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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算术师傅的难题 美男子

上个月,江户首屈一指的繁华地带通町失火了,虽然火势还不到让整个江户陷入火海的地步,但连大商家四壁抹上灰泥的防火住宅都被火焰吞没了,甚至还有好几个街区的屋子被烧成了漆黑的焦炭。

然而……

不到十天,暂时营业的店铺就搭好了;才不过相隔一个月,店铺和杂居长屋就像雨后春笋般出现在街区的残骸之中。

大商家的营造工作已经开始了,大街小巷回荡着槌子充满活力的声响。面向大马路的店家老板们希望住家和店面能够早日回复原状,自然慷慨地掏腰包支付泥水匠和木工提前上工与加班的报酬,抹灰泥跟砌屋顶的工人也出现了,街区飞快地逐步恢复原貌。

不,不但比以前还要新颖,连外貌也更气派美观了。

其中,由于火势延烧而化为灰烬的回船问屋兼药铺长崎屋,更是老早就搭建了暂居的住所,让店铺恢复营业。长崎屋全新的灰泥防火住宅正在一旁重建,一大早就有许多人在此地进进出出地奔忙。

除此之外,长崎屋还忙着办其他事。既然没办法像平时一样做生意,当家的藤兵卫老爷便打算利用这段时间谈妥儿子松之助的婚事。松之助的终身大事差不多该定下来了,才刚放出风声,就有不少媒人跑来长崎屋提亲。

当然,江户人会到茶屋(注:茶屋是日本传统的游艺与饮食场所,于江户时代,多在此观赏艺妓及演奏。)里头相亲,一般而言就意味着两家的亲事已经谈得差不多了。长崎屋都是些来提亲说媒的人,倒没见到当事人出门相亲,反而更常看见松之助陪同藤兵卫在店里办事。

「哥哥……到底会和谁成亲呢?」

长崎屋有两座灰泥库房躲过火灾,老板夫妇和少当家一太郎就暂住在两个库房的榻榻米房间里。少当家今天跑来母亲阿妙起居的房间,懒洋洋地躺在长方形火盆边。

少当家原本就体弱多病,要是就这样躺在榻榻米上,必定会突然感冒发烧,甚至还可能染上腰痛的毛病,所以他才刚在一号库房这边坐下,仁吉这位一起长大的家丁就像阵旋风般突然现身,拿出有如棉被般厚重的睡衣把少当家的身子连捆了好几圈,才一溜烟消失无踪。这么一来,少当家整个人现在就像大福麻糬那样圆滚滚啦。

「真是的……为什么不让我穿棉袍就好,还拿出厚睡衣来呢?」

少当家喃喃抱怨,把阿妙逗笑了。

阿妙本来就是个宠溺儿子的母亲,她又坚决反对让身为偏房庶子的松之助继承长崎屋,若是体弱多病的少当家有什么万一,阿妙甚至打算收掉长崎屋,干脆不做生意了。

然而,阿妙看到松之助在店里工作,并不会露出嫌恶的神色,还说若松之助去当别人家的养子,可以让他带一笔银两过去倒也无妨。不可思议的是,其实阿妙对待松之助的态度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有时还很亲切。这一点让少当家有点疑惑不解。

(总觉得娘有时候怪怪的?)

该怎么说呢……所谓「像一般人」和「那是别人家」这两个词和其含意,阿妙夫人有时像是忘了一般。固然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少当家倒也能够理解。

毕竟阿妙的母亲,也就是长崎屋上一代的老板娘阿银夫人……可不是寻常凡人呀。少当家的祖父长崎屋伊三郎一见钟情的对象,可是名唤皮衣(注:活了三千年以上的妖狐幻化而成的美女。),高龄已经三千岁的大妖怪呢!

换句话说,阿妙身上的妖怪血缘甚至比少当家还要浓厚,她有些与众不同,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吧?

祖母阿银已经离开长崎屋,现在侍奉着神明茶枳尼天。少当家听说她人如其名,花容月貌宛若白银细雕一样美丽,阿妙和阿银长得极为相像。

不过,相似的倒不光是美丽的外貌而已。

「松之助对自己的亲事有说些什么吗?」

阿妙一边泡茶一边问。少当家摇了摇头。

「哥哥什么也没说。那爹爹有说什么吗?」

少当家如此问道。阿妙很干脆地摇头否认,她说藤兵卫并没有对她提起什么。

「只要是我想问的事,你爹爹是不会隐瞒的。」

阿妙说完微微一笑。大家都说她依旧美丽动人,简直和春天盛开的枝垂樱没两样,完全看不出已经有少当家这么大的儿子了。

(爹爹年轻的时候看到娘这么漂亮,大概一见钟情了吧?)

爹爹原本是长崎屋的家丁,每天都能看到阿妙秀丽的身影,或许就这样爱上她了吧。

这时候,少当家忽然疑惑起来,从少当家袖口探出头来的小鬼鸣家也跟着摆出相同的姿势,大家都一副困惑的模样。

(那么……爹爹喜欢上娘之后,又做了些什么呢?)

对少当家来说,爹娘是怎么结为夫妇的,还真有点神秘呢!阿妙在十五岁那年成亲,他听人说过,当时来向阿妙提亲的人远比松之助现在还要多。大商家的少爷、身分高贵的武士、地位崇高的大夫,各式各样的对象如雪片般飞来,任凭阿妙挑选……

看到母亲的容貌,可以想见过去应该有这样的日子吧……不过,阿妙最后为何会和既没钱财、也没地位的店内家丁藤兵卫结为连理呢?

少当家下定决心这回非得跟母亲问个清楚不可。白天大家都忙碌不已,房里只有阿妙和少当家两个人,灰泥库房坚固得很,里头的谈话声不会泄漏出去。

「您为什么和身为家丁的爹爹成亲呢?」

阿妙听了,露出似乎觉得好笑的表情,慢慢地说:

「应该是因为有媒人来提亲吧。」

「爹爹不是长崎屋的雇佣吗?媒人怎么会特地替爹爹来谈亲事呢?」

「不是呀,根本没有人会替雇佣提亲。来提亲的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家喔。」

阿妙笑着说,有数不清的人上门提亲过,有个人特别英俊、特别显眼,长得好像演员似的,可是个美男子啊。

「唉呀,娘那时可是被他迷得晕头转向的呢!」

少当家顿时呆住了,他根本不晓得母亲曾经爱上过爹爹以外的人。既然是特地上门提亲的对象,两人若结为夫妇也不足为奇。但若那么一来,现在世上可能就没有身为藤兵卫主子的少当家了吧?

这时房间一角传来「呵呵呵」的笑声,好像终于按捺不住了。仔细一看,原来是,妖怪屏风觑和野寺坊(注:坊在日文中是指和尚。野寺坊为经常出现在古旧破败的寺庙中,身着褴褛僧袍的人形妖怪。),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楼梯突然探出头。该不会连獭(注:住在河川中的水獭妖,喜食鱼鲜,除了偶尔偷吃东西、幻化成美少女或美少年对人恶作剧,并无大害。)和铃彦姬也来了吧?大家听了,都觉得非常有意思。反正通町这一带被大火烧个精光,可以去的地方变少了,妖怪现在也有些闲得发慌吧?

少当家把原本自己要吃的点心盆端给大家,妖怪们一拥而上,一手拿着豆饼(注:用黑豆、盐和糯米年糕一起揉制的日式点心。),眼神却望着他们这边,看来是对阿妙的昔日恋情兴致盎然吧?少当家自己也拿了一块年糕做的点心,心里又是好奇,又是害怕,真是不可思议啊。

「娘,向您提亲的是什么样的人呢?」他问道。

阿妙又微微一笑,有些怀念地说起自己比少当家还年轻时的往事来了。

「阿妙你真好命啊,毕竟是大商家的千金小姐……」

上完古琴课回家的路上,一起学琴的蔬果店大小姐香奈叹了一口气。

香奈和阿妙同样是商家老板的女儿,过着衣食无缺的生活,就连出门学艺,俊头都还跟着一个女佣。

只是香奈爹娘开的信浓屋是蔬果店,并不是长崎屋这般规模的豪门富商。身为店铺继承人的香奈长得虽然可爱,还称不上阿妙这种人称小野小町(注:小野小町是日本平安时代著名的美女与才女,后世遂以此当作美女的代名词。),连瓦版(注:江户时代大量印刷的单张报纸或折页,主要为新闻报导的性质。)都会介绍的花容月貌。两人都十四岁了,来长崎屋提亲的人不胜可数,却还没有人来信浓屋说媒。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香奈最近常常说些羡慕阿妙的话,阿妙实在不明白,一天为什么大概会有个一百次左右,被别人说自己「真好命」;总觉得其中大概有五十次左右是出自香奈之口吧?

「我大概不会招女婿入赘,而是会出嫁吧?以后会当上大商家的老板娘喔!然后就会像阿妙这样,被小心翼翼地呵护疼爱了!」

这番话自然也是香奈的口头禅,阿妙听了反而觉得有点困扰。

她当然明白,不是天下父母都像长崎屋的爹娘这样疼爱孩子,更何况,她也从来没听过,将来嫁过去的公公婆婆会一直拼了命地宠溺媳妇。

当然,香奈其实对这样的情形应当也心知肚明,或许如此,她才会一直把「阿妙你真好命」这句话挂在嘴边吧?

阿妙是独生女,家里是江户数一数二的繁华街区里的大豪商长崎屋,她是要继承财产的千金大小姐。更何况,长崎屋可是大家口中「不折不扣的大孝子」呢。

再加上长崎屋的家丁藤吉今天又把「阿妙小姐越来越漂亮了」挂在嘴边,大多数男子也都对阿妙的美貌赞不绝口。换句话说,在友人眼中,阿妙看来就是个没吃过什么苦,不用为了金钱而伤脑筋,没有什么烦恼……总之各方面都让人羡慕不已的对象吧?

(……可是,人不见得完全都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呀?)

阿妙朝身后瞥了一眼,看着悄悄溜进别人家阴影处的那道身影,轻轻叹了一口气。

(娘今天也派守狐(注:尚未成为狐仙的小妖狐,具有法力,可以保护人类。)跟着我呢。)

阿银大概是担心出落得越来越美丽的宝贝女儿吧?除了女佣之外,阿银也时常会派眷属妖怪(注:隶属于神明或大妖怪底下,下级的小妖怪。)跟着阿妙。这做法实在很难称得上寻常,也成了阿妙苦恼的根源。阿妙的确有自己的烦恼,却没有办法坦率向别人开口抱怨啊。

她用轻快的口气换了个话题,邀香奈去逛逛。

「对了,要不要去信田屋看看?我想看看新的半襟(注:兼有防汗和装饰作用的白色和服衬领。)。」

「咦?好呀!」

两人转身走向人来人往的大马路。目的地的半襟铺子其实并不远,只不过要走进那间店前,还有许多店铺吸引阿妙两人的注意。

才刚经过梳妆铺子(注:原文为「小间物屋」,专门卖妇女用品的杂货舖。),她们俩就像被一股吸力拉过去似的,驻足停在店门口展示的簪子前面。正当阿妙仔细翻看玉簪的时候,身边的香奈突然换上一副要对她透露重大秘密的表情。

「其实呀,人家喜欢上油铺大场屋的少当家了啦,只告诉阿妙一个人喔!不过,这个人是我先喜欢上的,阿妙你可不能喜欢上他呢!」

香奈的说法是,谈恋爱就是先抢先赢。只是,阿妙听到她的告白却苦笑着反问:

「香奈啊,前天你不是说对千川屋的少当家死心塌地吗?」

之前则是绀屋的少当家,更之前是草鞋店的少爷,阿妙感觉应当还有其他的对象,可是实在多到记不清了。香奈本人倒是回答得理直气壮的。

「是啊!大家都是很好的对象。不是吗?是人家先喜欢上的喔,阿妙要是横刀夺爱就太过分了!」

(哎呀……)

看来香奈所谓的「喜欢」,就是为了牵制阿妙吧?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没有和香奈唱反调。她知道不管说什么,香奈听了都会脸色一沉。这时自己脚下不远处的影子,传来有如苦笑般的细微说话声。

(伤脑筋,真是位了不起的朋友呢!)

阿妙突然抬起头,她并没有答话,只是深受拿起镶了小颗珊瑚珠子的发簪,。这时候,有道人影盖住了手边。阿妙回头一望,是一张熟识的脸对她露出笑容。

「啊,是岩见屋的辰二郎少爷。」

「阿妙小姐,你看上了好可爱的发簪!让我买给你吧,看来很适合呢。」

辰二郎端整的五官就像是歌舞伎优伶,他露出爽朗的笑容,轻快地从阿妙指尖抽走簪子。

「可是……爹爹说,不可一让外面的人买东西给我。」

阿妙急忙想要制止辰二郎,只是对方很快就付完了帐,咧嘴一笑,顺手把簪子插在阿妙的头发上。

「那么,就把这件事当成我俩的秘密吧!」

人在学艺回家的路上,身边还带着女佣,辰二郎应该也明白阿妙的爹娘没两下就会察觉赠送发簪的事。只是「我俩的秘密」这句话充满了诱惑力,在阿妙心中不停回荡。不知不觉地,她的脸颊热烘烘地发烫着,这时候……

「好痛!」

辰二郎皱起眉头。他的脚边隐约闪过一道小小的黑影。

「看来有野狗的小崽子呀,还咬了我的脚一口!」

「太过分了!」

阿妙瞪着附近店家的阴影处。香奈此刻却和她一样胀红了脸,还伸出手拉着她的和服袖子。

「喂,是我先的喔!是我先喜欢上的!」

香奈没多说什么,水汪汪的眼睛凝视着辰二郎。阿妙看到香奈伸手想来拿辰二郎方才买下的珊瑚发簪,很快地拔下那根簪子,塞进衣袖的袋子里。

「啊……什么嘛,让我看看也不行吗?」

看到香奈满脸不高兴,阿妙便对她重新介绍这个人。

「这位是烟筒铺岩见屋的二公子,辰二郎少爷。」

阿妙接着又说:

「其实呢,他也来我家提亲了。」

辰二郎听了这番话,微微一笑。站在店铺前的香奈则绷紧了一张脸。

在梳妆铺子脱口而出的这句话,事后害阿妙听了一大堆根本不想听到的说教。

首先,隔天吃早饭的时候,爹爹伊三郎就语气和缓但明确地叮嘱她注意言词。

「阿妙啊!亲事都还没谈定,你就在外出时开口跟人提起,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呐。」

爹爹严厉地交代她千万不可再犯,讲话的口气从来没有这样过。阿妙捧着饭碗,隐约察觉到父亲这番话背后的心情。

(爹爹果然不大喜欢辰二郎少爷呢。)

阿妙轻轻叹了一口气。一旁的阿银只是听着父女俩对话,什么也没说。

阿妙就是不明白,老字号烟筒铺的二少爷辰二郎这人到底是哪里不好?他不但是大商家的宝贝儿子,感觉辰二郎本人也对娶妻入赘这件事兴致高昂。

然而,不光是辰二郎而已,伊三郎老爷对于这阵子雪片般涌到的媒人提亲,几乎都摆出一副看不上眼的神情。

特别是辰二郎这个人,从阿妙喜孜孜地谈起他那天起,伊三郎老爷的态度就一直很明确。他完全没有意思要让辰二郎成为长崎屋未来的女婿。

只要一想到这里,阿妙的心就蒙上了一层冰冷的阴霾。今天看到幼小的使狐(注:一种小妖怪,妖狐的下级眷属,担任传递消息的使者。)天空跑来她的房里玩,窸窸窣窣地动个不停,她也无法开朗起来。其他守狐看到阿妙根本不理睬天空,于是扑上来逗它玩。天空没两三下就逃开了,接着又发现最近开始在屋里现身的鸣家,四处追着他们玩耍,天花板上传来「吱吱嘎嘎」的惊慌叫声。

(爹爹那时候的表情好凶啊……)

伊三郎总是对阿妙非常和蔼可亲,一直是位只知道溺爱女儿的父亲,偏偏有时候会顽固得让人讶异,阿妙非常明白这一点。不过通常都是和母亲有关的事,毕竟阿银不是一般人……她可是妖怪啊!

(看来这和我的亲事也大有关系……是吧?)

妖怪已经不是阿银一个人的问题了吧?毕竟阿妙自己也算是半个妖怪,生下来虽然是凡人的模样,容貌却和阿银不分轩轾,那么,一定还有别的相像之处才对。

(世上一般人听到有妖怪的血统,一定会不安心吧?爹爹是护着我,才会变得那么顽固的,所以也会严格挑选我的相亲对象了。)

看来一定是这样子没错。

(爹爹会让什么样的人成为长崎屋的女婿呢?)

就算来提亲的人不胜可数,阿妙认真思量之下,还是不由得陷入了沉思。自己到底能成为谁家的媳妇呢?对方打从心里希望迎娶阿妙为妻,就连她有妖怪的血缘也无所谓……真的有这种胆大包天的人吗?

(难道辰二郎少爷就不行吗?)

好想问问母亲阿银是怎么想的,可是……阿妙又不想让母亲为自己担心,她最得意的就是伊三郎和阿银都对她非常温柔疼爱,讲这些话好像是想要抱怨似的,阿妙根本不愿意啊。

(唉呀,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啦?)

阿妙越来越提不起精神,在使狐天空回到茶枳尼天大人的身边前,每天都和它一起玩耍,也有一阵子没去上古琴课了。没想到这么一来,又发生了其他让阿妙头痛的事。阿妙的贴身女佣跑进房间,偷偷告诉阿妙她听到一件让人在意的事。

女佣说,听说这几天香奈小姐一直往烟筒铺跑呢。

「烟筒铺……香奈她会吸烟草吗?」

阿妙可是从来没见过香奈吸烟的模样。这么说……女佣一走开,守狐就从房间的阴影处现身,脱口说出阿妙心中所想:

「那位叫香奈的姑娘,应该是跑去辰二郎家里开的店吧?」

以前香奈也会对和阿妙传过绯闻的人插手阻挠。她虽然说是阿妙的朋友,或许其实只想要和阿妙竞争一番吧?

既然香奈这么亲昵地接近,辰二郎又会作何打算呢?阿妙掀开房间一角镜台上的盖布,朝镜子望去,上面正映着自己闷闷不乐的脸,她只能一个人轻轻叹着气。

「哎呀,这不是长崎屋的大小姐吗?欢迎欢迎。L

半时(注:约为一个钟头的时间。)过后,阿妙一个人直奔烟筒铺岩见屋,店里的家丁马上认出了她,指点她到里头屋子去。岩见屋和长崎屋不同,是老字号的商家,天花板上众多鸣家正俯望着她。平时阿妙会觉得鸣家非常可爱,现在却一点心情也没有。

她走进店后头待客的房间,香奈果然和传闻一样,今天也上门拜访了。看见阿妙的瞬间她嘟起了嘴,只是这里除了香奈和辰二郎之外,还有一位阿妙从未见过的男人。辰二郎忙着说话的对象并不是香奈,而是那个人。

辰二郎一看到阿妙,就对她露出高兴的表情。看来对于香奈来到岩见屋、接着阿妙也来了、两个女人遇个正着等等,他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困扰。

(哼……可是得意的很呐!)

阿妙脚边又传出细微的说话声了。辰二郎完全没察觉,反倒对阿妙解释起自己请香奈到店后头来的理由。

「其实啊,是水口屋的常兵卫叔叔正好有事情找我商量。」

他说,正巧香奈小姐过来了,所以请她一起来帮忙出点主意。

「对了!阿妙小姐要是方便,可以一起帮忙吗?」

阿妙不动声色地瞥了香奈一眼,轻轻点点头。她可不能拒绝这样的提议,比香奈还早打道回府呢!或许坐在她对面的香奈也是打着同样的算盘吧?

「是什么样的问题呢?」

阿妙一问,辰二郎的叔父水口屋老爷就接口说话了。他的年纪约莫四十多岁,长得也是相貌堂堂,模样就是辰二郎的叔叔没错。

「这个嘛,与其说是出了难题,倒不如说是一桩怪事。是鸡蛋的事让我大伤脑筋啊!」

「蛋?」

水口屋说,店里每天做买卖的帐房里头,有天突然冒出一颗蛋。

「这东西放在帐房也太奇怪了,但是我问家里的人,谁也不承认是自己放的。」

水口屋老爷觉得应该是某个人恶作剧,毕竟只是一颗蛋罢了,也就忘了这件事。没想到……

「我眼前又出现了另一颗蛋。」

这次蛋出现在水口屋老爷起居室的长方形火盆里。第二次发现的时候,他倒不觉得惊讶,反而十分恼怒。

「拿吃的东西乱来,这下是暴殄天物吗?还想吓唬我寻开心,更是下可原谅!」

只是,这次也没查出到底是谁在恶作剧。于是,水口屋老爷便把屋里的人都叫齐了,明确地交代千万不可再犯,本来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落幕了。

没想到,天就是不从人愿……

「蛋又凭空冒出来了,这次出现在卧房里,而且竟然放在铺好的被子上呐。」

虽然在上床睡觉前及时发现,但是那颗蛋在有明行灯照耀下,实在让人浑身不舒服。时辰也晚了无法可想,只好先把那颗蛋放到叠着的衣服上,就这样先睡了,打算明早再拿回厨房放好,没想到接着又发生一件出乎意料的事。

「发生什么事了?」

香奈和阿妙忍不住异口同声地问。水口屋老爷的语气郁闷了起来。

「实不相瞒……早上醒来,看到蛋竟然变成两颗啦!」

房里另外三个人听了都哑口怨言。没有什么灾情,就只是一件怪事罢了,但就是这样才让人觉得不舒坦啊。

「接着又有其他蛋凭空冒出来,有次甚至就搁在我随身带着的束口袋里!」

水口屋老爷终于忍无可忍,拜托相熟的捕快师傅最近多过来店里查看。对方虽然小气爱钱,个性有点差,却是个厉害的捕快。

这下子,那些蛋就完完全全没再出现过了。

「太好了,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这次,回答阿妙问题的人换成了辰二郎。

「事情没这么简单啊。」

毕竟捕快和手下每天都要上门好几次,每一次都要支付他们一点谢礼,水口屋老爷可没有法子一直这样维持下去。

「当然啦,叔父这边想请捕快师傅差不多可以回复原本的巡逻路线了,只是……」

要是捕快一走,诡异的蛋会不会又突然冒出来呢?水口屋老爷想到这一点,最近甚至连吃个煎鸡蛋都提不起劲。

「所以,水口屋老爷打算怎么办呢?」

「只要能弄清楚是谁,又是为了什么理由放这些蛋……这事就简单明了多了。」

水口屋老爷一开始先和家人商量,可惜没人能提出什么好主意来,接着他便找上了亲戚中以聪明伶俐着称的辰二郎。

「哎呀,辰二郎少爷果然头脑很好呢!」香奈喜孜孜地喊道。

水口屋老爷又说,要是这件事可以顺利解决,未来岩见屋这边要分家,他可以出手资助身为次男的辰二郎。

辰二郎和香奈听了都眼睛一亮,阿妙则是胸口怦怦乱跳。

(要是……要是这下子爹爹知道辰二郎少爷是个自立更生,可以独立开店的人……会不会对他改观呢?)

这么一来,说不定辰二郎就可以成为长崎屋的招赘女婿了。水口屋老爷资助的银两,正好可以当作入赘带来的家底。

想到这里,阿妙觉得自己脸颊热烘烘的。

(哎……我喜欢上他了呐。)

爱上这个人了。回过神来就好像不小心掉进洞里似的,阿妙喜欢上辰二郎了。她第一次有这样的念头,希望他无论如何都能解开这个鸡蛋之谜。

「辰二郎少爷,一起努力解开这个不可思议的怪事吧!我也会帮忙的!」

阿妙其实很擅长解算术习题或是猜谜语。她才这么一说,辰二郎立刻问她愿不愿陪他去水口屋家中查看,水口屋老爷也爽快地说一起去不打紧。

阿妙的眼角余光瞥见香奈的表情马上就沉下来了。

「喂!阿妙,要不要咱们帮你解开鸡蛋之谜?」

隔天,阿妙正在长崎屋的房里准备出门,去烟筒铺岩见屋和众人会合,守狐对她这么说。

「咦?你这是站在我们这边吗?」

「可惜就算解开谜团,也不见得会对辰二郎那家伙有好处喔。」

阿妙听了微微皱起眉头,偏偏这时女佣进了房,守狐便闭上嘴消失了。在前往岩见屋的路上,阿妙一直思索这番话,没想到才刚到岩见屋,她立刻抛开了这个念头。

「哎呀……」

香奈的身影不知为何又出现在店头。她身边的辰二郎非但没有不悦的模样,还笑容满面地和她说话呢。

(为什么?)

阿妙心里就算想知道,现在带着女佣,也不能站在大马路上质问辰二郎,只能顺势就这么三个人带着仆佣一起前往水口屋。

水口屋经营的是烟草买卖,位在通町靠近日本桥附近的地方,从人来人往的大马路往北方走,右手边就能望见防火隔墙高耸、甚为气派的店面。店头的童子一看到辰二郎来了,立刻招呼一行人走进店后头。总管也跟着满脸笑容地出来迎接。

走进店家深处,阿妙发现水口屋在不引入注意的地方也很讲究装潢,也没见到穷神的影子,看得出水口屋的确生意兴隆。他们被领进里头的房间,女佣才刚端上茶,当家的水口屋长兵卫就笑呵呵地现身了。

只是他一看到女佣也在,就板起了脸,语气冷淡地命她快快退下,然后也等不及和辰二郎一行人打招呼寒暄,直接就切入了正题。

「大家都来了,真是帮上我一个大忙,听我说……蛋又出现了!」

他说是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才刚踏出卧房,就看到有颗蛋放在走廊的正中间。

「一开始根本没注意到,被我一脚踢到院子里,还摔破了!」

本来水口屋今天就打算开口拜托捕头不用再过来,这下子长兵卫又被吓着了。要继承家业的儿子碰巧在别的商家学习做买卖,屋里都是女人家,还是外甥来得可靠。水口屋老爷把手放在辰二郎的肩膀上,对他说那一切拜托他了。

「交给我吧,叔叔。」

辰二郎气势十足地回答了。

言归正传,说到该怎么解决这件怪事,辰二郎只是坐着不动,嘴上净说些「不知道是谁放的」这样的话,然后兀自陷入沉思,而香奈只会附和「是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难得专程跑到事情发生的水口屋来,不能只是坐着猜想呀!)

阿妙试着若无其事地诱导辰二郎栘步走出房间。

「我好想看看蛋都是放在屋子的哪些地方喔!」

阿妙这么一说,水口屋老爷立刻把总管叫来,叫他带众人去查看。

(怪了,明明是自己家里,老爷怎么不自己带路呢?)

总管一过来,三人随即对水口屋老爷行了个礼,走出房间,前往蛋最先出现的帐房。这时谈话声已经不会传进刚才的屋里,辰二郎才微微一笑。阿妙露出疑惑的表情,他便附耳对她低声说道:

「我想叔叔不是因为嫌麻烦才不愿意带路,一定是不想进厨房的缘故。」

「是吗?老爷觉得大男人不应该进厨房吗?」

厨房的确是夫人们在店内的地盘,就像现在他们要去厨房,总管还得特地和最资深的女佣打声招呼,那里毕竟是女人家的地方呀!没想到辰二郎似乎觉得更好笑了,他怪模怪样地摇了摇头。

「不是这样的!其实啊……叔叔以前的女人就在厨房里,就是刚刚端茶过来的女佣啦!」

阿妙和香奈面面相觑。这么说来,水口屋老爷方才的态度的确有些异样。

「怎么了?老早就已经分手了,只是那个叫做阿六的女佣和叔叔生了个女儿。叔叔一晓得有这个孩子,就已经好好解决了。」

辰二郎刻意强调「好好」一词,原来老爷以将来不能给水口屋带来任何麻烦为前提,交给阿六一笔钱作为嫁妆,让她嫁给某个做草鞋的师傅。

「不过,听说那个做草鞋的年纪轻轻就死了,阿六带着孩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阿六一直没法子找到带着幼小孩子,还能赚钱养活两人的工作。水口屋老爷无可奈何,只好瞒着太太,请阿六到店里帮佣。

「所以……阿六这个人的事情就是秘密了?」

香奈听完立刻一股作气地说:

「那、那样一来,蛋说不定就是阿六为了让老爷不痛快特地放的吧?」

一样生下了水口屋老爷的孩子,夫人是商家老爷正正当当的大老婆,阿六却是她的仆役,是让人使唤的对象。阿六想必对老爷火冒三丈吧?

所以这阵子水口屋老爷对待阿六的态度多少也有些异样。但辰二郎觉得疑惑,毕竟阿六转眼已经在水口屋工作十五年了。

「事到如今,她会突然怨恨起叔叔来吗?」

她的女儿也大了,阿六毕竟还年轻,可以到别人家帮佣。要是受够了水口屋,马上就会辞工不干才对,真的有必要做些怪事来招人嫌恶吗?

「就是说呀,辰二郎少爷的想法好灵光,就是这样!」

他们站在通往店面的出入口前面,香奈等到客人都走了,立刻对辰二郎大加赞扬,看来她已经把刚刚对阿六的怀疑忘得一干二净了。阿妙也觉得事情应该是辰二郎说的那样没错,却又有些不对劲。

「久等了,请进!」

总管从帐房出声招呼了,于是辰二郎、阿妙和香奈进到店里。原来蛋一开始是出现在不大容易发现的地方,是在帐房里头的角落找到的。

「总管先生,请问有谁可以靠近帐房这边呢?」

「可以进来的人相当多呀,辰二郎少爷。」

帐房虽然位于店铺靠后头的角落,但毕竟是和客人面对面做生意,不只客人,雇佣的店员也会在店里进进出出。不过是颗蛋,怎么样都能随手带进来,只是那次是在帐房柜台后头找到的,可不是客人为了恶作剧,可以简单把鸡蛋放进去的地方。

「看来果然是店里的人做的吧?」

辰二郎又问总管,有没有看到形迹可疑的人出现。只是假使真有这样的人物,水口屋老爷一定早就晓得了。阿妙环顾四周,然后又问一旁的家丁,这问店里到底聘用了多少人。

「共计八位。」

总管一位,家丁三位,还有四个童子。

「童子应该还不能进来帐房吧?」

「那当然了。」

家丁说,水口屋店内只有老爷和总管可以坐在帐房里,发现那颗蛋的时候,就是老爷在里头。他还记得老爷差点失手摔破,还引起了一阵骚动呢。

(是什么时候把鸡蛋放进来的呢?)

这时候,阿妙看到店里角落有鸣家小小的身影,她便走近通往后头住家的门边阴影处,简短地询问鸣家:

「蛋是谁拿过来的?」

说完,她指着店内那些雇来的帮手。鸣家只是一股脑儿地摇头,马上就消失在黑暗中。阿妙正觉得大失所望,脚边又传来守狐的声音。

(阿妙,鸣家的胆子很小,在别房鸣家会听到的地方是不会多讲些什么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没错……」

接着,众人又走向厨房。厨房紧邻泥土地的房间,旁边则是约有四张半榻榻米大小的铺木板房间。三个女佣和一个男帮佣规规矩矩地过来行礼。阿妙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随口问为首的女佣厨房里的鸡蛋之前是不是短少了,对方立刻俐落地回答,是的,鸡蛋的确是不见了。

「只不过……」她似乎有点难以接口:「凭空冒出来的鸡蛋比不见的还多了一颗呢!」

「什么?」

辰二郎大吃了一惊,忍不住脱口惊呼。阿妙也没料想到竟然会听到这样的答覆。

「太奇怪了……简直就像妖怪在作祟嘛。」

辰二郎的声音有气无力。阿妙看到他似乎有点畏惧的模样,不由得脸色黯淡。

接下来,总管带他们来到走廊尽头主人专用的起居室及寝室。

「第二颗蛋是从起居室冒出来的,就埋在长火盆的灰烬里头。那时候老爷倒还不觉得吓人,用午膳的时候顺便就把那颗蛋吃了。」

火盆的热度恰好把蛋烤得半熟,总管说老爷就拿来拌饭吃掉。他边说边指着摆放在舒适的房间内的长方形火盆,而寝室就紧邻起居室。

「看到夜里卧房多了一颗蛋,老爷多少也觉得心里发毛吧?那颗蛋就和隔天下的鸡蛋一起赏给了我们,大伙儿打进汤里喝掉了。」

「怪了,所有的蛋都没有损伤吗?」

香奈感兴趣的地方倒是不大一样。

「放在老爷随身东口袋的那颗蛋也赏给我们吃了,实在让人高兴呀。只是走廊上那颗,被老爷不小心一脚踢到院子里,就摔破了。」

看来店里的雇佣都因为意想不到的加菜而十分开心。阿妙忽然问道,一开始出现在帐房里的那颗蛋,后来怎么了?

「刚才家丁不是说过了吗?叔叔不小心摔到地上去了。」

总管听到辰二郎这么说,笑着接口:

「是啊,只有起先那一颗是水煮蛋呢!就算掉落了,也是可以吃的。」

似乎是水口屋老爷自个儿吃了。

「怪了,其中一颗蛋是煮过的吗?」

阿妙吃了一惊,再次向总管确认,对方说的确是个煮硬了的水煮蛋。

「真不可思议……要煮蛋也得要花一番工夫吧?」

需要拿来装蛋的锅子,也得要用上一阵子的火才行。

「不过,不可能在水口屋的厨房煮蛋吧?这么做别人马上就会起疑心的。」

没听说过这样的事,辰二郎又露出觉得浑身不是滋味般的胆怯表情。阿妙看了,心头微微涌起一股焦躁的情绪。

(辰二郎少爷好像很讨厌不可思议的怪事呢……)

还是说怕成这样才是普通人的举止呢?那么、那么辰二郎一旦晓得阿妙的血缘,会不会觉得浑身不舒服呢?

阿妙顿时说不出话来,而身旁的人,包括辰二郎也都沉默下语。这一切实在是太奇怪了,谜团依旧无法解决。

水口屋店铺后头的房间就这样好一阵子都鸦雀无声。

「喂!阿妙,我不是说要替你出力吗?都讲过好几次了。」

阿妙回到长崎屋,靠在矮桌边,守狐在房间里现身了,摇着巨大的尾巴对她这么说。偏偏阿妙的心情怎么样就是无法好转,所以完全没有应声。

到头来,辰二郎完全没解开和鸡蛋有关的谜团,就这样告别了水口屋。看来分家时不可能得到援助金了,更甭提和阿妙白头偕老。

再加上阿妙脑海中都是那件怪事,一直觉得不舒坦。水口屋老爷最后决定还是拜托捕快继续到家里巡逻。

「为什么辰二郎少爷会觉得鸡蛋这件事是不可思议的妖异之事呢?」

事情既然会发生,应该有充分的理由才对,阿妙觉得只要能查出这一点,就会发现没有什么离奇之处。她决定试着一个人好好想一想,就这样靠着矮桌,暂时陷入了沉思。

就在这时……

「哎呀,摆出这样的姿势也好美的女人唯有大小姐了!简直就像鲜红的朝颜花呀!」

传来满是笑意的说话声。从拉开的纸门往走廊方向一看,叫做藤吉的家丁露出笑容,手上还拿着一个木盆,看来是送点心来了吧?

阿妙被他看见自己不正经的模样,连忙端正坐姿。藤吉让她看木盆里的东西。

「这是荞麦馒头。其实呢,长崎屋东北边的小巷子开了间小小的点心铺子喔!」

是一对年轻夫妇开的店,店名好像叫做三春屋,实在离长崎屋很近,阿妙要是爱吃,今后就可以不时去买点心了。

「是吗?让我尝尝味道。」

阿妙咬了口乔麦馒头,味道很朴实,让人觉得莫名安心。她点了点头,藤吉随即把整个木盆都搁在矮桌上。阿妙看了正要张嘴说话,却词穷了……

只要端上点心,狐狸们就会围过来;放在房里的华丽屏风,也会从图画中伸出手来取,每次木盆里的点心都是没两三下就被吃个一干二净。

藤吉一定觉得不可思议,阿妙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理由来解释。她现在脸上一定满是困扰吧?

这时候,藤吉用柔和的语气对她说:

「大小姐啊,要是有什么不好启齿的事情,您闭口不说就成了,没什么事是非开口讲出来不可喔。」

藤吉又说,毕竟呀,阿妙长得这么美,光是这一点就对周遭的人功德无量了,没必要在意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副信誓旦旦的模样,把阿妙逗得噗嗤一笑。

「每次听藤吉讲话,就会觉得大部分的烦恼好像都不值一提了呢!」

「大小姐有什么烦恼吗?要是想跟人倾诉,藤吉一定会丢下差事不管,听您说个痛快!」

「哎呀,这样会被爹爹大骂一顿的啦!」

阿妙又笑了,她说自己现在已经没事,送走藤吉,叫他回店里干活。对方的身影才刚在走廊另一头消失,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守狐马上就现身了,还把细细的前脚搁在木盆的边缘。

「拿荞麦馒头来真是贴心!真贴心呀!看来迟早要介绍藤吉一位美丽的女狐仙了呐。」

守狐像在拜拜似的,砰砰地拍打着前脚,叫阿妙快点给它馒头吃。阿妙叹了一口气,拿了三个馒头给它,也分给叫做屏风觑的妖怪吃。这时候又有好几只妖狐厚着脸皮钻进房间,把前脚伸进点心盆里。

「守狐,藤吉是人呀,对象不要找妖狐,请帮他找个人类姑娘吧!」

阿妙可不愿意店里的家丁和她有同样的苦恼,但是正忙着解决这堆馒头的狐狸们,意见却和她大相径庭。

「为什么不成呢?自古以来,多的是差丽的女狐仙呐!」

「都是些让人心甘情愿受骗上当的大美人呢!」

「在下也想要这样的伴侣呀……」

「……就凭你这家伙?我看是不可能的吧!」

不知不觉中,妖狐们开始聊起哪一位女狐仙最美艳。一旁的守狐咬着荞麦馒头,怪笑着说:

「怎么啦?藤吉那家伙,不管老婆是狐狸还是妖怪,感觉他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就会过得开开心心的,你别在意啦。」

守狐又瞄了阿妙一眼。

「辰二郎呐,要是也像这样就好啦!」

阿妙朝它扔了一颗馒头,守狐非常俐落地在半空中大口咬住吃了,又跳回阿妙跟前,用前脚摸了她的脸两三下,然后叫她准备好毛笔和纸张。

「好啦,肚子也填饱了,开始来想想鸡蛋这件怪事了吧?是不是啊,阿妙?」

辰二郎或许会认定水口屋的事情完全是妖怪作祟,然后就此抛下不管。

所以也不会增加他的男子气概啦!

这么发展下去,伊三郎是不会认同这个人的。

「虽然万分不情愿,阿妙你就别再逞强了,让咱们出力帮忙,反正你一定帮他到底的吧?」

守狐说,让这件事落幕的唯一方法就是这个,阿妙瞥了瞥守狐,有几分怀疑地问:

「守狐不是跟爹爹一样,不怎么欣赏辰二郎少爷的吗?」

「是呀,他可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货色。」

「那为什么要出手帮忙呢?」

狐狸鼻子长长的脸凑近阿妙面前。阿妙才看到它眼神闪过一道光芒,鼻尖却被守狐舔了一下。

「因为呐,我想阿妙一定想要亲眼看看吧。」

「看什么呀?」

「若是有你的扶持,岩见屋辰二郎会不会变成一个勉强能够成器的男人呢?」

也罢,阿妙现在已经迷上这个人了。守狐厌恶地耷拉着嘴角,又对阿妙说,所以事到如今,不管再怎么叮咛,阿妙八成也听不进去。总之就是尽量帮忙,然后阿妙得要仔细观察辰二郎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所以啦,快点拿出笔墨盒,把纸铺好!来动动脑筋,解开鸡蛋之谜吧!」

阿妙被守狐催促着准备文房四宝,其他妖狐也加入行列,一起思索这件怪事。

「我实在下忆,不就是为了解开鸡蛋之谜,阿妙小姐为什么非得一整天守在厨房里头不可呢?」

两天后,阿妙把守狐们集思广益的结果整理出来,找了辰二郎出来,决定从天一亮就到水口屋的厨房去。

「辰二郎少爷,前几天我们来水口屋的时候,不是听说厨房里的鸡蛋减少了吗?换句话说,就是有人把蛋拿走了。」

一定是这个人把蛋放在水口屋老爷的房间里,所以必须调查哪些人可以从厨房把蛋带走。只要明白了「是谁」,一定就能了解「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这就是阿妙和守狐们一起商量出来的结论。

阿妙说到这里,又瞥了身旁的人一眼。不可思议的是,这次香奈不知道为什么也出现在水口屋。

(我可没有通知她呀!这次还特别留心,连去学艺时也不和她讲话的。)

阿妙只对辰一一郎开口提过今天要来水口屋仔细调查,所以说……是辰二郎特地把香奈叫来的。

(真是的,辰二郎少爷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香奈今天也鼓足了劲,打扮得非常漂亮。这阵子她的态度越来越露骨了,学艺回家的路上,也不再和阿妙一起走路回去。

(香奈也认真起来了呀!)

三人在厨房角落,坐在向店里借来的小折椅上,径自打量着众人的动作。水口屋从一大清早就开始忙碌,在厨房做事的佣人没有人多看鸡蛋一眼。

在炉灶点上火开始烧水,然后炊饭,把装在桶子里的水送进里头的房间去;有人忙着切白萝卜腌菜,有人忙着送餐,众人进进出出,十分繁忙。

不知不觉到了用早餐的时候,女佣们把老爷太太的餐点送进屋里去。好像换班似的,雇来的店员们走进厨房,到隔壁的木板房用早饭。

阿妙他们也一起享用早饭。水口屋的餐点虽然称不上奢华,就和生意兴隆的店家一样,端上来大碗白饭和腌菜,还有汤可以喝,大家的表情都非常开朗。

「店里早上还真忙啊!」

阿妙坐在折椅上吃着早餐,一边用眼睛观察店内众人的行动。毕竟她从来没有见过大清早厨房的模样,一旁的香奈露出苦笑。

「阿妙你真是位不折不扣的大小姐呐!不管是哪一间店,早上都是这样的呀!有时候一忙起来,大清早我也得和佣人一起忙东忙西的。」

香奈爹娘开的店规模没有长崎屋那么大,店里就算雇了人,家人还是会在店内和厨房里帮忙。

「水口屋光是女佣和男仆就有四个人,工作是相当轻松了呢。」香奈羡慕地说。

只是,夫人和小姐们似乎也不是完全不需要进厨房。早饭吃完没多久,就来了厨房好几次,有时是交代要端点心给访客吃,有时是叫人去采买或到外头跑腿,林林总总的杂务还真不少。这中间连水口屋老爷也走进来交代男佣去办事。

而且店头的总管、家丁和童子也会不时过来这里喝水,或是拜托谁送茶到外头给客人喝。众人比想像中更常在厨房进进出出,女佣们准备完午饭需要的材料,除了一个专门负责这儿的人,其余的雇佣就随即各自去打扫不同的房间。辰二郎不禁皱起眉头。

「哎呀,看来出入的人比想像中还要来得多呢!在店里工作的人都会跑进厨房来,装鸡蛋的篮子就放在那边的台子上,这样不就意味每个人都拿得到了吗?」

他的表情非常失望,阿妙从怀里拿出看来像是纸条的东西凝神细看,接着对辰二郎说:

「辰二郎少爷,有件事想要跟您打听一下。」

她压低声音,不让佣人们听到。

「水口屋老爷认识阿六的时候,她是店里的帮佣吗?」

「不是的。要是人在店里还怀上孩子,夫人肯定会察觉。」

「那是在哪里遇上的呢?」

「叔叔说过,是去看烟火的某晚结识的,是茶店的姑娘吗?还是卖麦茶的呢?」

两人那晚邂逅之后,总之就多了一个孩子。

「不是个女孩儿吗?叫什么名字呢?」

「这我就没听说过了。」

他说水口屋老爷从来没开口提过,阿妙他们三个人在厨房里一直端坐到夕阳西下,连晚饭都让人招待了。里头水口屋家人的房间早就准备要铺上棉被就寝。辰二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整天都待在水口屋,似乎非常疲惫,一直转动着脖子。

这时候,阿妙又拿出和守狐一起写下的字条,再次确认。

(在店里,有机会下手的人是雇佣们。)

(到了晚上,佣人是没法进去里头主人房间的。)

接着,她怕被佣人们听见,特地把辰二郎叫到后院来,香奈也跟过来了。

今晚,暮色渐深的天空中高挂着斗大的月亮,黑夜却在月光的衬托下显得更深沉了。阿妙觉得守狐似乎就躲在庭院角落低矮的树丛底下。

她以今天一整天的所见所闻,开始讲起这件怪事的来龙去脉。听着听着,辰二郎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一起商量后,辰二郎下定了决心,告诉水口屋老爷希望能在回家之前谈谈。

到底是什么要紧事呢?老爷又把他们三人请进之前造访过一次的房间,就位在店面后头。或许因为前几天众人什么线索也没查到就打道回府,感觉他的态度虽然亲切,却不抱任何期待。

「今天也辛苦啦。查出什么了吗?」

辰二郎坐在叔叔跟前,一时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犹疑了片刻后,咳了一声,然后望向对方。

「这个嘛……叔叔,关于鸡蛋这件怪事,有些关节倒是已经想通了。」

「哦?不愧是我的侄儿,真是不简单呐!快说来听听,到底是谁下的手的?理由又是什么?」

水口屋老爷虽然催促他接口,感觉辰二郎却有些犹豫。他望了阿妙一眼,又目光闪烁地窥伺着老爷的神色,才开始说明前因后果。

「叔叔也知道,今天我和阿妙小姐她们在厨房坐了一整天。」

目的自然是为了监视那些鸡蛋,这时候辰二郎我呢……对,就是本人注意到一个关键,说完,他又瞥了阿妙一眼。

「叔叔,毕竟每个人都会到厨房露脸,能够从厨房把鸡蛋带走的人实在太多了呀。」

不过,这时候辰二郎我呢……对,就是我本人觉得不大对劲。

「刚开始放在帐房里的是水煮蛋,听说是叔叔您吃了,应该还记得吧?」

只有这颗蛋,不是从厨房里带走的。

「我是从鸡蛋的数量不对,还有那一天没有人在厨房里煮蛋这点发现的。」

换句话说,可以推想一开始的那颗蛋,应当是从路边叫卖的小贩那儿买来的。

「尽管这样,第二次开始都变成了生鸡蛋,就是这一点才让人觉得奇怪呀!」

「这是什么意思?不就是水煮蛋和生鸡蛋的不同吗?哪里不对了?」

看来辰二郎这番话渐渐吸引了水口屋老爷的注意力。被这么一问,辰二郎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他咳了好几声,就是不肯接口。

而且接下来还一直望着阿妙,露出求救的表情。阿妙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对水口屋老爷说,辰二郎少爷的身体不大舒服,接下来只好由她来解释。

「其实,两种不同的蛋,就是重要的关键呀!」

阿妙又从怀里拿出那张字条,确认记下的事项。

「一开始出现水煮蛋的帐房,只有老爷您和总管先生可以进去。除此之外,则是女佣和童子大清早会去打扫店面。」

帐房里头毕竟存放了银两,要是有外人出入,反而十分显眼,要把蛋放进帐房里头是非常困难的。

「但是,老爷您也说过,曾经半夜在屋里发现一颗蛋,不是吗?」

水口屋老爷点了点头,就寝之前冒出一颗,醒来后又一颗。之前的确在卧室发现过鸡蛋没错。

「时辰都那么晚了,屋内可是老爷您和家人住的地方呀。」

就算是总管或女佣,也不会走进内室。要是被人看见了,会被质问在场理由的。

「所以可以推断,在帐房里放了那颗蛋的人和能够在屋内放置鸡蛋的人不会重复,因此才有水煮蛋和生鸡蛋的分别。」

房里陷入一片寂静,水口屋老爷也沉默不语。阿妙似乎希望这场对话赶紧结束,又急忙接口说道:

「换句话说,放水煮蛋的人,和放生鸡蛋的不是同一个人。」

下手的人下只一个。

「我想,只要弄清楚这一点,就可能想出到底是谁放的了吧?」

阿妙说完,深深吐了口气。可以的话,她宁愿水口屋老爷听到这儿就能察觉真相,她也就不需要再说下去。特别是辰二郎本人就是希望这样……

偏偏水口屋老爷依然无法接受。

「你说到底查出了什么,我怎么看不出有什么端倪呢?」

一旁的辰二郎只是瞪着榻榻米。阿妙和辰二郎本来说好,如果这样可以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他们干脆就不要再往下讲。只是若这时噤声不语,叔父大人答应要援助辰二郎的诺言,就不可能实现了。

「总而言之呢,一开始到底是谁放的蛋,老爷您说不定已经心知肚明了吧?毕竟,听说最近您对女佣阿六比较严厉呢。」

说不定最近阿六一改过去温顺的态度,跑来跟水口屋老爷说了些什么吧?

「听说,阿六以前是卖水煮蛋的。」

这件事情是守狐查出来的。阿六以前是在热闹大街上叫卖水煮蛋的姑娘。水口屋老爷听到阿妙这么说。表情立刻变得十分僵硬。

「我和阿六老早就一刀两断了呀!没想到事到如今,女儿的……」

水口屋没再接口,闭上了嘴巴。阿妙却能猜到还没讲出来的那句话是什么。阿六对水口屋老爷说了些什么,老爷却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告诉她事到如今什么都不用再提。阿六其实没有多少机会可以和身为主人的老爷说上几句话,但是她不死心,想要把心情寄托在回忆中的水煮蛋上。

(听说阿六的女儿年纪比我还大上几岁,该不会是准备要出嫁了吧?)

是想要让她在出嫁前见见自己的父亲吗?还是被女儿这样拜托了呢?或许这就是阿六的请求吧?这时,水口屋老爷却板起脸质问辰二郎。

「即便、即便一开始的蛋是阿六放的,那剩下的那些又是谁?到底有什么意义……」

要是没有那些鸡蛋,水口屋老爷应该会认定事情都是阿六做的,接下来就视若无睹吧?只是,有几颗鸡蛋出现在阿六不可能放的地方,这才是最让老爷感到不安的地方。

「到底是谁?」

水口屋老爷的语气越来越严厉。

(该照实说吗?)

实在没有隐瞒下去的理由了,阿妙只好老实地解释。事已至此,再沉默下去也不是办法呀。

「我想,放生鸡蛋的人八成……八成就是您的夫人相小姐们吧?」

「为……为何?」

阿妙说,应当只有夫人能够在老爷的卧房放鸡蛋吧?水口屋老爷听了却无法接受,还瞪了阿妙一眼。

「胡说八道!为什么内人非要突然开始乱放鸡蛋不可?」

这下子,阿妙只能无奈地说出生鸡蛋会出现的原因了。

「最近,夫人多半……多半已经察觉到阿六和她女儿的事了吧?」

水口屋老爷对外头有小妾和私生女这件事默不吭声,而且还让阿六在店里当女佣,夫人心中一定非常不痛快。或许她和阿六一样,想要测试看看水口屋老爷见到屋里四处出现的鸡蛋,到底会有什么反应?

阿妙的说明就到这儿结束了。水口屋老爷不知道听懂了没,一直沉默不语,怎么看都是一副心情恶劣的样子,真的恶劣到了极点。

辰二郎看了,马上换上一副难为情的模样。接下来众人一直静悄悄的,最后只好托言时辰已晚,还是先告辞吧。

阿妙觉得,即使最后解开了鸡蛋之谜,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结果如何了。毕竟她应当不会再到水口屋登门拜访。没想到,最后却在某个意外之处看出了结局。

辰二郎取消对长崎屋的提亲,竟改成和香奈谈起婚事来了!

(为什么……)

阿妙忍不住想跑去追问辰二郎原因。只是,她自己也猜得出来,总归一句,就是辰二郎的叔父水口屋老爷,对于自己所托之事查出的结果不满吧?

除了阿六,还有夫人和小姐们的问题,此时此刻老爷一定忙着收拾善后。辰二郎竟然查出这么让人难堪的答案,他自然不会抱持多少感激之意。

所以,老爷绝对不会拿出分家的援助费用来。

「人家明明那么拼命想帮忙……」

辰二郎既然失去分家独立的机会,比起不大可能让他招赘过去的长崎屋,终究还是选择在比较小的商家过日子这条路吧?这男人做事还真是干脆呀!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阿妙白天都在发呆,晚上一个人时就哭个不停。

她觉得若是被母亲发现了,母亲一定会替她担心,所以下能让别人看到自己哭丧着脸。这件事爹爹要是知道了,一定也会对阿妙的终身大事心痛不已,所以更不能在双亲面前掉泪了。

她其实好想试着恳求辰二郎回头,可是,这人怎样也不可能招赘过来了,去妨碍香奈要谈的亲事,这怎么成呢?

更何况,最重要的就是自己有妖怪的血缘,所以姻缘才会这么不顺利,才会落得如此下场呐……

(我、我怎么能告诉爹娘这种话呢?)

阿妙越想越是难受,心情也越来越低落,慢慢地,她常常一个人掉眼泪,泪水就这样任性地滚了下来。

这么一来,房里时常传出各式各样的声音包围着她。

「喂,你是怎么啦!伤脑筋呀,要怎么安慰你才好?到底是为了什么呀!」

是屏风觑,就算一直跟他说不打紧,屏风觑还是缠着不放。

「吱吱!嘎嘎!」

鸣家们的叫声里也充满担忧。

「好啦,要是你生辰二郎那家伙的气,咱们就去咬断他的喉咙吧!」

连守狐也这么说。阿妙觉得就和守狐之前的推断一样,即使解开了谜底,辰二郎这个人也一点都不可靠。守狐毕竟是守护阿妙的妖狐,看到阿妙被弄哭了,一定很不痛快吧?

「好啦,阿妙呀,别哭了好不好?」

这时候,有个人影走到了伏在矮桌的阿妙身后。她知道有人一直望着她,回头一看……

「我说,没关系的……」

声音中途打住了,那不是守狐,原来是藤吉,他端着点心盆站在那儿。

「大、大小姐的眼泪又掉下来了!」

阿妙和藤吉望着对方,不知道到底是谁比较惊讶。不过藤吉还是像平常那样,用排山倒海般的大量赞美来安慰阿妙。

「大小姐一哭呀,世上所有的花儿就要凋谢啦。」

「现在又不是花季。」

阿妙冷淡地回了一句,藤吉依然不退缩:

「对我来说,大小姐就是世上所有花儿的分身呐!」

他又换了个比喻,猛烈夸赞阿妙就像花儿一样,又美丽、又温柔,很重要,见了好开心……说了一大堆温柔好听的话,让人觉得亏这人想得到。他实在说了太多,阿妙忍不住被逗笑了。藤吉这个人怎么这么拼命呢?

(啊,守狐不是说过吗?藤吉的对象,就算是女狐仙也没有问题的。)

她觉得守狐说中了。和藤吉在一起总觉得好轻松啊,想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下来了。她觉得自己好傻,却又掉泪了……不过,这次哭完,情反倒平静多了。

于是,从那天起,阿妙就把听藤吉说话当成心灵的解药。他的话语就像塞满了棉絮的大棉被那样,稳稳妥妥地包裹住阿妙的心情。听着这些又夸张又开朗的言论,阿妙觉得眼泪似乎慢慢止住了。

而且,从那天起,藤吉夸赞她的技巧也锻链得一天比一天高竿。

「又过了一段时日,来提亲的人实在太多,爹爹给弄得不耐烦,就问觉得到底那个人比较好,可以说说对方的名字。所以我就说啦,还是藤吉好。」

少当家听到故事的结局,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阿炒的父亲伊三郎老爷听到这个名字时,似乎大吃了一惊。不知道什么缘故,老爷倒是没有反对。藤吉便改名为藤兵卫,成为长崎屋的女婿。

「……咦?爹爹和娘原来是这样才在一起的呀?」

这段往事还真有意思,只是少当家觉得还是有点不同,松之助的亲事似乎没有法子用这个做参考。就在这时,库房的台阶处又传来一阵按捺不住的笑声。

「阿妙小时候脑筋虽然不错,做事情就是有点误打误撞的,一副什么都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样子,就连谈个恋爱,也让守狐伤透脑筋呀!」

说话的是当时摆设在阿妙房里的屏风觑。阿妙作势要拿茶泼他,他马上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后呢?守狐现在到哪里去了?」

少当家没有在妖怪们的宴会上见过守狐。他这么一问,阿妙指着院子一角的稻荷神社说,守狐通常会在那儿,毕竟阿妙已经嫁人了,守狐也顾忌着不会进房,不过好像一直没有离开她身边呢!现在也一直在茶枳尼天大人的庭园和长崎屋之间来回往返。

「我觉得和这个人在一起,每天真的没有什么好担忧的,能结为夫妇真是太好了。」

阿妙笑了。回想起来,那时虽然心里难受,不知道为什么结果却变得如此幸福,真是叫人想不透。

「真的呢,谁也不晓得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呀。」

虽然有幸也有不幸……

「您说的是爹爹吗?」

「他只是其中之一啦。」

母亲又笑了。少当家不由得想,爹爹没有碰上女狐仙,而是和娘厮守在一起,真是太好了呀。

(不过,长崎屋的爹娘和妖怪们特别溺爱孩子,好像是代代相传的传统耶?)

少当家发现了这一点,忍不住苦笑。他拉紧了睡袍,暖呼呼的感觉从头到脚包裹住自己,好几只鸣家也跟着钻进来,和他一起蜷缩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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