,然后凑近到进入近身格斗战的距离范围,如果可以的话,就从背后给他一击……这才是最理想的。
「托鲁,那个上面?『敌人』?」
嘉依卡紧握著机杖,开口询问。由于她刚才使用加热的魔法来烹饪,因此早就已经将机杖从棺材中取出并组装完毕了。
「办得到吗?」
托鲁看著她的机杖问道。
「应该可以。可是……」
魔法具有跟弓箭相同──不,是更胜弓箭的远程攻击能力。
以嘉依卡的魔法技术而言,从此处瞄准那个岩石平台上方,应该也不是什么多困难的事吧。
真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那就是魔法的发动需要咒文诵咏以及一定的步骤,因此很有可能会被对方发现。而且,若要瞄准那个岩石平台,嘉依卡还得同时从这棵树的阴影走出去并备好机杖才行。
这种行为根本就等于是在说:「请射杀我吧。」
不过──
「在咒文诵咏的途中,即使有遮蔽物挡在中间也没关系吧?比方说,途中有某个东西从前面横飞而过之类的。」
「……?唔咿。」
尽管嘉依卡有一瞬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但她似乎马上领悟了他话中的涵义,直率地点了点头。
「那么……」
托鲁从怀中取出了烟雾弹。
这既是乱破师的常用手段,也是标准配备之一。
「嘉依卡,我数一、二、三,你就对准那个岩石平台发动攻击。我会使用这个玩意儿,所以视线会暂时被遮蔽起来──但烟雾很快就会散掉。你在散掉之前诵咏咒文,用魔法狙击那个家伙吧!」
「唔……唔咿……!」
嘉依卡搞懂了托鲁的意图,以严肃的表情点了点头。
「一、二、三!」
托鲁喊完,便将烟雾弹扔向附近的树根。
烟雾弹里面的小药瓶破裂,和其他药剂起了反应──灰蒙蒙的烟雾很快就喷发了出来。
与此同时,嘉依卡备好机杖,采取著伏地狙击的姿势。
托鲁脱下披风大衣,将其遮在嘉依卡的机杖前面。因为魔法的光芒要是被对方隔著烟雾看到了的话,那可就糟了。
接著──
「叩鲁库托•欸鲁姆•奈咿库托……」
嘉依卡开始诵咏咒文。
同一时间,在她架好的魔法机杖的尖端部位,不,是比那还要再稍微前面一点的空间,有萤蓝色的魔法阵正在展开。随著咒文诵咏的进展,魔法阵一边旋转著,其内部纹路一边互相啮合,逐渐成长为别的魔法阵。
「……〈开膛手〉……」
嘉依卡这样低喃之后──就此停止了诵咏。
托鲁抓起附近的水桶,把残留在桶中的水泼向烟雾弹。药剂被水冲走,烟雾停止喷发──白烟急速转淡。
随后──
「出来吧!」
咒文诵咏的最后一句。
当这一句从嘉依卡嘴里迸出来的那一瞬间,肉眼看不见的「某个东西」,彷佛冲破了那道在机杖尖端散发著萤蓝色光芒的魔法阵,飞了出去。那简直就像是传导波一样,一边造成风景微微扭曲,一边刺向应该有葛伦埋伏著的岩石平台。
伴随著轰鸣声,那块突出如平台的岩石──松动了。
魔法的威力,非弓箭所能比拟。
嘉依卡放出来的这一击,在岩石平台中心部分炸裂开来,让那儿出现了小而深的裂缝。下一瞬间,细小的龟裂便从该处扩散到了四面八方。
岩石平台崩毁,化成大大小小无数的碎片,然后开始从斜坡滑落下去。
岩石平台的凄惨下场,就是一边扬起飞尘,一边从斜坡滑落下去。
托鲁一面看著这个景象──
「成功了吗……?」
一面皱眉嘟囔。
在他旁边一脸得意的嘉依卡操作著机杖──拉动装填杆,排出已经空了的化石念料药筒。
「无敌的破坏力」。
即使没有直接遭受到魔法攻击……但待在上面的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安然无恙吧。根据情况,被大大小小崩落的岩石卷入而惨遭压扁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虽然我也觉得有点做过头了吶。」
托鲁苦笑著说。
下一瞬间──某个熟悉的触感从他的鼻尖擦掠而过。
──当!
尖锐的声响响起的同时,嘉依卡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了。
「──咦?」
「嘉依卡!哥哥!」
阿卡莉的声音扑上了托鲁的侧脸。
说来愚蠢,托鲁竟然需要转瞬的时间才察觉到嘉依卡倒下了。
「什么!」
托鲁愕然地转向铁箭飞来的方向──亦即转向他的正右侧面,然后发出了喊叫声。
被射中了。而且还是从正侧面。
难道敌人有两个以上吗?
还是说──
「嘉依卡!」
在大声喊叫的托鲁眼前,「当!」的一声,嘉依卡的身体又被第二击射中,弹跳了一下。
「可恶──!」
托鲁一抱住倒下的嘉依卡,便往旁边跳开以躲避对方的第三击。然而,第三击、第四击、第五击,弓箭接连不断地追赶著这样子的他。
「──!」
托鲁一边向左向右跳著,一边移动。躲过了第十支箭之后,托鲁终于得以躲进两人都能隐藏起来的粗大树木的树影里。
与此同时,他取出了另一个烟雾弹,扔向附近的树木。猛烈的白烟再次出现,把托鲁等人的身影掩盖了起来──
「嘉依卡,喂!」
托鲁抓著娇小雇主的双肩,把她搀扶起来。
如果有被射中的话,是哪里被射中了呢?得赶紧确认、进行止血之类的处理才行。如果不是头部或心脏等要害的话,那就还有希望──
「哪里!哪里被射中了?」
「……姆咿?」
托鲁急躁地扭曲著脸大吼,嘉依卡却不知为何对著他发出了不合时宜的茫然声音。但托鲁根本无暇去想这样子的她有什么可疑之处……
「治疗──你的伤口在哪里?」
虽然使用烟雾弹是为了防止葛伦的追击,但由于他在太近的地方使用,因此烟雾也阻扰了托鲁本身的视线。甚至难以去确认理应就身在他眼前的嘉依卡身上的伤口。
依中箭之处而异,一眨眼恐怕就是生死之隔。托鲁的双手沿著嘉依卡的身体摸索著,试图找出她的伤口──
「等等,托──托鲁!」
「哥哥!」
咚的一声,飞镖从托鲁眼前横穿而过,刺进了树干里。
那应该是阿卡莉扔的。
「冷静点,哥哥。现在可不是强暴嘉依卡的时候啊。」
阿卡莉对他这么说道。她似乎溜进了旁边的树影里。由于烟雾的关系,她的身影也隔了层烟,只能隐隐约约看见而已。
「笨蛋!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你仔细瞧瞧,嘉依卡刚刚被射中了──」
「哥哥才应该要好好瞧瞧。箭并没有扎到嘉依卡。」
「……咦?」
被她用冷静的声音这么一说,托鲁再次凝视著嘉依卡……应该说是凝视那支射中了她的箭。乍看之下,确实有两支箭头长在她的身体上……
「──棺材?」
那两支箭统统命中了她背著的棺材。
「原来棺材成了护盾啊……」
托鲁安下心来,松了一口气。第二击时,嘉依卡的身体弹跳了一下,应该也是由于铁箭命中棺材时的冲击所致吧。由于嘉依卡的棺材相当坚固,因此弓箭穿透不到里面──弓箭的威力化为冲击,传到了棺材及嘉依卡身上。
「别吓我啊……」
托鲁一边这么说,一边转头回望,将视线送往白烟的另一头。
如前述所言,对方刚刚射出的弓箭,角度跟最初的攻击完全不一样。换言之,只要葛伦那边不存在著复数以上的人手……那么岩石平台因魔法而粉碎的时间点,其实已经落在葛伦的移动之后了。糊涂的托鲁三人,一直只顾著注意岩石平台那边。而他却趁著这个时候,开始从他们的正侧面发动攻击。
(好惊人的移动速度……)
在这个行走不太方便的山中,他移动的迅捷程度,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或许葛伦有某种装置或其他物品可以用来迅速地在这山中移动。只要垂放一条代替栏杆扶手的细链在斜坡上,无论是爬是降,速度都能显著上升。
「总而言之……这个地方真的是那家伙的『地盘』吶!」
哪里有敌人、从哪个角度可以瞄准到──从哪个地方可以射中,打从一开始,他就已经完全掌握了山的地形、树木的生长等等这类事情,然后他才射出弓箭,从一棵棵的树木之间飞穿而过。而且,一旦看出对手很强时,他还会灵活地变更他的射击点,将对手玩弄于股掌之间。
不得了的对手。
不管是威力还是射程,确实都是魔法比较占优势。但是,弓箭不需要咒文诵咏,也不太受地脉之类的位置性影响。在机动性和连击性方面,弓箭远远胜过魔法一大截。
此外──
「嘉依卡。你反击得了吗?」
托鲁这样询问──然而,否定的话语并未发自嘉依卡本人,反而是来自于阿卡莉。
「不行啦,哥哥。紧接在第一支箭之后、你使用烟雾弹之前,我有看到第二支箭从哪个方向飞来──却没有看到弓箭手的身影。」
只要前提是弓箭不直线瞄准就会没办法射中的话,那么视线望过去的彼端,应该也会有弓箭手存在才对──一般来说。
然而,就算看了弓箭飞来的方向,也还是没能看到弓箭手本人。也就是说,在视线望过去的直线上,并不存在著弓箭手。在对方射出第二击之前,阿卡莉就已经在看著了,所以对方并不是在射了箭之后才移动的吧。
换言之──
「究竟是从多远的距离射过来的啊……!」
托鲁呻吟般地说道。
箭是笔直地飞──这是外行人的认知。
实际上,箭会受到风的影响而大大地偏到旁边去,就算没有,最后也还是会慢慢地失去劲头,然后就一边划著大大的弧形,一边往下掉落。
总而言之,说得极端一点的话,弓箭其实会勾勒出非常平缓的山型轨道。因此,从障碍物的另一头射过来──从视线望不到的彼端射过来,也是有可能办到的事。
只要他能掌握托鲁一行人的位置,然后精确地理解自己所放出的弓箭会以怎样的轨道飞出去的话,他也就能将计就计,反利用这弯曲如拋物线的轨道,将攻击送往身在他视线所不能及之处的对手那儿了。
「糟了,暂时先从这里──」
托鲁这么说著,然后踏出了一步,却察觉到了布置在那儿的一条细绳。
「这个……是……!」
在他回头望过去的那端,虽然被巧妙地隐藏在树叶之间──但还是可以看到有个小型弓弩设置在那儿。
如果没有发现就踩到的话,他恐怕已经被那个弓弩的箭迎面射中了吧。
「居然还设了陷阱吗……!」
原本从弓圣这一词来看,还以为只是单纯的弓兵,因此认为对方只会用弓箭发动攻击而已。
但不是。虽然实际上使用的或许只有弓箭之类的武器,但葛伦•冬克沃特似乎甚至把弓箭也使用在设置陷阱上。
而且──
(至今为止的弓箭,像是在追赶著我们……?)
葛伦的箭,每一击、每一击都拥有致命的威力和精准度,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是,葛伦并未因此而得意忘形。即使自己的攻击没有中的,但那个没有中的的事实,却会把猎物诱往下一招──诱导至他设了陷阱的场所。他的攻击完全没有浪费,机关算尽到非常可怕的地步。
「糟了,这边全都是陷阱。阿卡莉、嘉依卡,别乱动啊!」
「──!」
嘉依卡愕然回头望向这边。而她所携带的机杖,尖端处勾到了垂挂在附近的爬藤蔓──
「──吓呀!」
下一瞬间,箭从完全不同的方向飞了过来。
「──!」
不过,阿卡莉马上用铁锤将这些箭弹飞了。
跟葛伦•冬克沃特本人使用的弓不一样,陷阱的箭由于重视隐匿性,所以不管怎样都要小型化才行──换言之,威力也难免会变差。如果箭的速度没有那么快的话,那么托鲁等人便来得及拂开这些箭。可是……
(如果是从四面八方飞来的话,根本就应付不来啊……)
而且,托鲁一行人并不晓得这座山里面,究竟设置了多少个陷阱。
(脑子果然有点奇怪吶,这个葛伦•冬克沃特……)
虽说是人烟罕至的险峻山区,但让这里呈现像这样充满陷阱的状态,不也是会有「什么都不晓得、毫无干系的人误中陷阱而死掉」这类的可能性吗?
还是说,他知道托鲁一行人接近之后就预先做好准备,预测托鲁等人很有可能会走的路径,并事先设置好了陷阱?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葛伦•冬克沃特要是真的可以做到这种地步的「预判」──那么只要是在这座山里战斗,托鲁一行人就都不会有胜算了。
压倒性的地理优势是在对方那边。然而,即使他们想要转移地点,但说起来,就连托鲁他们是否能够活著离开,都还很可疑吶。
先别谈接近后再发动奇袭了,托鲁他们甚至连葛伦•冬克沃特现在身在何处、从哪里射箭过来,也都无暇判断。对方恐怕已经移动,确保了下一个攻击位置吧。
就连现在这个瞬间,也未必不会有弓箭飞来。
一个不留神,就有可能被对方绕到侧面或背后去。
(如此一来……该怎么办呢?)
突然被逼入了穷途末路──对此,托鲁咬住了下唇。
*
「……没有上当吶……」
葛伦•冬克沃特一边手拿著巨弓走著,一边这样喃喃自语。
要找到现在的他,简直是一项极为艰钜的任务。
毕竟他不但穿著贴了大量树枝与树叶的披风大衣,而且还沿著阴影移动到下一个阴影。
他披风大衣的轮廓原本就已经因为到处添枝加叶而破坏了「人类的形状」,就算敌方真的发现到「有什么东西动了」,那也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辨识出他是个人类,虽说那段时间恐怕只是剎那而已。
「正如我所想的,是一伙挺厉害的能人好手吶。不过,接下来他们可以撑多久呢?」
这样喃喃低语之后……葛伦忽然皱起了脸来。
「但是……那个小女孩……」
银发与紫眸。
虽然因有一段距离,所以他没能仔细辨识出她脸部的形貌,但那不正是贾兹皇帝的女儿吗?──她应该在贾兹帝国帝都讨伐战时,已经被葛伦等人所组成的特攻队杀死了才对。
还是只是偶然相似?
说这世上绝无其他类似的银发紫眸,倒也未必尽然。
「哎,算了。这个之后再去想吧。先不想这些了,这些家伙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呢?」
葛伦一边发出低沉的笑声,一边走向下一个狙击点。
葛伦不可能遭到反击。
他可以从居高的位置,独具优势地以缓慢的拋物线轨道将箭射向敌方。如果对手的弓箭本领超越葛伦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但并非如此的话,那么那三个人便无从对抗葛伦。
从上往下的向下狙击,与从下往上的向上狙击,难易度基本上全然不同。
紧接著──
「……唔?」
葛伦停下脚步眯起眼。
「原来如此,烟幕啊?」
白烟正笼罩著那三个人所在的位置。若是一般燃火的话,白烟笼罩的速度不可能会这么快。恐怕是烟雾弹之类的吧。
「不过,那种程度一点用都没有。」
虽然葛伦确实会暂时追丢他们的身影──但在障碍物很多的山里移动,其行径路线不管怎样都会受到限制。先不谈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大多数的人类,都会选择行走易于迈步的地方。要是有「被狙击的自觉」而感到焦虑不安的话,那就更会如此了。
再藉著在其行径路线上设置几个陷阱,即能减少他们可选择的路线。
结果──「猎物」便不得不来到葛伦在心中所盘算好的地方。
换句话说,即使葛伦没办法直接看到对方所处的现场,也还是能大致明白对方的位置。
从对手的身高、步幅、体格推算出步行的速度、冲刺的速度、行李的存在与否。葛伦可以相当精准地从这些预测出对方的行动。
之后只要继续射箭──以卷起旋涡般的顺序狂射就行了。在弓箭连发的追赶之下,猎物最后便会按照浮现在葛伦脑海中的地图,来到那张地图上的位置。
惊人的空间掌握能力,以及对人的观察力。受惠于这两点的──异常精密射击。
正因为他可以做到这样,所以他才能够建下足以被尊称为「弓圣」的战绩。事实上,以前甚至还曾经发生过他光靠自己一个人,就把前来攻击己方据点的敌兵部队逼入了全灭的困境之事。
接著──
「~~!」
才刚听到不成语句的短促哀鸣──他便看到数只飞鸟拍打著翅膀飞向天空。
「──看吧。出来了吧?」
葛伦一边在嘴角流露出笑意,一边这样说。
陷阱并不只限于弓箭而已。人类要是不小心接近警戒心强的鸟兽的话,它们就会猛烈地闹腾起来──向葛伦通报更为精确的位置。
葛伦将三支弓箭夹在右手指缝,并将一支弓箭搭在弓弦上──然后用力地拉动了他爱用的巨弓。
如果葛伦有意为之的话,他甚至也可以在这个状态下,将四支弓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射往同一个地方。
就他的经验──他至少必会射中那三个人里面的其中一人。
「要是射中了颈部或心脏,就请多多见谅啦。」
葛伦这么喃喃自语。
然而,就在他射出弓箭的──那一瞬间。
「〈贯穿者〉──出来吧!」
少女发出高亢叫喊的同时,葛伦所站立的山区地表,爆炸性地隆起了。
「──!」
地面随著攻击魔法的轨道一路破裂。葛伦看到破开的地面的另一侧,有一个趴伏在地面上操纵著魔法机杖的银发少女。
*
弓箭可以勾划出拋物线的轨道──描绘出平缓、平滑的弧形曲线,然后射中对手。只要有充分的飞行距离,那么就算是从看不到彼此的位置,也能够攻击到对手。
但是,也不知是好是坏──轨道往往会因风吹或其他因素而偏左偏右,使那弧形曲线往旁边偏歪,导致弓箭无法射中对手。
总而言之,只要风别从弓箭的侧边吹来,那么就算偏上偏下,至少也不会往左右偏掉。至少弓箭手无法刻意做到这一点。既然如此──
「既然不知道对手会从何处攻击我们,那乾脆就由我们来限定对手发动攻击的位置吧。」
嘉依卡所轰出的魔法──沿著魔法的轨道,在山区地表弄出了一条窟窿来。托鲁一边循著那条窟窿走,一边说道:
「虽然烟雾弹确实也是为了要掩护我们的身影,但同时也是为了要确认是否没有风吹。」
「……了悟。」
嘉依卡也一边走在离托鲁身后半步左右的地方,一边点了点头。
老实说,她只是朝著托鲁所说的方向,施放出拥有强悍贯穿力的魔法罢了。
魔法基本上「只能够直线前进」。
正因为这样,所以在面对可以曲折射击的葛伦•冬克沃特时,他们必须以消灭障碍物来攻击,而不是迂回绕过障碍物。
话说回来──
「我们被对方逼入的地方、对方想要把我们逼入的地方,然后──至少还要有箭可以飞过来的──空间。」
山林里的树木,遍布各处。要连接起弓箭手与猎物之间的直线,出乎意料地困难。能够瞄准的角度,会因此而受到限制。
「弓箭手必会从那一侧过来。」
「是要瞄准那里吗?但要怎么判断对方抵达该处的那一瞬间?」
这样询问的人,则是阿卡莉。
「──老实说,就只能凭直觉了。」
托鲁一边搔著脸颊一边说。
「夸张耶。」
「是说──在我们完全正中对手陷阱的时间点起,我们就已经没办法用正面对决的方法取得胜算了。」
托鲁皱著脸说道。
「但是,即使像这样走近对方,对方还是没有把箭射过来。这样看来,就代表我们成功了吧。」
尽管嘉依卡的魔法未必正中了葛伦•冬克沃特,但有威力就是有威力。哪怕只是身在附近,也不可能完全没事吧。
像是在证明这一点似的──
「…………是那个吗?」
阿卡莉喃喃低语。
她看到有个人影穿著贴满了大量树枝和树叶的披风大衣,倒卧在山林的地面上。在其周围,可以看到到处都是鲜血的赭红。
看来嘉依卡的攻击,似乎恰好逮著了葛伦•冬克沃特。
「……杀害?」
嘉依卡有些胆怯似的开口询问。看来她似乎很怕自己失手杀死了葛伦•冬克沃特。
「你也还是像往常一样天真吶。」
托鲁用一脸傻眼的模样这样说道。
「那家伙可是你的杀父仇人耶。」
「……唔……唔咿。」
「我们也差点就要被他杀死了。」
「──关于这件事情啊……」
忽地──
「我并没有打算要杀死你们。哎,你们应该也不会相信我吧?」
出乎预料的声音插了进来。
「──!」
托鲁和阿卡莉纷纷愕然地将嘉依卡护在身后,并且摆出备战姿势。他们左瞥右瞥,却无法在周围确认到自己人以外的身影。
「……脱掉了吗?」
葛伦•冬克沃特不是那个人影。那恐怕只是迅速将泥土之类的东西堆高,然后将披风大衣铺盖在那上面罢了。
他本人应该正从其他某个地方眺望著托鲁一行人吧。从他听得到对话这件事情看来,很难想像他离他们有那么遥远。但是,他的声音一遍遍地回响,真的很难抓出他的位置在哪里。
「对了,那个女孩是那个吗?是那个贾兹皇帝的女儿吗?真的吗?」
「…………你被怀疑了哟。」
「姆咿!」
被托鲁那样一说,嘉依卡慌张地大叫。
「我……我是,正牌的,嘉依卡•贾兹!」
「她这么说哟。」
托鲁耸了耸肩。
看来葛伦并没有打算要攻击他们。如果他有意为之的话,他们早就已经被五枝或十枝的铁箭射中,连同托鲁两人所护住的嘉依卡一起被射穿而死了吧。
「……是双胞胎之类的吗?」
「双胞胎?」
「我确实有看到那女孩人头落地。如果她不是不死之身的话,那就不得不怀疑只是偶然相似的其他人啦。」
「…………」
托鲁和阿卡莉感觉到他们护在背后的女孩正在颤抖著身子。
「不知道。」
「不知道吗?」
「这家伙有记忆缺陷啦。缺失了贾兹帝国帝都讨伐战前后一年左右的记忆,所以这家伙似乎不怎么清楚。之前也被阿巴尔特伯爵说过:『你应该已经死了。』……」
「……嗯哼。」
葛伦•冬克沃特逸出像是在思考似的声音。
「哎,算了。老实说,我也不是想杀死你们。战争都已经结束了,没有理由动手杀人啊。」
「……即使你突然拿弓箭射人?」
对于托鲁语带讽刺的质问,葛伦•冬克沃特回以笑声:
「嘿嘿嘿。那个啊……哎,真是不好意思吶。我只是想要试试你们而已。虽然我刚才的确在想『你们最后就算死了,也是没办法的事吶』。」
「……试试我们?」
「要不要做个交易啊?」
尚未露出身影的「弓圣」,突然说出了这样子的话来。
「看来那位公主并不是为了要替父亲报仇所以才来的嘛。」
「……哎,是啊。」
托鲁不甚愉快地这么回答。
嘉依卡很天真。太天真了。天真到甚至对她的杀父仇人手下留情。
不过──也包括这点在内,对托鲁来说,她是他重要的主人。实现她的愿望,正是托鲁本身的愿望。
所以……
「这么一来,应该是以我带回来的『遗体』为目标喽?不然我想不到其他原因了。」
「……怎么?要是答应交易的话,你愿意给我们『遗体』吗?」
「是啊。」
葛伦乾脆地这么承认。
「原本就只是因为说要给我,所以我就姑且收下了。虽然罗伯特和西蒙──魔法师们都因为得到了很棒的魔法念料而欣喜若狂、手舞足蹈呢……」
「…………」
据说贾兹皇帝活了三百年,又有一说是远超过三百年,甚至是五百、六百年。而人类的遗体,会有魔法的原动力「思念」──即「记忆」保留在遗体的「内部」。贾兹皇帝的「遗体」无疑能成为高品质、高价值的魔法念料。而且其价格应该会比同等重量的黄金还要昂贵吧。
言归正传──
「就算不那样做,你不是也可以不由分说地杀死我们吗?」
「这有点困难。」
葛伦答道:
「说老实话,刚才那位公主的一击,害我的惯用手稍微受了点伤。现在的我,没办法好好拉弓了。虽然我觉得大概过个十天,应该就会恢复成能够勉强拉弓的程度啦……」
「…………」
「好啦,如果你们愿意聆听我的『愿望』的话,那么就算给你们『遗体』,也没有关系哟!说实话,刚刚对你们发动攻击,只是想要看看你们的本领罢了。」
「换言之,如果没被你看中眼的话,我们早就已经死了吗?」
「…………哎,是没错啦。」
葛伦说道。
先前的攻击,全都不是因为他视托鲁等人为「敌人」之故,而是在筛选他们「是否堪用」,换言之,就类似于考验一样。
「你们打算怎么做?抱歉啊,我可没有笨到在手臂受伤的情况下,就满不在乎地走出去现身在你们的面前吶。如果你们不愿意交易的话,那我就要逃走喽。就这样子带著『遗体』走掉哟?」
「…………」
托鲁、嘉依卡、阿卡莉三个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在看到嘉依卡颔首之后──托鲁对著那个应该正在某处看著他们的葛伦,大力地点了点头。
「好,我们知道了。就先听听你的说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