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可怕……”
这个声音好像近在耳边,少爷听得很清楚。
“讨厌……”
老是躲在神的院子里,什么忙也帮不上,这样的自己真是令人讨厌。
“只会给别人带来麻烦……可……可是要承认这些好可怕。”
这么想的话,连自己都会讨厌自己,更何况是別人的眼光。好可怕!好可怕!
(啊,这个声音是……)
少爷明白这个声音是谁的!是比女。痛苦太多了,承受不住了,神女才会把梦托给别人。
那么,少爷现在是睡着了吗?少爷歪了歪头,又听到了声音。
“怎么办……从明天开始,不,从现在开始,该怎么办呢?”
天狗们教给比女很多神的生活方式。
“可是我讨厌那样。说句话就马上能心想事成,那……那样就不需要努力了。”
当山神偶尔出现在神女面前时,会温和地对女儿说话。
“可我几乎没怎么见过他的面……”
肯定是因为有太多的人祈求神的护佑,他不能一直陪着女儿。因为是神,必须正确行事,必须处理很多事情,必须守护着人类,必须尽自己的职责,不然的话,神就没什么用了!
山神一向正直,所以一直备受尊崇,受万人敬仰。但是神女比女却不是这样的。
“怎么办……怎么办……好痛苦!”
呜咽声不绝于耳。
明知是在梦里,少爷还是不忍心听下去了,他说:“比女,有我在这儿呢。”
不知道比女有没有听到少爷的话,她继续轻轻地诉说:“护卫们很亲切。大家对哭泣的人,刚开始的时候总是很亲切。但是老哭的话,他们就不会那么亲切了,因……因为他们也会厌烦。”
比女于是更害怕人了。烦恼不知不觉堆积。自己这么不争气,真的有未来吗?怀疑的声音仍在继续,少爷的脸绷得越来越紧了。
(好像……好像就是冲着我说的。)
这些话平时压在少爷心底,想着说了也没有用,就从不曾说出口。但是即使没有人提起,这些话也时常在少爷心底翻腾,令他无法忘记。
(毫无用处吗?真的很痛苦啊……)
比女很痛苦,少爷也很痛苦。但是想着现在过的日子已经很好了,不敢吐露心底的软弱。
这世间,还有很多人为了生计而发愁;有很多人因为父母借了别人的钱而被卖掉;辛辛苦苦攒下的一点积蓄被一场大火烧个精光的人,也不在少数;更有许多人,缠绵病榻却无力延医治疗。
(而我吃穿住用都不愁,家里也没有负债,还有很多亲人。如果还要抱怨,真怕上天会惩罚我。)
少爷深深明白这一点,但痛苦还是没有减少,它藏在心底深处,不时会冒出来。难道自己真的这么没用吗?真的只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吗?真讨厌!讨厌极了!有时真的会抑制不住满腔怒气。对谁?对父亲?对自己?
少爷不由得想说“好痛苦”,觉得呼出的气都是热的。头好疼,好难受!怎么办……
谁……少爷伸出手去。这时,一只小小的手反握住少爷的手。
(咦?)
额头一下子凉了,好舒服,好像一下子变成了凉爽的秋天。
(好奇怪哦!)
少爷感觉到小小的手正温柔地抚摸着他,把他引向温柔的梦乡。安心的感觉轻轻地朝少爷招手,一切都被包围在一种柔和的黑暗中了。然而。耳边又传来了细细的声音。
“怎么办……好痛苦啊!”
好痛苦……
从箱根出发,沿着东海道,翻过越来越陡峭的道路,行走在杉林竹丛中。走过一段石路,再穿过芦湖,眼前是一片开阔的景象,一直可以望到湖对岸。附近有几间茅屋。
几个出行打扮的人,戴着斗笠,沿着湖畔的道路往前走。他们穿过红色的鸟居,看到湖畔架着两个汤桶大小的铁锅。
“这锅……都能把人装进去了。”
虽然惊奇,但毕竟不是来游山玩水的,这几个行色匆匆的人并没有稍作停留。比起铁锅,众人更在意前方有什么。有人慢慢地抬起斗笠,但马上又压得更低了。
“胜之进……是跟谁在一起呢?”
有人小声嘟囔着,朝前面的人影走去。
这吋,从旁边的小路走出来几个穿着短上衣的人,看起来像是本地的,拦住了一行人。他们的神情让人感觉来者不善。
箱根神社附近的路上,这两天多了好些表情可怕的人。有人说,这是因为最近地震太多了,有人说,这跟奇怪的神谕有关。少爷可能太敏感了,总觉得一路上有好多手拿木棒的危险人物跟着。
一个穿短上衣的人猛地抓住一个戴斗笠的人的手,查问起名字。被抓的那人猝不及防,怒喝一声,但穿短上衣的人没有把手收回去。
“你们是从江户来的吧?”
“看起来很有钱嘛。”
几个人挥舞着木棒威胁,把一行人围在中间。其中一个一把摘下了一个年轻人的斗笠。
“干什么?”
斗笠下面是一张怒气冲冲却十分俊朗的脸庞,清秀的眼睛充满怒气,狠狠地盯着那些人,并一把摁住腰上的短刀。
“你们是劫匪吗?”
“不,不是。我们是附近的村民,不是强盗,只是有事相问。”
一个年纪稍长的男子飞快地走到前面,问年轻人:“你是少爷吧?”
“啊,什么?”
年轻人听了这个奇怪的问题,脸色更加阴沉了。男人说,他们是在寻找“江户的少爷”。一听这话,年轻人把手从刀上拿开,不耐烦地掏出一张纸。是行旅图。
“看到没有,我是伙计,当然,也是江户的。”
年轻人称自己是在旅行途中顺便前来参拜箱根神社的。那人把地图拿了过去,看过之后,点了点头,低下头说:“是长崎屋的伙计仁吉啊。我们弄错了,给你添麻烦了,真是对不起。”
仁吉戴上斗笠,平静地问:“你们到底在找谁呢?能告诉我吗?要是我碰到了,就捎个信给你们。”
仁吉说话这么亲切,男人们不禁发起愁来,面面相觑。
“这……我们也不知道。”
“啊?”仁吉吃惊不已。
男人们脸上浮起苦笑。
“这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
原来他们是在找神谕里说的年轻人。
“神谕?神明找那个江户的年轻人有什么事吗?”
这可真是闻所未闻,仁吉满怀兴趣。年长的男子大概是以为仁吉在嘲笑他,连忙说出了理由。
“不是这么回事,神明只说有灾祸从江户而来。”
“那灾祸是‘少爷’吗?”
“我们听说有‘少爷’在,神就会消气,才到处找从江户来的‘少爷’。”
话又绕回来了。他们支支吾吾不肯说找到少爷之后,准备将他怎么样。
“在江户,有很多人都被唤作‘少爷’,你们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怎么找得到呢?”
仁吉摇摇头,称还急着赶路,离开了。
但是他没有沿着东海道走下去。走了一会儿之后,趁刚才那些人没有注意,就进了附近一间茶水店,向店里的人讲起了刚才听到的事情。不一会儿,茶水店的老板娘、伙计、行人,以及附近的住户也加入到话题中来了。
“他们问我知不知道江户的‘少爷’。虽然在到处寻找,却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仁吉坐下来喝水,才知道大家都已经听说了。
“这两天,不断有人在这里来来回回地找‘少爷’前面那个客栈的老板也跟那些人在一块儿呢。”
“传说中的‘少爷’只怕早就跑了吧。”
人们笑着说。伙计摇摇头。
“应该没有。最近有些可怕的传言。我听到的是,有一些人老戴着面具在这一带转悠。谁要是倒了霉遇上他们,立马就没命了。”
“讨厌,又是那些无赖轿夫们编出的无聊故事吧。”茶水店的老板娘担心地说。
突然,大家好像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身体整个向前倾。地面一阵摇晃。
“啊,又来了。”
大家都习惯了,虽然摇晃得很厉害,却没有一个人大叫,只是水杯都掉到了地上。等一切平静下来,老板娘边捡水杯,边愤怒地说:“有人说,从东边来了一个鬼,把地震带到了箱根。”
“我听说,这个‘少爷’啊,是个晦气鬼。那些戴着面具的人是箱根山神的使者,他们是为了平息地震,才抓那个‘少爷’。”
“要是杀了‘少爷’地震就会平息,那还是赶紧杀了吧。像这样一天到晚摇来晃去的,虽然没出什么事,还是让人很不舒服啊。”
“箱根关口的人还讲了富士山的传说。几百年前,富士山一直是喷着火的。是富士山哦。那会儿地震也特别多。火山灰四处飞扬,连白天都是一片昏暗,就跟晚上一样,要是不点灯笼,根本就看不清楚。”
一听这个传说,想想最近也是地动不断,大家脸上都浮现出不安的神色。
当神仙心情不好时,地上的人就吃尽苦头,或是大雨,或是干旱。在人力无法左右的巨大的力量面前,人能做的只有祈祷。
“要是快点抓到那个‘少爷’早点平息地震就好了。”
正说着,地面又摇晃起来。大地好像生气了,摇晃个不停。众人陷入沉默。
“啊,太可怕了!”
仁吉说着,站起身来,放下钱,离开了茶水店。没走多久,他看到路边的大树下站着一位武士。是胜之进。
“哎!”胜之进招呼道,“看来危险的传言人人皆知。刚提个头,大家就都说知道‘少爷’的事。万一被这里的人抓到,那就惨了。”
仁吉不禁长叹一声。
“看来要想光明正大地沿着东海道回江户,是行不通了。”
就算没这事,眼下少爷正生着病,也很难动身。少爷的哥哥松之助还受了伤,少爷担心他,肯定很难先把少爷一个人带走。
“我想再往前,到关口那边看看。”
听胜之进这么说,仁吉点点头。
“那我先回少爷身边去了。”
从早上开始,少爷就一直发烧,仁吉很担心。胜之进沿着湖畔,赶紧朝前走。在确定刚才跟自己搭话的那几个人不在附近之后,仁吉飞也似的跑上了石台阶。途中,他回了一次头,看着胜之进逐漸远去
的背影,眉头紧锁。
“看他的样子,不像只是去打听隋况……”
但仁吉还是赶紧回了少爷身边。
“就像刚才神官说的那样,这一路上非常危险。当地人光凭想象到处找人。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回到东光庵药师堂后,仁吉在少爷枕边说着在村子里的所见所闻。少爷的热度已经退了好多,仁吉稍稍放下心。比女在旁边用凉手巾给少爷敷额头,她一边绞着手巾,一边听着仁吉说话。
不知道什么时候,鸣家们钻到了比女的袖子里。
跟往常一样,今天少爷又发高烧了,卧病不起。他早上起早了,到院子里去了一趟。快到中午的时候,身体就不舒服了。和长崎屋的厢房不同,东光庵药师堂老是有风钻进来,比较冷,被子也很薄。少
爷很快就站不起来了。没办法,他只好跟受伤的松之助和太田孙右卫门一起,老老实实地躺在药师堂里。
比女负责照顾少爷。一行人中,身体无碍的仁吉、胜之进和轿夫新龙都去沿途打探消息了,看能不能带着少爷回江户。仁吉想尽快离开箱根。
今天早上,与胜之进相熟的熊野神社的神官匆忙过来相告:村里的人们已经找到神社里来了。
少爷等人赶紧躲到东光庵药师堂里,大气都不敢出。
真是糟糕……怎么会这样?原本少爷是到箱根疗养的,病不离身的他对这次旅行是多么期待啊!
(原本以为这次温泉疗养至少能让我身体变好点呢。)
然而,刚上船,两个伙计就不见了;刚到塔之泽的客栈,半夜又被人绑架了;大晚上的,还在山里遇上了天狗,松之助受了伤;佐助在箱根的山里露了一面之后,又杳无音信了。少爷不但莫名其妙地被
比女讨厌,还卷入了奇怪的传言。让人担心的事一件接着一件。
少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别说调养身体了,持续不断的高烧怎么也退不下去,反而要比女拿手巾冷敷,予以照顾。
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佐助了……还好佐助法力高强。问仁吉的话,他肯定也有同感。但少爷没有说出口。见不到佐助,自己的担心又怎么可能因为几句话就减轻呢?
少爷嘟囔着:“明明是在箱根,可我一次温泉都没泡过呢。”
“咦,少爷,还……还没泡过吗?你不是来疗养的吗?”比女吃惊地问道,接着又笑了,“想不到你这么傻啊。”
少爷感到脸上火辣辣的,面带羞色地钻进了薄薄的被子里。松之助坐在炉火边,东拉西扯地跟少爷说话。
比女好像不是单纯想取笑少爷。“少爷原来并非优秀得不近人情。”比女感叹道。看样子,她也能在闹市里生活得好好的,不,也许她就适合在闹市里生活呢。
“嗯?”
少爷不知道比女是夸他还是取笑他。仁吉和松之助则不约而同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在松之助旁边靠墙坐着的孙右卫门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
“啊哼!”仁吉故意咳嗽了一声,“不管怎么样,少爷,现在这里太危险了。在这种情况下,要想平安回江户,众人一起走恐怕不行。我想最好能分成两拨。”
松之助和孙右卫门受了伤,把他们跟少爷分开,才能更安心赶路。庵里还有轿夫,可以让他们用轿子抬着松之助和孙右卫门。只要到了小田原,就能和长崎屋联系上了。之后只要准备船即可。
听着听着,松之助皱起了眉。
“把我们放在一起,那怎么行呢?”
“我们跟松之助他们走,行吗?仁吉一个人负责照顾生病的少爷吗?”轿夫也不放心。
看到松之助等人吃惊的样子,仁吉坚定地说:“和少爷在一起可能会遭到袭击,我一个人没法保全大家。”
即便如此,众人仍不赞成,这让他们觉得把少爷一个人抛下了。少爷只是静静地听着,默不作声。
(只和我在一起,仁吉就没有必要隐藏自己妖怪的本性了。)
这样的话,他既可以请其他妖怪帮忙,必要时,还能联系皮衣夫人。
正在这时,比女说话了。
“我也和少爷一起走,我要送他到江户。我……我担心少爷。”
她肯定一直在自责,认为都是因为她,少爷才会遭到天狗的袭击。不知道比女是神女的人大吃一惊。新龙则呵呵地笑着。
“啊,你想把这个小女孩也带到江户去吗?这样你就得带一个病人和一个小孩赶路了。这样好了,松之助等人就交给其他轿夫,我跟少爷一起走。这样的话,仁吉也能轻松一点儿。”
“轻松……”
仁吉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老实说,要是跟着新龙这么一个普通人,肯定会增加很多麻烦。新龙还是坚持己见。
“你要是背着少爷,晚上就没法拿火把了,不是吗?”
就算这个不成问题,白天上路的话,可能会很快被那些村民发现,何况还带着个孩子。
仁吉无可奈何,只好先劝说最麻烦的一位——比女。神女跟着去江户,就相当于随身带着一个大炸药包——山神的怒气。
“这……比女,你别任性了,令尊会生气的。”
比女一直待在神山,此次她为了追天狗而来,相当于离家出走。那些守护她的天狗一定很担心。绝对不能带这个满身麻烦的比女回长崎屋。她看上去虽然是个小孩,可实际上已经上千岁了,完全可以和
仁吉打成平手。
“什么呀,我还以为你是个好人呢。少爷,你还应该好好感谢我呢,是吧?”比女问。
少爷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伙计的话不能不听,而比女一直在旁照顾,也的确是有恩于自己。
见少爷犯愁,新龙说:
“少爷,您不会已经答应让她去江户吧?比女很可爱的嘛。今年几岁了?八岁,还是九岁?再过几年,就可以当新娘了。”
“啊?”
“啊啊?”
“哦?”
“咦?”
仁吉和松之助等人顿时一脸吃惊地看着少爷,比女则兴致盎然。真让人受不了。
“少爷,您要娶比女吗?”
“谁……谁说的?”
比女是神女,跟生活在人间的少爷怎么可能凑到一起呢?而且,不管再过多少年,比女还会是一副小孩的模样,她怎么可能一直生活在江户?
“比女只是担心我罢了。”
(也许她只是因为害怕,才想远远地离开父亲所在的箱根。去江户。)
虽然少爷明白了比女的想法,但是这话不能在东光庵里说。这时,仁吉不知怎么,说出了奇怪的话。
“的确,对少爷来说,比女可能真是个好对象……”
(我们可相差一千岁呢!)
“仁吉!你从哪里看出好了?”
少爷不由得小声回嘴。他发现比女正在枕边瞪着他。连钻到比女袖子里的鸣家们,此刻也朝他做鬼脸。
鸣家和比女的关系忽然变好了。应该是在少爷发烧的时候,他们在一起偷偷玩了。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玩伴,鸣家们对少爷不让比女去江户非常不满。
看来,先得安抚一下比女和鸣家。要是不管,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想到这里,少爷从薄薄的被子里坐起身。
“新龙那小子在吗?”正在这时,门被猛地推开,神官直闯进来。他就是刚才来报告村民们已经找到熊野神社的人。
(新龙那小子?)
神官这么叫轿夫头儿。
(咦,难道神官和轿夫新龙很熟吗?)
两人都住在箱根,以前就认识,这也不足为怪。但是,一个地位低贱的轿夫与一位古老大神社的神官身份大不一样,他们平日里也可能有交往,但不至于如此熟稔。
(说起来,之前也有过很奇怪的感觉。)
少爷看着一脸严肃地和神官说话的新龙。
(对了,那次新龙也是这种表情……啊啊!就是在箱根的山里被天狗袭击的时候!)
不过,那时不是别人叫新龙,而是新龙直接就叫武士“胜之进”,却没有加尊称。
当时忙于对付天狗,对于小小的称呼早就忘了。但是轿夫们明明受雇于人,怎么可能对身为雇主的武士那样说话?
(还有很多很奇怪的事。)
例如,当少爷和松之助被武士们从一汤温泉绑架走时,新龙的态度也不像是一个普通的轿夫。
(新龙说了一句,孙右卫门就从客栈里给我拿了外褂。细想想,一位武士怎么可能听一个轿夫的话呢?真奇怪。)
新龙到底是什么人?正当少爷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新龙和神官说完话,回到房间。
“神官说了,村民们知道少爷藏在这里。”
好多村民正朝熊野神社涌来。
“哦,刚才不是把他们打发走了吗?”
仁吉变得一脸严肃。
“刚才神官说没有少爷,他们很快就回去了。”
但是这次,村民们认定了“少爷”就在神社内,所以又折回来了。眼下虽然被神官挡住,但是不知道还可以坚持多久。
“看来没有时间一起逃跑了。人数太多的话,也容易引起注意。少爷,只能按仁吉说的,大家分头离开。”
新龙说,其他人可以先缠住那些人,赢得时间,让少爷跑远些。
松之助点点头,但还是一脸不安。仁吉已经飞快地行动起来,他抓起一只皮口袋,一把把少爷夹在腋下,打开窗户,跳了出去。他向神社背后的山里跑去。
“哥哥,你和大家一起到小田原……”
少爷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远离东光庵了。他隐隐看到比女咬着嘴唇,飞扑到窗口。
“啊,等一下!”
新龙马上抱起比女,跑到了外面,还边跑边交代其他轿夫。
“唉嗨!”仁吉踏着小竹子,踢开杉林间的小树,飞快地跑到山里。东光庵很快看不见了。
这时,忽然听新龙在后面喊道:“仁吉,看来你知道小田原的方向嘛。”
“别跟来!”
但是新龙没有停下。
“白天会有当地人到山里拾柴火,还会有人来打猎,要是让他们看到你抱着少爷,就不好了。”
“新龙,你有什么办法吗?”
新龙看着被夹在腋下的少爷,笑着说:“你背着他,好不好?他都头昏眼花了。”
仁吉终于停下脚步。少爷累得气喘吁吁。仁吉把少爷背在背上,还从头到脚给少爷罩了一件外褂。
新龙也重新把比女背好,说:“哎,你不觉得是有人把少爷的行踪告诉了那些村民吗?”
仁吉听后,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少爷也眯着眼,陷入了沉思。
4
“我不知道。”最后,仁吉冷淡地回答。
新龙微微一笑。“我也不知道。”但他提了建议。“要不我们先躲起来?”他说,想到了一个村民们不会去的地方。“那里虽然没有东光庵药师堂好,只是一间很破旧的小房子,但是总还有屋顶,有墙,而且不会被人发现。”然后再从那里雇轿子。连夜赶往小田原。
“只是……”他忽然停下了,好像有难言之隐。
“只是什么?”
仁吉盯着新龙。这个魁梧的男人微微一笑,朝仁吉伸出手来。
“请给我住宿费,送到小田原的费用,也要多给我一些。就像我刚才说的,那间房子虽然破旧,价格却不低。要是觉得行,我们是大大欢迎啊。”
“我们?”少爷问道。
新龙咧开大嘴,满脸堆笑。
“那里是这一带轿夫们的落脚处。啊,怎么说呢,村民们都说那是一个危险的地方,所以这附近的人都不会靠近。”
听新龙这么一说,最先说“去”的是比女。她在轿夫背上大声说:“我……我也去。我要把少爷安全地送出去。”
“有仁吉就够了。”新龙叹了一口气,“把这么一个小姑娘带到那里,好不好呢?”
要是一个成年的美丽女孩,可不能带到那群家伙面前……新龙正说着,就被比女打了一下头。
“别……别生气嘛。小孩子当然不一样啦。”
但是比女继续东拍西打。新龙想把比女放下来,但她怎么也不肯下来。看来,在比女眼中,跟新龙无需客套。
仁吉有些怀疑地看着他们。少爷看到两人的样子,笑了起来,但是笑容马上就消失了。
“我们先逃了出来,哥哥他们没事吧……”
“你不用担心,村民们追的是神谕所说的‘少爷’。”
松之助等不和少爷一起,反而能更快地回到江户。
听仁吉说话声音低沉,少爷歪着头问道:“仁吉,怎么了?你心情不好吗?是在担心佐助吗?”
仁吉摇摇头。“那些天狗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他盯着的是还在和比女吵架的新龙。
“这家伙很可疑。”
“仁吉也这么想吗?”
“他到底是站在哪一边?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为什么要跟着我们呢?”
仁吉低声说道。他不想照一个不明身份的人的话去做。白天在山里很危险,这一点的确不容置疑。对箱根的山,当地人应该最了解,这对少爷和仁吉来说很不利。
“要动身的话,的确夜里比较好。”
黑夜中。无论在哪里,身为妖怪的仁吉都比人更有优势。仁吉犹豫不决。这时,少爷忽然打了个喷嚏。
仁吉赶紧朝新龙道:“那么,住宿费是多少呢?”
“哦,太好了,太好了,真是好客人哪。”
新龙说的价钱比塔之泽的客栈和一汤温泉贵许多。他还说,比女的住宿费也要由少爷出。
“这……太贵了吧?”少爷一听价格,说道。
新龙赶紧摇摇头。“虽然贵了一点……但我也没办法。”
一直做买卖的仁吉知道行情,但为了少爷,就算花再多的钱,他也不会吝惜。这次也一样,他没有抱怨一句。然而少爷知道,这次花的钱太多了。
新龙满脸笑容,心情很好,脚步也变轻快了,简直是健步如飞,还不时招呼少爷和仁吉。
山里没有现成的路,新龙却轻松地走在前面。走了很久,他们来到乱石嶙峋的河岸边,再沿着河往下走,到了一片荒无人烟的开阔地。
这里还真是挺大的。四周零星散布着几块小小的田地。新龙骄傲地指着建在那块开阔地中央的房子说:“欢迎来到轿夫们的落脚点。现在……虽然只有这间风一吹雨一淋就会倒的房子,但是……”
他说轿夫们准备一起努力,建一幢更大的房子。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狮子大开口呢。”少爷讽刺道。但新龙还是一脸笑容。
走近一看,没有主屋厢房,只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平房,又小又破。到了门口,新龙轻轻地放下比女。
房间里地板裸露着,并没有铺榻榻米。正中间的火炉跟东光庵药师堂的很相似,只是更寒酸。这里夏天比江户要凉快,那么到了冬天,会比江户冷许多吧。
“这只是一间临时歇脚的房子。”
即使如此,轿夫们也从心底里为有了这间房而高兴。
“因为生病时,他们有了一个去处。”
住客栈太费钱,生病又不能赚钱,再加上巨额的开销,谁还能静下心来好好养病呢?对于轿夫们来说,这间房就是他们最重要的地方。没有人生病时,大家轮流守卫。
新龙劝少爷好好休息后,走出了房间,说是去叫附近的同伴,让他们烧点热水,准备晚饭。
新龙出去后,仁吉把少爷放了下来。确认少爷没有发烧之后,他拿过小药盒,飞快地掏出了几种药。
小药盒刚刚修炼成妖,画上的狮子摇着尾巴看着少爷。这时,鸣家们忽然出现了。其中一只鸣家抓住狮子的尾巴,把它拽出了药盒,还骑在它背上,在房间里四处乱转。小屋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哎,快停下来。”
少爷赶紧制止,但是鸣家们充耳不闻。最近和少爷在一起的人太多了,鸣家们不能随意跑出来玩乐,他们早就想发泄了。
比女高兴地朝鸣家和狮子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新出现的妖怪的卷毛,看起来心情很好。
和房间里是否吵闹相比,仁吉更关心少爷有没有把药好好地吃下去。
“药味是不是比平常的更重啊?”
少爷被强烈的药味呛得皱紧了眉。仁吉毫不在意地说,就是把平常的药浓缩了数倍而已。他好像一点不在乎这药的味道会变成什么样,马上转换了话题。
“我刚听说轿夫们有自己的房子时,着实吓了一跳。”
这些人从来都是居无定所的。少爷微微一笑。
“要这房子容纳这一带所有的轿夫,是小了点……他们以后能够造得更大些就好了。”
仁吉却撇了撇嘴,说:“话虽如此,这片土地却叫人怀疑。”
“土地?”
少爷和比女对视一眼。这里野草丛生,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寻常,只是一片很宽阔的土地。仁吉点点头。
“让我吃惊的就是这片土地如此之大。”
如果这只是轿夫们为了造一间小房子而开辟的,的确是太大了。
“为什么房子这么破,却花大价钱买这么一块地呢?那个轿夫怎么看都很可疑。”
听了这话,少爷也不禁感到奇怪。
这时,门开了,新龙端着一只锅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轿夫模样的人。他们大概听到了仁吉和少爷的对话,就像正准备捕捉猎物的狼,脸上浮现出一种阴险的笑容。
“这块地不是我们买的,而是别人作为报酬送的。这块地很大,”新龙轻松地说,“就算愿意出钱买,也很难找到会把土地卖给轿夫的人。所以听说可以得到一块土地,大家都非常高兴。”
“但是……光靠抬轿子,不可能获得这么高的报酬。新龙,你们到底做了一桩什么样的买卖?”
少爷虽然长年卧病在床,但好歹是大商家的继承人,明白事情没那么简单。新龙表情神秘,摇摇头,不回答。
“啊!”突然,把锅放到炉火上的年轻轿夫尖叫起来。“这房里有什么东西吗?”
(啊,糟糕!)
少爷心里一紧。鸣家们还在和狮子玩,没有回少爷的袖子里。他们要是不说话,人是看不见的,但狮子却不同。
(怎么办?被发现了!)
“是什么?”
新龙抬起头,环视了一圈。这时,一只鸣家骑着狮子绕过他的脚,飞快地跑到门外去了。新龙确实是看着鸣家的。少爷紧张得心怦怦直跳。
一时间,房内静了下来。
但是,新龙若无其事地对轿夫们说:“没什么啊。”
他不仅对看到的妖怪绝口不提,还很快转换了话题,说起了锅里的食物。
“晚上我们还要去小田原,就这样等下去的话,大家都会饿的,喝点小米粥,还能顶一段时间。现在也只有这个了。”
说完,他又问两个轿夫,有没有菜可以放到粥里。那样子似乎什么也没看见。
刚才……新龙明明看到了小狮子,但他什么也没说。
仁吉看新龙的目光更尖锐了。比女和一只鸣家偷偷看着窗外,是在担心外面的鸣家。少爷慢慢靠近比女,也偷偷地看窗外,好确认鸣家们是否平安无事。
啊,没事。狮子和一只鸣家正蹲在屋外开着白花的树下。
必须赶紧把他们抓回来。少爷紧紧地握着药盒——狮子的原形。
这时,花下的鸣家忽然抬起头,东张西望。他在院子的一角徘徊,又朝天空竖起耳朵,好像在听什么。不一会儿,他点点头,朝窗边的鸣家做着手势,然后骑上狮子,朝山里行去。
他要去哪里?鸣家们对箱根并不熟悉,还很胆小,这实在不像是他们会干的事。少爷真想问留下的鸣家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要是再让新龙等人听到奇怪的声音就不好了。少爷只好郁闷地沉默着。
5
小米粥在锅里咕嘟咕嘟响,房间里弥漫着温暖的香气。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小米粥了。”比女高兴地说。
几百年没吃了吧。少爷不断胡思乱想。“我吃过小米粥吗?”
长畸屋每天都吃白米饭。想到这里,少爷猛地拍了一下膝盖。
“是了,之前荣吉给我做过小米饼。小米的味道可真是奇怪,好像稍微有点烧糊了,还特别黏。我记得那时噎在喉咙里了,差点死掉……”
“哦,小米是那样的吗?”
新龙一边听着比女和少爷对话,一边笑着搅动锅里的粥。
“看来生活优越的孩子连小米都没怎么吃过。”
另外两个轿夫已经被新龙打发出去接晚上的生意,小屋里除了新龙,只剩下少爷、仁吉、比女和少爷袖子里的一只鸣家,略微有些冷清。
少爷在角落里给鸣家喂了些点心,又悄悄地问他骑着狮子的同伴去了哪里,鸣家说不知道,同伴只说先走了。
(他到底去哪儿了?没事吧?)
山中的夜晚,黑暗就像从头顶降落,来得又急又快。山脚变得和白天完全不一样,屋外的花也被黑暗包围,夜色很快笼罩了整个小屋。一切都变得十分阴暗。
仁吉突然朝门口看去。新龙也转动着眼珠。风声中夹杂着踏草而来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刚说完,小屋猛地摇晃了一下。
“啊……好久没这样了。”
少爷不由得喊出声来。屋子很快停止了摇晃。是一次小地震。
敲门声响起。新龙从炉火边站起身,打开门。
“哦,是你们啊。”
门外是之前给少爷抬过轿子的轿夫。他们七嘴八舌地说:“怎么又摇晃了?”“谁来了啊?”从小屋看出去,院子里放着轿子,应该是在为去小田原作准备。
少爷正想着,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同时,看到一张微笑着的熟悉的脸。
“原来是胜之进啊。”
在东光庵药师堂时,为了赶紧逃命,没来得及跟胜之进告别。
“特地去为我打听消息,还一直没跟你道谢,真是对不起。”
少爷低头行礼。胜之进一边回礼,一边颇有深意地看着屋内。
“没想到离大路那么远的地方也会有房子。”
胜之进说,村民们还是冲进了东光庵。少爷已经逃走了。他们还把松之助当成少爷,但现在已经平静下来。
大家都很担心少爷,特别是松之助,于是轿夫们就召集了其他同伴,提议到新龙这儿来。松之助也想来,但是他的脚还没好,于是胜之进就和其他轿夫先过来看看。
“真是太感谢了。”少爷说。
胜之进的目光落到了小米粥上。
“你们想在这里躲到事情结束吗?”
少爷摇摇头,说今晚就准备去小田原。胜之进挑起眉毛。
“松之助也说明天一早赶往小田原。看来少爷会先到。”
他说,要在松之助出发之前回到东光庵,把这里的情形告诉他。
“我们也和松之助一起前往小田原。松之助说会请求船长,让我们一同搭乘长崎屋的船。”
胜之进也想早点回江户。
少爷向胜之进承诺,一回到江户,就把长崎屋的朝颜种子送到胜之进的住所。
“要是朝颜能顺利开花就好了。”
“啊,嗯嗯。”
胜之进的神情稍稍有些僵硬。
“我先告辞了。”
他说完,便要离开。天色已晚,但还好有月光。月光划破了夜的黑暗,行人可以清楚地看到脚下的路。但少爷还是想让胜之进带上灯笼。仁吉从旁阻止了他。
“为什么?”少爷吃惊地问。
仁吉默不作声地站在门口,堵住了出路。
胜之进一脸怒气地说:“你想干什么?这样我怎么走得出去?”他的声音很尖。
仁吉好像没听到一样,把目光转向新龙,问道:“新龙,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你说,有人把少爷的行踪告诉了那些村民。”
新龙点点头。
“那个时候我回答不上来,但是我并非没有发现。只是有好几个人值得怀疑,我一时难以确定。”
仁吉想到了四个人:熊野神社的神官、其中一个轿夫、新龙、去村里打听消息的人当中的一个。
“总之,如果不知道少爷就在东光庵,根本无从说起。”
知道这一点的只有这些人。
“我原先以为新龙最值得怀疑,但是他没有那么做的动机。”
当然,也有可能是为钱出卖少爷。
“太过分了吧,把我这么一个勤勤恳恳的轿夫想得这么不堪。”新龙笑了。
仁吉继续说:“少爷成功地逃了出来。告密的人也许会再一次做同样的事。”
在几个被怀疑的对象当中,知道少爷在这里的,就只有新龙。
“有人知道少爷行踪的话,肯定是新龙泄露的,我一直这么想。”
这时,却有人特地过来确认少爷的行踪,而这人就是胜之进。仁吉因此怀疑是因为胜之进,村民才会追到东光庵。
胜之进皱着眉说:“岂有此理……我不过是偶然过来看一下少爷的情况,有必要怀疑我吗?”
“一怀疑起胜之进,我想起了一件事情。”
从东光庵走到村里的路上,仁吉看到胜之进和几个人极为热情地交谈。胜之进大怒。
“你别太过分了!我只不过是在向路人确认有没有关于少爷的传言。”
胜之进根本就没必要把少爷逼人绝境。他已经和少爷约定,等回到江户,就从少爷那里拿朝颜的种子。
“朝颜?”少爷忽然插话进来,不过他是跟比女说话。“比女,箱根有珍奇的朝颜吗?”
这里气候凉爽,花跟江户的有点不同,如果能得到珍奇的花……把藩中武士和他们家人的命运都押在朝颜上的胜之进,也许因此把少爷的行踪告诉了别人。
比女歪着头,想了想,说:“箱根气候凉爽,夏天也不用蚊帐,不适合培育夏季开花的朝颜。”
这里有很多温泉,如果方法得当,也能培育出朝颜,但是……
“我没有听说过。新龙,你听说过什么珍奇的朝颜吗?”
新龙歪歪嘴说:“我也不知道。箱根的客栈基本上都是供人吃饭的,比那些正规的客栈要小一些。这里可不像江户,有那么多有钱又有闲、吃饱了没事干的人。我从来没听谁讲起珍奇的变色朝颜。”
箱根根本没有这种供人赏玩的花,新龙说着,朝胜之进嘻嘻一笑。看到新龙的笑容,胜之进微微挥了挥手,脸色大变。
“浑蛋……”他瞪着新龙,嘟囔道,“我听到传说了,真的听到了。”
这里确实有传说中的稀世朝颜。在打听关于少爷的传言时,胜之进没有特意去问,但还是听到了关于朝颜的传说……
少爷看着比女,说:“你说箱根没有变种朝颜,但是却有关于朝颜的传说,这是怎么回事?”
比女看了一眼新龙。他刚才猛地拍了一下手。
“也许是……是那个传说吧?我给少爷讲过。比女,就是那个地下水脉之门。”
“为了让水门永世不坏,山神用来绑住门的朝颜?”
“对,就是那个!”胜之进用力点点头。
比女和少爷一脸迷惑。
“这水门……关系着箱根的地下水脉,是非常非常大的。也就是说,绑在上面的朝颜也大得不像是人间的东西。”
比女也点点头。
“虽然有这么一个传说……但真的只是传说。听说,水门的朝颜最后一次开花是在七百年前。”
那花外形和大小都非同寻常,之后再也没有开过,谁也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再开花。仁吉听着,一脸阴沉。
“就算真有朝颜,那么大,根本不可能拿到花赛上去。”
胜之进很想要一种能够在花赛上夺魁的朝颜,他并非在寻找一般的奇花异草。他要把这花当成礼物送人。
“哦……说得也是。”
胜之进一下子坐到了地板上。
看到他这样,新龙挑起眉说:“你真的那么想要那种朝颜?就算以少爷的安全作为交换也在所不惜?”
仁吉一脸怒气地朝胜之进逼近。少爷赶紧拉住仁吉的袖子。
突然,胜之进腾空飞起,撞到了墙壁上。是新龙用他巨大的拳头把胜之进打飞了。
“胜之进,你又背叛了吗?”新龙看起来就像是怒目圆睁的金刚。“最初你想绑架少爷的时候,说是为了家人,我们才受雇于你,帮助你。之后,反而是被你们掳来的少爷给孙右卫门处理了伤口,还答应给你们朝颜的种子,不是吗?”
即使是少爷这么善良的人,他还是轻易就背叛了。
胜之进回瞪着新龙,说:“这是为了我藩和大家的……”
“住嘴!你的意思是,只要你有理由,做什么都可以吗?”
此时的新龙看起来非常可怕。
“你们这些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样,只想着自己是对的。但是这样想,是不是太放任自己了?你从来不为别人,只为你自己!”
听了这话,胜之进很不服气。新龙更加气愤了,又想挥拳打去。这回胜之进没有束手挨打,他拔出了腰上的刀。小小的房间里刀光闪烁。比女尖叫起来。
“快住手!比女很害怕。”少爷制止道。
但是争斗没有那么容易停下来。利刀挥舞,砍倒了照明用的简陋的灯笼。火花四溅,灯笼纸烧了起来。
这时,房子又猛地摇晃起来。灯笼四处乱滚。比女不断地大声尖叫。
“摇晃得很厉害。少爷,快趴下!”
“浑蛋,小屋着火了!快去把灯笼熄了。”
仁吉和新龙虽然着急,可是地摇晃得厉害,谁也无法行动。比女仍然坐在地上不断地尖叫。少爷揽着她的肩,不停安慰。
“没事了,他们已经不吵架了。”
摇晃慢慢地停止了,地上到处都是火星。轿夫们在屋内滚来滚去,不断地压熄火星。比女紧紧地抓着少爷。仁吉和新龙对视了一眼。
胜之进一脸茫然,忽然他大叫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女孩一叫,地面就摇晃起来了……”
没等胜之进说完,新龙狠狠地一拳将他打趴在地上。
“把这个家伙绑起来,扔到院子里!”
“好!”
轿夫们把胜之进捆了个结结实实,扔到了树下。
“这家伙什么时候都说是为了藩里,是为了藩里的众人,好像只要这么一说,做什么都可以。”
新龙有好一会儿痛苦地盯着地板。少爷还和比女坐在地上,他心里不由觉得奇怪。新龙怎么对胜之进这么熟悉,到底是怎么回事?
6
柱子和房梁皆涂朱色。在一间看似神社的房间的木地板中央,躺着一个体形高大的人,手和脚都被结实的常春藤紧紧地绑着,旁边有人俯视着他。
站着的那位,手持木杖,好像是修行者,背上还长着一对巨大的翅膀,看起来像一只大鸟。原来是天狗。
“哎呀,佐助啊。就因为你,我好多同伴受了伤。”
天狗的神色令人害怕,但是躺在地上的那位没有回答。天狗装模作样地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时,暗处的一个角落出现了一只鸣家。鸣家是在古老的建筑中很常见的妖怪,天狗丝毫不在意。但是鸣家一看到天狗,马上藏了起来。
天狗在佐助旁边蹲了下来。
“我好像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苍天坊,是比女小姐的护卫。就像你看见的一样,是天狗。”
刚才,佐助把围上来的天狗都打趴下了。苍天坊作为天狗的首领,也出现了。他说话冷静,还为别的天狗的行为道歉。佐助稍一松懈,就被苍天坊的木杖打中了。其他天狗一拥而上,迅速用常春藤捆住了佐助。
“刚才我要了点小花招,真是不好意思。”
苍天坊假惺惺地道着歉,却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仁吉不是随使者去了山神那里吗?你们却乘机袭击了少爷。”
海上黑压压的乌鸦群就是天狗们变化的。佐助为了少爷,只好离开船,去迎战天狗。
苍天坊轻轻地摇了摇头。
“少爷是皮衣夫人的孙子,也就是说,跟茶枳尼天女大有关系。不只是使者,就算是山神也要敬他三分。我们不敢马虎。”
那还袭击少爷?
“你生气了?觉得我们是恶人,而你是好人,对吗?唉,谁都会这么想。”
如何想、怎么做才正确,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准则。这个准则因人而异,并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正确”。
“这次我们是正确的。这无可置疑。”
天狗断言。所以必须把妨碍他们的佐助抓住。佐助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苍天坊。
“你的主人……并不是恶人。我知道你们也并没有害人之心,不,应该说你们都很善良。这一点我很明白,很明白。但是……”天狗接着说,“只要有比女小姐在,少爷……就是个大祸害。”
听了他的话,佐助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
佐助第一次开口。这时,地面又摇晃起来。天狗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可怕。
“你知道这地震是怎么发生的吗?知道谁在摇晃大地吗?”
村里传说,山神心情不好,就会摇晃大地。
“对于我们来说,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该有多好。”
佐助仍一脸怒气地瞪着苍天坊。
“听说你是少爷的护卫,所以我们准备拿你当诱饵,引少爷上钩。我们已经想好计策了。呵呵!”
天狗说着,脸上露出了疲惫的笑容。
“必须抓住少爷,让比女小姐像以前那样安静听话。”
天狗说完,走出了房间。
这时,房间的一个黑暗角落,出现了那只刚才露过脸的鸣家。他靠近佐助,想要解开常春藤,但他的小手根本不管用。鸣家发起愁来。不一会儿,他脸上露出笑容,使劲去开门。
佐助吃惊地看着鸣家。门被打开了一条小缝。外面溜进来一只鸣家,看样子兴冲冲的。
“我已经确切地知道佐助在哪里了。”
两只鸣家吹嘘着。
“我才厉害。我是第一,第一!”
喧哗中,门又被顶开了一些。这回,钻进来的是一只小狮子。
他们来到佐助身边,用牙齿咬常春藤。一根藤很快被咬断了。解除了手上的束缚之后,剩下的佐助可以自行解开。
“太好了,干得不错!”
听到夸奖,两只鸣家和小狮子都挺起胸,威风凛凛地站着,一脸得色。大概是怕被天狗们听到,他们又小声地“嘘嘘”着,提醒同伴注意周围的状况。
五箱根神社
箱根的山里,已经被夜色笼罩。天空挂着一轮明月,月光所及之处,连路边的野草都清清楚楚地落下影子。
一踏人暗处,影子马上就被黑暗吞噬。这就是夜晚的山林。
但在少爷等人落脚的小屋里,炉子吐着温暖的火焰,颇为明亮。遗憾的是,现在屋内弥漫着一种焦糊味。因为刚才发生地震时,小米粥倒在了柴火堆上。
“啊,这次摇晃得真剧烈,时间也长。粥要重新做了。幸亏还有小米。”
在炉火边嘟嘟囔囔地发着牢骚的,正是轿夫头领新龙。他像是忘了刚才还和胜之进拔刀相向,以及发生了让人站立不稳的地震,跟没事人一样,一脸平静,边抱怨粥洒了,边又迅速地把洗过的锅挂到伸
缩吊钩上。
其他轿夫都已经出去了。他们收拾完灯笼,出发去接生意了。小屋里只剩下少爷等人。
被绑的胜之进正躺在屋旁的树下。新龙连看都没看一眼。少爷则一直盯着新龙。
不一会儿,锅里又冒出了柔和的热气。刚才吃惊不小的比女终于安静下来,将纤细的手指从少爷的衣袖上移开。
“你没事了吧?”少爷关切地看着比女。
比女好像有点害羞,鼓着腮帮子,点点头。少爷微微一笑,抱起她,放到仁吉腿上。接着他走到新龙身边。
“啊,少爷,小米粥还没煮好呢,再等一会儿。”新龙坐在炉火边,拿着木勺子,仰起头对少爷说。
少爷点点头,把手伸进了袖子。他拿出来的是一只鸣家。少爷忽然提起鸣家,放到新龙的头上。
“啊?”
仁吉和比女大吃一惊。鸣家不知所措地在新龙头上爬来爬去。
地面还微微有些摇晃。众人已经习惯了,谁也没有因此坐立不安。眼下新龙僵硬的神情也不可能是因为地震。他沉默不语。少爷笑了起来。
“新龙,你看到鸣家了。”
人虽然看不到妖怪鸣家,但是触碰到的话,却能感觉到。这么个东西放到了头上,谁都会大吃一惊。也许还会大声叫嚷,摸摸自己的头,看有什么东西掉在上边了,但是新龙好像被定住了似的纹丝不动。
“新龙,你从一开始就看得到妖怪吧?但是没有跟我们提。所以当我忽然把鸣家放到你头上时,你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吗?”
少爷当面说道,新龙一时哑口无言。
过了一会儿,新龙把手伸到了头上。他把鸣家抓在手里,对着眼睛滴溜溜乱转的小鬼咧嘴一笑。
“啊呀,原来你叫鸣家啊。你不是跟那只狮子在一块儿吗?”
“那……那只狮子在这里。”
少爷从怀里拿出了狮子的原形——描金药盒。少爷原本以为那只卷毛狮子没回来,没想到他正在奢华的药盒上高兴地摇着尾巴。
(咦……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才地震的时候就回来了,但少爷没有注意到。跟他在一起的鸣家却不见踪影。少爷微微皱起眉头。
少爷很想跟狮子说话,但是他刚刚成妖,还不会说话,只会叫。新龙不明就里,只管微笑着。
“啊呀,是个药盒啊。那么,小狮子就是从这个药盒上下来的了。”
看来新龙对妖怪果真很熟悉。他好像觉得很稀奇,伸出一根手指让鸣家握着,接着又叹了一口气,抬起头问少爷:“您怎么知道我能看到妖怪?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鸣家骑着狮子出去,你对大家说‘没什么’。我当时就觉得奇怪。”
那只能说明,他明明看到了,却假装没看到。一听这话,新龙笑得肩都抖了起来。
“不告诉别人不可思议的事情,有那么奇怪吗?少爷,您不是也能看到妖吗?您不是也没告诉别人吗?”
老做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容易招来灾祸和令人起疑。新龙说着,看了仁吉和比女一眼,颇有深意地挑起眉毛。
“原本我就没有什么妖怪伙伴。虽然能够感知到不同寻常的东西,但是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新龙觉得,究竟是个什么妖怪、该怎么对付,那是神官和和尚的事。他虽然看得到妖怪,但平常并不多言语。
少爷垂下眉梢,问道:“你很讨厌别人问起……这件事吗?”
“不……不……没关系,少爷。您应该会明白我的心情。”
少爷也应该知道,把这些事告诉别人会有什么后果。在箱根,就因为一个传言,少爷被村民们追得四处躲,还在山路上遭到袭击,眼下的情况也依然很危险。
“这个时候,有这么一个不甚了解的人在身边,的确会让人感到不安,因为不知道自己该相信谁。”
新龙苦笑道。
这时,药盒上的狮子忽然大叫一声。
鸣家吓了一大跳,赶紧跑回少爷的袖子里藏匿。比女一脸紧张。其余三人也紧张起来。
“又有什么东西……来了。”
三人不约而同感觉到,这次前来的不是一个普通人。仁吉做好了应战准备,但是那个“谁”却没有走进小屋。
不一会儿,新龙等得不耐烦了,从炉边站起来,径直朝门口走去,猛地打开门。
“咦?”他轻轻地喊了一声。
皎洁的月光下,一个人影都没有。令人吃惊的是,胜之进却不见了踪影。
少爷等人也赶紧来到屋外。屋旁的树下,绳子掉在地上,上面还放着一封信。新龙把信捡了起来,打开一看,是写给少爷的。
“船行兼药行长崎屋独子一太郎君:为了保护您,贵店伙计名为佐助者,现正在鄙处。为将他交还与您,恭请您明日移驾鄙处。唐突之处,不胜汗颜,恕罪恕罪。”
没有署名。
新龙撇了撇嘴说:“看来是这个人解开了胜之进的绳子。”
“啊呀,上面说佐助被抓住了。”
仁吉眉梢一挑。少爷一脸阴沉。佐助被人生擒活捉,这事可不一般。
“能够毫无声息地接近小屋,又不见踪影地消失……送这封信过来的应该是个妖怪。”
和佐助分开时,他正和天狗纠缠。
“天狗们抓了少爷的同伴……”比女的声音在月光下的荒野中颤抖。新龙把信递给少爷。“天狗就是上一次在山路上袭击我们的家伙。当时很暗,还以为是戴着天狗面具的山贼。”实际上,新龙那时就知道了,他们是真正的天狗。
仁吉关切地看着少爷。
“您准备赴约吗?”
“嗯,我担心佐助。”少爷有些害怕,但还是坚定地回答。必须等到天亮,这真让人难受。
(仁吉一定会阻止我去冒险。)
少爷抿紧了嘴唇。但让人吃惊的是,仁吉轻轻说了句“哦”,完全没有反对。
“你也担心佐助吧?”
虽然两人经常吵吵闹闹,但在一起已经很多年了。少爷高兴地点着头。然而仁吉一听少爷的话,立刻摇摇头。
“原本是来保护少爷的,现在却让少爷操心,这算什么?他应该凭借自己的力量赶紧逃出来。送这封信过来的,毫无疑问是天狗。”
如果对手是箱根驿站的村民,少爷就应该尽早回江户,那样事情就算了结了。
“但是天狗们会飞。如果他们非要见到少爷,可能会追到江户。”
这样的话,早点和天狗们正面交锋也很重要。仁吉说。
“我完全同意。”
少爷回答,又有些怀疑地看着仁吉。仁吉和平常不一样,这次竟肯认真地把想法说给少爷听。
“那么,仁吉,明天我们就去找他们谈判,好吗?你不是想和那些天狗正面交手吧?”
这个眉清目秀的伙计的危险性丝毫不亚于魁梧的佐助。而且这里远离村庄,万一发生什么事,可以叫认识的妖怪来帮忙。比如……跟随皮衣夫人的狐妖们。少爷决心要好好地看住仁吉。
突然,耳边响起新龙若无其事的声音。
“这……我想问一下。刚才写那封信的是天狗吧?”
少爷和仁吉点点头。新龙又把视线转到了比女身上。
“那么,还烦恼什么?天狗不是神女的护卫吗?让比女跟他们谈不就行了。”
这样一来,就可以和天狗们和解了,这不是很好吗?但是比女听了这话,表情僵硬,皱着眉,低着头。
“没用的,天狗们既然已经决定这么做了,是不会听我的。”
护卫们和比女的想法好像大有出入。但也没办法,妖怪的想法就是跟常人的不一样。
“新龙,你怎么知道比女是神女,天狗们是比女的护卫?”
新龙好像知道得不少,少爷大为惊奇。他不仅能看到妖怪,还能把彼此之间的关系了解得这么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新龙眉毛一挑,故意装糊涂。
“刚才不是有人说过吗?是少爷,还是比女自己?”
“哦?”
少爷心底涌起怀疑,但是马上又被仁吉的一个问题打消了。仁吉捡起了绳子,说:“天狗们解开了胜之进身上的绳子……难道胜之进认识他们?”
新龙摇摇头。
“那家伙不认识什么妖怪。无论从哪方面说,他都不是那种会和奇怪的人或事打交道的人。”
“啊呀,新龙对武士胜之进也非常了解嘛。看来你对谁都非常了解。”仁吉转过头,说,“这么说起来,刚才在屋里争斗的时候,你对胜之进说‘你又背叛了’。”仁吉瞟了一眼手里的绳子。“还真是奇怪啊,新龙和胜之进好像是老熟人。”
有一个不甚了解的人在身边,确实让人感觉不知道可以相信谁。这是刚才新龙说过的话。
“你可以回答我们的疑问吗?”
仁吉紧紧地盯着新龙。新龙站在月光下,深深地皱起了眉头,随后他长叹一声,将手里的木勺来回晃了几下。不一会儿,他抬起了头。
“唉……其实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他不情愿地说道。话一出口,嘴角就扭曲了。“我还以为我永远都不会说……其实,我以前和胜之进是同一个藩的武士。”
2
不一会儿,小米粥煮好了。大家坐在炉边,一边喝粥,一边听新龙讲话。少爷拿着盛满小米粥的碗,不由得朝新龙看了一眼。
(新龙原本并不是轿夫。)
他身上散发着一种慑人的气魄,旁边聚集了很多同伴。身为武士的时候,他肯定也出类拔萃。
“胜之进和我所在的藩很小。在我还是武士时,我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两个人的俸禄也都差不多。”
新龙一边喝着热粥,一边讲起往事。当时他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当武士,因为祖祖辈辈都是武士,这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这种‘理所当然’却因为一件事而完全改变。”
事情的起因就是“妖怪”。新龙有一双奇特的眼睛。
“我们家族很久以来就不时有能看到妖怪的人降生。”
新龙已经过世的叔叔就是这样的人。当了轿夫之后,新龙才知道,其他地方也有跟自己一样的人。例如,箱根神社的神官就能看到妖怪。江户很多有名的高僧也能看到妖怪。少爷也能看到。要说小孩的话,那就更多了。
“但是在我出生长大的地方,除了我和家族的人,没有听说过别的人也有这种能力。所以有传言说,我们有一个祖先是土地公或是狐狸。”
很多人都知道这个传言,连新龙自己都不知道是真是假。总之,他能够看到那些魑魅魍魉。
“但是就算在我们这一族人中,能够看到妖怪的还是很少。万一生下了这样的人,家长就会在正月再三告诫,千万不能说出去。要是说出去了,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
这话很快就被印证了。
“我直到现在还牢牢地记着这个教训。”
新龙的嘴角痛苦地抽搐着。
“我并非故意想看到,但是有一天,一个阴森森的影子还是映入了我的眼帘。”
那个影子出现在胜之进的姐姐富代身上。新龙偶然到胜之进家,却吃惊地看到富代头上笼罩着一个妖怪的影子,不由得脸色大变。那时,胜之进就坐在旁边。
“关于我们家的传言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胜之进也知道。”
当时富代每天都为剧烈的头痛困扰,胜之进很担心。
“富代长得很漂亮。”新龙无比怀念地说,“胜之进问我到底看到了什么。我……因为这次受害的是富代,就没再沉默,把父亲的告诫丢到一边,告诉他富代头上有妖怪的影子。”
新龙当然没法驱除影子。但只要到神社去驱一下邪就没事了,附在富代头上的并不是什么厉害的妖怪。
“富代的头痛很快好了,不久她就嫁人了。”
事情顺利解决。
(新龙……喜欢富代吗?)
但少爷没有问这个问题。
“虽然我再三叮嘱胜之进不可以跟别人讲这件事,他还是说了。忽然把富代带到了神社,亲戚们都问他怎么回事。于是这件事便传开了。”
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此事,内容也越来越离奇,不久就传到了外藩。最后,新龙被说成是一个能够降妖伏魔的术士。邻藩一位位高权重的人听信传闻,专程过来,说有事相求,令新龙无法拒绝。
“那个武士带来了一个喉结上有一个大瘤子的孩子。”
那孩子身上长了一个像小皮球一样的血红的东西,身体变得很弱。
“他父亲硬说是妖怪害的,要我降服妖怪。”
武士来拜访新龙,引发了另一件事。新龙所在的藩和邻藩之前曾经发生过纠纷,新龙的上司为此来问候邻藩的武士。这下事情就大了。上头说,一定要治好,一定要加油。
“但不管怎么看,那孩子都没有妖魔鬼怪附身。”
“小孩是真的生病了吧?”少爷问道。
新龙重重地点点头。他给仁吉、比女以及自己又盛了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后,看了看少爷的碗,放下木勺。
“我虽然不是郎中,但应该不会看错。”
生病的孩子很可怜,事情流传开去。人们不断催促新龙赶紧降妖。
“我并不是真正的术士,根本无能为力。”
既然救过富代,现在说不会,谁会相信?不久,连新龙的父亲和亲戚们都催着他快点施救。胜之进也说,为什么只对富代特别照顾。但是新龙毫无办法,孩子的病情也一天天加重。
前来斥责的人越来越多。这时,又出现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传言,说因为先前跟邻藩有纠纷,新龙故意不救那孩子;又说可能是因为孩子的父亲给的礼金不够多,新龙不肯治。
“于是,你就被赶出藩了吗?”
“那倒不是,少爷。我虽然觉得内疚,却从来没想过要离开自己生长的地方。后来,胜之进及其上司孙右卫门来到了我家。”
两人也被卷入了这场纠纷,进退两难。
“那天,他们低下头对我说,先离开吧。”
只要新龙一消失,纠纷自然就会结束。这是为众人好。孙右卫门两手扶地说,等有了合适的时机,一定会请求上司让新龙回去。
“胜之进原本不是一个自私的人,也不让人讨厌。他说让我为了大家离开,我一直以为,那是因为他也深受周围人的责备,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要新龙一个人担下一切,事情就可以收场了。
“那个时候,孙右卫门不时地……用手握住刀。”
如果不答应,也许他们当场就会把自己杀了。新龙也明白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只能离家出走了。
“于是我趁夜离开了。”
仁吉忽然插话道:“发生了这样的事,要想再回到原来的藩,应该很难。”
仁吉抱着比女,一直看着新龙。身为妖怪,在人世间度过于许多年,像这种事他早就听得耳朵长茧了。
新龙垂下头,笑着说:“是吗?在旁人看来,要想再回到藩里已是不可能吧。”
但是当时,新龙相信了朋友的话,或者说只能选择相信他们的话。他完全没想过,朋友只是把一切推给他,了结此事,好松一口气。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的确很痛苦。何况他也有过逃跑的心思。
“我离开了家,失去生计,一下子陷入困境。”
家里原本就不富裕,也不能一直接济新龙。每天无所事事,不久手上的钱就花完了。没办法,只好去求亲靠友。但是借过几次之后,谁也不愿再借。外人就更不用说了。不管怎样,离开了家是事实,而
且一时间也回不去。他心中极其不安的时候,原本可以依靠的人也都和他断绝了关系。
“当我意识到陷入绝境时,钱已经所剩无几。”
一天,新龙终于把佩刀换成了钱。接下来是坠子之类,身上仅有的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换了吃的。这下真的一无所有了。
“我当时想,人真的那么容易就走投无路了吗?”
不久以前,还是一名堂堂武士,现在却到处遭人白眼。
比女认真地听着。
“最后,我连吃饭都成了问题,四处流浪,把穿的衣服都换了钱。真是让人吃惊啊。”
之前,从没想过会为了吃饭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见我衣衫褴褛,那些之前跟我关系很好的人也都纷纷别开了头。”
他只能住那种特别便宜的小客栈。那个时候,根本看不出他原先是一个堂堂武士。
有一次,新龙好几天都没在屋子里休息,又累又饿,已是筋疲力尽。他在路边蹲着,眼看就要倒下,天空一直在头顶旋转。
“我当时想,我就要死了吧。”
心中只有这一个想法,但无计可施。他终于躺倒在了一片草丛里。
过了整整一天,有人在他面前放了一个饭团。
“那是一个乞丐。”新龙笑道,“我从路边的乞丐手里得到了食物!”
以前都是随便扔下一文两文,赶紧从乞丐们身边走过。一时间,新龙呆住了,拿着饭团的手不断地颤抖,心中凄惨万端。难道不是这样吗?事实就是如此。但是,但是,但是……
“我吃了,狼吞虎咽地吃了。好吃极了,真是太好吃了!”
从那一天开始,新龙心底残留的那一点武士的自尊荡然无存。不可思议的是,这么一来,他又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因为身强体壮,不久就加入了轿夫的行列,开始抬轿子。不管怎么样,总算活了下来。
于是就成了今天的新龙。
“能够看到妖怪这一神奇的能力,我偶尔还会利用一下。劳作就是为了赚钱。我们这些轿夫经常夜里在山中行走,会遇到些让人吓一跳的家伙。”
由于力气大,现在已经有了之前不敢想象的收入,还成了伙伴们的依靠。新龙说着,大笑起来。
“很多轿夫都背负着过去。”他看着少爷,“我也是如此。这下能理解了吧?”
新龙和胜之进再次见面,是在不久以前。胜之进等为了朝颜来到箱根,准备劫持少爷,于是就要找轿夫。
“他看到我,好像见到了可怕的幽灵。他曾经说过有一天会让我回去,但没有兑现承诺。”
新龙自己也觉得奇怪,他已经完全把胜之进当成一个陌生人。只要胜之进能花大价钱,他就愿意受雇用。除了想赚钱,他一点儿都没有为原来的朋友效力的意思。
“我们为了生存,忙于奔波,哪儿还管得上什么朝颜。我没为以前的事耿耿于怀,所以能跟他见面,挺不错的。”
对于自己和胜之进的关系,新龙总结道:
“我们之间只有金钱关系,但是我从来没想过抓少爷。”
怀疑新龙只不过是浪费时间。
“对于胜之进来说,和妖怪有关的事,至今仍是最忌讳的。大概是那个时候给他留下了太多不愉快的回忆。说他去求妖怪办什么事,让人无法理解。”
地炉里闪烁的火焰照耀着新龙笑呵呵的脸庞。
“新龙原本是个武士,能够重新振作,还……还是很坚强啊。”比女飞快地说。
新龙挑起眉毛,看着坐在仁吉腿上的比女。“呵呵,我如果真是坚强得让你佩服,就不会抛下武士身份了。”肯定会好好地向那孩子的父亲说明,孩子是真的得病了。不,在发现有妖怪附在富代身上时,应该不动声色,不做傻事。
“但……但是现在,你不是过得好好的吗?”
“比女,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每个人生来都是既坚强又软弱的。”
要把坚强表现出来,需要磨练。要是一直生活在衣食无忧的环境里,一旦沦落街头,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躺在荒野上死去比站起来活下去简单多了。
“努力一下的话,会发现还是活着更快乐。能够活着真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现在生活还是很艰辛。但是不知何时,有人说出了要自在喝酒,建一间属于大家的房子这样的梦想。
“我并没有什么特别。没有一个轿夫明明还能动弹却倒在路边。从事这行的基本上都是为生活所迫,根本没有时间烦恼。”
大家必须为了生计拼命。
听了这些话,比女低下头。她认为新龙在说她还有时间烦恼。
原本比女应该是一个很活泼的孩子,却经常一副如此刻这般泫然欲泣的样子,缩着身子蹲在一边。少爷轻轻地瞥了一眼她的侧影。
比女躲在神的院子里睡了几百年。作为山神的孩子,她从一出生就被村子里的人有意无意地疏远。离开村子、每天沉睡的日子里,她与人的距离就更远了。最后连父亲这唯一的依靠,她都感到害怕,不
敢接近。现在也许……比女自己最明白这种痛苦,并为之深深烦恼。和世间赋予自己的身份格格不入的感觉,少爷最是熟悉。
(我也还没有习惯成为大商家的少爷。)
少爷时常为此焦急不已,但是……也不可能从明天开始,不,从现在开始就立马改变。害怕,生气,痛苦,羞愧……总是这样。但是……但是……但是……各种烦恼在脑海中盘旋,当再也无法承受时,就会发泄出来。看来,大家都差不多啊……
在比女沉湎于无尽的烦恼时,听说身上流着妖怪血的少爷要来箱根,还听说少爷在江户城生活得好好的,她不由得心生厌恶。
(可能是她以为她做不到的事,我却做得好好的。)
现在能一起坐在小屋里,正是拜少爷身上流的非人类的血所赐。比女现在可以像跟天狗们说话那样轻松地和少爷对话了。能让她开口说话,都是鸣家们的功劳。但比女还是不时生少爷的气。少爷的回答
肯定老是与比女想象的不一样,她才会不高兴,动不动就和少爷闹别扭。明明心里想的是“我知道”,却故意说“我不知道”,还经常哭。
少爷想到这里,微微一笑。这和自己跟伙计们相处的情形如出一辙。少爷对比女的心情感同身受。
(但是……比女身为神女,跟我的立场是不一样的。该怎么办才好呢?)
少爷轻抚着袖子里的鸣家,若有所思地看着比女。比女还是低着头。新龙托着腮。仁吉则不知道为什么把目光投向了房间角落里的薄被子。一时间,房里一片静寂。
不一会儿,仁吉催少爷赶紧睡觉。明天要去见天狗,必须早起。
就在这时,比女期期艾艾地说:“嗯,明天带回佐助之后,少爷你就会回江户吗?”
少爷点点头。
比女问:“那……你们真的不带我去吗?”
仁吉听了,大吃一惊。
“不可以。那样的话,少爷就会被山神责骂。”
比女可是这个地方的神女。
“女又鼓着脸,低头说:“但……但是……就算我在这儿,也没有什么用。”
没有用却不能离开,不是很奇怪吗?
少爷歪着头问道:“你为什么想去陌生的江户呢?”
“我就是想去看看嘛。”比女执拗地说。
是不想待在箱根,还是不想重新站起来?或者是像当初倒在路旁的新龙一样,没有力气了?也许她是累了。但是现在,肯定没法带她同行。然而告诉比女说不能去江户,她肯定不答应。一时间,少爷陷
入沉思。
不一会儿,他从怀里掏出鸣家,告诉比女要猜拳决定。
“布比石头厉害,石头比剪刀厉害,剪刀比布厉害。猜三局,如果鸣家们赢两局,就按我们说的做。”
如果比女赢了,就带她去江户。
“哦,为……为什么要跟鸣家比啊?”
比女还在吃惊,少爷已经把鸣家们放到面前,开始猜拳。新龙兴致勃勃在一旁观战。鸣家们气势汹汹地喊着“第一,第一”。看来他们坚信自己会赢。
“开始了哦!出拳!”
喊过口令之后,少爷和鸣家们就出拳了。
“布、石头。”
少爷赢了。
“下一局。布,布,一样。继续出,布,石头,啊,赢了!”
少爷微微一笑,举起了一只手。胜负已分。
“接下来该比女了。”
比女一脸认真。鸣家们也是蓄势待发。小屋里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们身上。
“一、二、三。剪刀、石头!”
鸣家们赢了。
“接下来,布、布。”
平局。再接下来。
“剪刀、石头。鸣家赢了!”
“吱吱!”
鸣家们高兴地叫着。胜负已见分晓,比女快要哭出来了。少爷轻叹一声,把那只赢了的鸣家抱起来,递给比女。
“不管怎样,我还会回来一下。在这之前,你就先和鸣家们玩吧。”
鸣家用小手轻轻抚摸着比女的脸。
“少爷,您还真喜欢争输赢啊。”新龙咧嘴大笑起来。
仁吉松了一口气,赶紧催少爷。
“快,既然胜负已定,那就快点睡觉吧。明天一大早还要到天狗那边去呢,要是不睡的话……要是不睡的话,就把您像胜之进那样绑起来关在小屋里。”说着把少爷赶到了被窝里。
少爷乖乖躺下之后,对着地炉旁边的新龙说:“新龙,我们不在的时候,比女就拜托你了。”
比女虽然是神女,把她一个人扔在这儿,还是太危险了。新龙马上把手伸到仁吉面前。
“把手伸给我干吗?”
仁吉一脸不悦。但新龙没把手收回去。
“你们不是想把比女留在这间‘轿夫的小屋’吗?”
“明白了,我付你钱。”
仁吉在新龙手上放了几块闪闪发光的金子。新龙马上变得很高兴。
“你还真是慷慨啊。嗯嗯,我会好好照看这个孩子的。”
(照看一个一千岁的孩子?)
女爷从被子里探出头,看了比女一眼,怀疑她在生气。比女好像还对刚才的输赢很不服气,一个人在那儿玩猜拳。
不一会儿,少爷就沉沉睡去了。大概是旅途劳顿,一躺下,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看来这次到箱根根本得不到什么疗养,泡温泉也成了泡影,身体一点都没好转。
(还没有泡过温泉呢……不过,这也正常。)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感觉特别疲倦。
“仁吉,明天早上……”
想让伙计明天早上叫自己起来,但是还不知道话有没有出口,少爷就已经坠人梦乡了。
4
在朦胧的晨光中,少爷和仁吉沿着一片草地朝芦湖方向走去。早上六时,在任何一个季节都是拂晓,天空渐渐变亮,夜色渐渐退去,花草树木仿佛都随着晨光开始了新一轮的生长。
天狗们约定的地点是箱根神社。问新龙的时候就觉得奇怪,神社里会有那样的地方吗?天狗们身为妖怪,他们的住所应该是远离尘世吧。
“也许是因为天狗们侍奉着山神。”
仁吉很快就接受了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但少爷仍觉得奇怪。
(以前见越大师从茶枳尼天女的院子里给我拿来桃色云彩。难道那个院子也和我们知道的某个神社相连吗?)
少爷和仁吉来到芦湖湖畔,接着到了杉树夹道的台阶前,开始朝上走。途中,仁吉忽然微微一笑。
“少爷,您昨天硬是把神女留在了箱根。比女和鸣家的猜拳暗藏机关吧?”
“咦,你注意到了?”
少爷吐了吐舌头。长崎屋的鸣家们因为手指形状的原因,很难出剪刀,这一点少爷非常了解。
“我不知道比女是不是真的想去江户,而且今天还要跟天狗们说一些很重要的话,这些话又不想让她听到。”
要是带比女回江户,她今天又会跟着到神社来。那样会很麻烦,又不能当着她的面明说,少爷才想出了这样的计策。
仁吉一听,又担心起来。
“您真的有事找天狗们吗?那些家伙一见到少爷,很可能会出手攻击。您可要小心。”
“我只希望你不要先跟他们打起来。有些话必须要和天狗们说说。”
听少爷这么说,仁吉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吗?”
就在这时,脚下的土地好像被顶了起来。两人的谈话也中断了。
“地震?”
少爷在仁吉的搀扶下,赶紧在石台阶中间蹲了下来。摇晃并不是很厉害,跟之前的有些不一样,好像一下一下往上拱。少爷不由得皱起眉头,叹了一口气。
“咦,是山神不高兴吗?”
仁吉有些奇怪。少爷紧盯着仁吉的脸,努力装出成熟的样子,对平日里被当作小孩看待的不满全都写在了脸上。
“你还没察觉到地震的原因吗?之前不就很明白了吗?”
“啊?”
看起来仁吉真的不明白。不,也许是因为跟少爷的健康平安毫无关系,他根本就没想过。少爷刚想说明,面前的仁吉的脸忽然变成了矮竹丛的叶子。
“咦?头……朝地了。”
少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一会儿,穿进了旁边的大树丛中。少爷这才明白过来,是仁吉抱着他从台阶上跳到了树丛中。
“为什么……”
少爷刚想问,就被仁吉捂住了嘴。从茂密的树丛中看出去,台阶上出现了一些高大的影子。是天狗们。
(哇,有好几只呢。)
一只天狗在石台阶上狠狠地摔了一下,好像很疼。但他马上又站起来,追上了同伴。
“马上就要谈判了,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就在少爷小声嘟囔的时候,一只天狗发现了他们,朝这边进攻。仁吉挥出右拳,把他打翻在地。
“你有什么资格对我们家少爷动手动脚!”
仁吉像猫一样眯着眼睛。
“神社里传来了佐助的声音,那家伙好像不肯乖乖听话。”
要是人质逃跑,又会引起一场纠纷。
“这……怎么办?”
仁吉皱着眉。他想把少爷留在远离争斗的安全地带。
“我跟天狗有话要说嘛。仁吉,不管怎样,我可以阻止争斗的发生。”
听了少爷的话,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仁吉更是锁紧了眉头。不一会儿,他笑了起来。
“少爷,还是我把这些天狗一个个打趴在地上,这样更简单。”
“要是你把他们打趴在地,我就没法跟他们好好说话了。”
仁吉夸张地叹了一口气,站起来,嘟嘟囔囔地埋怨着。“那,说好了,乖乖地藏在这里,绝对不可以乱来。明白了吧?”仁吉啰啰嗦嗦地叮嘱了半天,才朝台阶走去。“真是没办法,把少爷培养成这么个善良的孩子的,就是我们啊。”言下之意是,这种时候,少爷要是更喜欢争强斗勇就好了。
(明明我在厢房里拿着木刀摆个样子,都会被马上制止的嘛。)
但是不依靠伙计们,少爷根本没有办法阻止情绪激昂的天狗们。自己身上虽然也流着一点妖怪血,但是到了这种时候,却一点忙都帮不上。不管怎样,现在只能先乖乖藏好,免得被天狗们发现。
“唉……”
少爷藏在矮竹丛中,叹了一口气。这时,地面好像又往上蹿了一下,摇晃起来。袖子里,鸣家们不安地吱吱叫着,颤抖不已。
“没关系的。”
少爷轻轻抚摸着他们的头,忽然,他停下了手。
“咦,鸣家什么时候钻进来的?”
从家里带了三只鸣家到箱根,一只在比女那里,一只交给了佐助。后来有一只跑了出去。一直想着他是不是跟佐助在一起……但是现在袖子里却有两只鸣家。也就是说……
少爷感到脸上的肌肉僵硬了,身上一阵颤抖,冷冰冰的,是因为高烧吗?
“不好!”
少爷赶紧伏到地上,头上扫过一阵劲风。
“啊!”
他跌跌撞撞地拼命朝前跑。不断有东西落在身后的地上。是木棍。
“少爷!”耳边传来佐助的声音。原来是佐助在附近和天狗们对打。一定是和他在一起的鸣家看到了少爷,跑了过来。
“您怎么在这种地方啊?快走!仁吉在哪儿?”
佐助一边应付天狗,一边生仁吉的气。少爷一想到以后两个伙计争吵的样子,就觉得头疼,但是眼前,他只能慌慌张张地从竹丛中跑出来。
不久,他又停下脚步。有什么东西掉到了跟前,挡住了路。少爷使劲使劲往上看,一只高得都要碰上天的天狗正低头看着他。在那天狗身后,刚才挥舞着木棍的天狗正和佐助打作一团。
怎么也逃不掉了。正这么想,一只稻草绳一样粗的手抓住了少爷的脖子。少爷被拎了起来,双脚离地。好难受!他挥着手,拼命地挣扎,但是根本没用。
惨了……这个结局还真是够悲惨的。喘不过气来了,连咳都咳不出来。
(难道我要死在这里了吗?)
明明是来疗养的,却是这个结局。
少爷拼命地朝看起来很冷静的天狗说:“你们……是因为担心比女。才这么做的,是吧?”
天狗们是比女的护卫。听了这话,似乎马上就要把少爷撕裂的天狗停了一下。少爷继续说,自己今天就是为此而来的,虽然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和天狗说话。
“为了让比女平静下来……我们谈谈吧。”
忽然,少爷的身体又摇晃起来。大天狗抓着少爷,一脸怒气地瞪着他。他有一个大大的喙,也许他在吼叫。
“神女是神。像你这种家伙,身上不过是流着一点妖怪血,知道什么?”
“那么比女的力量可以跟她那个据说可以改变大地和湖泊形状的父亲相媲美吧?”
比女对自己的力量毫无察觉。虽然是神女,却没有自信。她也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蕴藏了多大的能量,她只是看到了自己危险的一面,为此叹息、颤抖,不断地否定自己。
“所以,事情才更危险……”
“住嘴!要是你不来箱根,就不会有这些事!”
少爷悬在半空,在离天狗的大眼睛一拳的地方和天狗对视着。
天狗恶狠狠地瞪着少爷,咬牙切齿地说:“远古那个村子里的都是恶人,那些家伙自己引来了湖被埋掉的灾祸。他们要不是为了自己的幸福,做出那种灭绝人性的事,神女也不会变得像现在这么胆怯!”
正因为如此,比女长久地沉睡着。等她醒来,好容易平静一点了,又听说了“少爷”要来箱根的事,于是又茫然了。比女感叹自己和少爷处境相似,却不能像少爷那样生活得快快乐乐的。
“她甚至不想当神女了。可是,神的力量……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赋予或收回的!”
天狗们担心她,她反而朝他们发火。比女好不容易从山神的住所出来了,却又跟少爷在一起,再也没有回去。地震也还在持续!
“这样的话……我们真是束手无策了。”
天狗痛苦的言语中,流露出对比女无法隐藏的深情。少爷平日里经常从两个伙计口中听到这种语气。因为珍爱比女,重视比女,天狗脸上写满焦急。
“所以……你们才想除掉我,是吗?你们昨天为什么要放掉胜之进呢?”
少爷的问题太突然,大天狗愣了愣,然后歪着嘴,好像在笑。
“我听说那个武士在村里晃悠,到处打听朝颜的事,我就告诉他关于那种花的一些事。他说想去看看,我就把他的绳子解开了。”
“朝颜?”少爷吃了一惊,看着天狗,“是地下水门的朝颜吗?你们是怎么跟胜之进说的?要是事情不妙,比女又会伤心的。”
“啰嗦!我只不过告诉他,大朝颜藤上会有一些小朝颜。”
据天狗说,大朝颜不仅绑在水门上负责守卫水门,它们的藤蔓还沿着水脉伸展开去,最后出现在出水口。也就是说,朝颜偶尔也会出现在地面上。那种地方离水门已经很远了,所以朝颜像平常的花一样
小巧玲珑。
“藤蔓着地之后,也有可能长出根,开出花朵。”大天狗这么跟胜之进说。
少爷满脸通红,这回可不是因为天狗掐着他的脖子。
“绑着箱根水门的朝颜……如果把它割断了,会有什么后果?”
就算是水脉的末端,也是有神守护的。人出手把它砍断,会发生什么事呢?
“这……我反正跟他说明白朝颜的事了。我告诉他,那是很珍贵的花朵,守护着水脉,如果被砍断,事关村民的性命。”
这是捆绑着温泉荡漾、水量充沛的箱根的地下水门的朝颜。把这么重要的支撑砍断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情,连三岁小孩都猜得到。天狗脸上浮现的笑容叫人不寒而栗,那是一种让人揪心的可怕的笑容。
天狗们生气了……天狗们不能原谅让比女心神不定的少爷,还有那些远古的村民。他们不能原谅这一带所有的人,因为那件事至今仍让比女痛苦。
怎么办……新的问题又产生了。原本就很麻烦了,这么一来,真的是毫无办法,一筹莫展。
少爷忽然想到刚才奇怪的地震。最近地震很多,虽然感到有些奇怪,但并没怎么在意。难道说那是……少爷的心一阵猛跳。
这时,缩在少爷袖子里的鸣家吱吱地叫着,爬着,好像明白了少爷的心思。从别的地方也传来叫声,袖子里又动起来。
少爷把快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睁大眼睛,扭动脖子,使劲四处张望。
眼前是天狗怒气冲冲的脸。天狗用一只手轻松地高高举起少爷。
(他要把我……扔到树丛里吗?)
少爷闭上了眼睛。
5
“咚!”
耳边传来沉闷的一声。
少爷睁开眼,眼前是一片红色。胸口仍被天狗紧紧地抓着,但身体已经飞起来了。
天狗的脸渐渐远去。往下掉……被谁抓住了。
“佐助?”
和佐助打斗的天狗已不见了踪影。少爷低头一看,胸口仍被大天狗的手紧紧地抓着。只不过,那手已从肘部被砍了下来。
定睛一看,大天狗正站在不远处的大树前,摁着血淋淋的断臂。在他旁边,站着拿短刀的仁吉。
地面又猛地摇晃起来。但是还不至于使人摔倒,所以谁都没有出声。两边的矮竹丛一阵响动,看来天狗们已经聚拢过来。清晨的山林中弥漫着一种危险的气氛,像炸药包被点燃了导火线。
(啊……不好!)
少爷一阵紧张,这时如果出声,肯定会尖叫,双方也会打起来。这么一来,就不是说几句话能让天狗们停下来的了。不管怎样,必须让他们停手。要是……要是就这样打起来,不,要是天狗们再多说只
句……就不再仅仅是一场争斗了。怎样说才能让他们明白眼前的危险形势呢?少爷苦于不能提醒对方。
他站在佐助旁边,偷偷地朝四周看。那只大手从胸口掉下。
要是平时,少爷闻到血腥味,就会觉得不舒服,但是此时此刻,他已顾不上这些了。仁吉偷偷朝天狗们逼近。
(现在,袖子里……有三只鸣家。)
两只是从佐助那里回来的。
(也就是说,刚刚钻进袖子的这一只……)
少爷朝四周看去,清晨的林中树影憧幢,什么都看不清楚。这时,少爷感觉脚下又微微地晃了一下。
(怎么办……)
少爷脸上的肌肉又紧张起来。
(求求你们了,都停下吧。)
必须趁此机会尽快行动。
就在这时,大天狗又说话了。
“是你们不好。人类都是邪恶的。这样下去的话……我们最最重要的神女就……”
“别再说了!”少爷拼命地大声叫道。
天狗还在继续说:“神女会受到山神的责骂,都是人类的错!是少爷的错!”
“啊,你刚才说少爷对神女做了什么?”仁吉拉开架势,问天狗。
少爷咬紧了嘴唇。
“这几天的地震都是神女引起的,只是她没有察觉到。少爷打乱了神女的心神,都是人类的错!”
神女还会带来更大的震动。这次的灾难说不定就跟远古时候填埋了半个芦湖的灾难一样。天狗正说着,耳边传来一声打嗝似的短促的吸气声:“呃!”
“找到了!”
少爷不由站起身来。比女露着半边身子,站在天狗都能藏身的大杉树后面。她也跟来了!
“呃……呃!”比女睁大了眼睛,声音颤抖地说,“但……但是,但是那个……地震不是……是父……父亲引起的吗?”
在箱根驿站,所有人都这么说。而比女每天只会睡觉,都不知道她到底是人还是神女。
“那些……那些……”
轰隆隆一声,脚下的土地好像被抬了起来。
这次的摇晃跟之前的都不一样。耳边传来地鸣声,好像地底有一个钢铁铸成的大鼓正在被人拼命敲打,声音里带着杀气。
“比女,你先安静下来!我有话对你说!因为……因为……”
比女充耳不闻,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嘴角不停地颤抖着。
“比女!”
地鸣声越来越大,令人恐惧。天狗们准备飞走。谁也无心恋战。
少爷和比女对视着,比女在哭泣。
(难道……已经不能阻止了吗?)
也许此刻比女已经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了。汗水从少爷额头上流下来。
“啊!”
少爷刚听到仁吉的声音,就感觉脚下的地猛地往上一拱。身体悬了起来。
“少爷!”
听到了伙计们的叫唤。
接下来……
接下来……
六地狱谷
随着地鸣声,灌木和矮竹丛都沿着山坡纷纷滑落。地底下传来既像大鼓一样的声音,时强时弱。随着可怕的巨响,神社台阶旁边的山也在一点点移动。
“比女,你冷静一点!”少爷说。
比女没有回答。
再这样下去,比女引起的地震会让整座山塌陷。摇晃太厉害,已很难站立,天狗们一个个飞到空中。被砍了一只手的苍天坊顾不上仁吉和自己的手,赶紧朝比女走去。地面摇晃得更厉害了!
少爷差点和通向神社的台阶一起掉到斜坡下去。佐助赶紧抓住少爷的衣领,把他夹在腋下。苍天坊的手眼睁睁掉下坡去。这吋,背后传来低喊声。
“啊呀呀!这可怎么受得了啊。”
少爷循着那熟悉的声音,转过脸去,新龙正死命抓着半坡上的一棵树,少见地一脸慌乱和紧张。
仁吉收起刀,不悦地说:“新龙,你不是应该和神女待在小屋里的吗?为什么把她带到这里来?”
“这个你别问我。听比女说,她解开了和鸣家们猜拳的谜。”
她说,一定要找少爷好好说说,就出了门。神女打定主意要做的事,新龙是没有力量阻止的。
“但是让她一个人来,我也不放心。我可是一个善良的轿夫。啊啊,掉下去了……于是我就追来了。我很善良、很正直吧,”
摇来晃去,连站都站不住,新龙还是在一个劲地自夸。仁吉飞快地走到他旁边,伸出手。
“你这个没用的家伙,快把照看费还给我!”
“你要在大地震的时候,跟我算钱吗?不是时候……啊啊!”
摇晃更加剧烈了,树根都出来了。新龙的身体飞了起来。
仁吉很不耐烦地接住他,砰地扔在旁边之后,回过头对少爷和佐助说:
“再这样摇晃下去的话,整座山都会塌陷。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不能把比女丢下。再这样下去,真的会出大事。”
要是山开始喷火,灰尘会遮蔽天空,那样不仅是箱根,连遥远的江户都会遭殃。
佐助不禁皱着眉说:“那样的话,少爷就不能好好休息了。看来光是平安逃离这里是不够的,一定要让比女冷静下来,让地震停止。”
旅行前少爷就已经梦见自己必须使地震停止。眼前就是这样一个时刻。
“话虽如此,可比女是神女。少爷,怎么才能阻止地震呢?”
“把能想到的办法都试一遍吧。首先……”少爷对新龙说,“你看到刚才掉下去的那只手没有?你去捡回来。钱的事就算啦。”
“手?明……明白了。交给我吧。”
一听说不用还钱,新龙立刻变得很高兴,摇晃着身子走下斜坡。地震时强时弱,但并未停止。好像马上就要火山爆发,空气中弥漫着不安。
少爷又对佐助说:“你先把我带到比女身边去。”
仁吉和佐助不悦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不约而同地嘟囔道:“这样做的话,肯定于身体无益,会在床上躺很长很长时间。”
“对,对,对。”
“这样的话就必须喝很多很多药。”
“对对,都是很浓很苦的药。”
“仁吉!佐助!”
在少爷的一再催促下,佐助才不情愿地背起他,在摇晃的山林中飞快地行走。仁吉一直跟在旁边。
比女在通向神社的台阶最上面的树丛中,旁边站着苍天坊。
少爷让佐助把自己背到坡上,朝比女大声喊遭“比女,你冷静点!这样下去的话,这一带会山崩的。”
会有很多人死去,受伤害最大的肯定是比女自己。但是比女毫无反应。她好像听不见……
少爷咬着嘴唇,把手伸进袖子,拿出了法宝鸣家。
“拜托你们了,要像平时一样让比女笑起来,那样她就会恢复正常了。去给她挠痒痒吧。”
说着,少爷把鸣家们放到了地上。鸣家们勇敢地朝比女跑去。
“吱吱!”
(要是听到笑声就好了,只要一声就够了……那样也许就能冷静下来说话了。)
但是,鸣家们没法给比女挠痒痒。他们沿着树木和矮竹丛到了斜坡上,刚想接近,比女就一挥手把他们甩开了。
“呜……”
大家都哭着退了回来。
“不行吗?”
少爷叹着气,从佐助背上下来,想把沿着斜坡拼命向上爬的鸣家们捡起来,但他刚站到斜坡上,随着轰隆隆一声,大地剧烈地摇晃起来。
“啊啊……”
少爷脚下一滑,身体沿着斜坡滚了下去。他倒在不断摇晃的地上,但还是赶紧把鸣家们抱起来。
“少爷!”
他听到了伙计们的喊声,但没法停下来。一路上压断了树枝,身上沾满树叶,直往下掉。
“啊啊!”
伙计们拼命地追着,伸出了手。这时,摇晃忽然更剧烈了。
“啊!”连伙计们都站不稳了,一起骨碌骨碌朝下滚去。少爷只觉得天旋地转。
一伙人直直地朝比女那边掉下去。
“危险!危……险!”
“快……快停下!”
少爷的叫声和下边紧张的声音交织成一片,中间还夹杂着枝条折断的声音。
(完了!)
正在这时,少爷撞到了什么东西,身体马上停住了。奇怪的是,像是被很柔软的东西支撑着。回过头一看,佐助护着少爷,佐助的身体下则有一只手。
是天狗们!有了护卫们的保护,比女没有被卷进往下掉的队伍。
“太……太好了!”
少爷终于喘了一口气。伙计们也都赶紧站起身。
但是……不可思议的是,眼前的天狗忽然又不见了。少爷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摇晃,然后突然一头朝前栽去。
脚下的斜坡开始塌陷!
“啊啊啊!”
瞬间,比女和大天狗也被卷了进来,一起往下掉。这时,所有人都变成了一个个大汤圆,咕噜咕嚕地滚下去。树木、泥土、无数的树叶和虫子也都随着剧烈的摇晃滚到了山坡下。一行人咕噜咕噜地滚了下去,猛地撞上什么东西,终于停了下来。
原来撞上了山坡下一棵巨大的杉树。
等回过神来,少爷和比女发现自己躺在很多天狗身上。多亏有天狗们柔软的羽毛保护,他们并没有受伤。可即使如此,少爷还是脸色苍白。
大地震停止了。从山上滚下来时,比女无暇引发地震。
(太……太好了!)
不知道是该为从这么高的山上滚下来却平安无事而向神佛表示感谢,还是应该庆幸比女引起的灾难终于停止。少爷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但是身上各处却又酸又疼。
(不管怎样,地震是可以停下的。)
“少爷!”
“比女小姐!”
耳边响起担心的声音。伙计们抱起少爷,检查他有没有受伤。仁吉赶紧从皮口袋中拿出药。
那边,比女也被大天狗抱了起来。但是她一看到大天狗的断臂,四周又响起了轰隆隆的地鸣声。
“比女,没事的!”
少爷赶紧说道,一边四下寻找新龙的踪影。轿夫平安地从斜坡上走了下来。
“你找到大天狗的手臂没有?”
“啊,在这儿呢。”
新龙扛着断臂走了下来。那与其说是手臂,不如说是一段粗粗的圆木头。
“比女,没事的,我们有药。”
“少爷,您先别担心天狗了,关心关心您自己吧。您可是从那个斜坡上掉下来的。”
“幸亏有了天狗们,我才能平安无事……啊,仁吉,把那个给我。”
少爷很快撇开给自己的药,打开了一个蛤蜊壳,忽然皱起眉。
“仁吉,这颜色可真奇怪。这应该不是毒药,而是金创药吧?”
贝壳中的药膏红绿相间,还有几丝闪着光的白色。
“这可是给少爷的,当然不会放乱七八糟的东西。但可能会比较疼。”
仁吉说,里面加入了大蜈蚣、异兽的毛、鬼火等一般人弄不到的珍贵药材。
少爷坐在草地上,苦着脸。过了一会儿,他对大天狗说:“在远古的时候,据说茨木童子①曾经从渡边纲那里把自己的断臂拿了回来,又把它接好了。你也许也可以先用药把断臂接上。”
少爷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比女。
“这个药可能会很疼很疼。仁吉说可能会疼,肯定会很疼。就算断臂能够接上,那种疼痛仍可能会令人讨厌。”
少爷说,就算是大人,也应该很讨厌疼痛。比女抬起头,担心地看着大天狗。
“苍天坊,会很疼……你用这药吗?”
“不……不,比女小姐,不是这样。”苍天坊结结巴巴地说。
这是他一直都在追杀的少爷的药,而且是砍断自己手的仁吉调配的。在争斗中让对手疗伤,这太不合常理了。
其他的天狗围着大天狗和比女,也因眼前奇怪的对话而目瞪口呆。
这时,地面又猛地摇晃起来。气氛一下子又紧张起来。比女看着苍天坊的手,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了。少爷把药递向苍天坊。
“你要是不怕疼,就赶紧抹上药疗伤吧。”
知道对方不愿意接受自己的药,少爷故意以一种对小孩子说话的语气劝道。这样可以使苍天坊容易接受一些,也可以让比女早点安心。对苍天坊来说,早点治疗也有好处。
(他是比女的护卫、山神的手下,我想与他化干戈为玉帛。)
①茨木童子,日本民间传说中生活在山中的恶鬼,曾被源赖光的家臣渡边纲砍下一条胳膊。
还想借助他的力量,把所有天狗集中起来。少爷于是尽量劝说苍天坊用自己的药。
“我明白了,好吧。”
苍天坊皱着眉。他又接着说,如果是假药,天狗们可不会饶过少爷等人。
“这个你根本不用担心。”
少爷看了苍天坊一眼。
“药涂到伤口上也许会比手臂砍下来时更疼,你……”
“快点给我涂上!”
绝不能让苍天坊改变主意。少爷在台阶下的大树旁摊开纱布,和仁吉一起把颜色怪异的药涂到苍天坊的断臂处。
包扎完之后,苍天坊的脸色真的像他的名字一样,苍白不已。他忽然瞪大了眼睛,表情狰狞,不断地磨着喙,接着浑身颤抖,脸色通红,好像嚼了满满一嘴巴辣椒,汗如雨下。
(看来……还真是疼啊。)
少爷有些不安。真的没事吗?大伙儿都紧盯着苍天坊。
不久,苍天坊那只断臂的手指动了一下。不一会儿,手可以自由自在地活动了,好像根本没被砍下来过。
天狗们大大地喘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危险的气氛也慢慢散去了。比女看着仍然满脸通红的苍天坊,轻轻地笑了。
“太好了。”
苍天坊伸出已经没事的手、抚摸着比女的头。正当大家都放下心来时,比女又沉下了脸。
“你们,为什么会弄成这样?为什么和少爷他们打架?”
少爷很难说清楚,苍天坊也沉默不语……不一会儿,地面又开始搖晃。苍天坊马上老老实实交代了。
令比女生气的是,天狗们一味认定是少爷的错,还袭击了少爷。他们认为村民也有错,于是故意把朝颜的事告诉武士,好让这片土地面临灾难。
天狗们认为,比女马上就会引起一场毁坏一切的大地震,她自己无法控制,既然如此,不如先借别人的手把这里毁了。那样比女就不必背负罪责了。
“怎……怎么会这样?”
比女深深地低着头,看着脚下,然后她抬起头,一脸歉意地看向少爷。最后,她问天狗们:“水门的朝颜要是被砍了,就会引起灾难。你们不是这么跟武士说的吗?武士真……真的会砍下朝颜藤吗?”
回答的是新龙。
“我深知胜之进,这一点我可以和你打赌。只要看到想要的朝颜,他肯定会砍。”
胜之进抢到朝颜之后,肯定会对灾难视而不见,一心只想着朝颜能给藩里带来的好处,迅速离开箱根。
“也许此刻他已经得到朝颜了。”
听了新龙的猜测,苍天坊摇摇头。
“应该还没有,灾难还没有发生,而且轻微的摇晃一直在持续。”
这些摇晃太轻微了,应该不是比女引起的。可能是胜之进正在拔朝颜藤,以确认藤下有没有长根。由于受到冲击,地面才轻微晃动。
“不能阻止吗?”
“水脉分布在各处,朝颜也到处都是。”
哪个地方的朝颜有根,谁也不知道。比女不禁咬紧了嘴唇。
“啊!”
忽然,有人发出了嘶哑的喊声。原来是比女踩了苍天坊的脚。比女泪水滚滚,满脸通红,声音颤抖,飞快地说:“那么我就是灾难的根源!虽然是神……却……却是一个瘟神!”
听了这话,苍天坊满脸通红。
少爷把手放在比女肩上,说:“如果我和你在同样的处境下,伙计们也会和苍天坊一样,不顾一切地保护我。”
少爷绝不会说苍天坊有错。如果一定要说他有错,那也只是他思虑欠周密。伙计们是妖怪,想法和人大不相同,不会考虑得那么周到。仁吉和佐助在一旁护着少爷,用力地点点头。
“要是少爷发生这种事,必须要我们保护……”
苍天坊也在比女旁边小心翼翼地点着头。但是,比女的表情又凝重起来。
“我虽然是神女,却总要别人保护……”
“啊啊,千万别这么说。我……本来想先跟神女说这件事的。”
苍天坊手足无措地看着比女,看上去比他的手被砍断时还要惊慌。
这时,少爷说:“比女,别哭了。与其在这儿哭,不如想办法保护水门。”
比女那么痛苦,必须想一些挽救的办法。如果不这样,她会一直沉浸在痛苦中。听了这话,比女、苍天坊和伙计们都盯着少爷。
“现在还说什么保护泉眼?泉眼很多,天狗们也不是全都知道。”
“胜之进他们早就去找朝颜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朝哪边去了。”仁吉冷静地说道。
少爷点点头。
“水门还没有被毁坏,也就是说,我们还有机会去阻止他们。”
是洪水淹没箱根,还是平安无事地渡过这场危机,尚有时间一试。比女抬起头。
“这样也行……但是少爷,你不会也要去追武士吧?”
“仁吉,你不觉得眼下很需要人手吗?”
伙计们一下子变得很不高兴。
“我们听说,少爷长年卧病在床,身体虚弱,根本帮不上忙。”这时,苍天坊说,“事实好像跟传闻有些不一样呢。”
说完,他咧嘴一笑,马上把天狗们分成了几组。
“你们会让我去吧?”少爷再三请求,伙计们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会发烧,会感染风寒,会脚疼,喉咙也可能会哑。”
伙计们不停地劝说。他们还是不想让少爷加入到搜索的队伍中。少爷只要多说话多走路就会生病,那多么可怕。
(眼下一场大灾难即将来临,可他们还是像平时一样唠叨。这份爱操心的劲儿,跟天狗们不相上下。最近哥哥好像也变成这样了。)
少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忽然,他抬起头,满脸笑容地看着大家。
“是了,哥哥!我们去问一下我哥哥吧。”
按计划,哥哥应该和孙右卫门一起前往小田原。为了寻找朝颜,胜之进一定会叫上孙右卫门。也就是说,当时松之助应该在场。也许他听到了两人的计划。
“东光庵药师堂就在附近。我去打听一下松之助什么时候出发去小田原的。”
说话的是佐助。他看了一眼已经不再下陷的台阶,朝东光庵药师堂飞奔而去。
“等知道了松之助现在在何处,我马上派天狗去,还是飞着去快一点。”
听了苍天坊的话,少爷点点头。
“那么我先给哥哥写封信吧。要是忽然有个不认识的人叫他,他也许会吓得逃跑。”
跟天狗们一配合,事情的进展就快多了。少爷取出砚台盒和纸,放在草地上,开始写信。这时,新龙说:“看来事情可以解决了。我的任务就到此为止吧。比女身边有天狗们护卫。我要赶紧去赚钱了。”
比女对新龙深深地低头施礼,看上去很是依依不舍。此地一别,也许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那么我先走了。比女,开心点。有缘的话,我们还会再见。”
新龙终于微微一笑。他虽然不舍,还是大步流星地走了。比女呆呆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
“他走了。”她轻轻地说,“我心里很不安。我真的能阻止这场灾难吗?”
“别担心了。大家齐心协力,肯定可以解决的。”
“不仅是武士们的事……我觉得更不安的是,以后真的能够控制自己,不引起地震吗……”
比女一脸担心,声音越来越低。少爷看着比女,轻轻扯了一下她的长发。
“肯定可以的,你必须有决心,一步步去做。”
就像少爷自己,虽然掌管着长崎屋的药材铺,但也经常会怀疑周围的人没有把自己当成少主人。
“我身体有点不好。”
“只是有点吗?”
听了比女的人实话,少爷一脸苦笑。的确,少爷经常卧病在床,管不了店里的生意。
“但就算是那样,长崎屋也没有倒闭啊。”
大掌柜是店里的顶梁柱,仁吉也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所以没有什么特别让人发愁的事。不仅如此,店里的生意还相当红火,少爷一直为此庆幸不已。
听了少爷这番故作轻松的话,比女皱起了眉头。不一会儿,她笑了,是那种不应该为孩童所有的高深莫测的笑。
“少爷看起来很轻松,但事实上,也有很多不如意的事情吧?”
作为一个继承人,如果什么都不会,肯定是不行的。这样的话,明天、将来会怎么样?大家会很不安。
“我心里也有很多事情解……解不开,很多很多……”
少爷已经听过多次的话,又从比女嘴里流出来。比女看着天狗们。
“如果发生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时,少爷会怎么做?”
少爷写完了一封短信,折起来,微微一笑。
“那种时候,我一般都是卧病在床。”
每次都让父母和伙计们担心不已,这样不仅身体不舒服,心里也很痛苦。这是他眼下最大的烦恼。
“我有时候也会想,会不会有一天身体忽然变好了呢。当邻家的小伙伴说,就算是‘聪明药’他也不要时,我真羡慕他有健康的身体。”
人的心情总是不断变化,摇摆不定。
“最近不用躺在床上的时候,就会出去四处逛逛,比如说去隔壁的三春屋,这样我能做的事就渐渐多起来。奇怪的是,想做的事情也越来越多了。”
父母和伙计们都很担心少爷,不让他出门。但是去三春屋例外,因为已经很平常了,他们并不会阻止。
“会习惯的。嗯,肯定的。”
“哦?是习惯啊。”
比女吃惊地眨着眼睛。鸣家们从少爷的袖子里探出头来,满怀兴趣地盯着她看,还学着比女的样子眨巴着眼睛。
忽然,鸣家们都抬头朝上看。佐助急匆匆从台阶上跑了下来。他走到仁吉和少爷旁边,皱着眉报告道:“松之助没有去小田原。”
听新龙熟识的神官说,天还没亮,东光庵药师堂里就传出了很大的响声。
“说是胜之进回来了。”
至于东光庵里发生了怎样的争吵,神官没有听到。但是之后,大家都急急忙忙出发了。松之助在不断地劝阻之后,也跟他们一起走了。
“你是说哥哥跟胜之进他们在一起?”
少爷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松之助平常一本正经、规规矩矩的,这次身上还带着伤,却这么做……
“是因为要监视武士们吗?”
也就是说,胜之进不顾天狗们的再三叮嘱,仍要和孙右卫门一起去找水门的朝颜。
比女皱起了眉。松之助一心要阻止两个武士,对于武士,他就是个麻烦。如果他们要对松之助下手,松之助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胜之进为了得到朝颜,不管是绑架还是背叛,都会毫不犹豫去做。
少爷和比女对视了一眼。
“必须赶紧找到他们!”要赶在哥哥还没出事之前,要赶在胜之进破坏水脉,整个箱根都被洪水淹没之前!
苍天坊赶紧向天狗们下了指示。
“一旦有事,就用笛子呼唤同伴。把事情告诉箱根神社里的神官。那个神官对什么事都胸有成竹。”
天狗们点点头,两三人一组,张开巨大的翅膀,飞上了天。少爷、伙计们、比女和苍天坊则步行。因为要穿过村子,苍天坊戴了一顶斗笠,把脸遮了起来。
离开神社之后,很快就见不到天狗们了。箱根的山苍翠茂密,山重水复,向行人展示着它的深邃。
4
从箱根神社出发,沿着芦湖稍稍向北走了一程。先去芦湖附近的精进池。因为是步行,可以随时朝有路的地方以及泉水多处前进。
乡下的道路不像东海道,没铺石板,一下雨,就会泥泞不堪。所幸现在天气晴好。
仁吉一边走,一边向苍天坊道:“天狗是山神的手下吧?难道就没有标记箱根泉眼的地图吗?”
苍天坊小心地抱着比女,肯定地摇摇头。
“箱根的水源很丰富,有泉水涌出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从地狱谷温度很高的浑浊温泉,到清澈的瀑布,水以各种形式从地底下涌出。在这些出水口,都可能存在从水门长出来的朝颜藤蔓。
少爷一脸愁容。看来只能靠天狗们发现胜之进等人的行踪了。
“松之助要是能留下话,告诉我们他大致要往哪个方向去,我们找起来也容易一些。”仁吉说。
“你是在抱怨哥哥吗?”
少爷没有乖乖地进行温泉疗养,这让仁吉很不高兴。佐助说要背少爷,但少爷执意自己走。
走了一段,少爷忽然歪头看着仁吉背上的皮口袋。
“仁吉,哥哥的皮口袋里是不是也放了跟我的一样的东西?我记得你们为了防止丢失皮口袋而手足无措,这样安排来着。”
伙计们想得很周到。
“怎么了?”
比女满怀兴趣地看着少爷。少爷忽然掏出一个大蛤蜊。
“这是什么?少爷,你饿了吗?”
苍天坊马上领会了少爷的意思。
“这是刚才用过的金创药!松之助的皮口袋里也应该放了这种药。”
用大蜈蚣、异兽的毛和鬼火等一般人得不到的药材做成的不同寻常的药,应该有一种独特的气味。
“我们只要循着这种气味,就有可能找到他们,是这样吗?”
“但是这个药真的有那么奇怪的味道,让我们隔这么远也能闻到吗?”
比女闻了闻蛤蜊的味道,皱起了眉头。佐助笑了起来。
“我是犬神,就算再微弱的气味,也能追踪到。”
少爷笑了起来。仁吉赶紧抓住他的手。
“让我背您吧。我们要赶路,就不能慢慢走了。”
“为什么非要你背我不可啊?”
但是少爷的抗议完全被忽视了。
先去了精进池旁边的泉眼,从地下水门伸出来的朝颜没有被剪掉。少爷第一次见到这种朝颜藤。
“这是朝颜吗?看上去跟打蔫的荞麦似的。”
随后,佐助领头,一行人小跑着登上了蛇骨川附近的山路。
杉树林立,枝繁叶茂,山路狭窄,树枝从两边朝山路挤压过来,遮住了太阳,地下光影斑驳。两边的树枝轻轻拍打着身体。
伙计们和苍天坊踏着厚厚的枯叶前行。脚步声非常轻,沙沙声在耳边响起。
少爷和比女一样难为情。
“仁吉,你能不能把我放下来啊?我说了自己能走。”
“少爷当然既能走山路,又能走石板路,但我可不敢让少爷跑这么长时间。”
仁吉轻描淡写地说着,继续奔跑。这时,比女落井下石。
“少爷,我们现在在赶路呢,你就别再抱怨了。什么事不都是‘习惯’吗?”
要是一意孤行,在途中倒下,伙计们就没法行动了。那才糟糕呢。
少爷满脸通红。
比女并非以取笑少爷为乐。她脸上没有因为年龄小而自得的表情,而是一脸自嘲,让人想起她已经生活了千年。她在天狗怀里看着连绵不断的山林。
“少爷,你看到那座山了吗?”比女手指着路左边绵延不绝、气势逼人的山峰。“那深处就是神山。”也就是比女的父亲所在的山。他是箱根的土地神。山本身就是神。
“我想父亲一定知道所有泉眼。如果真的担心村子和村民的话,也许我们不该这样干着急,应该赶紧去找家父比较好。”虽然山神可能已经知道这一行人的傻瓜行为。
“你不觉得这样更好吗?”比女问。
少爷马上回答:“我不觉得。”
苍天坊轻轻地瞪了少爷一眼。
少爷不理,看着比女说:“要是水门的朝颜藤被剪断,会引起很严重的后果,但是……”
还有另外一个大问题,就是比女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就可以使地动山摇。这一点就算山神也做不到。
“那么这一次,比女也得想想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依靠别人没有用,根本的问题不是旁人可以解决的。少爷说得这么清楚,比女瞪大了眼睛。
“啊,是……是吗……原来如此啊。”
比女嘟嘟囔囔地说着,又看看绿树掩映中的神山。好一阵,她就这么呆呆地看着。
后来,她安静地说:“看来我只能试一试了。但……但是,我能成功……”
“首先,我们要把水脉保住。既然已经知道该如何应对,那就必须做些什么。”
听了少爷的话,比女微微一笑,点点头。
这时,苍天坊插嘴道:“这真是个好建议。”
少爷吃了一惊。第一次得到大天狗的夸奖呢。但是,苍天坊又故意对着比女说:“比女小姐是神女,跟人不一样,请不要听一个体弱多病的凡人的话。”
“多嘴的天狗,看来我不应该砍下你的手臂,而应该割下你的舌头。”看到少爷被贬低,仁吉学着苍天坊的口气,嘲讽地说。
佐助虽然默不作声,但是尖尖的牙齿露了出来。苍天坊一边跑,一边瞪着两人。还好争吵没有继续。
忽然,脚下的土地好像被顶了起来,一阵摇晃。如果是远处发生的地震,刚开始的时候应该是慢慢晃动,而不应该这样。一行人停住了脚步。
“比女?”
“刚才不是我……嗯,不……不是。”
比女现在很安静,不可能引起大地摇晃。
苍天坊和少爷等人对视了一眼。
“这也许是武士们在扯朝颜藤。我们正在接近他们。”仁吉说。
佐助点点头。
必须赶在武士们割下有根的朝颜,引起水脉崩溃之前阻止他们。
大家的脚步又加快了。
5
在远古时,天崩地裂,填埋了半个芦湖的神山北面,有一个叫地狱谷的地方。那里寸草不生,浑浊的热水不断喷涌而出,是一个残留着神的怒气的地方。
听佐助说,好像胜之进等人离开了蛇骨川向西,去了那里。崇山峻岭中的羊肠小道,随着陡峭的山势忽高忽低。要是让少爷和幼小的比女自己走,他们肯定早趴下了。
少爷在仁吉背上,皱着眉说:“走这种路……看来那两个武士还真是不要命。”
这也意味着,他们只要找到朝颜,就会毫不犹豫把它挖走。这时,走在前面的佐助忽然停住了。他仰望着天空,皱起眉。
“硫磺的气味越来越浓烈了。这样的话,要再追寻药的气味就难了。”
“硫磺?”
见少爷一脸迷惑,比女解释道:“我想是在接近地狱谷的缘故,那里不仅涌出热水,还有硫磺。”
地狱谷一带就是因为这种气味,才寸草不生。要是逆风进入,人会倒在路边。星罗棋布的泥沼中热浪翻滚,水面上的气泡有和尚的脑袋那么大。要是人掉下去,肯定会没命。
“也就是说,不能再依靠佐助了?”
仁吉也皱起了眉。接下来该怎么办,必须作出决定。少爷从仁吉背上下来,站在山路上。
“胜之进他们去了那种地方吗?那里可是寸草不生啊。朝颜会长在那里吗?”
“它们连形状都和平常的朝颜大不相同。”苍天坊说。
“那样的朝颜……能够在朝颜大赛上夺冠吗?”少爷皱起了眉。那两个武士想要的是能够夺冠的朝颜。
这时,佐助忽然走开了。走了几步之后,他露出一脸困惑的神色。
“怎么了?”
“闻不见硫磺的气味时……可以闻到很浓的药味。”
佐助又走了几步,忽然停住。他朝路右边的崖下看了一眼,轻轻地吐了一口气,然后一口气跑了下去。少爷走过去看了一眼。
“是哥哥!”
佐助把松之助背了上来。松之助看上去很虚弱,所幸还能开口说话。
在这里遇到比女、戴着斗笠的修行人和少爷等,松之助大吃一惊。
少爷告诉他,大家知道了胜之进要毁坏水门,所以追过来。松之助终于明白了。
“我在东光庵偷听了胜之进等人的对话,也跟着来了。”
那些人提到少爷和朝颜等字眼,松之助说,他以为胜之进他们为了朝颜,又要找少爷的麻烦。之前那两个武士绑架过少爷,这回又想干什么呢。松之助不放心,就跟着来了。
“孙右卫门也一直在寻找朝颜。”
他们问一个当地的神官,此地寒冷,如果有朝颜,应该长在哪儿。
“有温泉涌出的地方比较暖和,也许会长在那儿。”神官这么回答。于是两人就朝最近的芦汤温泉去了。沿着蛇骨川向前,正在犹豫是向右转去木贺或堂之岛温泉,还是去仙石原或姥子温泉,却遇上了几位不速之客。
“是之前袭击过我们的戴着天狗面具的盗贼。”
(啊呀呀……)
少爷等人偷偷地交换了一下眼神。搜索胜之进等人的天狗们追寻到了他们的踪迹。是戴着天狗面具的山贼明明白白告诉了胜之进,要是把朝颜藤割断,水门就会被毁坏,引起大灾难,所以他们肯定不想
被天狗找到。
“当时离木贺温泉很近,离有人居住的村子也很近。看到戴着天狗面具的人迎面而来,胜之进赶紧朝地狱谷方向跑去。”
很快,道路变得非常险峻。途中,原本就受了伤的松之助失足掉下山崖。
“我不由得大声喊了起来,胜之进等人就自顾自逃跑了。”
“把哥哥一个人扔下,不救你?”少爷的声音颤抖了,“哥哥,你不可以这样乱来。我还以为你先从小田原回去了。要是佐助没有注意到药味,我们就没法救你了。”
松之助微微一笑,轻轻说了句:“我不能一个人回江户。”
唯一接受孤零零的自己的,不是父亲,也不是老板娘,而是少爷。撇下弟弟——这位长崎屋视若珍宝的继承人,就算平安回到江户,也无地自容。
“哪有这种事!长崎屋不也是哥哥的家吗?”
松之助露出一脸苦笑,没有回答。少爷轻轻地咬住嘴唇。
(为什么……每个人都有解不开的心结呢?)
松之助直到现在还对自己的处境心怀不安。比女也为胆小怕事的自己头痛不已。新龙无法忘记痛苦的往事,努力挣扎着。胜之进明知前面凶险万分,自己的行为会被别人斥为鲁莽行事,还是那样不顾一切。苍天坊为了保护比女不遗余力。仁吉和佐助对少爷关怀备至,从不顾及其他。少爷自己……
(我在这里……此时此地,我能够为谁做什么呢?)
少爷思量再三,却依旧没有答案。
(别的人肯定也像我一样……)
不安总是萦绕在心头,不知道应该朝哪里前进,每天只会不停地思考。
(很想要朝颜,但不能割断。这跟朝颜原本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它偏偏长在水门。朝颜……朝颜这种东西……)
每个人的想法都变成了一座山,如果爆发,就会像远古的神山爆发一样,带来骇人听闻的灾难。
少爷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再慢慢睁开眼睛的时候,对仁吉说:“你可不可以留下来给哥哥疗伤,再跟他一起去附近的温泉客栈?”
“少爷,这不行!”
“我决不会离开少爷!”
松之助和仁吉的声音同时响起。
“我求你了,绝不能把哥哥一个人扔下。”
少爷低头恳求仁吉。看到仁吉无话可说,比女出面解了围。她向苍天坊借了支小笛子。
“我们就在这里呼唤苍天坊的同伴吧。把松之助托付给他们,仁吉就可以追上我们了。”
虽然说话还是很快,这次却很清楚,听起来还真有点神女的架势。仁吉缓缓地点了点头。
“嗯。佐助,可不能让少爷自己走路。”
“那是自然。”
不管怎么样,知道了胜之进等人的目的地,总算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仁吉让少爷带上短刀。
苍天坊一边大步朝前走,一边对比女笑道:“虽然留下了一个人,但是还有我和佐助。只要追上他们,对付两个武士、保护水门,轻而易举。”
地狱谷离此处并不远。苍天坊的脚步越来越轻快。地势还是很险峻,山路迂回曲折,但毕竟越来越接近目的地了。好像为了证明这一点,两边的草木也渐淅减少。
硫磺的气味越来越浓。苍天坊告诉大家,千万别深呼吸,接着又介绍起谷中的情况。
“前面有一个喷涌着热泥浆的池子,千万不要太过接近,不然会被烫伤。”
离地狱谷越来越近,地底下传来一阵阵轻微的地鸣声,地面微微地摇晃。
6
终于到了地狱谷。这片土地真是名副其实,仿佛处处散发着大地无尽的怒气。
硫磺的气味越来越浓重,光秃秃的山上净是狰狞的岩石。地上冒出的烟,应该是滚涌的热泥浆散发的热气。少爷一行人走在如悬崖般险峻的斜坡脚下。
这时,他们看见本来应该寸草不生的斜坡上垂下了几株藤蔓。
“那是……”
少爷和佐助定睛一看,是一种看起来像是晒干的荞麦似的藤。
“叶子看上去像细细的线。苍天坊,这是水门的朝颜吗?”
虽然见过很多变种朝颜,但是眼前这种实在是太奇怪了。
比女歪着头说:“耷拉下来了……不对劲……”
话还没完,她忽然尖叫起来。旁边的斜坡上传来了爆裂声。大家抬头一看,斜坡上喷出了什么东西。
“啊!”
众人拼命躲开从天而降的炽热泥块,趴倒在路上。
“少爷,没事吧?没有被烫到吧?”
“我没事,但是……”
看了看走在前面的茬天坊,少爷说到一半的话又咽了下去。
明知只要飞起来就可以躲开那些炽热的泥块,天狗却用翅膀保护比女。比女平安无事地从天狗怀里钻了出来,但苍天坊大半个身子都被烫伤了。
“手臂还没好呢。”
少爷和佐助赶紧脱下苞天坊的衣服,用竹筒给他浇水。仁吉特制的药虽然对烫伤也有功效,但毕竟作用不大。少爷一脸凝重。
“苍天坊,你可别乱动了。”
“你们快看,喷出热泥浆的地方……刚才看到的朝颜藤就是从那里垂下来的。”比女指着悬崖说,“水门的朝颜平常都在水脉之内。可能是武士们为了看朝颜有没有根,扯了那些藤。”
于是水脉松动,出现了缝隙。
“这么说,再往前走就更危险了。”
少爷皱起了眉。不知道到底哪处水脉受到了损伤,而且,在地狱谷里,即将崩溃的水脉中喷出的不是水,而是火热的泥浆。少爷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就算是像刚才那样的喷发,也会造成很大的灾害……要是藤蔓被割断,还不知会发生多么可怕的事。”
“那些家伙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真是两个大浑球!”
佐助气得嘴角都歪了。
“那么接下来更有必要保护比女小姐的安全。”
苍天坊努力想站起身。这时,比女一脸严肃地制止了他。
“你别站起来!”
说完,她掏出小笛子,吹了起来,呼唤其他天狗。
这时,比女脸上露出了活了千年才有的成熟与冷静,看上去不再充满稚气。
苍天坊皱着眉说:“我没事。何况还有佐助。”
面对执意同行的苍天坊,比女笑追“我们马上就会回来的,别……别担心。”
三人确认了河流的方向后,依依不合离开了苍天坊。再磨磨蹭蹭的话,说不定苍天坊真的会跟来。
少爷从佐助背上下来,让比女上去。要是等比女,那就走不快了。
一路上,佐助不断叮嘱比女和少爷:“要是发生了危险,你们俩赶紧朝苍天坊那边跑。”
“这个嘛,话虽如此……但要是我们能够跑掉,也不算什么危险了。”
听了少爷的话,比女笑了起来。紧张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
继续前行,不久,一行人又看到了耷拉下来的朝颜藤。大家谨慎地避开了。不久,又看到了别的藤蔓。接下来又有。还有,还有……
“你们来干什么?”
忽然,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陡峭的斜坡上方,一个人正低头朝这边看。
(啊……终于追上了。)
是孙右卫门。他挽着裤裙,扎着绑腿,站在陡峭的斜坡上,用一根细细的绳索绑着身体。
“我们是怕你们引起灾难,特地来阻止。”少爷明确地说。
孙右卫门脚下滚下一些土块。他低声回答:“我听胜之进说了。是一个戴着天狗面具的人说的,要是割断朝颜,就会引发严重的灾难。”
但是,这也证明了此地的确生长着珍稀的朝颜。孙右卫门为了家乡来到了地狱谷。
“这里真的有朝颜,我们找到了藤蔓,但是还没有找到带根的……”
说着,他把手里的藤蔓给少爷等人看。三人一下子紧张起来。
(斜坡上的藤蔓和刚才见到的一样……)
这一带水脉极多,朝颜藤才会长到地面上来。朝四周一看,近处岩石背阴处有许多奇怪的像绳子一样的东西。比女倚着的岩石上,及肩的地方就有一根。
这些藤与水、箱根的温泉,以及刚才喷涌而出的炽热泥浆有什么关系呢?孙右卫门手里的藤蔓又会引起什么地方的……在可以把人烫伤的高温泥浆旁边都可以活得好好的,看来这种在遥远的地底下守护
着水门的朝颜,真是非同寻常。
“你们快回去吧。”孙右卫门恳求道,“我们只是要找到朝颜,带回我藩,仅此而已。我们也不想再给少爷添麻烦。请你们理解。”
虽然明白孙右卫门这番话发自肺腑,但是……
“我虽然想答应你……但是要让我假装看不到将要发生的灾难,这才是最大的麻烦。”
听了少爷的话,孙右卫门脸色一沉,说:“那么我现在就扯这根藤蔓。只是扯一下,也很可怕。”
之前胜之进为了确认有没有根,扯起了藤蔓,结果被喷出来的水冲走了。这还不算什么,有时候还会喷出把人烫成重伤的热水。
少爷皱起眉,抬头看着孙右卫门。
“那么……你站在斜坡上……”
“为了看朝颜有没有长根,扯藤的时候必须要站在坡上,不然我就没命了。这可是我试了好多次才总结出的经验。”
眼下,三人正在孙右卫门下面。如果热泥浆从天而降,三人必会像苍天坊一样受伤。
少爷呆呆地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佐助静静地把比女放下,轻轻地对少爷说:“这个距离的话,我可以扑向孙右卫门,把他摁倒在地。”
“但是,佐助……”
少爷还没说完,佐助已经飞身上了斜坡,一瞬间,就用一只手把孙右卫门摁住了。
“快点放开朝颜!赶紧滚开!”
佐助很快拿开了手。孙右卫门抓着朝颜藤站了起来,朝旁边看了一眼。胜之进出现了。他拿着一把小刀,作势要割断朝颜。
如果割断藤蔓,就不止是扯动那么简单了。如果水脉崩溃,少爷等人一定会被卷进去。万一喷出的是热泥浆,连命都会搭进去。
佐助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么一来,谁都没法动弹。但是如果让胜之进他们继续找朝颜……两人肯定会找到带根的朝颜藤,一把割断的话,水脉还是会溃决。怎样都不行。该怎么办?该先做什么呢?
少爷和比女对视了一眼。
眼下能做什么?
怎么办?
该怎么决定?
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
比女紧张地问:“怎……怎么办,少爷?”说着,她小心翼翼地抓起旁边的朝颜藤。
“接下来我必须要做什么,我……我明白。”她皱着眉,一脸不安。
“好啊,你有什么办法?”
“我觉得应该把这条藤割断,让水脉崩溃。”
少爷瞪大了眼睛。
“啊,大家不是在努力阻止这件事吗……”
“武士们就在上面。如果水脉崩溃,他们肯定会被喷出的水冲走。我必须竭尽全力阻止溃决的水流。”
想想应该能做到。因为比女是神女。就算是大河,也只是一条水流,不可能控制不住。说控制不住,就像是不能控制自己引发的地震一样,不太可能。
“少爷,我没有做过,不知道行不行。”
少爷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问:“你有阻止水流的办法吗?”
比女点点头,向少爷借仁吉给他的短刀,猛地割下了自己的长发。
“比女?”
“我可以用这些头发做绳,代替被割断的藤蔓,绑住水门。我可是山神的女儿,这样应该就没事了。”
两个武士和佐助睁大了眼睛看着少爷和比女。
比女继续不安地说:“但是,如果水脉喷出的是热泥浆,那我就没命了。”
这就是比女害怕的地方。她怕自己能力不足,不能阻止,更怕殃及少爷。
“怎么办……怎么办?”比女认真地问。
少爷柔和地说:“真的很可怕。没有其他办法吗?”
已经别无选择了,但少爷还是忍不住问。
比女听了,苦笑着,露出放心的表情。
“真是让人泄气啊。”说完,她笑了起来,“少爷还真是少爷。”
“什么意思?”少爷不解地问。
比女紧握着头发,不再说话。她在地狱谷的土地上,在缭绕的白烟和刺鼻的硫磺味中,坚定地站了起来。她不再犹豫,也不再结巴,慢慢地说:“我去了……”
比女温柔地看了少爷一眼,猛地挥起手中的刀,朝藤蔓砍去。
7
“少爷可真是好运啊。”
卧床期间,少爷已经听仁吉唠叨了一百遍。刚开始的一个月,因为少爷的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一行人就住在箱根神社深处村民们不能进入的一个角落。
“药很苦吗?少爷,越苦越有效啊。真把我们担心死了。明明知道那么做肯定又会卧床不起,还……”
心情有点不好,不,是非常不好的佐助毫不留情地把苦涩无比又稀奇古怪的药灌进了少爷嘴里。旁边,比少爷先痊愈的松之助担心不已。
从地狱谷活着回来之后,少爷果然又病倒在床上。可能太过劳累,加上浑身湿透,这次的病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猛烈。
少爷的身体能恢复,多亏了各处送来的珍贵药物。山神送来了据说是用千年水蛇的鳞熬出来的汤药。外祖母皮衣夫人送来目目连的眼珠,茶枳尼天女则送来据说加入了去年的雷云的丸药。苍天坊也送来
了据说有滋补作用但看上去好像有毒的七彩蘑菇。
不知道是药有效还是疗养起了作用,少爷终于有了好转。之后,就请新龙等轿夫把少爷抬到了一汤温泉。
箱根神社里没有温泉。好不容易来到箱根,少爷做梦都想泡一泡温泉。值得庆幸的是,神官已经很快把关于“少爷”的不利传闻平息了。
“少爷,您这回可是干了一件大事啊。您运气真够好的。”送到一汤温泉之后,新龙前来客栈看望少爷,他笑嘻嘻地说。
少爷坐了很长时间的轿子,所以还在被窝里躺着。仁吉一边安排着茶水和点心,一边在旁边夸张地叹着气,说都是逞强闹的。
当初,就在神女拼命一搏的时候,地狱谷的地底下喷出了温泉。水势巨大,足以把人冲走,很快沿着山谷奔了下来。少爷也被水冲走了,但幸好被佐助抓住。两个武士却沿着河道被大水远远地冲到了山脚下。
比女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很快用头发把水门绑好了。
成功了!
新龙一边美美地吃着包子,一边笑道:“从那以后,再没有发生过奇怪的地震。看来比女已经平静下来了。”
比女稍稍有了一点自信。新龙感叹着“真是太好了”,又吃了一个包子。鸣家们在被子里羡慕地看着。
少爷问:“那两个武士后来怎么样了?”
他们和新龙是老熟人,新龙应该知道他们的近况。果然,新龙讲了后来的事。
“听说还活着,天狗们在河流下游救了他们。”
当时两人都半死不活了。不知道是不是神的安排,最后他们得到了小小的朝颜。比女在地狱谷割断的朝颜藤上长了一些根须。
“得到朝颜之后,胜之进等人就回去了。也不知道这朝颜能不能顺利地解决他们的问题。”
藩是否因此就能得救呢?接下去的事情,新龙也不得而知。不过,这样的结局也算不错。
“对了,少爷在塔之泽能待到什么时候?”
“总要先舒舒服服地泡泡温泉啊。虽说来到了箱根,可是真的接触到温泉,只有之前在地狱谷被冲走的时候。”
“呵呵,那可不能叫温泉疗养哦。”
烧还是没有退,感觉身体比在江户的时候还糟糕,至少要逗留到恢复常态。新龙说,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比女。而比女也有很多话想跟少爷说。
“那真是太让人高兴了。”但是,少爷又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要由新龙向比女传达呢?”
现在比女应该跟她父亲在一起。她应该已经有几分自信了。她说过,在确认自己不会再引起地震之前,会乖乖地待上一段时间。
“这……是因为天狗们不能随意进出客栈啊。”新龙简单地解释道。
少爷脑中转过好多念头,他忽然想到一件事,这样所有事就解释得通了。
“新龙,你可以看到妖怪,那么你除了做轿夫,还做什么?”
新龙对比女实在是太了解了。在喝小米粥的时候,也说过比女家境优越。按常理他不可能知道这些。
“还有那片土地!那片建小屋的土地!我还想怎么会那么大,该不会是山神送给你的吧?”
作为报酬。新龙的职责是,当比女出现在人间时,负责保护她,所以他才会不断地找借口待在比女身边。
新龙大笑起来。
“少爷,您真是太聪明了。”
“比女不知道这件事吗?”
“现在知道了。那个时候她心里烦恼,我没提此事,她才会把心里话说给我听。”
请新龙照看比女的,就是山神。
“啊,是吗?这么说,苍天坊应该也认识箱根神社的神官了?”
那个神官负责神与外界的联系。他也经常给新龙一些好差事。看来山神还真是为女儿操碎了心。这样就都解释得通了。
新龙一脸灿烂的笑容。这个人这次也不得不面对过去,但是他脸上已经没有那件事带来的阴影了,至少表面上如此。这一连串事件终于结束了。
希望自己能够独立处理问题。
希望別人能理解自己。
从来没想过要伤害谁。
要是能更有力量的话……
所有人的心结都溶化在箱根的温泉里,随水而逝了。
少爷慢慢地从床上起身,微微笑道:“不管怎样,这回我明白了,我也是能够努力的。这次旅行真是太好了!”
佐助听了这话,露出一丝邪邪的坏笑。伙计们可不喜欢少爷这么“努力”。
“少爷,您还没有进行最重要的温泉疗养呢。皮衣夫人一直担心这样下去根本不行。”
“我一定会去泡温泉的,在那之前不会回江户。”少爷慌忙说道。
新龙微微一笑。“少爷,您什么时候能像我一样住在这里呢?您待的时间一长,兴许还能见到山神呢。”
“新龙,你这话可一点都不好笑。不管怎样,少爷应该早点好起来,不然就回不了江户了。”仁吉叹了一口气。
这时,松之助回来了,说客栈的温泉很好,随时都可以泡。
少爷展颜一笑,悄悄地把鸣家们和描有狮子的小药盒装进了袖子里。小狮子长满卷毛的尾巴高兴地左右摇晃。
柔和的清风从早川吹来,轻轻地拂过客栈的小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