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哎呀呀!」
「喏!」
「呀哇哇!」
「嘿哟!」
在晴空万里的午后八时(注:约等于现在的下午两点。),位于江户京桥附近的长崎屋别馆中人影舞动,充满欢乐的声音。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前阵子,即使在江户也算特别繁华的通町发生了火灾。好几个町被火舌吞没,回船问屋兼药材批发商的长崎屋也因延烧的火势而焚毁。长崎屋的少当家体弱多病,名声早就一路传至上野山中,也在这场大火中吸入浓烟,闹得差点丧命。
在那之后,长崎屋都在临时居所继续做买卖,不过近日新居总算落成了。自昨天起,长崎屋开始在新店铺做生意。为了庆祝这次重新出发,今天长崎屋的少当家一太郎在他起居的崭新别馆中召开宴会。
在别馆的起居室中,排满了放有料理的大盘子。有味噌烤雉鸡、味噌渍豆腐、黑芝麻鱼板和鲷鱼的活鱼刺身。有芋汁蒸蛋,也有一半的蒸蛋,还有寿司、白芝麻拌菜、酱油炖煮(注:将蔬菜、鱼干、蒟蒻等以加入酱油与砂糖调味的高汤慢火炖煮而成的菜肴。)、酱煮芋头、腌菜等等。连味噌烤芋头、馒头芋、丸子、花林糖和「铃木越后」的羊羹(注:原指以羊肉制成的热食,传到日本后演变为甜品。铃木越后为江户时代羊羹名家。)都备齐了。
器皿间还放着装有酒的温酒壶,有好几壶已经见底,这是因为涌进房间里的众人一直在拼命扫光料理跟酒。然而那些客人们的模样有些……相当不寻常。
似乎因酒醉而在房间里唱歌跳舞的是几个身长数寸的小鬼,绝大多数都在不停跳来跳去。
「丸子好,鱼板妙,呀呵!」
在一旁一边喝着酒,一边像蒟蒻一样扭动身子的是个乍见寻常的穷酸和尚,然而与他共舞的却是个光彩夺目的翩翩美少年,这个组合实在奇妙。
就连正在少当家身旁痛饮、被称作屏风觑的华美男子也一样,看似平常却不是凡人。男子的脚不知为何,仿佛被吸入屏风中般不见踪影。他对面的俊俏大姐十分妩媚,却有张白猫脸。其他还有众多不管怎么看都无法称之为人的家伙,正待在长崎屋的别馆中愉快地吃吃喝喝,谈论着火灾或诸多谣言,气氛热烈。
别馆的主人少当家即便被奇形怪状的人物包围,他也不惊不惧。他因尝了一口酒而两颊泛红,并慢慢地吃着味噌烤芋头。若要问为何会如此……
「少当家唷,请给我一口味噌芋头。」
那是因为现在身在长崎屋别馆的,都是和少当家相熟的妖怪。少当家继承了祖母这位大妖怪的血统,因此看得到妖物。
而今天的宴会不只是为了庆祝新居落成,也兼庆祝妖怪们从火灾中平安逃出。妖怪们都醉了,心情很愉快。
「不过最近通町真是厄运连连啊。先是好几个町都被烧掉,还听说有好几人在借住的寺院里生了大病或昏睡,是不是避难生活造成的后遗症呀?」
「呀噫噫,好可怕、好可怕。」
此时,有个声音问道,难道没有什么好消息吗?回答的是屏风觑。
「辘轳首(注:长颈妖怪的一种,通常以女性的形象出现,脖子伸缩自如,形同井边控制汲水吊桶的辘轳把,故称之。),你听说了吗?就是化妆品批发商那的小雏啊,听说那位妆化得和水泥上墙一样的丫头在火灾过后,终于卸下白粉罗。」
「哎呀,这是真的吗?啊啊,帮我拿那盘酱油炖煮。」
「关于这件事,在下野寺坊(注:住持因寺庙无人祭祀,抑郁而终,化为妖怪。)也有听说喔。那丫头家里的脂粉铺也有受到大火波及,现在忙乱得很呢。她似乎根本顾不着自的妆了。」
「哦哦,从那白粉底下,会露出什么样的真面目呢?」
妖怪们热烈欢谈。此时猫又阿白微微一笑。
「我也有一个密藏的话题唷。少当家的哥哥松之助的亲事好像终于定下来了。」
「什么!什么!」
妖怪们骚动了起来。松之助是长崎屋老板藤兵卫的庶子,现在正在长崎屋工作。
「对象是谁呀?」
「是那家大米铺玉乃屋的小姐。而且啊,听说两位年轻人在知道这门亲事之前,就在神社偶然相识了。」
松之助回到长崎屋后,说出他有个在意的米铺姑娘。接着,辗转听到这件事的掌柜想起了话题中的玉乃屋曾上门提起这桩亲事。
此时屏风觑勾唇一笑。
「其实就在刚刚,那个米铺老板好像带着庆祝长崎屋新屋落成的贺礼过来了喔。现在他似乎正和当家在待客间谈话。也就是说,松之助的亲事正在迅速发展中呀。」
「哦哦哦!」
妖怪们彼此亘看,然后一同谈论起这个传闻。甚至有几个妖怪开始打赌何时会举行婚礼。
然而片刻之后,大家的视线渐渐集中于一点,接着房内立刻静了下来。其中一位名为铃彦姬的付丧神歪着头,盯着独自沉默的少当家的脸看。
「少当家,您怎么了?这可是您哥哥的亲事哟。您至今不是一直都很在意他吗?」
难不成您又觉得不舒服了?铃彦姬这么一问,原本还在大口啃着蛋料理的小鬼鸣家们露出担忧的表情,爬到少当家的腿上。屏风觑将少当家一把拉过去,伸手贴住他的额头。
「好像难得没有发烧呢。怎么啦,胃疼吗?」
毕竟少当家这个人总是天天生着各式各样的病,时常徘徊在生死之境,是个前不久甚至还和三途川的鬼结识的药罐子。
「我没事啦。嗯,爹也说玉乃屋提出的亲事是美事一桩喔。」
少当家说得轻松,但他的回应依然有气无力。屏风觑颦眉。
「总觉得怪怪的呐。少当家,你怎么了?」
「我就说什么事都没有嘛。」
「哦,你不说呀。那么,是不是去叫仁吉兄跟佐助兄过来比较好呢?」
听到这句话,少当家连忙摇头。要是那些妖怪兄长们出现,他就会在难得召开的宴会气氛正热时,被逼着穿上睡衣就寝吧。
「那个,只是呀……只是我今天满心沮丧。」
若要问为什么,是因为长崎屋从昨天开始,就因开幕特卖而大忙特忙。
「为什么店里很忙……会让少当家陷入消沉呢?」
屏风觑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戳了戳少当家的脸颊。少当家一脸沉重地叹气。
「从昨天开始,店里不是忙着庆祝开幕吗?回船问屋长崎屋还推出丰后(注:原文为丰后,日本古代令制国之一,位置约为现大分县以北,当地梅花十分知名。)的梅干跟松前(注:江户时代,仅有位于北海道的松前藩得以交易昆布,后来「松前」成为昆布料理的代名词。)的昆布等等商品,特别以便宜价格贩卖。」
横长宽达十间、四周涂上泥灰防火的铺子店门大开,在比泥土地板高一层、铺有榻榻米的店面,层层堆叠着特价出售的商品。昨天客人蜂拥而入,店里热闹非凡。而药铺那边也为可保养喉咙的长崎屋名品白冬汤和砂糖等定下名为「庆祝价」的价格,众集了连店面的泥土地板都站不下的人潮。
「崭新的长崎屋就要出发了,所以我也想努力卖出一大堆商品。」
最近他听说庶出的哥哥有望谈成亲事。若是如此,最后会留在长崎屋的就只剩少当家一人。他想着自己得振作起来才行,于是今早鼓足了精神到店里去。
「可是啊,大家却说我要是工作就会累到病倒,搞得又得请源信医师过来……所以不让我做事。」
他很快就被父亲劝说,要他在别馆休息。家丁仁吉用棉袄把他裹住,佐助则是把棉袄连着少当家一同夹在脥下,将他带到别馆。
「真过分呢。你们不觉得,要继承家业的儿子被使来唤去才是理所当然的吗?」
少当家依然瞪着涂有味噌的芋头,一口都没有吃。
就在此时,仿佛受到有关自己的话题召唤,仁吉拿着食物出现在别馆。大概是听到少当家的抱怨了吧,他脸上泛着苦笑。
「这也没办法呀。再怎么说,少当家前不久才拼到差点丧命呢。大家都很担心。」
「什么前不久,那不是火灾时的事吗?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啦,仁吉。」
「那时候真的很危险,您甚至还到三途川走了一遭喔!现在就请您开开心心地在这间别馆玩。只要少当家待在这里,老爷和我们都能放下心来。」
「唉唉,要到什么时候,你们才会不再提我见识过地府的事呀。」
仿佛想鼓舞叹气的少当家的心情,此时仁吉递出了套盒。
「请看,点心铺三春屋也重建好了喔。我赶紧买了荣吉的馒头过来,您很久没吃了吧?」
少当家的表情一亮,立刻朝儿时玩伴制作的点心伸出手。妖怪们也朝熟悉的味道扑过去,每咬一口就发出「噗嘿!」「呀咿!」等好似脖子被掐住般的声音。吃了一个的仁吉深深点头道,还真是一如既往难吃得吓人呀。
「没想到我小会怀念荣吉的馒头这惊人的味道,真是世事难料呐。」
「味道没有改变,就表示荣吉还是跟以前一样有精神。」
一边这么说,少当家一边摩娑着身旁因馒头味道而噎着的妖怪莳绘狮子的背部;为了去掉嘴里的味道,他朝蛋料理伸出手。但他的手突然停下,凝目望向大盘子与温酒壶之间。刚才有个东西迅速从榻榻米上穿了过去。
「咦,是我眼花了吗?」
当他这么想的时候,注意到少当家视线的鸣家们马上追起某个东西。他们似乎很愉快,发出了「呀哇呀哇」的声音。
「那是什么?是不是有我没见过的小妖怪来了?」
少当家疑惑地歪着头。这时,鸣家迅速捉住了一只白色的东西。然而就在此时,他突然发出「呀呜!」的声音,在榻榻米上摔了个跟斗。定睛一看,鸣家抓住的那个白色物体正贴在他脸上,让他无法呼吸。鸣家可不是正胡乱挥舞手脚,看起来很难受似的吗?
「呀……呀……呼呀……」
「哎唷,鸣家呀!」
少当家慌了起来,为了拯救鸣家,连忙将他拉过来。
然而当他拉过鸣家,白色物体马上轻轻一跳剥落了。接着,那东西一转眼扑到少当家脸上,随即塞住他的口鼻。
(呼呃!)
他无法呼吸了。再加上连眼睛都被遮住,于是他和鸣家一样摔了个跤。 「少当家!」妖怪们的叫喊声响起。
(呜呃,好、好难受……)
仁吉和屏风觑的手状甚慌张地试图将白色物体从他脸上剥除,但是那东西却剥不掉。他听到仁吉的惨叫声。
「少当家,这里可是别馆。为什么您会在一群妖怪的正中央陷入濒死之境?」
他用紧绷的声音说,请您别闹了。少当家也不想死,但他完全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得救。再这样下去,又要去地府一趟了。他难受得不得了。
就在此时,别馆的走廊上有脚步声接近。拉开纸拉门的声音一响起,马上就有个人抓住少当家的手。
忽然间,他眼前一亮。
「呼啊……可以呼吸了。」
他往旁边抬头一看,发现新来的客人正俯视着他。那张熟悉的脸孔依旧穷酸至极,瘦骨嶙峋。
「金次!」
眼前的男人一身装束有如披着破布的稻草人,他是个神,而且是穷神。他过去曾来到长崎屋,但由于受到过于热情的款待,只能暂代福神之职,很快就离去。金次站在满是料理与妖怪的房间正中央,轻轻挥动那个又白又薄的东西。
「哎呀呀,这张和纸片不是式神吗?少当家,你为什么要把这种东西贴在脸上啊?」
金次哈哈大笑。少当家睁大了眼。
「黏住我和鸣家的是式神?」
「没错,就是阴阳师所使用的式鬼神,不过最近完全没见到这东西的身影就是了。」
就算是穷神,神还是神。受到阴阳师驱使的神灵、式神等物,对金次来说似乎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存在,他像拿着纸一样挥动着那东西。但是刚才看到少当家受苦模样的兄长们露出有如地府鬼将的凶狠神色,一下子就把式神给撕碎。
「哎呀,下手真狠呐。」
金次扬起一边眉毛。被撕碎的式神化作纯白的落雪,掉落到榻榻米上。少当家拾起一片来看,发现那真的只是普通的纸。
「刚才竟然无法把这东西从脸上剥下来,这是为什么呀?」
「式神是由阴阳师所操纵。术者越强,就越难以人类力量抗衡呐。」
听到金次的这句话,仁吉和佐助瞪向已成纸层的式神。
「是哪个家伙盯上了少当家?」
「是谁?为了什么?少当家一直都只有在自家寝室和我们嘻闹而已喔。」
屏风觑睁大眼睛,十分惊讶。听到这句话,家丁们用严厉的语气回答:
「我们得把这件事查清楚才行。」
「非得找出对方,让他得到教训不可。」
起居室里的妖怪们像是感到畏惧,又好似觉得有趣,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笑了。
二
隔天,为了该如何处置派出式神的大恶徒,仁吉和佐助产生了严重争执。对于要如何守护夹在两人之间、那个躺在被窝中的少当家,他们的意见分歧,两位兄长的任何一方都不会轻易退让。
「为了不让少当家再度遭袭,在温暖的房间中守护他当然是最重要的。少当家在第一顺位,而且也最为要紧。对吧?」
在夜里的别馆,仁吉坚定的声音响起。那张秀丽的脸映着行灯昏暗的光芒,看起来有点骇人。但是佐助抱持着比仁吉更具攻击性的想法。
「要是慢吞吞地调查,少当家或许又会在这段期间遭到袭击。比起调查,我更想将那个阴阳师引出来,把他给逮住呀。」
「佐助,依你那种做法,若为少当家带来危害,你要怎么办!」
「仁吉的做法才危险。花费太多时间的话,会出现可趁之机。」
总是默契十足的两位家丁这次互不相让,眼见就要吵起来。鸣家害怕得逃到少当家的衣袖内和腿上。
(让他们继续争执下去的话,这两人说不定会毁掉半个江户呢。)
假如放着不管,他们或许真的会这么做。此时拯救江户免于半毁的,是少当家的一句活。
「要是你们两人吵起来,我会在意得睡不着,结果生重病喔。」
家丁大哥们马上静下来,但是双方都未撤回自己的想法。
「少当家的人身安全就由我来守护!」
仁吉如此放话后,别开脸不看佐助。
「我马上就会干掉那个混帐阴阳师。」
佐助如此宣言后,随即离开房间。金次在少当家的被窝旁,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
「哎呀,那两位大哥可真生气呀,真同情即将和他们对上的那位阴阳师。少当家也只能暂且乖乖过日子了。」
金次说「我想你大概会没事做吧」,于是向少当家提出久违的对弈邀请。少当家兴冲冲地从棉被下方爬出来,面对棋盘坐好。金次若无其事地对少当家说,今天我可不会输给你喔。
「今天?可是上一次输的人是我呀?」
「我好歹是个穷神,也不好一天到晚只和少当家下棋嘛。」
自己主动相邀在先,金次竟说出这种意外之言。他说,所以要是赢了这盘棋,他就要以一个穷神的身分认真附身到哪个人身上,为那个人带来贫困。若不这么做,他不就称不上穷神了。
「这为什么会和棋局的胜负有关呀?金次,你最近闲得发慌对吧?」
被他这么问,金次呵呵一笑。他乍看之下一派轻松,好像在说笑话一样,但开始下棋后不久,金次咧嘴一笑,又谈起式神的话题。
「不过呀,都已经到了德川之世,为何现在还会出现式神呢?真是跟不上时代呀。」
「金次,以前有很多式神吗?」
少当家对这个话题不由得有些在意,思绪不小心都集中到这上面。此时咧嘴笑着的金次下了凌厉的一着棋。
「啊……」
少当家连忙让脑中思绪专注于棋盘上。接着金次又开始谈起式神。他谈起往昔,说这在距今超过千年以前为数众多。
「不过我说的是操纵式神的阴阳师啦。所谓的阴阳师,本来是隶属于朝廷阴阳寮的官职之一,于平安之世执掌占术、咒术、祭祀等等。」
少当家一面听他叙述一面下棋,下得拙劣至极。金次一边说,一边再度在盘面上展开凌厉攻势。
「然而掌管天下政务的职责从公家转移到武家,想来之后阴阳师也无法继续保住往昔的立场。」
此时仁吉奉上茶,并加入话题。
「两位在谈论阴阳师吗?那场式神骚动过后,我也试着调查过,得知那帮混帐家伙依然在江户之世苟延残喘。」
例如朝廷及京都的古老名门,现在依然会遵循古礼,委任阴阳师负责祭祀。
「听说自古以来的阴阳师名家——京都的土御门家已成了现今阴阳师的领袖。」
少当家瞪着棋盘盘面,同时困惑地歪头。
「为什么京都阴阳师的式神会来到长崎屋的别馆?」
「其实江户也有阴阳师。」
仁吉皱着脸。虽说阴阳师现在已经远离国家政治中心,但在市井之中,其力量所及的范围反而扩大了。阴阳师逐步将卜算者及巫女等全国各地从事占卜的人收于支配下,并成立江户官署,日渐组织化。
「相对于此,最近却不曾在江户看过式神呐。」
金次笑了,仁吉也扬起一边嘴角。江户市中的阴阳师喽罗都是低阶的小人物,无法像古时候一样使唤式神。照理说是如此才对。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少当家实际受到式神袭击了。」
究竟是谁,出于什么意图操纵着式神呢?仁吉露出恐怖的表情,摇着头。
妖怪们现在正拼了命地寻找是否有其他跟那张纸一样的式神存在,打算靠那个式神循线找到其主阴阳师。直到问题解决之前,长崎屋都处于「备妖状态」。仁吉把现在忙碌不已的药铺长崎屋撇在一旁,佐助似乎也打算设下陷阱,因此同样没在顾回船问屋的生意。
「真是的,我觉得仁吉和佐助都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呀,更何况现在店里那么忙。」
「别担心,有在下仁吉在此守护的期间,绝不会让区区一个阴阳师对少当家出手。」
仁吉坚定说出这句有些鸡同鸭讲的回答。少当家垂下眉毛。
此时,仁吉的眼眸倏地眯起。他默默走到房间边缘,一拉开纸门,就看到妖怪野寺坊和獭的身影出现在庭前。
「哎,仁吉兄,按你的吩咐,我们找到其他式神罗。你请的羊羹很美味,所以我们努力了一番呐。」
野寺坊开口说。他们找到的式神呈现老鼠的模样,不知为何待在长崎屋主屋的走廊下方。由于式神逃到外头,他们便跟踪在后,只见式神不久就钻进别家店里。
「做得好。那么,式神跑进什么地方?」
野寺坊回答得很干脆,那答案让仁吉稍微睁大了眼。
「那家伙去了米铺,是一问名叫玉乃屋的大商家。」
「玉乃屋?那不是正在和松之助少爷谈亲事的店吗!」
仁吉和少当家面面相觑 。
「谁知道,或许玉乃屋也被阴阳师盯上了吧。或者说,其实是玉乃屋的某个人……将式神送到长崎屋?」
少当家无法接话,于是陷入沉默。他从未想到式神骚动会和哥哥的亲事有关。
此时金次放下一子,「啪」的一声响起。
棋局胜负大势底定。
三
「真是的,仁吉那家伙的做法太天真啦。阴阳师也会进行诅咒。他这样拖拖拉拉,要是少当家受到诅咒怎么办!」
夜里,在飘散着崭新木头香的长崎屋别馆中,佐助言词锐利地抱怨起不在房里的仁吉。佐助打算尽速逮住式神及身为其首领的阴阳师。
「就算没发生这种事,光是在火灾过后,通町这一带出现的伤患就多得莫名其妙。那个笨蛋根本没考虑到这点嘛!」
不知道是否被佐助不悦的模样吓到,鸣家们没有现身。房间一片寂静。在行灯昏暗的光线中,佐助望向铺在房内的五布棉被(注:表里各用五块约三十六公分的布缝制而成的棉被。)。
「听好罗,少当家现在不可以讲话。你就这样把被子蒙在头上就行了,要警惕的只有式神。」
佐助把以前用剩的护符贴在房间角落,用以防范式神。他不怀好意地笑说,这样就准备万全了。
「少当家就由在下佐助来守护。」
大概是为了遵守「别说话」的吩咐,棉被只是一阵晃动,并没有响起少当家的回答。
然而就在此时,明明已经入夜,却有脚步声穿过别馆的走廊逐渐靠近。佐助满脸紧张地转头面向纸拉门,见门上糊的纸染上了淡淡光晕。走廊上随即传来一声询问:
「少当家,您还醒着吗?」
来者是松之助,看来是在工作结束后来找少当家说话。就算已经入睡,只要哥哥有事前来商量,少当家绝对不会拒绝。知道这点的佐助急忙拉开纸门,让松之助进入寝室。
一进门就看到少当家连头都埋在堆积如山的棉被中,松之助看来有些惊讶。见他犹豫着要不要明天再谈,佐助朝他露出苦笑。
「少当家还在感冒。」
所以才会躺在被窝中,佐助这么说。由于喉咙痛,少当家现在的声音很奇怪,但他还没就寝。
「我无法保证明天会痊愈。」
所以您就现在说吧。佐助如此稍一探听,松之助就战战兢兢地开口。
「其实,我想商量的是现在找上门的亲事。」
「哦,我在店里有听到传闻。松之助少爷,您似乎终于遇到良缘了。」
然而,面对泛起笑容的佐助,松之助露出十分苦恼的神情。
「其实……我就是因为那件亲事而困扰。」
「您说困扰,这是什么意思?」
记得就是因为松之助中意对方,这门亲事才会继续谈下去。
「关于这点,我以前确实曾在神社碰到玉乃屋的小姐。不对,应该说我以为我见过那位小姐。」
「以为有见过?难道有误吗?」
佐助一问,松之助口中就发出重重的叹息。他在神社遇见的确是米铺玉乃屋的小姐。可是…… 「我结识的其实是次女阿咲小姐,而这门亲事的对象是长女阿仓小姐。」
「哎呀,真是意想不到。」
得知这件事时,他的父亲长崎屋藤兵卫为了避免事态变复杂,打算暂且回绝这门亲事,但是状况早已足够混乱了。
「老爷有告诉玉乃屋老板我弄错人的前因后果,但是……」
即便玉乃屋老板知道这件事,他依旧没有说出要取消亲事。
「听说阿仓小姐和少当家一样,身体相当虚弱。」
阿仓似乎曾被医师诊断无法长生。难得有这门亲事,若他以弄错人为由回绝,阿仓又会大病一场。
「玉乃屋老板说这也是种缘分,他无论如何都希望长女能嫁人,所以问我能不能干脆就娶了她。」
听到他这么说,藤兵卫也难以回绝。但是考虑到松之助的将来,娶个孱弱至极的妻子也会令人困扰。闻言,玉乃屋老板甚至说出惊人之语。
「他甚至说假如阿仓小姐早逝,再娶阿咲小姐就行了。」
「那位阿咲小姐是她妹妹对吧。阿咲小姐同意这个提案吗?」
「不晓得……」
面对佐助的问题,松之助眉头紧锁。
「然后呢,松之助少爷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佐助望向松之助的脸。松之助静静摇头。此时,被窝中响起小小的声音。
「你拒绝了吗?」
松之助闻声蹙起眉头。
「少当家,你今天喉咙的状况好像也相当差。请你乖乖喝下佐助先生送来的汤药。」
用充满关怀的眼神望向与棉被化为一体的少当家后,松之助继续说:
「呃,我说不出『不管是姐姐还是妹妹都好』这种话。」
「难道说,是因为阿咲小姐让你在意吗?」
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视线朝那方向望过去的松之助凝视着被窝,狐疑地歪过头。稍微扬起一边眉毛。他说:
「不是那样,而且我也只在神社遇过阿咲小姐一次而已。」
但是阿咲的事情不知为何悬在心上,导致他没办法继续谈这门婚事。他明明知道对方是大商家,也知道这算是一段良缘呀。松之助不知如何是好,因此前来找少当家商量。
「哎呀,看来松之助先生的一颗心,果然系在妹妹阿咲小姐身上呀。」
听见佐助这样直言不讳,松之助稍微红了脸。
「不是的,呃,因为阿咲小姐是个温柔的人。」
说起来,松之助和阿咲相识的地点就是神社,当时阿咲前来发愿祈祷姐姐阿仓的身体能好起来。
碰巧松之助也来替少当家求护身符,两人关怀病人的心情很相似。他们一同向宫司(注:领导神官及巫女的神社之长。)询问参拜的方法、谈论哪些药汤对身体有益等话题,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聊起彼此的家庭、喜欢的书等等了。
「那时我就觉得她妤像是个非常善良的人……」
闻言,被窝里传出粗嘎的低沉笑声。
「少当家,你笑起来会喉咙痛吧。」
松之助说着眼神转向少当家,脸上再度露出困惑的神色。他伸手放上棉被,狐疑地歪头。
「刚才棉被边缘是不是有奇怪的动静?」
他说他好像看到里面有些小东西在动。虽然也怀疑过是自己看错,但这是他第二次看到了。听到他这么说,佐助睁大眼睛。
「别馆里是不是有什么怪东西在?」
松之助的表情很认真。
「哎呀,您说的怪东西是指什么?比起这个,松之助少爷,关于阿咲小姐的事 情,我有个建议。」
此时佐助突然向松之助提出一个建议。他说,假如松之助心仪阿咲,不如不要做玉乃屋的赘婿,干脆将阿咲娶进门如何?
「这样一来,玉乃屋老板就会让阿仓小姐另找他人入赘吧。」
听见佐助说「这样事情就解决了」,松之助露出讶异的神情。他的手已经离开棉被。
「可是……我是受雇的伙计,不能娶妻呀。」
店里的帮佣几乎都独身,虽也有人有家庭,但按照往例,也要等成为通勤总管后才有可能。
听到这句话,佐助却轻笑了一下。
「我说啊。就算是让松之助少爷去当婿养子,长崎屋也会准备一定的礼金喔。」
只要请长崎屋用那笔钱帮他们开个小店就行了。伴随着「咳咳咳」的咳嗽声,被窝中也响起调侃般的声音。
「松之助……咳咳,哥哥,你不想……娶阿咲小姐吗?」
松之助双颊羞红,瞪大了眼睛。平时他做生意时判断果决,也很机灵,碰上恋爱却磨蹭得令人心焦。
「该说您晚熟吗……您和少当家有些奇妙的相似之处呢。我明明就听说过藤兵卫老爷年轻时手腕相当高超,曾对夫人说过多不胜数的肉麻话喔。」
「哦!」
第一次听到父亲这件往事,松之助十分惊讶。但是就在此时,松之助忽然露出回过神来的表情,将手伸向少当家的被窝。
「果然不大对劲。有什么……东西在吗?」
他冷不防掀起被子的一角。
但是被子里只有和服衣角和脚尖。「咦?」松之助疑惑不已。佐助扬起嘴角,仿佛在忍笑般别过头。
「总而言之,您要不要跟老爷谈谈看阿咲小姐的事情呢?」
不管怎么说,第一步都得从这里开始。佐助在此有些强硬地下了结论。
「嗯……总之,抱歉这么晚来打扰。」
松之助看起来还是很困惑,但还是点了点头,然后起身。「明明少当家身体不舒服,我还待这么久。」低头道歉后,他离开别馆。
拉门一关上,被子之下、枕头的方向传来低声苦笑。鸣家钻出被子,像小狗一样抖啊抖地甩头。明知道人类看不到妖怪,被松之助窥看的时候似乎还是吓了一跳。
「他还真敏锐呀。鸣家,你们还好吗?不过佐助,这样不大奸吧,你竟然讲出那么久以前的事情,会被他察觉年龄喔。」
「没什么,他哪有可能会发现。比起这个,你可别说话喔。少当家可是喉咙痛的病人啊。」
不过松之助先生似乎是真心喜欢阿咲呢,佐助笑着这么说。行灯的光芒映在他脸上,灯影摇曳。
「不知道他是否能和意中人顺利发展呢?」
「难说喔。一旦牵涉到许多人,就会有形形色色的情感纠结成一团,无法那么顺利呀。」
「是啊……」
好啦,差不多该换成长明夜灯了。佐助这么说着并点亮夜灯。变得更加昏暗的长崎屋别馆一角响起「吱吱嘎嘎」的轧响,马上就消失了。
四
「少当家,您一直模仿缩着头的乌龟,这样没办法喝2药汤。请您出来。」
少当家在重要的对弈中,被金次打得体无完肤。
(输了。金次真的会施展穷神的力量吗?)
因不安而心情不好的少当家在上午和仁吉展开了药汤攻防战。
但是苦涩的味道马上就被灌进嘴里,他发出「呜耶」的惨叫。见状,来自长崎屋主屋的鸣家们摸着他的额头抚慰他,接着又有几只鸣家为少当家讲述刚才发生的事。鸣家们说,他们看到了玉乃屋的阿咲。
「哦,是什么样的小姐呢?」
当少当家感兴趣地询问,不知为何得到了各式各样的回答。
「玉乃屋的阿呋小姐很漂亮、很漂亮。」
「阿妙夫人比较漂亮。」
「松之助少爷看起来很开心。」
「松之助少爷很苦恼。」
「听得我一头雾水耶。」
但是这段祥和的时间很快就结东了,因为其他泫然欲泣的鸣家们冲进了寝室。
「嘎咿……噫!」
「少当家,式神是老鼠,而且很笨喔。」
「我们被打了、被咬了!」
见少当家讶异地爬出被窝,仁吉连忙让他穿上棉袄。鸣家们一爬到少当家腿上,随即讲起从今晨开始的恐怖经历。今早鸣家们、野寺坊和獭前往调查消失在玉乃屋的式神。
「那些家伙果然就在米铺里。原来那些沙沙沙的纸变成的讨厌鬼,之前在玉乃屋都化身成老鼠。」
「我们找到他们,于是追着他们跑。」
「结果不知不觉间,就变成我们被追着跑了。那些家伙好可怕呀。」
「但是我们中途一起跌进水盆,那些沙沙沙们一湿掉就动不了了。」
看到这一幕,鸣家们似乎趁此良机逮住变回纸张的式神,靠人数优势将之按住。
然而就在此时,鸣家们碰到意想不到的遭遇。式神们的头头,那个阴阳师出现了。害怕起来的鸣家被玉乃屋的鸣家们拖进阴影处,这才勉强逃离阴阳师手中,并在此刻于少当家腿上发火。
「阴阳师!他光明正大地待在玉乃屋吗?」
仁吉问。回答这个问题的是走进庭院中的野寺坊。
「那个奇怪的阴阳师似乎是出入玉乃屋的占卜师喔。听说他大约一个月前开始在玉乃屋露面。」
据说他算得很准,玉乃屋似乎是请他来占卜阿仓的亲事。
「我化身成乞丐,在玉乃屋后头到处询问与阴阳师有关的事情,但没有听到不好的传闻啊。」
「不过袭击我们和少当家的式神,确实是听玉乃屋那个阴阳师使唤。沙沙沙就是那家伙的手下。」
鸣家如此断定。闻言,仁吉的黑色眼眸像猫一样眯起,露出危险的光芒。
「也就是说,那家伙就是袭击少当家的凶手啊。马上进攻玉乃屋吧。今晚就聚集起妖怪们,出发消灭阴阳师!」
「哇啊仁吉,拜托你住手啦。」
少当家连忙摇头。
「拜托不要在刚重建好新屋的通町闹出令人不安的骚动啦,整个町会毁掉的。」
「可是放着不管很危险。阴阳师可是能随意指挥式神喔。」
最近之所以没有听到与式神有关的不祥事件,大概是因为江户并不存在拥有那种古老力量的阴阳师吧。
然而这种力量复活了。仁吉皱起脸。
「火灾过后,通町出现好几个遭遇不幸的人,说不定也是式神造成的喔。」
他说的是之前佐助提到的事情。
「可是……袭击我和通町的人们,对阴阳师有什么好处吗?」
听说通町众人的钱包或值钱物品并没有被夺走。此时,野寺坊插嘴道:
「少当家,就算那个阴阳师没有目的也没差喔。」
这是因为阴阳师要受到雇主请托才会采取行动。净化场地、祛除灾厄,这就是阴阳师的工作。
「也就是说,不管那个阴阳师做了什么,肯定另有雇主存在。」
少当家等人互看一眼。假如那位阴阳师是受人雇用,问题就严重了。有人憎恨着少当家吗?若不找出阴阳师的雇主并弄明白那个人的目的,事情或许不会平息。
「现在雇用那个阴阳师的是玉乃屋老板吧。但我不管怎么想,都不觉得那位玉乃屋老板就是危险的幕后黑手。」
少当家陷入沉思。玉乃屋是大商家,当然有足以雇用阴阳师的财富。但是玉乃屋是家正派经营的店,不可能做出没有利益可言的犯罪。
(那么,究竟是谁在支使阴阳师呢?)
再怎么想也想不出任何答案,少当家深深叹了口气,在房里躺了下来。仁吉赶紧为他再盖上一层棉袄。
就在此时。
少当家身旁的鸣家发出「呀哇」一声,不知道消失到哪去了。不久,当他带回几个同伴后,鸣家们又开始争先恐后向少当家报告。
「少当家,我先说!」
「阿咲小姐来到长崎屋了。」
「然后、然后……咦,然后怎么了?」
「阿咲小姐是来见松之助先生的喔。」
他们嘎咿嘎咿、呀哇呀哇地吵闹。
「阿咲小姐有说她来找哥哥有什么事吗?」
「少当家,阿咲小姐说,希望能让姐姐阿仓小姐暂时住到长崎屋。」
「……咦?住到我们家?」
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请求,房间里的众人都露出困惑的表情。但是听说阿咲极为认真。鸣家说出她的理由。
「她说,这是因为姐姐阿仓小姐在自己的房间里遭受袭击了。」
他们将在长崎屋店铺后方进行的谈话转述给少当家听。
「总觉得哥哥这次的亲事出了很多状况呢。」
听到详情的少当家显得相当不安。看到他的模样,仁吉思考起某些事。
佐助端茶到主子藤兵卫的起居室时,便在房内看见脸色相当苍白的阿咲。阿咲正在低头拜托与长崎屋夫妇并坐的松之助。藤兵卫柔声问道:
「我说啊,阿咲小姐,为什么你会想把体弱多病的阿仓小姐带出玉乃屋呢?」
「因为我前天在姐姐的房间里,看到难以想像的场面。」
那天黄昏,阿咲端着麦芽甜汤到又因身体不舒服而卧床休养的姐姐房间。阿咲才刚打开拉门呼唤姐姐,就尖叫一声,失手让甜汤从托盘摔落。
因为姐姐的脸变成野篦坊(注:乍看之下一如常人,脸上却没有五官的妖怪。)了!
「野篦坊!」
松之助千不由得叫出声。佐助皱起眉头。
「但我马上明白是我看错,只不过是有个白白的东西紧紧贴在姐姐脸上罢了。但是当我跑过去,那个东西一眨眼就消失无踪。」
听到阿咲的尖叫,店里的人都聚集至此。但是就算说起那个逃掉的白色物体,众人的反应也只有困惑而已。父母说,此时是黄昏,八成是因为光线角度使阿仓的脸看起来一片空白吧。
「可是如果只是这样,姐姐不可能会那么难受。屋里绝对有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在。」
她仔细想想,发现最近店里到处都有奇怪的气息。阿咲总觉得玉乃屋里有什么东西在,这让她不安了起来。这么说来,姐姐的身体状况从二天前就急速恶化。
「我认为再这样下去,身体虚弱的姐姐身上或许会发生什么坏事。」
她想过干脆将姐姐移到玉乃屋的别邸,让她休养生息,但是双亲以「经常上门的阴阳师占卜的结果是没有问题」为由,没有理睬阿咲所言。何止如此,他们甚至说要是让孱弱的阿仓住到远处,反而对身体有害。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此时,她脑海中出现的是松之助的脸。他和阿咲一样有个体弱多病的手足,而且个性温柔。阿咲觉得如果是松之助,肯定能了解她的担忧。
「更重要的是,松之助先生是和姐姐谈亲事的对象。若是暂住在长崎屋,家父家母说不定也会赞成。」
如果能将她安置在长崎屋,照顾阿仓的工作就由阿咲负责。总而言之,她希望能让姐姐暂时离开玉乃屋。
「我们家的一太郎身体也很虚弱,我可以明白你忧虑的心情。让阿仓小姐暂时住在这里绝非难事。」
不过……藤兵卫沉吟。现在迎接阿仓到长崎屋,就等于让她跟松之助的亲事更进一步。
「松之助,你同意吗?」
藤兵卫看向阿咲,然后带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的表情望着儿子。松之助似乎有点穷于回答,保持着沉默。但很快地,他转头看着阿咲问:
「阿咲小姐,阿仓小姐已经知道这个主意了吗?」
阿咲唯独在此时低下了头。
「姐姐只是一个劲儿地说『你不要勉强』。」
但阿咲想不出其他方法,只知道她不想失去姐姐。阿咲探出身子,泫然欲泣的脸庞转向松之助。松之助稍微红了脸,缓缓轻叹一口气。
「如果……如果体弱多病的少当家遇到困难,我的确也会担心。」
松之助可以理解阿咲的心情,所以他也想帮助她。可是……
「希望府上能把这次的事情和亲事完全分开来看待。」
也就是说,长崎屋完全是为了让阿仓疗养,才会邀她到家里。松之助问,阿咲和阿仓都能接受这个前提吗?阿咲连忙点头。
「当然没问题。」
眼见事情谈妥,阿咲露出笑靥。然而一直在旁聆听的佐助却嘴角泛起苦笑。
(唉,那种口头约定有用吗?)
姐妹俩一来到长崎屋,就有可能助长松之助的亲事,使得整件事往更加错纵复杂的局面发展。
不知道是否对这点心知肚明,藤兵卫稍微望了一下天花板,阿妙则直盯着松之助的脸。但是最后两人都什么也没说。
事情一谈妥,玉乃屋的姐妹马上来到长崎屋。
这在刚复兴的通町被视作一件喜事,松之助这门亲事的传闻甚嚣尘上。大家都觉得玉乃屋之所以将体弱多病的女儿送到长崎屋,除了为婚事所做的考量以外不做他想。
但是在长崎屋,阿妙并没有将姐妹俩的房间安排在主屋,而是安排在别馆,因此松之助稍微露出了放心的神情。但在如此定案后,佐助瞄了天花板跟屏风一眼,接着果然说出了抱怨之言。
「少当家现在明明还在生病啊。希望两位保持安静,现在还不能来探病或跟他玩。」
假如下决定的不是阿妙,而是藤兵卫,状况肯定会变得更麻烦。藤兵卫也许会有好一阵子在不知不觉间被某种东西一口咬住,或是为奇妙的人影所恼也说不定。
不过来到长崎屋之后,身体状况不好的阿仓依然一直卧病在床。她的医生也是由玉乃屋派来的熟识名医担任。除此之外,玉乃屋老板还慷慨得惊人。
「因为家父家母知道松之助先生挂心着少当家的病。」
以「送东西给阿仓,顺便送一些给少当家」为由,玉乃屋老板将美味的白米送给卧床养病的少当家,还送来珍奇水果跟鱼。玉乃屋鼓足了干劲,而且颇富社交手腕。
「玉乃屋老板应该打算在此时一鼓作气让女儿的婚事定案吧。」
在长崎屋的厨房,女佣们七嘴八舌地谈论这则传闻。下人们对松之助的亲事兴味盎然,妖怪们虽隐藏着身形,伹也把眼睛睁得跟铜铃一样大,关注着一切。每个人都等着看事情会怎么发展。
然而。
以某一天为分界,长崎屋的别馆突然气氛紧绷了起来。这是因为那位阴阳师竟然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长崎屋的店里。
「玉乃屋的老爷十分忙碌,无法频繁地来探望女儿们,因此我受托前来看看她们的状况。」
自称七太夫的阴阳师如此对前来接待的佐助打招呼。七太夫被迎进店铺后头的六叠房间中,天花板上随即起了一阵骚动。
(七太夫大概才三十五、六岁吧。)
留着胡子的脸上挂着客套的笑容。他身穿有如平安装束的偏白衣装,这模样确实与进行古老占卜的人很相衬。
但是靠近一看。就会发现那看起来并不是什么高贵的质料,而且相当陈旧。在长崎屋这种连佣人身上的衣服都没有补丁的店里,这件衣服显得相当醒目。
七太夫大概也有感受到这一点吧。他望向佐助,泛起带着自嘲味道的笑容。
「虽说玉乃屋老爷家底雄厚,但这家店也不遑多让呢。不愧是大商家。」
被领到阿仓等人起居之别馆的途中,七太夫仍说个不停。他连在踏上缘廊前洗脚的同时也没有停下来。
「佐肋先生,虽然旁人说你是家丁,但比起随随便便的小店铺老板,你穿的和服还更体面呢。」
「别人穿的衣服有什么好在意的吗?」
「那当然……吃、穿、住,人的一生不就是由这些事物堆积而成吗?」
七太夫在位于别馆边缘的房间露面时,阿咲露出有些紧绷的神情,但躺着休息的阿仓坐起身后,她接过父亲送来的干点心,说这都是她爱吃的东西,脸上绽放出笑容。
七太夫在走廊环视房间,倏地将视线转向天花板,嘴角泛起一抹轻笑。
「两位小姐看起来很有精神,实在太好了。今天我先就此告辞。」
即将回去时,七太夫这次换成对佐助大肆称赞刚建好的别馆。他说他很欣羡这种高级木材的香气、涂漆工艺坚豪华的格局。
「出生在町中长屋的人可无法住在这么气派的房子里呢,一辈子都没办法。」
轻声说「再怎么挣扎也不可能」后,七太夫回去了。听到他这么说,明明是重视的长崎屋受到称赞,佐助却不知为何歪起嘴角。
五
之后七太夫开始不时出现在长崎屋的别馆。看到他出现,鸣家就会来向卧床休养的少当家报告。每当少当家在听这些报告时,其他鸣家就会喧闹起来。
很快地,就连长崎屋主屋的鸣家也开始一边抱怨,一边聚集到少当家身边。他们一激动就会连连拍打少当家的脸跟头,所以一直被家丁骂。
「我们会被骂都是七太夫的错。」
这是鸣家的主张。
「七太夫是坏人,所以恶运才会也跑到这边来。」
「那家伙在玉乃屋追着我们跑,引以为乐。」
「他还一脸神气地说,小妖怪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那家伙自以为了不起,满脸都是胡子,脸长得又丑,而且还威胁鸣家。」
「他毫无疑问是个坏透的家伙。」
这三天之间,每当鸣家爬到少当家的腿上,就会一面让他抚摸,一面嘎咿嘎咿、呀哇呀哇地怒骂。听到这阵骚动,金次不禁苦笑。
「少当家,鸣家们闹哄哄的呢。会吵闹成这样,都是因为恐惧式神吧。 」
「式神化成了老鼠,能够钻到家里的天花板上,所以很棘手呢。」
于是少当家派遣使者前往上野的寺院送信。他捐款给因降妖除魔而闻名的广德寺,得到防范式神的护符。
「大慨是因为这次的式神是由施有法术的纸所变成,他们似乎很怕水。」
少当家将防范式神的护符浸在水中,再将符水倒入小小的葫芦里,要鸣家们将葫芦挂在腰上。
「要是式神来袭击,就用这里面的水泼他们看看,一定会起作用喔。」
鸣家们一脸开心地抚弄葫芦。
「在那之后,鸣家们平静下来了吗?」
又来顺道吃午饭的金次捉起鸣家。
「不过那位名叫七太夫的阴阳师真的拥有某种力量呢。就连人类理应看不到的鸣家他都看得见。」
「但若他是个会对小鬼逞威风的人,以一位阴阳师来说,就不会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仁吉一面摆放餐盒,一面这么说。午膳是荞麦面。然而听到仁吉所言,穷神金次抖着穷酸枯瘦的身体笑了出来。
「哎,当个没什么了不起的阴阳师也不坏呀。我还不是一样,作为穷神来说,我或许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这让我涌起一种亲切感呢。」
也不认真为人带来贫困,却像现在这样待在温暖的房间中,下着围棋等待荞麦面送上来,我还真是个不像话的穷神呀。金次说着瞥了少当家一眼。和之前都不一样,他的眼神让少当家感到有些恐怖。
(都是因为金次在棋局中获胜了。他是不是真的打算带给哪个人穷困的命运呀?)
不知道这会发生在谁身上。但是既已在棋局中败北,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他认为在那个时候,身为穷神的金次本来就志在必得。
(就算仁吉他们听到这件事,肯定也不会太在意吧。他们会说附身于某人使其贫困就是穷神的职责。)
但要是再继续发生危险事件,家丁们很有可能会让少当家到距离江户很远的地点避难。假如前往的地点是祖母所在的神之庭院,那可没有回得来的确切保证。真教人头疼。
「穷神呀,请你这位神明别说这种窝囊的话啦。」
仁吉发出悠哉但也无奈的声音,并将盛得满满的荞麦面送进房间。这是少当家的午膳,是金次爱吃的东西,也是鸣家们久候的餐点。
「嘎咿嘎咿嘎咿!」
小鬼专用的温荞麦面被装进大而浅的器皿后,所有鸣家都一头埋进去吃了起来。少当家也一边吃着荞麦面,一边转向仁吉。
「对了,来到别馆的玉乃屋小姐们后来有出现什么异状吗?」
面对这个问题,仁吉点头。
「之后那个可疑的阴阳师七太夫马上就跑到别馆来了……不过目前一切平安,也没有看到式神的踪迹。」
也没从佐助那里听说过他见到式神。
然而听到这段话后,原本埋头吃荞麦面的几只鸣家抬起头。他们露出自豪的神情,接着把手伸向缠腰布。夹在那里的是小小的白色碎纸片。
少当家疑惑地歪头。
「那是什么呀,鸣家?」
「少当家,这就是那个可怕的纸,那个捂住我们脸的坏纸!」
「咦……这该不会是式神吧?」
「这是在哪里抓到的?在长崎屋内吗?」
少当家和仁吉连忙检查那张纸片,但是纸片小到什么都看不出来。这个时候,金次从旁伸出像即弃筷一样细瘦的手抓住纸片,咧嘴一笑。
「哎呀,这真的是式神的残骸。」
他吸着荞麦如此打包票。
「嗳,鸣家,最近你们有在长崎屋碰到式神对吧?是大家一起收拾掉的吗?」
少当家这么一问,鸣家们一脸自豪地举起葫芦。看来驱除式神的水发挥了出色的功效。
「鸣家,既然你们有抓到式神,为什么没有马上说出来?」
仁吉皱着眉头问。鸣家的回答很简单。
「忘了啊。又没有人问起式神的事情。」
正在喝荞麦汤的金次笑到呛到。少当家垂下眉角苦笑了一阵,摸着鸣家们的头说「辛苦了」 。
「好啦,式神再度闯进长崎屋了,目的是什么呢?仁吉,是不是加强守备比较好?」
「我明白,我不会让式神在长崎屋任意妄为。要是放着不管,万一少当家身上发生什么事就糟了。」
仁吉说完深深一点头。
是夜,少当家发烧而卧病在床。
由于他本来就一直被扔在被窝中,被要求乖乖躺着,所以每天的生活并没有改变。但他还是全身作痛,苦药的分量增加,眼前一片朦胧,看不清周遭景象。钻进被窝里来的鸣家暖呼呼的,他觉得很高兴。
(好……好难受呀。)
不过他还没见到地府的景象,也没有看到死前的花田,所以虽然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他的心情也不着急。
(这次……大概还不会死吧。)
明明在发烧,他挂心的却是穷神。总觉得阴阳师和式神就近在身边。过了一段时间后,他渐渐能看清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的家丁大哥的脸庞。捧着药汤的仁吉说,在少当家昏睡的期间,爹娘和松之助曾来探望过好几次。
在他乖乖吃药、与鸣家分着喝麦芽甜汤的时候,仁吉都会和他聊起一些传闻。
「关于玉乃屋的阿仓小姐和阿咲小姐呀,少当家,好像渐渐发展成奇妙的状况了。 」
「有式神前来袭击长崎屋吗?」
少当家望向仁吉的脸。听到这话,不知道怎么搞的,家丁大哥脸上居然出现笑容。
「不,这件事跟式神没关系喔,虽然式神曾数度出现在长崎屋,不过鸣家们马上就抓住他们,把他们撕得像雪一样粉碎,所以不用担心。」
阿仓目前平安无事。「但是……」仁吉接着说了下去。
「发生了什么不妙的事吗?」
面对一脸讶异的少当家,仁吉微微扬起嘴角。
「其实是因为阿仓小姐和妹妹阿咲小姐很相似呢。」
「啊?」
阿仓跟阿咲是姐妹,听说她们相差一岁。既然是年纪相近的姐妹,或许两人的身形甚至给人的印象都很相近也说不定。
「这并不奇怪呀,那又怎样?」
少当家从被子里稍微探出头这么问。仁吉再度露出笑容,说最近妖怪们开始谈起一个传闻。
「那对姐妹在容貌之外,还有其他相似之处,那就是对男子的喜好。」
「咦?」
「猫又阿白等等都断言道,阿仓小姐的一缕情丝肯定已经系在松之助少爷身上了。」
「什么……」
少当家躺在褥子上睁大眼。
妹妹阿咲小姐对松之助心怀好感,这点连少当家也很清楚。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拜托刚认识不久的松之助,并住进长崎屋。
而经由来到长崎屋一事,阿仓也见到了松之助。他们当然多少有讲过话吧。松之助处于保护阿仓等人的立场,阿仓想必对他充满感谢。
「就算产生超越这之上的情感也不奇怪,是吗?」
原本这次松之助的亲事就因为一开始弄错人,演变成复杂的状况;再加上姐妹两人的情丝奇妙地纠结成团,不知最后会怎么发展。
「哎呀……这场亲事比围棋的胜负更看不出未来发展呀。」
听到这件事并等着看好戏的尽是事不关己的妖怪们。伴随着有些不安的心情,少当家思考着哥哥松之助的事情。
危险的阴阳师、哥哥的亲事和穷神。少当家慢慢搞不清楚哪个问题比较麻烦了。
六
过了两天左右,潜进长崎屋的式神老鼠突然减少。猫又阿白和鸣家们马上注意到这件事,向佐助等人报告。简单来说,他们变得无事可做,闲得发慌。
开始忙碌地在店里露面的佐助跟仁吉,听到这个消息倒是露出满足的笑容。
「我想这是因为七太夫注意到许多式神没有回到身边的缘故。为了找出原因,他本人很快就会闯进长崎屋喔。这次大概会在夜里偷偷溜进来。」
若七太夫想在长崎屋做些什么,八成会在那时候下手。这是佐助等人的猜测。
「但是我们也已经准备万全,要给七太夫迎头痛击!」
因此现在两位家丁大哥十分忙碌,最重要的少当家,主要就交由金次保护。听说由于体验到受穷神看护的奇妙经历,少当家有别于以往,总是毫无怨言地喝下药汤。
根据来自少当家腿上的鸣家对妖怪们的报告,即便如此,少当家还是有一次撒娇说不想喝药汤。
「结果呀,听说药汤的味道变成了让人不想再次放进嘴中的东西。」
在那之后,少当家似乎喜欢上了平常的药的味道。
「少当家眼中含泪地说,『就算是穷神,神明依旧是神明,才做得出这种人类根本想都想不到的事情呐。』」
不过前来报告的鸣家并不知道那碗药汤是什么味道。虽然也有鸣家同伴兴味盎然地轻舔一口药汤,但他就此倒在地上,到现在还没醒来,所以这只鸣家也不清楚味道。
「哎呀呀……呃、嗯,少当家有乖乖吃药是件好事。」
在长崎屋别馆中,聚集在一块的诸多妖怪们神情严肃地点头。
「总之,我们必须把七太夫抓起来痛揍一顿,逮住少当家的敌人!」
「这次聚会是为了这件事吗?」
河童一问,铃彦姬就疑惑地说:
「不是吗?」
大家气势高昂。付丧神、妖狐、河童、鬼、野寺坊跟獭等齐众一堂,为数众多的妖怪几乎要超出长崎屋别馆容纳范围,大家一一接受仁吉分配的工作。首先要由鸣家们负责处理式神,对付七太夫想必会带来的诸多式神就是他们的职责。
「噶咿!」
鸣家们呐喊道,最帅气的就是我们,天火在屋顶隐没,野寺坊等人则消失在外头的大道上。长崎屋的地板下跟天花板都被妖怪挤得满满的,仁吉和佐助也在少当家的寝室待命。
剩下的就只有一个劲地等待七太夫。
随着夜越来越深,奇妙的紧张感渐渐包围长崎屋。
(快来、快来、快来,七太夫!)
夜里乍看之下空无一人的庭院,正受到众多注目。
接着,过了一会。
(要来了。)
老鼠爬上围墙的隐约声响传来,也有人跟在后面走的气息。
(要来了,他要过来了。)
(来了……)
七太夫终于闯进长崎屋。
然而。
此时他们发现有个严重的预测错误。妖怪们的疑惑化作不成声的呼声,在夜里蔓延开来。七太夫前进的方向并不是少当家的寝室。他走向同在别馆,但距此有些距离的玉乃屋姐妹卧室。
「为什么?他为何走到那边去?」
「我们在这里呀,他搞不清楚方向吗?」
「竟然不把少当家放在第一位,他果然是个坏家伙。」
妖怪们鼓噪了起来。发现被盯上的不是少当家,妖怪们顿时惊惶失措。至今为止被袭击的都是鸣家、通町的人及少当家,然而、然而……
「难道说,他真正的目标是玉乃屋的小姐吗?为什么七太夫会盯上雇用自己为占卜师的店铺女儿?」
佐助蓦地皱起脸,要鸣家去查看小姐们的状况。不知道七太夫是否因为盯上阿仓才会进入玉乃屋,现在又来到了长崎屋呢?
「得去弄明白才行。」
但妖怪们正要前往七太夫所在之处时,式神今天也出来阻挠了。鸣家大喊:
「那就是欺负少当家的家伙!」
闻言,妖怪们从黑暗中蜂涌而出,扑上来抓住呈现老鼠形体的式神,但式神也没乖乖就范。
狠咬、乱抓、逃窜。一只被咬的鸣家发出哀号,铃彦姬赶忙出手相救。有个鸣家朝老鼠泼洒护符水,但失去准头泼到大秃(注:身穿菊花图样和服,留着「秃」这种齐眉儿童发型的妖怪,男女皆有。),结果被骂了。
「呀咿!」
「喂,是谁把新糊的纸门弄破的?」
「不对啦,那家伙是真正的老鼠。哎呀,这边的老鼠……咦,变成纸了。」
猫又阿白和琴古主(注:日本琴幻化而来的付丧神。)都被搞迷糊了。哭声响起。在没有一丝光明的别馆中,不受黑暗所扰的妖怪们扭打着。
在此之中,一只鸣家摇摇晃晃地踩着悠闲的步伐走过来。一在黑暗中找到佐助等人,他就显得十分开心地靠上前。
「佐助先生,按照你的吩咐,我去确认过玉乃屋小姐们的状况,可是只剩下一位小姐。阿咲小姐好像回去玉乃屋了。」
「也就是说,阿仓小姐现在独自待在房间里吧?」
鸣家摇头说,不对。
「那里只有一位小姐。」
「那为什么又说不对?」
仁吉这么一问,鸣家一脸开心地回答:
「小姐只有一个,但此外还有一个男人。那家伙就是之前曾见过的那个七太夫喔。」
「……原来他已经到姐妹俩的房间了。」
仁吉露出严峻的神情,和佐助一起快步走上别馆的走廊。后方传来鸣家小小的声音:
「可是,小姐真的只有一个啊。」
仁吉对着一边叹息一边一同往前走的佐助说:
「真奇怪。若七太夫有意袭击阿仓小姐,我觉得那女孩早在待在玉乃屋的时候就会被杀了。」
和少当家不同,她是位没有受到妖怪守护的病人,光靠妹妹应该保护不了她。以前阿咲曾有一次发现覆盖在姐姐脸上的式神,但她肯定只是碰巧撞见。
「听说那个七太夫已经在玉乃屋出入一个多月了吧。」
的确,若有意杀她,他应该有好几次机会吧。这件事真奇妙。
「总而言之,我可无意放那个阴阳师在长崎屋别馆为所欲为喔。要是在新建的别馆发生杀人事件,不就会害少当家直到日后都耿耿于怀吗?」
别馆不大,因此他们很快就到达姐妹俩居住的房间。夜灯的昏暗光芒在纸拉门的另一头划开了黑夜。佐助一口气拉开纸门。这一刻,仁吉发出短促的「嗯?」的一声。七太夫转过头。房间被一股紧张感包围。
七太夫今晚也拿着白纸变成的式神。就像少当家那时候一样,他正准备覆盖在阿仓脸上,止住她的气息。一旁阿仓正从被窝中坐起。
但是有些奇怪。
阿仓小姐很平静……太平静了。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七太夫。以前她的脸也曾经被式神覆盖住,所以她不可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然而她逃也不逃,也没出声大喊。
(为什么?)
她恐惧到连想求助都做不到吗?佐助和仁吉互看一眼。此时,出现了微乎其微的空档。
看到这个空档的七太夫迅速改变动向。他马上停止袭击阿仓,转身逃跑,并在刹那间将手中的式神朝佐助等人抛来。「哇!」趁两人闪避老鼠的空档,他飞也似地从走廊冲出去。阿仓这才软倒在被褥上。在仁吉确认她是否平安无事时,佐助来到走廊上,对着前方的黑暗大喊:
「七太大逃走了!」
佐助随即也奔进黑暗中。但阿仓依然没有恢复意识,仁吉再怎么样都不能跟着去追捕七太夫,丢下昏倒的女孩不管。要是七太夫跑回来就麻烦了。
仁吉眉头微蹙,忽地将手伸进房间角落的阴影处。他抓出一只鸣家,吩咐他暂时待在这房间看着阿仓小姐。
「要看着这个人吗?」
鸣家困惑地皱起眉头,但仁吉已经不见了。无可奈何之下,鸣家直盯着阿仓小姐看,但她既不会化成妖怪,也不会变成馒头。她只是躺在那里睡觉,盯着她看实在无聊得不得了。
「不过这是重要的工作。」
鸣家目不转睛地一直盯着阿仓小姐。
七太夫逃进黑夜中,而妖怪们在其中等着。
从黑暗中涌出。从夜空中落下。众多妖怪扑上来、压过来,七太夫很快就无法前进。怒骂声从他口中窜出。
「可恶!式神呢,为什么我召唤了也没过来!」
然而在这个时候,他仰赖的式神们早已大半变回原本的纸,剩下的也正在跟众多鸣家扭打,无法来到七太夫身边。
七太夫甚至无暇施展驱使新式神的法术,只能连滚带爬地在别馆走廊上逃窜,但马上又有蜂拥而出的妖怪挡在前方。
「啧!」
这个时候,七太夫冲进右手边的房间,因为除了那里以外无处可跑。一进去他就看见里面铺着被褥。夜已深,有人躺在被褥中睡觉。
「哎呀,这里……是少当家的寝室呀。」
七太夫的手马上钻进少当家层层叠叠的被窝中。一抓住衣服,他就把那个睡得迷迷糊糊的身子拖出棉被。
朝这里小跑步过来的脚步声逐渐接近。七太夫回头对出现的仁吉和佐助厉声说:
「不要靠近,不然我就止住少当家的呼吸!」
接着他的视线在夜晚之中四处张望。仁吉和佐助狠瞪着他寻找逃脱途径的举动。
七
宛如要淹没黑夜一般,妖怪们聚集到长崎屋的别馆。
众多视线聚焦在少当家的寝室正中央。那些视线凌厉又凶恶,冒出冷汗的反而是手握人质的七太夫。然而很快地,就好像无法忍受继续待在房里一样,七太夫以人质为盾,慢慢往前走。
「滚开!」
简短说完后,他想强行离开房间。然而仁吉等人没有让出路来。
「你果然是个会对少当家造成危害的人呀,这样我们也不会再手下留情,再也不会。」
管他是盯上阿仓,还是也盯上其他人,在他对少当家出手的同时,七太夫就成了长崎屋众妖怪的敌人。
「罗嗦,这么重视少当家的话,就快点滚开!」
他倒剪人质的双臂,强硬地朝前踏出脚步。
就在这一刻。
七太夫口中发出短促的「啊」一声,随即消逝。理应被他牢牢抱住的少当家变成了柔柔软软的东西。
那东西穿过七大夫的双臂,液体般流淌到榻榻米上,再转向棉被下端滑去,被吸进靠在墙边的屏风中。紧接着一位男子的图像出现在屏风上,露出一个坏笑。那是个身穿华丽石叠纹(注:石叠指的是铺满四角形石板的铺路方式,常用于神社,衍生而出的格纹图样即为石叠纹。)和服的年轻男子。
「少、少当家变成妖怪了!」
对着呆立当场的七太夫,仁吉露出不悦的神情。
「少当家是个更年轻的出色男子才对啦。」
少当家当然不是妖怪。
「少当家不在长崎屋。现在可是有危险的七太夫和式神在打转呀,哪有可能把少当家留在别馆。」
发现式神后,少当家很快就和仁吉一起到根岸,在安全的别邸悠哉地休养生息。仁吉不在身边的今晚,就由穷神金次陪着他。
「也难怪你会以为少当家待在这里,因为我们故意假装少当家正在别馆就寝啊。」
这是佐助为了守护少当家,也是为了抓住七太夫而设下的陷阱。
「为了避免代替少当家睡在这里的屏风觑乱说话,我费了好大的心思呢。」
佐助轻笑。
「好啦,人质已经消失,差不多该麻烦你束手就擒了。得请你好好说明把式神送到长崎屋来的原因呀。」
听到佐助这么说,七太夫的脸色突然变得凶恶,接着弯下身子,打算一不做二不休扑到佐助等人身上。
然而就在此时,房间里突然发出轰然巨响。七太夫身体一僵,当场倒地。佐助睁大眼睛。
「哎呀哎呀……」
七太夫头上出现了一个肿包,瘫倒在榻榻米上。拿着夹有长方形火钵的火钳站在七太夫后方的是屏风觑。他扬唇一笑,满脸开心地伸了个懒腰。
「啊,收拾掉了。这样就不用假装成少当家,一直窝在被窝里啦。一天到晚睡觉也出乎意料地辛苦呢。」
以后再对少当家温柔一点吧。屏风觑这么说,并扭了扭脖子。接着,他望向聚集在房间里的众多妖怪,兴高采烈地说:
「最后果然是靠我呀,毕竟小鬼们起不了什么作用呢。」
即便说完立刻就被鸣家们咬住,此时的屏风觑看起来依然十分心满意足。
鸣家在隔天早上前往根岸的别邸说明了详情,因此当天日暮时,少当家已经乘舟回到长崎屋。阿咲听说阿仓的状况转坏,也从玉乃屋匆匆赶回来。
少当家一回到别馆,就因大家把自己排除在外,擅自解决掉这次的事件,对妖怪们摆出一张臭脸,然后对众妖怪们宣言:
「在根岸睡觉的期间,我对这次的事件思考了很多。毕竟除了跟金次下围棋外,我也只有这件事可做。」
他说接下来会稍微告诉大家自己的想法。由于也有事情想向玉乃屋姐妹阿仓等人说,因此他要充分享受过这次事件的妖怪们躲在暗处听。
「少当家,我们可是有拼命跟阴阳师对决喔。」
屏风觑听起来很不满地从旁插嘴,然而独自被撇到一旁的少当家别过头,没有回应他。最后妖怪们让步,于是众人聚集到长崎屋别馆聆听少当家的想法。
「尤其是阿仓小姐她们,我一直觉得得和她们谈一次才行。」
在别馆的房间中,起居室与寝室大开,就算众人众集于此也不拥挤。除了玉乃屋姐妹和少当家之外,家丁们、金次以及脖子被佐助按住的七太夫排成一列。
受到家丁大哥们逼问,七太夫在昨晚坦白招出一切都是阿仓的委托。妖怪们也热烈期待少当家帮忙确认这件事情。众多妖怪潜藏在天花板跟角落的阴影中,关注着事情发展。今天屏风觑所在的屏风也立在众人正后方。
少当家首度向玉乃屋姐妹打招呼,然后语气干脆地说:
「这次阿仓小姐受到怪东西袭击,都是这位七太夫做的好事。」
听到这句话的阿咲小姐圆睁双眼,视线望向被牢牢按住的七太夫。
「咦,为什么……那么,姐姐已经不会有事了吗?」
但是少当家摇了摇头。他说,就算怪异的气息从周遭消失,阿仓的身体状况八成也难以好转。
「是因为阿仓小姐她……对玉乃屋老板提出的亲事感到疲惫。」
听到这句话,姐妹俩不约而同盯住少当家的脸。
「玉乃屋老板是不是因为太过希望阿仓小姐能得到一如常人的幸福,最近提出了好几件亲事劝你接受?」
然而,虽然入赘者能继承家业,却因为大女儿相当体弱多病,迟迟谈不成亲事,父母也无心将小女儿嫁出去,以至于小女儿也找不到成亲的对象。姐妹俩或许都已经感到疲乏了。
「要是自己继续长年累月地活下去,会导致妹妹长久独身。我想阿仓小姐一直对此感到烦恼。」
阿仓或许担忧若妹妹被迫待字闺中好几年,体贴姐姐的心情会不会最终转变成憎恨呢?
但这些想法只会扰乱妹妹的思绪,她无法说出口。要是说出来,这些话语一定会成为妹妹跟双亲心头的刺。
所以。
「阿仓小姐之所以会遭到七太夫袭击,是出于阿仓小姐自己的要求。」
阿仓垂下头。
要是能毫不受苦地去到已逝祖母的身边,或许是最好的结果。七太夫坦白招认道,阿仓碰巧得知以占卜师的身分来到玉乃屋的七太夫能够巧妙操纵式神,于是说出这种话。
有何想法,为谁着想,如何行动。
也许越是认真,就越会方寸大乱,使人做出荒唐的行动。听到这件事的阿咲流露茫然的神情,盯着姐姐看。她奸像说不出话来。然而很快地,有些情绪涌进她的眼眸中。她是在生气吗,还是想哇哇大哭,或是……或是有其他的感受。她露出不知道该怎么做的神情。就这样过了好半晌……阿咲看向少当家。
「……少当家,请问……」
阿咲问,假如处在阿咲的立场,少当家接下来会怎么做。
「如果处在阿咲小姐的立场,我会找个最想倾诉的对象来商量。」
「松之助先生说,要不要试着明确说出『我就是不愿意』。」
她的回答快得令人惊讶,看来阿咲已经找哥哥商量过,而松之助要姐妹俩先拜托父母不要再没完没了地提起亲事。
「至今我已经说过好几次,要父母别再这么做了。」
面对仍旧垂着头说话的阿仓,少当家忽然讲起自己讨厌喝药汤的事情。他从懂事以来就一直被逼着喝下药汤,早巳烦腻至极。就算向家丁大哥们说自己不想喝,他们也会以对身体好为由,强迫他喝下去。
「不过啊,当胃的状况糟糕得不得了,就算想喝也喝不下去的时候,很不可思议,家丁大哥们都不会逼迫我。」
阿咲一脸困惑。
「你们要不要和父亲谈谈这件事呢?」
少当家轻声笑。
「我认为玉乃屋老板应该很重视你们两位。」
若非如此,也不会在亲事或许会被取消的情况下,对大商家提出这种麻烦的提议。长崎屋可是个无论哪家店都想攀上关系的大商家。
阿咲与阿仓悄悄互看。两人很快就对少当家以及两位家丁大哥低头道谢。
「总而言之,我们会回玉乃屋跟父母谈谈这件事。」
阿仓也对七大夫轻轻颔首,为自己拜托他做这种奇怪的事情而道歉。接着,玉乃屋的两姐妹牵着彼此的手,无声无息地离开别馆的起居室。少当家在房间里静静叹了一口气。
(咦?)少当家忽然疑惑地侧过头。阿仓已渐行渐远,她的和服上,不知为何有一只鸣家攀在上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阿仓。
「那只鸣家怎么了?」
对着惊讶的少当家,金次笑着说「我去把他捡回来」,并轻松站起身。
脚步声刚在走廊上走远,少当家就转身看向被佐助牢牢摁住的七太夫,只见他脸上带着有些傲慢的笑容。
「哎呀,幸好阿仓小姐能打定主意先跟父母谈谈看,这真是太好了。毕竟玉乃屋老板这么关照我,要对他的千金下手,让我很犹豫呐。」
所以我才迟迟下不了手。既然事态如此发展,我不会再把式神送到阿仓身边了,七太夫这么说。阿仓至今两度受到式神袭击都是出于本人的意愿,因此这也是无可奈何。
「所以能请你别再按住我了吗?我不会再做同样的事了。」
但是佐助完全没有放开手。
「别给我说这种对自己有利的话!你明明也有命令式神来攻击少当家。」
听到这句话,七太夫紧紧抿起嘴,瞪着佐助。
「那是因为……都是你们这些妖怪的错。有一只原本待在玉乃屋的式神凑巧贴到玉乃屋老板的身上,不小心进到长崎屋。」
就这样导致少当家被卷入骚动中,一切都只是偶然。然后对此感到愤怒的妖怪们找式神们麻烦,双方才会大打出手。
「但我也不会再对少当家出手了,所以麻烦你快点让这位佐助大哥放开手。」
少当家探出身子,盯着七太夫的脸,接着缓缓摇头。
「我认为你刚才说的话是谎言。」
「啊?哪里是谎言?」
这并不是什么谎言。以我这副德性,根本无法再次袭击少当家。面对反复这么说的七太夫,少当家凑过去看着他的眼睛。妖怪们的视线也从四周聚集过来。不知不觉间,七太夫与少当家之间气氛越来越紧绷。
「因为你也命令式神袭击火灾过后的通町町民。不对,没有人因此过世,所以你肯定……是在测试式神吧。」
「测试?」
妖怪们的视线转到被抓住之后,变回纸张的式神残骸上。
「开始听到式神的传闻,是在火灾过后。这表示即使这股力量原本就存在,七太夫也是直到最近才学会操控。」
得到式神、拥有力量的阴阳师扩展了活动范围。他开始出入玉乃屋,也对阿仓说自己能达成她的请托,但是他学会操控式神的时日尚浅。
「哦……所以为了知道式神能发挥多大用途,你才会命式神袭击他人啊。」
仁吉倏然绷起脸。少当家之所以在别馆遭受袭击,或许也是因为他命令黏在玉乃屋老板身上的式神袭击旁人的缘故。
「这个阴阳师一学会使用式神,马上就开始袭击他人了吗?只不过学会操控区区式神,就鄙视人类、轻忽生命了吗?」
听到这句话,七太夫马上拍开佐助按住自己的手。当然,他不可能逃离佐助的怪力,然而他毫不畏惧,目光凌厉地瞪着佐助。
「什么叫做『只不过』?什么叫做『区区式神』?你说得可真轻松!」
七太夫十分愤怒。他的眼里冒火,匍匐的地面周遭仿佛都要被烧个精光;而他的全身颤抖,让人不禁觉得他好像会突然发出呐喊。
「古时候,在长达千年以前,阴阳师身居高位,也曾参与政治。他们能随心所欲操控式神,甚至是众人恐惧的对象。」
然而随着光阴流逝,转为由武家执政的同时,阴阳师的职责也产生变化。虽然他们现在会为朝廷或公家进行琐碎的净化仪式或占卜,但他们的力量早已无法影响政治。
何止如此,阴阳师之首——土御门家汲汲营营于将原本属于庶民的万岁师(注:人称太夫与才岁的二人所组成的杂技艺人,会在正月走访各家,敲锣打鼓并献上祝贺。)或神王(注:日本神到及神社的祭司。)纳为部属,阴阳师已日渐变质。
「少当家没听过式神的传闻也是理所当然。最近的阴阳师空余其名,虽能占卜,却操控不了一个式神。」
对于那些只会摆架子、逐渐失去原有力量的人,教人从何尊敬起?七太夫能使唤式神,他可不觉得自己该被无能的阴阳师轻视。
「我跟寻常阴阳师不同。我能使普通的纸动起来,仿佛具有生命一样。」
然而,然而!
「京都的阴阳师,不对,其手下江户官署的人,把最下层的身分强压在我身上。那些家伙算什么?为什么?有什么了不起!」
即便是身分高尚的阴阳师,能使唤式神的也是其祖先,而不是现在这些作威作福的家伙。七大夫的声音中带有愤怒……不知为何,还参杂着宛如快哭出来的孩子在闹脾气般,听起来有些窝囊的声调。
就在此时,走廊上有道近似笑声的声音接近。捉着鸣家的金次一面轻声笑,一面在行灯的光芒中探出头。
「原来如此。你操控式神,想借此彰显出自己的伟大呀。」
为此,他才会袭击众人,并约好葬送阿仓的生命。
「然后想让过去看不起你的某些人称赞与尊敬你吗?」
哎,真无聊。金次这么说完,便将鸣家轻轻抛回给少当家,并咧嘴一笑。
「人类真是充满欲望。似乎有不少仁兄想跟我加深关系呀。」
人世间充斥着怨怼,日日搅乱心绪。金次口中说着「好啦,反正打赌也赢了,我这个穷神也来汲取这样的思绪,马上找个人作祟吧」,那张骨瘦如柴的脸逼近少当家面前。
「少当家,您和穷神打了什么样的赌?」
佐助不禁探出身子。
这个时候,七太夫从转向一旁的佐助手中逃了出去。妖怪们想去追那个越逃越远的背影。
就在此时,「等等!」仁吉立刻出声制止。知道那场赌局的仁吉指着七大夫的背影,对金次一笑。
「穷神啊,若你想在此时表现出自己是位穷神,就附身在那个男人身上如何呢?」
如果是在长崎屋作祟,面对悠哉的少当家以及诸多美馔,他肯定也会在诅咒尚未应验时就心生厌倦,离此而去。
「那个男人是个操控式神的阴阳师,并对这样的自己感到陶醉。要是他在此时遭穷神附身,无法再使用力量,落入与他瞧不起的同伴们相同的境地,不知道他会怎么做呢?」
仁言说着说着,金次咧嘴笑了起来。少当家才想着「这真是一道可怕的笑容」,他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唯有声音留在黑暗中,然而那也若有似无。
「我明白了……」
有好半晌,长崎屋的庭院中只剩下几乎令人恐惧的沉默。
「少当家,您下棋的对手跑掉了呢。」
视线望向金次已消失的黑夜之中,佐助语气轻松地这么说。少当家用力叹了口气。
「好啦,许多事情都了结了。」
阿仓及阿咲说,会和过于担心女儿,导致有时鲁莽行事的父亲正面谈谈亲事的问题。至于七太夫,此后或许有残酷的命运等着他。少当家似乎总算能回到崭新的长崎屋了。妖怪们好像在这次事件中玩得很尽兴,显得活蹦乱跳。此外……
「哥哥会怎么处理这次的亲事呢?」
唯有松之助的成亲问题街未有结果,依旧留在黑夜之中。
「少当家,谈亲是件双方面的事,所以不会光凭松之助先生的想法决定一切喔。」
听佐助这么说,他也只能点头。不过以松之助的个性,一定能娶到一个好对象。
「比起这种事,夜已深了,不快点进房可是会感冒的。」
「我还没说完呀,根本没讲够。」
少当家这句话让众妖怪沉默下来。
「不过比起讲话,在房间里重开庆祝新居落成的宴会好像比较愉快呢。」
少当家一笑,仁吉随即抱起他的身子进入别馆。妖怪们也喜孜孜地接着说:
「房间里有一大堆点心。」
「酒呢?啊,也有酒耶。」
「我好困喔。」
一直看守着阿仓,因而有些疲倦的鸣家一面打哈欠,一面面钻进少当家的袖子。
众妖怪进房后,关起来的纸门上映着行灯的柔和光芒。不久之后,响起听起来很开心的笑声,夜色也仿佛被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