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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他自从作为妖怪出现在世上,被叫做狐者异开始,就和其他妖或人大不相同。他变化万千,可不仅仅是容貌看起来有些不一样。因为是妖怪,狐者异向来不和人杂居,但也不被其他妖怪接受。自从出生
以来,他注定了要遭受各种排挤。
他到达江户的一个小寺庙时,本想在那里住一段时间,可是早已有别的妖怪住进去了。就像以前一样,狐者异这时照例不受欢迎。
为什么会这样呢?就算问狐者异自己,他也答不上来。他一直受别的妖怪责难,说他太傲慢,行事不分好歹。如果狐者异反驳,说别的妖怪不也这样吗,则又会被扣上顽固的罪名。
神佛也不喜欢狐者异,对他又憎又怕。狐者异在这世上简直无容身之处。
为什么偏偏自己要遭受那么多冷眼呢?狐者异的内心充满了悲愤,真希望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但是他连一个可以问的对象都没有。
长崎屋位于江户最繁华的通町,是一家实力雄厚的大铺子。这家铺子四面灰泥抹墙,光店面就有十多间,还包括船行和药材铺这两家紧挨着的铺子。近三十名伙计在店里工作。
船行拥有三艘菱垣船和很多茶舟,所做的买卖比看上去大得多。长崎屋的仓库遍及各地的河岸,除了店里的伙计,很多水手和脚夫也为长崎屋效力。
药材铺比船行要小一些。在为体弱多病的少爷寻找药材的过程中,生意逐渐做大,最后成为一家店铺。原本就不是为了盈利,药材不仅品种齐全,而且质优价廉,深受好评。
药材铺的生意表面上是由长崎屋唯一的继承人——少爷一太郎负责打理,但是长崎屋也和其他大铺子一样,真正负责店里日常运营的,是深受倚重的掌柜。
而这件事在长崎屋又有一些与其他大铺子稍稍不同的理由。少爷自幼体弱多病,只要他早上起来平安无事,众人就会喜形于色,如果站起来无病无痛,大家心里的大石头就会放下。
少爷一般不出店门,总是在陈设精美的厢房内,在伙计们的包围中,乖乖地生活。如果能在走廊上晒晒太阳,老板夫妇就会松一口气,说:“今天很有精神啊。”
少爷自打出生以来,可不是每天都能很精神地晒太阳。今天也和往常一样,连头都没法从枕头上抬起来了。
午后,少爷躺在厢房中,枕边忽然出现了很多从暗处跑出来的面容狰狞的小鬼。
小鬼们瞥了一眼空无一物的点心盘,一脸担忧地看着少爷。房间里没有放点心,说明现在少爷病得吃不下甜食。几只小鬼爬到被子上,轻轻地抚摸着少爷的前额。忽然,一只小鬼吃惊地说:“啊,少爷的额头怎么这么烫?不得了了,这样下去少爷会死的。”
“少爷,你可别死啊。”
“药、郎中,为什么不马上招呼?”小鬼们的吵闹声中又加进了别的声音。一个身着华丽的棋盘格花纹和服的男子从屏风中探出半个身子,怒喝起来。
听了这话,正在绘着花纹的圆火盆前准备汤药的佐助不耐烦地说:“哎,你们别自作主张把少爷当重病号,好不好?”
虽然看到了很多不同寻常的身影,佐助和少爷都没有惊慌叫嚷。这些妖怪都是长崎屋厢房的常客。面容可怕的小鬼叫鸣家,他们能让栖身的人家的房子嘎吱作响。穿着棋盘格纹和服的男子则是屏风偷窥
男。
长崎屋上一代主人的妻子是一位有三千年修行的大妖怪,名叫皮衣,少爷便是她的外孙。少爷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什么法力,但是因为身上流着妖怪的血,只要身边有妖怪出现,他马上就能知道,平
常也老给妖怪们酒和点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长崎屋的厢房里总是满屋子妖怪,热闹非凡。
两个服侍少爷的伙计仁吉和佐助也不是人类。仁吉本是一个叫“白泽”的妖怪,长得眉清目秀,相貌堂堂,而且博学多才。他的实际年龄也已超过千年了。佐助本是一个叫“犬神”的妖怪,实际年龄也很大了。他身材魁梧,身高将近六尺,力大无穷,是一位堂堂的伟丈夫。这两个伙计对少爷百般溺爱,还很爱操心,是少爷的外祖母派来的。
因为一直待在少爷身边,妖怪们对少爷生病已经见怪不怪了。但是这次,情况稍有不同,大家都有些担心。少爷卧床不起已经十天了,前七天都像往常一样发烧,起不了床。每天请源信郎中出诊,喝下苦涩的汤药,少爷都已经习惯了。虽然有时候觉得很烦,很痛苦,但是生病对少爷来说就像家常便饭。他这次还算是一个精神的病人。
问题是之后的三天。自从小伙伴荣吉来看望过后,少爷一下子变得意志消沉,脸色也很差,又发起高烧来,体温怎么也降不下去。
佐助说鸣家们大吵会影响少爷休息,就把他们赶出去了。但是鸣家数目众多,又岂能赶完呢?少爷躺在床上,痛苦地叫了一声伙计。他心里老挂念着事儿,根本没法熟睡。
“我……不想……被荣吉那样说。”
佐助皱起了眉头。老实说,少爷就是和荣吉大吵一架之后才意志消沉,影响身体的。
除了小时候,少爷还从来没有这样吵过架。也许是因为一直在对他千般疼万般宠的父母和坚信只要少爷过得幸福就会天下太平的伙计们的呵护中长大,少爷性情温良。
和少爷从小一起玩到大的荣吉是附近的点心铺三春屋的继承人。他知道少爷身体弱得只要多喘几口气就可能背过气去,所以经常到厢房来看望小伙伴。对于自幼体弱多病的少爷来说,荣吉是最重要的朋友。即使这样,两个人却大吵了一架。吵架的原因虽然不足为道,双方却都气得不行。
“那次吵架是难免的啊,少爷。荣吉少爷应该马上就会忘记,因为起因正是他做的包子味道可怕。”
荣吉还在生气吗?少爷苦着脸,想起了三天前的事。
“一太郎,我来看你了!”
少爷卧床不起后的第八天早上八点,长崎屋的厢房内出现了小伙伴的身影。少爷的身体渐渐好转,他躺在被子里,微笑着看着朋友。
荣吉说,想着少爷应该很快就能吃下甜食了,于是带了点心过来。如果告诉别人,荣吉是点心铺的继承人,对方可能会以为是在开玩笑,因为荣吉做点心的水平实在令人不敢恭维。少爷虽然清楚这一点,却经常去买小伙伴做的那些恶名远扬的点心。
“今天的包子可是我很用心做的,你尝尝吧。”
少爷坐起身来,准备吃点心,一听荣吉这么说,心里不免有些打鼓。
妹妹不久之前已经出嫁了,荣吉想着,三春屋只能由自己来继承了,于是努力地学习做点心。但不可思议的是,他越是认真努力地学,做出来的点心的味道就越稀奇古怪。
仁吉听说是荣吉做的包子,连忙把铁壶里的热水倒入茶壶,给少爷沏了一杯茶。
“老是给我送点心,真是过意不去啊。那我就不客气啦。”
少爷轻轻地从竹叶上拣起一个包子,放人口中。浅褐色的包子小巧玲珑,看上去应该可以轻松咽下。
但是……
“呃……呜!”
刚咬了一口,少爷嘴里就发出了像快被人掐死的声音。
甜得快要腻死人了,而且辣得人舌头都麻了,还好像满嘴胡椒块,很呛人。为什么明明是包子,却吃出了一嘴浓烈的胡椒味呢?
少爷猛地咳嗽起来。包子也随即咳了出来。
“啊咳咳……咳、咳!”
“少爷,快喝水!赶紧。”
小口小口地喝热茶已经来不及了,少爷赶紧接住仁吉递过来的水壶,把里面的水倒进嘴里。喉咙火辣辣的,马上又咳了起来,怎么也止不住,胸口疼极了。
“看起来好像很难吃,不过……”荣吉不知所措,哭丧着脸说,“你没有吐出来,不是吗?”
“我、我本来……呃,想把它……呃……吃下去。可是,今天的点心实在是……”
少爷终于喘过气来了。荣吉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实在是什么?”
荣吉的声音里透着强烈的不悦。听了这话,正在喝水的少爷神情也僵硬起来了。
“这我没法说,因为……呃,咳咳,你可能不想听。”
“你能说就说出来啊!”
一个咳个不停,另一个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双方僵持不下。少爷向伙计递了个眼色,想让他出面阻止,但是仁吉正忙着准备止咳药。身为妖怪的伙计眼里只有少爷,至于荣吉的心情,他根本毫不在意。
(我没法儿照实说啊。之前他肯定也不断从别人那里听到过,都听腻了吧。)
看到少爷不回答,荣吉越说越气了,满脸厌恶的表情。
“说不出来吗?哼!仗着自己是个病人,就爱闹得鸡犬不宁!”
“什么!咳咳!我……”
谁愿意躺在病床上啊?少爷剧烈地咳嗽着,直咳得眼角都渗出了泪花。好不容易坐起来,这样下去的话,明天又得躺下,不能再沉默了。
“因为太难吃了,我怎么也咽不下去。”
荣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身体微微地颤抖。最后,他咬着嘴角站了起来,没说一句话,穿过院子回去了。少爷承受着喉咙里越来越剧烈的疼痛,没有开口叫住荣吉。
(如果我先开口,就变成是我没理了。)
就在少爷固执地沉默时,耳边传来了仓库边的木门关上的声音。荣吉真的走了!
(这算什么嘛!荣吉……你这个笨蛋!)
少爷抽泣着,鼓着脸,朝院子里看了好一会儿。这时,房间角落的黑暗处出现了好多鸣家。每次有人来看望少爷之后,总会剩下一些点心,它们就是奔着这个来的。
但是……
一只鸣家张大了嘴,一口吞下一个放在竹叶上的包子,忽然朝后倒了下去。另一只鸣家觉得很奇怪,也上前咬了一口,结果也瞪大了眼睛,“咚”地倒在了地上。当第三只鸣家倒在地上时,其他鸣家都吱哇乱叫着,赶紧逃得远远的。这次的点心果然很可怕!
“连鸣家们都吃不了,这只怕不能叫食物吧。”仁吉轻松地说了一句不能被荣吉听到的话,把包子重新包起来,放进怀里,接着,把苦涩不堪的胃药和止咳药一起倒进茶碗里,端到少爷面前。
2
三天过去了,少爷一直躺在床上,深深地反省那天的事。
(荣吉带着点心来看我,本来我应该感谢他,却对他说了那样的话……)
佐助要忙船行的事,他一去店里,就剩下少爷一个人了。从小只跟病最熟悉的少爷不奢望谁会来看望自己。他躺在床上,透过打开的纸拉门看着院子,十分寂寞。
因为平时很少吵架,少爷不知道事情该如何解决。到底该怎么向荣吉道歉才好呢?少爷把头转向一旁,对房间角落里的华丽的屏风说:“屏风偷窥男,你能跟我说说话吗?”
“哦,怎么了,少爷?”
熟悉的妖怪“噌”地从画里伸出半个身子。
“如果我把你惹得大怒,要怎样做你才会原谅我呢?”
“什么?你想做什么过分的事吗?我可是经常出力的,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呢?不理你了!”屏风偷窥男一口气说了一大堆,缩回屏风里去了。
少爷无力地说道:“我想,我应该还没做什么。”
“哦,是吗?”屏风偷窥男疑惑地说。但他再没从屏风里出来。没办法,少爷只好把目光投向鸣家们。但是只这么一看,小鬼们就都往后一退,吱吱哇哇兴奋地乱叫着。
“少爷想对我们做什么过分的事呢?”
“哎呀,你们怎么会这么说呢?简直是……怎么办呢?”
看来,要想和荣吉言归于好,并不容易。而荣吉的点心很难吃,让事情变得更加困难。少爷没法对荣吉说,那只是一句玩笑话。
“唉,难道没有能一下子提高做点心手艺的魔法吗?”
“有,如果愿意吃药的话。”
院子里传来了搭话声。少爷不禁从枕上抬起头,循声看去。院子里站着一个面生的少年,身穿浅蓝色的衣服,眼珠滴溜溜乱转,看上去十四五岁的样子。
少年很快走了过来,手撑在廊柱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少爷用来解闷的玩意儿,好像对一块不久前用船从长崎运来的、在日光下闪闪发光的红色玻璃镇纸特别感兴趣。
少爷正想问他是谁,为什么会在院子里,正房那边传来了冷冷的声音:“你不是狐者异吗?有什么事?”
出现在院子里的是仁吉,他的视线从不速之客身上转移到少爷身上,一脸警惕的表情。他身后跟着少爷熟悉的捕头清七。清七负责通町的治安,住在一町目以西的西河岸町的日限地藏附近。比起捕头清
七,日限大人的名声更响亮。这位捕头一有空,或是有什么为难之事时,总是会出现在长崎屋的厢房里。今天大概像往常一样,是来给少爷讲破案的故事,所以仁吉才带他来厢房。
“哎呀,没想到还有客人哪。名字还真是奇怪。少爷,他是什么人啊?”
捕头这么一问,少爷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狐者异到底是什么人?少爷不像本名叫白泽的大妖怪仁吉那么博学多识,所以不知道,但是不管怎样,他感觉眼前的少年不是人类。
(这是个妖怪呢。)
那么他说的是真的吗?刚才这个妖怪说,可以用药提高工匠的手艺。
正想到这里,又听仁吉冷冷地说:“捕头大人,这家伙可不是少爷的朋友。哎,你怎么可以随便进别人家的院子呢?”
仁吉好像很不喜欢他。不仅如此,好像还很害怕。为什么会这样?
狐者异回瞪了仁吉一眼。
“别那么无情嘛。我有一副从天狗那里得来的药,特别好。今天准备卖到药材铺。有什么错吗?”
“长崎屋的药材铺是做正经生意的,你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们不会买,更不会卖。”
“少爷说想要呢。我刚才听到了,才过来问一问。”
狐者异生气地看着少爷。不知何时,他的手已经伸向胭脂红的玻璃镇纸,轻轻地抚摸起来。
少爷不禁问:“天狗的药真的有用吗?”
“我可没有撒谎,只要吃了这药,立马就能变成一流的手艺人。”
“少爷,您可不能买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啊。”
“我只是问问嘛,有什么关系。”
仁吉极力阻止,少爷却不肯放弃。他坐起身来。如果……如果这世上真的有一种能让荣吉吃了后能做一手好点心的药,那么无论如何也要见识一下。
“这种药很好,绝对是信浓国的天狗三郎坊给的。只不过最初得到它的不是我。”
在不久前的暴风雨天气,天狗的羽扇被吹到了一个山里的梳子匠那里。羽扇被刮坏,梳子匠就把它修好了。前来寻找扇子的天狗问工匠,想要什么作为答谢,那人说,身为工匠,想要有更好的手艺。
“但是不久之后,工匠的儿子病了,于是,比起天狗给的神奇药丸,他更想要给孩子治病的药。我正好有见效快的草药,就跟他换了。”
“这么说,这药是真的了。真是太让人吃惊了!”
一旁的日限大人忽然大叫起来。虽然在江户繁华的通町看不到,但是大家都知道这世上有天狗、河童和鬼。既然是天狗给的药,肯定很有效。
捕头眼里闪着光,走近一步,说想要。狐者异摇摇头。
“你不是捕头吗?这药可不能提高破案的能力。”
“我破案的能耐是大家公认的,根本用不着这药。但是我妹夫是个做钱袋的工匠,生意很不好,合妹老发牢骚。她肯定很想要这个。”
日限大人已完全忘了自己是因为解不开案件的谜团才来长崎屋的。
“这药多少钱?”
“我只有一粒,不想卖钱。”
狐者异不是人,他想要的东西自然也跟人想要的有所不同。问他想要什么,狐者异却又歪着头,犹豫不决。
这时,头顶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哎,听说这药能提高工匠的手艺,可以让我瞧瞧吗?”
少爷朝院子里望了望,只见泥瓦匠力藏正站在梯子上,给后院仓库二层的窗框刷灰泥。
“我一直梦想拥有出类拔萃的泥瓦匠手艺。”
这时,院子的松树旁也传出一个期期艾艾的声音:“那个……我能插句话吗?我……有一个姑娘我今生非娶不可,可是按目前的情况……”
少爷对说话的人有点印象。那是个花匠,看起来刚满二十岁的样子,长脸,长得很清秀,应该是叫万作。花匠手拿黑草绳,一脸认真地看着狐者异。
“啊呀,又多了一个。看来有四个人想要我的药啊。”自己的药那么受欢迎,狐者异一脸高兴。“既然这样,就这么办吧。我也有想要的东西,大家都来猜一下,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谁能满足我的愿望,我就把药给谁。这样多好,多开心啊。”
“少爷,您别参与。千万别上他的当!大家也都打消这个念头吧,不要与狐者异有任何关系。怎么可能会有像他说的那种好事呢?”
仁吉拼命阻止,但是大家充耳不闻。有竞争对手时,人很难先退出,因为其他人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让人无法忍受。
少爷想,为了荣吉,一定要得到,所以不愿放弃。不仅如此,他还抢先对狐者异说:“我把红色玻璃镇纸给你吧,刚才你一直拿着,看起来好像很喜欢。怎么样?”
听了少爷的话,捕头紧张起来。
“等……等一下!让我猜一猜……对了,你不想要可爱的小狗吗?我可以给你弄到一只。”
狐者异听了,摇摇头,说自己不擅长养狗。他也瞥了一眼镇纸,但没有点头。泥瓦匠从梯子上下来了。
“我真想有一天能成为师傅。为了达到这个目标,我需要高超的手艺、好运,以及金钱。如果你不要钱,那就给你运气吧。”力藏说道。他从放在仓库边的褡裢里取出一个竖条纹的钱袋,抽出三支写着大吉的神签。
“自从抽到这三支签之后,我就开始走好运,真的,所以一直随身珍藏。”
力藏想把神签递给狐者异。但是狐者异厌恶地扭过头,说:“我可不信什么神佛。”
只剩下花匠刀作了。
“我师傅是个很好的人。但是要娶阿住小姐的话,我的手艺和经验都还不足……所以,无论如何,那个药……”
“别再讲你的事了,快说你准备拿出什么。你不是也很着急要吗?”出言催促的是日限大人。因为被拒绝了,他此刻心情很不好。
万作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指着院子的一角说:“我今天种在那里的是菊花。这是新品种,可以开出美丽的黄花。我会把我手边所有的花苗培育到开花,再把它们送给你,你看怎样?”
万作满怀期待地看着狐者异,狐者异却一脸不耐烦。
“真是没劲,既然这样,我就不把药给你们了。”
他看起来满脸失望。正在这时,有个人从后面抓住了他的衣领。是仁吉。他硬是把狐者异拉下了走廊。
“看来你已经说完了。没有把那颗古怪的药给任何人,算你走运。那个关于药的故事不会是你编的吧?”
不管怎样,以后别再出现在长崎屋,仁吉警告着,把狐者异拽到院门口。
“住手!我有药。是真的!”
“仁吉,怎么回事?你怎么那么粗暴?”
仁吉仿佛没听到日限大人的话,把狐者异扔出院外,很快关上门。
但即使如此,仍有人不肯死心。眼前可是有可能改变自己一生的神药啊!
第一个行动的是万作。
“菊花已经种好了。那么今天……我就告辞了。”
说着,他赶紧朝狐者异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看到万作紧随狐者异而去,捕头和力藏也赶紧告辞,争先恐后地跑出去。
“哎,捕头大人!我跟你说过,狐者异很危险……啊啊,已经走了。真是没办法。人真是麻烦。”
仁吉一脸厌烦地说完,朝坐在走廊上的少爷看去。
“可是仁吉,我也……”少爷恋恋不合看着院门,仁吉一把抱起他,放进被窝里,然后端端正正地坐在被子旁边,把手放到少爷的额头上,看他有没有发烧,接着叹了一口气,讲起了捕头在场时不能讲的话。
“狐者异这个妖怪是妄念和执念的化身。据说连佛祖都很讨厌他。他以少年的模样出现在长崎屋,到底想干什么呢……真让人担心啊。”
“听起来……好像很恐怖哦。”
少爷躺在床上,一脸吃惊。在此之前,仁吉很少说别的妖怪坏话。看来狐者异确实是个很危险的妖怪。
“原本世上就不可能有吃了会让工匠手艺提高的药,这就跟宣扬干尸是长生不老药一样。少爷不是药材铺的少主人吗?您冷静下来想一想,就会明白他完全是一派胡言。”
听仁吉这么一说,少爷垂下了眉梢。一会儿,少爷忽然说:“但昨天你不是让我喝了一种苦得要命的药吗?还说是稻荷神送来的,很珍贵。那又是什么呢?”
“是这个吗?”仁吉从怀里掏出一颗药,红红绿绿的,颜色很扎眼。“据说吃了这药,烧马上就会退。我先试喝了一点,不是毒药,就让您喝一下试试。”
“……看来不亲自试过,还是不知道药究竟有没有效啊。”
少爷鼓起了腮帮子。听了这话,仁吉的脸慢慢靠近少爷,眼睛眯得像一条缝。少爷知道仁吉并不是生气,而是从心底里担心自己,但即使如此,此时此刻的仁吉还是好可怕。
“少爷,您要是接近狐者异,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所以请您断了这个念头。”
听到清清楚楚的告诫之后,少爷也不能再一味固执行事了。
(我只是想让荣吉做的馅儿变好吃嘛。)
要是那样的话,两个人肯定马上就能重归于好。少爷拿起倒在地上的红色镇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3
两天后,少爷终于能勉强起床了,但是仍不被允许到店里去。早上,装满米粉团的大盘子刚放到厢房的起坐间里,鸣家们就出来了,他们一边吃着米粉团,一边把镇纸当玩具玩。少爷在一旁看着他们,房间里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但是不到九点,鸣家们忽然消失在了房间的角落里。
“是荣吉吗?你能来真好!”
少爷为小伙伴的忽然到来而高兴,但是神情稍稍有点僵硬,笑得不像平时那般开怀。
(因为上次的吵架,总想着一定要道歉,一定要道歉,但是不知道怎么样才能……)
不管怎样,少爷先请荣吉到房间里坐。荣吉也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生硬感觉,他摇摇头,坐在了走廊上,快速地说道:“一太郎,你知道吗,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你能分我一点膏药和止痛药吗?不,可能接下来还需要双人份的,还是多给一点吧。”
“荣吉,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如果想要药,我当然会准备好给你,但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看到少爷歪着头,一脸不解,本来很着急的荣吉一下子冷静下来。少爷一直卧病在床,看来还没有听到传言。他叹了一口气,详细道来。
“我有个朋友被人打了,受了伤。就是住在后面大杂院里的泥瓦匠力藏。”
“力藏!他经常来长崎屋干活呢。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不,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少爷用鼓槌敲了敲房间里的一面小铜锣,马上就有个小伙计从店里飞奔至厢房。少爷稍稍考虑之后,伏在小书案上,在一张纸上写下药名和数量,交给了伙计,并交代伙计,让掌柜抓好药之后,放进袋
子里。
伙计退下之后,荣吉又继续讲述:“打力藏的是一群以乞讨为生的和尚,一伙奇怪的流浪汉。”
渡过枫川往东,在八丁堀的珍珠圆寺附近,有一个荒废的小寺庙,连个住持都没有。人们叫它荒寺。但是现在,那里住进了人,还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犯事的就是那些家伙。
“八丁堀?为什么力藏会去那个荒寺呢?是去干活吗?”
“力藏是被一个叫狐者异的年轻人撺掇着去那里的。狐者异说,谁能把那些流浪汉赶出荒寺,他就把天狗的灵药给谁。”
“天狗的灵药?”
少爷明白了。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荣吉。荣吉肯定也听说了,力藏之所以跟人打架,就是为了那颗据说吃了就能变成一流手艺人的药,但是他在讲到药的时候,怎么看都不兴奋。
“荣吉,你不想得到那种药吗?”
听少爷这么一问,荣吉盯着自己的脚尖,奇怪地笑了笑,然后又直视着少爷,说道:“一太郎,听说你也很想要那颗药。你又不是手艺人,到底是为什么呢?难不成你是为了我?”
“因为……因为你一直都说,想要做出好吃的点心。”
“我是想凭自己的力量做出好吃的点心,像这种歪门邪道,我不稀罕。”
听了荣吉的话,少爷感觉脸上一阵发热。
荣吉又继续说道:“唉,这话说起来挺好听的,可我还是做不到。说实话,我还真想要。只是……”他微微一笑,又说:“我可不想吃药。相信那个人的话,太可怕了。”
如果那颗药真的有用,一瞬间可能会觉得自己像进了天堂,但是马上又会害怕:药什么时候失效呢?就算受到夸奖,那也只是在夸奖天狗的药,自己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那样,即使点心会卖得很好,但是想凭借自己的力量做一个合格的点心铺老板的梦想,却会在不知不觉中变成泡影。无论怎样,荣吉的梦想跟仅仅成为一个一流的点心师傅仍有所区别。
“对于我来说,那药不管用。”
“嗯,对不起了。”
“一直让一太郎担心,是我不好,给病人送礼物,却让人病情加重,这实在是太丢脸了。真是对不起!”
荣吉道完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听了荣吉的话,少爷紧紧地抓着膝盖上的衣角,眼角滚下大颗泪珠。荣吉见状,不禁慌张起来。
“一太郎,你怎么了……”
“丢脸的是我,我本不用去想那些稀奇古怪的药,早点向你道歉就好了。”
听说有灵药,就一心想得到,想来真是太丢人了。
“你那不是为了我吗?一太郎,如果有能让你的身体马上变好的灵药,你吃吗?”
“我不需要。试过的药都能堆成山了,但都很苦,令人讨厌。”
两人相视一笑。
这时,伙计已经从店里把药拿过来了。少爷把盘子里剩下的米粉团给了小伙计,小伙计高兴地咬了一大口,回到店里去了。少爷确认了一下袋子里的药,把服用方法告诉了荣吉。
“袋子里装的是湿敷用的毛巾和止痛药,应该足有三人份了。对了,除了力藏,还有谁啊?”
“日限大人和花匠万作,他们应该会受伤。”
少爷瞪大了眼睛。
“应该会受伤……”
原来,荣吉听说,除了卧床不起的力藏,捕头和花匠也接受了狐者异的建议,要把那帮流浪汉赶出荒寺。因为只有一颗药,三人分头行动。力藏被人装在袋子里暴打一顿的时候,另外两人并不在寺里。
“……那两人肯定也会去荒寺,很有可能会受伤,我才先替他们把药拿上。”
“荣吉,我们应该派人去找他们,加以阻止。万作身体本来就弱。日限大人可是位捕头,他平日里就跟流浪汉有冲突,说不定会被打得更惨。”
荣吉垂下了眉梢。“嗯,但是就算去找,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哪里。怎么办……”
“我想,只要在荒寺外面等他们,就一定能碰上,你觉得怎么样?”
“对啊,还有这个方法。”
“那我们赶紧去八丁堀吧。”
少爷大病初愈,公然外出的话肯定会被伙计们阻拦,于是他和荣吉一起偷偷地从旁门溜了出去。正要朝南去的时候,荣吉停下了脚步。少爷有些不解。荣吉说,要先把药送给力藏,转身进了附近的一家轿行。等他出来的时候,后面跟着一顶轿子。
“那个寺庙就在附近,不用轿子吧。”
少爷再三拒绝,但是荣吉最近变得像长崎屋的伙计们一样爱操心,不肯让步。少爷没办法,只好坐上轿子,等渡过枫川,到达荒寺时,才深深感到,荣吉想得真周到。
“啊,万作!捕头大人!”
两人倒在地上,他们衣服的花纹和荒寺的灰黑色墙壁融为一体,看上去像是被人扔掉的破布片。两人都已经被狠揍了一顿,站都站不起来。
光靠少爷和荣吉,怎么也不可能把这两个大男人搬回通町,没办法,只好请轿夫们帮忙。轿夫们咧嘴一笑,点头答应了。真不愧抬惯了轿子,他们把两人放进轿子里,毫不费力就抬回了通町的长崎屋。少爷一边道谢,一边从平日里很少用到的钱袋里拿出很多酒钱。
“进入荒寺之前,我碰到了捕头大人。但是狐者异的药只有一颗,我就先进寺了。真是丢脸,被里面的人装进袋子里,暴揍了一顿。”
“我听见了万作的惨叫声,想救他,赶紧进入寺里……但是对方人实在太多了。”
万作和日限大人并排躺在长崎屋的厢房里,倾诉着各自的遭遇。总之,就是为得到药莽撞行事,结果被对方打得够戗。那些流浪汉下手毫不留情,两人都身受重伤。
因为两人立马敷了长崎屋的药,比起让江湖郎中来看,已经好了许多。但是日限大人仍躺着,蹙着眉头。仁吉则一脸阴沉地盯着他们。
“我不是警告过捕头大人,别跟狐者异扯上关系吗?你们不听劝,才会吃这个大亏。”
捕头一边反省,一边呻吟。万作也缩在床上,包括力藏在内的三人中,他伤势最轻,但也到处青一块紫一块。
“对不起,真是对不起!我对自己的手艺没有信心。虽然我知道把那些流浪汉从寺庙里赶出去不太可能,但是……阿住小姐很想要那颗灵药,还说,如果我再不采取行动,师傅就要把她嫁给别人了……”
看来,阿住比万作更着急。万作容貌俊秀,就算叹气时皱着眉,看起来也像歌舞伎艺人。要不是他一心想当花木匠的女婿,肯定会有许多姑娘向他示爱。
这时,传来隔扇被拉开的声音。
“捕头大人,万作,如果你们没有听说狐者异的药,现在会干什么呢?我对此很感兴趣。”
佐助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砂锅走进来。他把砂锅放到圆火盆旁边。原来是给病人喝的粥,旁边还有碗、木勺和咸菜。
“也有少爷的。这算是午饭,要多吃一点儿。”
“我已经可以起床了,不用喝粥了。”
“偷偷地跑到外面去,现在说话都带鼻音了。”
佐助看了一眼少爷。少爷赶紧端起粥碗。看来,以为今天出去时坐了轿子,佐助他们应该不会太生气,是大错特错了。
捕头喝着粥,用沙哑的声音说:“如果没有听说那药……我应该不会做荒唐事,不过舍妹会唠叨个不停。”
“以后请你继续当令妹的听众吧。灵药这种东西原本就不存在,这么一想,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的心思自然就打消了。”
听了仁吉的话,捕头夸张地叹了一口气。“还要听她唠叨啊?我虽然也明白她心里不好受,可是她每次翻来覆去说的都是那几句话。”
捕头表情凄惨地喝着粥。旁边的万作拿着勺子,点了点头。
“为了得到师傅的承认,只能努力认真地干活儿,但是……小姐好像仍不肯死心……”
就算万作撒手,小姐也不肯罢休,所以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两人情况都不大好,各自只喝了一小碗粥,就放下勺子躺下了。
少爷跟平常一样,只喝一碗粥,还得努力再努力。三人吃完饭,粥还剩了一大半。少爷等人移步到了隔壁房间。
明媚的阳光照进了起居间。“少爷,这只是粥,一碗总要喝的吧。”仁吉一边嘎吱嘎吱地嚼着切得细细的咸菜丝,一边叮嘱道。撒着半研过的芝麻的腌老萝卜是少爷最爱吃的。他点点头,认真地吃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碗里的粥却不见少。而他旁边的三个人,正呼噜呼噜地飞快吃喝着。
“一颗见都没见过的药,为什么大家会不顾一切地想得到呢?没有效果还算是好的,万一是毒药可怎么办?”
仁吉嘎吱嘎吱的咀嚼声中夹杂着叹息。佐助一边嚼着腌黄瓜,一边严厉地看着点心铺的继承人。
“少爷想要那颗药,是为了荣吉少爷吧?”
“不用担心,刚才已经明确地跟一太郎说过了,我可不要那颗药。”
仁吉挑起了眉毛。
“荣吉说,不仅要有高超的手艺,还要有自信,而自信不是靠吃药就能获得的。”
听了少爷的话,两个伙计微微一笑。佐助拿过荣吉的碗,又盛了满满一碗粥。他一边把粥递给荣吉,一边说:“不客气地说,对荣吉少爷而言,要获得自信,比别人要难上两三倍啊。”
少爷经常买荣吉做的点心,两个伙计也常一起吃,他们知道,荣吉手艺差得让人发愁,他要想获得自信,将会多么辛苦。
“但这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该有的想法,是江户人的气概。荣吉少爷已经渐渐成为一个堂堂男子汉啦。”
荣吉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他接过碗,专心致志地喝起粥来。伙计们平常只会怪荣吉让少爷玩得太累,从未如此夸过他。今天却不一样。就连对少爷,他们虽然万般溺爱,也从来没有这样肯定过。虽
然妖怪的想法和做法跟人的大不一样,但也许是因为两个伙计一直做买卖,不免有像这样一语中的、正经说话的时候。少爷被这些话深深地触动了。
(荣吉,你真棒……)
少爷想着,感觉自己的脸越来越热了。会不会像荣吉一样红呢?少爷像用碗遮脸似的,一个劲儿地把粥往嘴里扒拉。终于吃完了第一碗,仁吉很快又给盛上了。
(连喝粥都吃力的话,根本就跟“男子汉气概”一词搭不上边。)
少爷慢慢地喝着粥。就在少爷与粥以及憋在胸口的闷气作斗争时,其余三人已经把砂锅一扫而空了。
4
日限大人和万作睡了一觉之后,头痛和眩晕已经好了不少,到了傍晚时分,就各自回家了。一般情况下,打伤后留下的淤青过一阵之后,颜色会更深,到了第二天,也许家人会大吃一惊。荣吉也告辞了,说顺路去看望一下力藏。不管怎样,总算跟荣吉重归于好,少爷心头的大石头也终于放下了。从厢房的纸拉窗看出去,湛蓝的天空已经染上了些许火红吗上就是晚饭的时间了。
“怎么觉得一整天都在吃饭?”
少爷嘟囔道。旁边,仁吉点上了灯笼。
“仁吉,虽然我老问,但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狐者异是妄念与执念的化身?为什么说他行事不分好歹呢?”
“他就是那样的妖怪,这就跟我是白泽,佐助是犬神一样啊。”
仁吉皱起眉问少爷,是不是还想要那颗药。少爷轻轻地摇头。
“不。只是因为该吃晚饭了,所以我在想,狐者异独自一人该怎么办呢?”
“狐者异是妖怪。您不用担心,他自然会有办法。”仁吉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说道,“少爷总是为别人考虑,我从心底里感到高兴。将来要成为大铺子的主人,本该如此。但是,也必须要有判断力。”
“关心狐者异是不分好歹吗?”
“人的心里要是产生可怕的念头,是不是就会说‘好可怕,?我听说这话就是狐者异说出来的。①”
“哦……”
少爷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没想到“可怕”一词竟然来自于一个妖怪。之前那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少年,到底跟怎样可怕的事情有关呢?
“对了……也许狐者异的出身很可怜。在旁人看来,就更是如此了。”少爷轻轻地叹息道。
仁吉继续期期艾艾地说:“任何人只要与狐者异有关,都必须作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因为不幸会接二连三地降临。之前有人也许是觉得狐者异太可怜了,所以明知会这样,还是试着去阻止他。”
仁吉和佐助都已经历了人世间千年的沧桑,所见所闻自然多得让人吃惊。
“但我还从来没听说过有人能阻止得了他。”
大家都认为,狐者异是一个连佛祖都救不了的妖怪。
①日语中,“可怕”与“狐者异”的读音一样。
“想为他做点什么的想法,也许太自以为是了。”
“可是,仁吉,为什么呢……难道一直束手无策吗?”
仁吉又叹了一口气。“灾难还会波及与狐者异有关的人。就拿这回来说,因为和那个家伙有关,三个人受了伤。而且,那些流浪汉狠揍了捕头大人一顿,捕头大人肯定不会就此罢休。这可是发生在八丁堀大人眼皮子底下的事啊。”
这回因为是少爷等四人,所以没有起内讧。如果是贪欲更强烈的人,就算互相认识,也会大打出手。只要跟狐者异沾上边,人就会变得粗暴,还会牵扯到身边的人。
“捕头大人万一有个好歹,他病恹恹的妻子怎么办?到那时,事情就不是靠钱能摆平的了。所以我说,千万不要和狐者异沾上边。”
“哦……”
“就算被人责怪没有人情味,或是觉得狐者异怎么怎么可怜,我也不会和他沾上任何关系,因为我身边有体弱多病的少爷。如果狐者异引起了流行病,可能连少爷的命都保不住。”
不仅如此,也许会不断发生沉船事故,生意会越做越不顺利,最后长崎屋也可能会倒闭。如果真是那样,少爷要想活下去都难。
“少爷……也不会为了狐者异,把身边的人卷入不幸吧?”
仁吉这么说,少爷只好点头。不管是想支持狐者异还是想救他,都不是身为普通人的少爷可以做到的。
但是——
“这世上竟有生来就是狐者异这样的妖怪,真是太可怜了……”
少爷悄悄地看了一眼已经关上的院门。
“狐者异让人把寺庙里的流浪汉赶出去,是因为他想住在那里吧?他说过,谁能实现他的愿望,就把药给谁。”
“也许,长久以来,狐者异生活得太不幸,想让别人救他,才会拼命地缠住对方。之前听说,有个不谙水性的人掉进河里,拼命地抓住前来相救的船老大,结果两人都游不动,最后淹死了。也许狐者异跟这个落水之人有相似之处。”
“他拼命地想获救,结果反而淹死了……”
少爷忽然想起,荣吉曾明确表示不要狐者异的药。如果狐者异能像荣吉那样放弃很想得到的东西,也许会轻松很多。
但是没有确凿的证据表明他会那样。狐者异是妖怪,不可能忽然妖气散尽。
最后,仁吉一遍又一遍地叮嘱正在思前想后的少爷,千万别和狐昔异沾上边。少爷感觉到了仁吉的不安,只好点头。
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店里的伙计过来说,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第二天夜里八点,有人把药材铺的偏门敲得山响。
“这么晚了,真是对不起!我是花匠万作。”
听到是熟悉的声音,身在厢房的仁吉拿着蜡烛,朝仓库走去。少爷刚洗完澡出来,就跟在后面。佐助连忙拿了一件外套,追了上来。鸣家们吱吱地叫着,也紧跟上去。仁吉打开小门。烛光下,万作的神
情十分紧张。
“小姐……阿住没有来打搅吗?”
吃过晚饭之后,阿住就不见了。万作想看看少爷这儿有没有线索,就找过来了。
仁吉摇摇头。“阿住小姐从没来过长崎屋,这里应该也没人认识她。”
佐助一把抓住少爷。就在他硬要给少爷穿上外套,而少爷不断扭动身子的时候,鸣家们已经钻进了外套的袖子里。
旁边,万作似是难以启齿地说:“昨天我一身青紫回到家之后,小姐知道我没有拿到那颗灵药,一整天都低着头,默不作声。”
阿住小姐开始变得不正常,是在今天傍晚六点左右。捕头把从长崎屋拿来的湿敷膏药分出一些,热心地给万作送去。那时,他不小心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到现在还没有谁拿到那颗能让人拥有一流手艺
的灵药。不久,阿住就不见了。万作找遍了她可能去的地方。
“这么晚了,她到底去哪儿了呢……”佐助抱起胳膊。再过一个时辰,就是夜里十点,院门就该关了,那时,街上也不准人走动了。
少爷一边抚摸着袖子里的鸣家,一边皱着眉。他拉了拉仁吉的袖子,说:“嗯,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您想到什么了?”
“阿住小姐不会去了荒寺吧?流浪汉打了捕头,而且还是在八丁堀,如果他们够聪明,应该早就逃到别处去了。阿住小姐会不会想着前去确认了呢?”
“不会吧?!”
“或者她想凭着自己的力量把那帮人赶走。如果能成功,就可以从狐者异那里拿到灵药了。”
“真是乱来!”另外三人不约而同地喊道。两个大男人都被流浪汉们轻易地打倒在地,阿住怎么可能打得过他们?而且去寺庙那种地方,一个姑娘家不知道会遇上什么事。万作愣住了。
“阿住小姐肯定不可能把那些流浪汉赶出去。她应该还不知道狐者异为什么非得要把那些人赶走不可吧?我才觉得害怕。因为……”
少爷叹了一口气,犹豫着该不该说下去。三人都盯着他。
“如果不考虑结果,只把那些人赶出寺庙,还是有办法的——只要让寺庙消失就行了。”
“让寺庙消失?怎么做?”
两个伙计神情僵硬地看了一眼在旁边发呆的万作,他们好像有些明白了。
“只要……放火烧寺庙就行。”
万作努力稳住神,瞪大眼睛看着少爷,但仍然全身颤抖,嘴里嘟囔着:“怎么会这样……”
“早上,师傅看到我鼻青脸肿地出来做工,就对小姐说,我还不配当他们家女婿,要早点给小姐找个好人家。”
谁也不知道白天阿住跟她父亲究竟说了什么,但不管怎样,她肯定是不能再等万作按部就班地努力了。
“我必须快点找到小姐。在那里……在八丁堀放火,肯定立马会被抓……”
在一直为火灾困扰的江户,纵火是重罪。就算引发的是小火灾,一经发现,也会处以重刑。
“这……也是因为我们跟他沾了边,才会发生的吗?”少爷问道。
两个伙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您想去荒寺吗?就算去阻止……也没用。真是麻烦啊!最近老是乱来。”
伙计们嘟囔着,但最后还是说,明白少爷的心思了。
“就算是流浪汉们在荒寺里,也不许跟他们有牵扯,因为我们是为了寻找阿住小姐而去的,明白吗?”
“嗯。”
“既然这样,我们就不再阻止了。但是您不能走着去。再晚的话,院门也要关了。”
说着,佐助把少爷夹在腋下,抱了起来。
“万作,你跟着来吧。”
“哦,等一下,这个……”
少爷发出悲惨的叫声的同时,佐助已经和仁吉一起穿过旁门,跑出去了。因为有月光,没有带灯笼,但是两个妖怪原本就用不着这些东西。两人身后,万作拼命跟上。
5
从长崎屋向东,渡过枫川,就是八丁堀的衙门。道路两边是绵延不断的篱笆和板壁。月光下,万籁俱寂,住户没漏出一丝灯光。在百姓聚居的地区,就算再晚,也会有人卖夜宵;而在武士居住的地方,
一入深夜,则一片寂静。
荒寺在武士聚居区的一角,只有一座小小的正殿,但是占地颇为宽广。少爷不禁嘟囔道:“这里还真是荒凉啊。”
满院杂草,好像很久没人打理过了。之前万作发现流浪汉们的地方,就是这个正殿。不知道那些人是睡了还是跑了,现在见不到一个人影。大家来到正殿前,万作和仁吉,少爷则和佐助,分别从左右两边走入殿里。
“小姐,你在吗?阿住小姐!”万作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他的呼唤马上变成了尖叫。“小姐!”
少爷等人赶紧朝发出叫声的地方走去。正殿后的木板墙下,燃着小小的火苗,旁边立着许多人影。
“是那些流浪汉,还在呢。”
少爷等人顺着阴影,慢慢地靠近。忽然听得一个破锣嗓子笑着说:“真让人吃惊啊!这不是个女人吗?一个女人在纵火!”,
阿住已经被流浪汉们抓住了。
这时,万作的声音响起:“我来接小姐回去。你们能放了她吗?火很快就会熄灭的。”
“啊呀呀,这不就是昨天被我们打了一顿的家伙吗?你不会是带个女人趁夜来报仇吧?”
男人们围住万作,又大笑起来。少爷刚想着幸好万作身边有仁吉,不用担心,不料仁吉却出现在了自己身旁。原来刚才万作一见阿住被抓了,就不顾仁吉阻拦,冲到了流浪汉中间。
“真是烦人,我们必须救那两个人吧?”
“当然,但眼前更紧急的是火。怎么办?已经烧起来了。”
火势漸渐变大,顺着墙壁蔓延开去。流浪汉们好像光顾着阿住他们了。
“你别管这个女人了,赶紧走吧。这样的话,今天就不用挨打了。”
“浑、浑蛋!”
“你的声音在发抖啊。”
不管那些人怎么说,万作仍死死地守着阿住。一个男人伸手抓住了阿住和服的袖子。万作拼命地挥开那人的手。
“别碰我家小姐!”
“啊呀,那么弱,还想保护女人,你想怎么样?”
“想反抗吗?试试看!”
男人们猛地站起来,包围圈越来越紧。火势越来越大,映红了他们的背,但是谁也没有回头看。少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如果再不灭火,真的会越烧越大。”
流浪汉们、万作以及阿住,好像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就在八丁堀衙门附近。万作一心想保护阿住,阿住一个劲儿地哭,流浪汉们则一心想得到女人。
“这是想要狐者异的灵药的报应吧。不,应该说是不得不面对自己心中令人讨厌的一面,大家才会那么讨厌狐者异。”
“少爷,火势越来越大,要熄灭恐怕很困难,我们三个一起逃出去吧!”
仁吉毫无愧色。他原本就不想来,再说少爷最重要,而且他好像已经很烦那些包括万作在内的没事找事的人了。少爷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里如果发生火灾,很有可能殃及长崎屋。而且如果纵火之人被官府发现了,怎么办?我可不想认识的人被处以火刑。”
“但这里既没有救火钩,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弄水,怎么灭火?”
这时,少爷提了一个建议。伙计们听了,微微一笑,算是回答了。仁吉轻轻地抱起少爷,离开了正殿。光线很暗,谁也没有发现三个人。
“我们一起干吧。”佐助说着举起拳头,用力敲打地面。仁吉也挥着手。
不一会儿,耳边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巨响,空中,耀眼的闪电四处飞舞。忽然,地面猛地摇晃起来,几乎所有人都摔倒在地。黑暗中,人们惊慌失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时,一阵狂风刮过,正殿被晃得嘎吱乱响。
“地震,还是龙卷风?”
在破锣似的叫声中,又传出树被折断的声音。本已枯朽的正殿的墙角已经烧起来了,在地面的震动和狂风的摇撼下,似乎马上就要倒了。屋顶大幅度倾斜,瓦片哗啦啦地掉落在地。倒在地上的人被瓦片砸到,发出一声声惨叫。大家四散而逃。地上漫起一阵上尘。不一会儿,随着一声巨响,寺庙倒塌了。
“啊啊,太好了,火基本上灭了,剩下的就不用费事了。”
佐助踩灭了余下的火苗。那伙人刚才还气势汹汹的,这会儿都吃惊地看着若无其事的少爷和两个伙计。少爷故意愉快地打招呼。
“咦,你们怎么还坐在地上?还真是不慌不忙啊。地震把寺庙震倒了,不一会儿,附近的人肯定会过来查看情况。这里是八丁堀,捕头们肯定也会来。”
流浪汉们这才想起了自己的处境。他们应该也想起了昨天才打了一位捕头。大家互相看了看,赶紧爬起来,好像完全忘了阿住的事,一溜烟消失在黑暗中。只有万作和阿住还坐在院子里发呆。
仁吉赶紧催促道:“你们俩也快回去吧。寺庙虽是被地震震倒的,但周围有一股烧焦的味道。要是人们追究为什么会有火烧的痕迹,阿住小姐就麻烦了。”
阿住吓了一跳,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此时,尚无人发现荒寺已经倒塌,也没有人过来围观,五人乘机赶紧离开了。
6
谁也不知道阿住是怎么跟花匠父亲说这件事的,总之,几天后,阿住的父亲提着点心盒来长崎屋致谢。他深深地低头道谢之后,就回去了。
在那之后,既没有听说阿住嫁给了别人,也没有听说她和万作结婚了。但是不管怎样,阿住和万作都不会再去找什么灵药了。
捕头和力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打了一顿,受了教训,更加安分了。侧塌的寺庙很快变成了耕地,执著于荒寺的狐者异也不见了踪影。天狗的药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反正已无人提及。狐者异事件终于告一段落。
少爷从那以后再没有卧床不起。此刻,他坐在厢房里,穿着棉衣,怀里没有抱汤婆子②,而是搂了几只鸣家,久违地和屏风偷窥男下围棋。伙计们在不需要看护少爷的日子里辛勤劳作,此刻不在厢房。
“狐者异怎么样了?”少爷说着,“叭”地下了一颗棋子。狐者异遭人厌弃,不惜以珍贵的丸药作为交换条件,想要住在荒寺里,但是现在他应该既没有住处,也没有朋友。对面的屏风偷窥男看了看少爷。
“怎么,你还在想那家伙啊?要是被仁吉听到,又该担心了。不管怎样,狐者异就是狐者异嘛。”
少爷看着屏风偷窥男下的一步棋,一脸严肃。今天的棋很难下啊。
“啊呀,没想到连你也这么说。你平日里虽然爱开妖怪们的玩笑,对别处的妖怪可从不多言啊。”
“叭!”少爷下的这步棋并不是很重要。今天的棋局就像阴沉的天气一样,战况不太明朗。
“我和仁吉不一样,不爱多嘴多舌,但是关于狐者异嘛……我还没听说过谁跟他沾上边之后,能够免受灾祸的。”
屏风偷窥男又偷偷瞟了少爷一眼。看来听说事情与狐者异有关,屏风偷窥男最担心的还是少爷,因为万一晦气的话,最危险的就是一太郎。
“少爷,你可不要乱来哦。”屏风偷窥男少见地柔声说,“与狐者异有瓜葛的话,会把身边的人全卷进去,让周围的人担心不已。弄不好的话,连命都会搭进去。”
②汤婆子。古时取暖用品,多为铜质扁圆壶。
屏风偷窥男又下了一颗棋。今天他头脑好像特别清醒,神色却很严肃。一提到狐者异,妖怪们总是这副神情。
少爷不经意地把视线从棋盘上挪开,朝板壁看了一眼,然后微微歪了歪头,在小盘子里装上几个大福饼,站了起来。正要下走廊的时候,他忽然捡起地上的红色玻璃镇纸,走到板壁旁边。
少爷轻轻地把盘子放在墙根,蹲下身子看墙的另一面。果然,外面好像有人,可能衣服太短,那人的脚露在外面。
“是狐者异吗?”少爷鼓起勇气问道。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外面站的就是他。那人没有回答,但也没有离开,可以看到他浅蓝色的衣角。天气这么坏,呆呆地站在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的板壁旁边的,肯定是狐者异。
(我已经叫他了,但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如果让狐者异进来,长崎屋可能也会像日限大人和万作那样,被拖进灾难中。仁吉说了,肯定会这样。屏风偷窥男也说了。的确,少爷也亲眼见到灾难接踵而至。他不能阻止灾难发生,但即使如此,他
也没法不理狐者异。
“我把大福饼放在墙角了,你吃吧。还有……”少爷把红色的玻璃镇纸放到盘子旁边,“这个你很喜欢吧?送给你了,拿走吧。”
板壁的缝隙中伸进来一只手。玻璃的光一闪,镇纸很快不见了。过了一会儿,大福饼也不见了。
天空乌云密布,少爷感到胸口一阵憋闷。沉默了一会儿,少爷又开口问道:“你今天有地方去吗?”
不知道是不是狐者异正在吃大福饼,耳边传来咀嚼的声音。少爷好像听见他在说“没有”。
少爷抬头望着天空,咬紧了嘴唇。要是自作主张,伙计们肯定会生气。而且也许这一次不会像平常那样轻易了结。只要事情与狐者异有关,佐助和仁吉都不会善罢甘休。
但是……马上就要下雨了,天气就要转冷了。雨想必也是冰冷的。
少爷感觉到,狐者异正竖起耳朵听自己接下来说什么。
少爷想起了受伤的清七等人。自己跟狐者异说话,可能也会遭受同样的厄运,会让仁吉、佐助、其他妖怪,以及父母和乳娘……许多许多人担心。少爷知道绝不能任意行事。
但是——
从板壁下的缝隙中看到的脚仿佛在瑟瑟发抖。
如果是自己一个人站在墙外,会是怎样的心情呢?现在,狐者异孤零零一个人;明天,他也将孤孤单单一个人;后天……他将永远都是一个人吧……
少爷感到泪水已经沿着脸颊缓缓地流了下来。
(我为什么哭呢……)
感到孤单、孤零零一个人的,并不是自己。虽说同情狐者异,却只能做一些无情的事。少爷又一次想起了伙计们的面容,猛地握紧了举头。
他静静地对狐者异说着,泪水又流了下来。
“狐者异,你走到门那边,我会让你进来的,你可以在长崎屋待一会儿。”
少爷感到背后有一道强烈的目光,肯定是屏风偷窥男,但是他什么话也没说。
“我可以进去吗?不会被赶出来吗?真的吗?真的可以吗?是真的吧?”狐者异连续确认了好几次,声音颤抖着。
少爷继续说:“嗯,你可以待在这儿,我说话算话。”
狐者异真正想要的东西,比金钱、天狗的灵药更想要的东西,就是一个可以让他慢慢休息,安心地住着,待到什么时候都没有关系的地方。那不就是一个欢迎他的地方吗?于是少爷又说:“厢房里还有你
之前见过的妖怪们。也许大家…开始不会给你好脸色,但是我会努力改变他们。”
少爷保证了,肯定没问题。
“所以,如果他们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也请你不要太吃惊,要和大家好好相处……”
“什么!你说要让我忍耐什么?你想把我怎么样?真是过分!和以前的人一个样!为什么我不可以跟别人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墙外忽然传来了狐者异愤怒的声音。少爷吃了一惊。
“等一下,你别那么生气……”
“有一瞬间,我真的很期待,但是看来这次也不行。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咚”,传来了墙壁被猛撞的声音。
“这算什么!我本来想,你说话的语气还挺柔和,但你也是个令人讨厌的家伙!”
狐者异声音颤抖地拒绝了少爷的邀请。少爷也感受到了此刻紧紧缠绕着狐者异的危险和恐惧。他在生气,他在害怕,他在咬牙切齿地问,为什么没有人明白自己。少爷听到了他哽咽的哭声,仿佛看到了他泪流满面的样子。狐者异的声音越来越大,他吼叫起来。
“狐者异,你听着。我说了让你进来,但是因为之前发生了很多事情,大家可能无法一下子接受你,可不久之后……”
“为什么大家不能亲切地对待我?我讨厌忍耐!太过分了!我讨厌所有厢房里的妖怪!”
狐者异没有朝门这边拐过来,而是跑远了。少爷呆呆地站着。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轻,不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
“马上就要下雨了啊……”狐者异已经不在附近了,少爷的话他也听不到了。屏风偷窥男没有唤回呆立在院子一角的少爷,只是静静地在厢房里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