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当天。
我们在车站前集合。我把所有的东西都塞进家里现有的最大背包里再走到车站,只见其他四个人都在等我。
春日穿休闲服和朝比奈充满娇柔女性的身影,远远看来一样引人注目。她们两人看起来像是一对一点都不相像的姐妹。明明年纪比较大看起来却像妹妹的朝比奈,在服装上走的是成熟的路线。
被三个怪人围着的朝比奈,一看到我就好像松了口气似地对我点点头,轻轻地挥着手。
嗯,感觉真好。
「你太慢了!」
春日虽然对着我吼叫,但是她的心情依然很愉悦。这家伙之所以两手空空,是因为她连扩音器和导演用折叠椅都塞进我的行李中。
「还不到九点耶。」
我板着脸孔说道。看看两边,我见到长门那像陶磁般的表情,和古泉那清爽的微笑。话又说回来,今天是假日,又不用上学,长门依然穿着制服是没什么奇怪啦,可为什么连古泉都穿制服啊?
「听说这是我拍片时的服装。」
古泉回答道。
「昨天她是这样跟我说的。就角色而言,我是一个假扮成高中生的超能力者。」
本来就是这样啊!
我将塞了摄影机和小道具等等一大堆东西的包包放下来,擦擦额头上的汗水,于是春日露出一脸像即将远足的小学生一样兴奋的表情。
「阿虚,你最后一个来要罚钱,不过现在还不用。待会儿我们要搭巴士,巴士的钱我可以出,那是必要的经费,但你要请大家吃饭。」
她擅自做了这个决定后挥着一只手。
「哪,各位!巴士招呼站在这边!赶快跟我来!」
此时,我看到她手臂上的臂章变成了「超级导演」。看来在春日心中,她甚至超越了大导演。难道她想拍出什么了不得的电影吗?
本人再次声明,我觉得拍朝比奈的个人专辑还比较好玩一点。
坐在巴士上随车晃动了三十分钟左右,我们在位于山中的停靠站下了车,然后又走了三十分钟之久。我们很吃力地在健行步道上走着。
我们来到一个到处都看得到的森林公图。这是在这一带出生长大的我从小就熟悉的场所。因为念小学时每年只要一提到远足,几乎都是到附近去爬山。
所谓的公园根本就名不符实,那只是在山腰辟出一块空地,随便盖个喷泉什么的,其他什么都没有,空荡到几乎让人忍不住要抱怨,干嘛非得这么辛苦地爬到这种地方来?只有还不知道什么叫娱乐的小鬼头会感到兴奋。我们看到几对带着小鬼头前来,看起来应该是一家人的夫妻组合。
我们以喷泉为中心的广场一角为根据地,决定将这个地方当成拍摄基地。两手空空的春日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可是我已经累得像条狗了。要不是在半路上把一半的重量硬推给古泉,恐怕我早就已经倒卧路旁了。所以一抵达公图,我便靠在像徒步旅行时背的装备包上不停地喘着气。
「你要喝吗?」
眼前出现一瓶小瓶的宝特瓶,瓶身则握在朝比奈手上。
「我喝了一半,如果不嫌弃……」
这是神赐的乌龙茶,一定甜美如天上甘泉。这跟嫌不嫌弃无关,要是不喝的话,铁定会遭天谴的。正当我不客气地想要接过来时,一只邪恶的恶魔之手拂开了天使的手。从朝比奈手中抢走乌龙茶的春日说:
「待会儿再说、待会儿!实玖瑠,现在不是给这种打杂的人补给水分的时候。再不开始,搞不好这样的好天气就会变坏了。现在赶快开始拍摄。」
朝比奈瞪大了眼睛。
「啊……?在这里拍吗?」
「那还用说?不然你以为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那我不用换衣服吗?这里没有可以换衣服的地方……」
「要找地方还不简单。你看,四周都是那些啊。」
春日的手指头所指的地方,正是围绕着苍绿树林的山峦。
「只要到树林里面去就不会有人来了,那可是天然的更衣室呢。哪,走吧!」
「啊——呀——救、救命啊!」
来不及出手相救,朝比奈就被春日拉着消失于森林当中了。
再度出现的朝比奈,身上包着相当于戏服的活泼女服务生制服,顶着一头发尾到处飞散的麻烦发型,那对温润的眼睛羞涩地望向生长在路旁的秋天野花。
她某只眼睛的颜色很奇怪,是真的很奇怪。只有左眼是蓝色的,这是什么东东啊?
「那是彩色隐形眼睛啦。」
春日解说道。
「左右眼的颜色不一样也是很重要的一点。你们瞧,只要这么一下,就增加了许多神秘性不是吗?用点小技巧就对了。这是记号、记号!」
她从背后一把抓住朝比奈的下巴,将她那张小脸蛋歪向一边。被她任意摆布的朝比奈则一脸茫然。
「这只蓝色的眼睛可是有秘密的哟。」春日说。
「因为如果没有赋与它任何意义的话,颜色不同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光是朝比奈那张看起来累得快要瘫倒的表情就有够大不了了。
「那么那只彩色隐形眼镜有什么秘密?」
「目前还是个秘密。」
春日盈盈地笑着回答。
「喂,实玖瑠,你要发呆到什么时候?振作一点!是你主演的电影耶!你的伟大程度仅次于制片和导演哦!挺直腰桿!挺直!」
「啊——!」
朝比奈发出悲惨的叫声,无奈地听从春日的命令摆出姿势。接着春日让朝比奈握住手枪(模型手枪)。
「装出女杀手该有的感觉,有一种强烈的、来自未来的感觉。」
春日不容置疑地提出各种无理的要求。朝比奈战战兢兢地摆出架势,努力地将秋波飘向我——摄影机。其实她根本不用这么勉强自己,我是说真的。
话又说回来,春日还真是一个充满莫名其妙行动力的家伙。我也看过不少让我觉得无聊的电影,但是从来不曾产生「既然如此,不如由我来拍」的想法,进而兴起想拍电影的念头,更不知道电影要怎么拍。就算真的拍了,我也不认为自己可以拍得比别人好.但是春日好像真的深信自己有导演的才能。至少她确定自己可以拍出比深夜播放的二流电影要好的作品。这种自信是从何而来的啊?
春日一边挥舞着黄色的扩音器一边大喊:
「实玖瑠!别那么害羞!抛开自我!只要把自己融入角色当中就好了!现在你是女主角朝比奈实玖瑠!」。
……当然我也知道春日的自信根本没什么可兹证明的。毫无根据的满满自信让四周的秩序陷入混乱,正是这家伙凉宫春日与生俱来的机能。否则她就不会戴上那么夸张的臂章,露出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
在导演春日的指示下,我们开始了值得纪念的ACTION1的拍摄。
话虽如此,我也不过是从旁边拍摄在广场上狂奔的朝比奈而已。据说这是片头画面。我觉得至少也该写个剧本什么的,但是春日却斩钉截铁地说没这种东西。
「如果写成文字一不小心洩漏内容就糟了。」
这就是她的理由。看来她是打算以港片的模式(想到什么拍什么)来拍摄这部电影。其实我已经累瘫了,但是比起在镜头前面,拿着两把手枪卖力地喘气狂奔的朝比奈,或许我还算蛮好命的。
在我们的注视下,朝比奈忽左忽右地持续跑着,到了ACTION5时好不容易导演做了OK的手势,顿时她整个人都瘫在地上了。
「呼……呼……」
春日完全不理会两手支在地上,背部上下剧烈起伏的女服务生,就对等在一旁的长门下指令。
「那接下来是有希和实玖瑠的战斗画面。」
长门穿着一身她最中意的黑色装束,大步移动到摄影机前面来。她只是在制服外头罩上像黑色布幕一样的斗篷,再戴上一顶黑色的尖顶帽而已,所以不用像朝比奈一样被带到树林当中,算她好运。不过长门这个人似乎不论在什么地方,都可以面不改色地换衣服的样子。如果把她们的角色互换的话不知道会怎么样?长门是女服务生,而朝比奈是魔法师。很不可思议的是,好像都挺适合的。
春日让朝比奈和长门距离三公尺面对面站着。
「实玖瑠,你现在要毫不留情地对有希射击。」
「啊?」朝比奈吓了一跳。她晃着因为刚才的一阵奔跑而散乱了的头发说:「但是不能拿这个射人……」
「没问题啦!反正以实玖瑠的技术来说是绝对射不到的,而且就算射得中,有希也会躲开。」
长门默默地拿着缀有星星装饰的天线,动也不动地站着。
我心里想着——真要说起来,就算拿枪抵在长门的额头上再扣下扳机,她大概也有办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闪开。
「那个……」
朝比奈顶着一张好像是菜鸟女侍向可怕的主厨报告打破盘子一样的表情,战战兢兢地抬眼看着长门。
「没关系。」长门回答道,然后转着手上的天线。「开枪吧!」
「实玖瑠,长门都说没关系了,你就用力地狂射。我先说清楚,不是同时射击,而是交互射击哦!这是双枪侠的基本技巧。」
古泉将反光板高举在头上,不知道春日是从哪弄来的。现在摄影社搞不好已经提出窃盗申诉了。可是古泉,你不是主角吗?
「我没办法随着拍摄环境临机应变。与其成为被拍摄的对象,我觉得这个工作比较适合我。昨天我就一直在想,难道我不能只担任幕后工作人员吗……」
「啊?」
朝比奈抱着看起来沉重无比的模型枪,闭着眼睛不停地扫射。我站在一旁将这个景象给拍了下来。我没办法清楚地看到BB弹的轨迹,但是从长门面不改色地站着的样子来看,好像真的都没射中。是因为她使用魔法避了开来吗……当我开始这样怀疑时,只见长门缓缓地拿起指挥棒来,在眼前快速一挥,子弹就发出咚的一声掉落在地面上。她明明没带眼镜,但是那过人的视力依然让人讶异。
长门目不转睛地看着枪口。她平常很少这样,不过那种眨眼的方式就好像「如果不偶尔眨眨眼的话就太不自然了」一样,其实这样反而欲盖弥彰。不管她是一直睁着眼睛走路,或者一举打破天花板做瞬间移动,我大概一点都不会感到惊讶吧?所以现在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长门以仿彿坏掉的雨刷一般,偶尔挥挥指挥棒。每当她一挥棒,BB弹就哗啦哗啦地掉落到地上。
可是,这还真是个单调的战斗画面啊。长门只管挥动指挥棒,而朝比奈则是一个劲儿地发射手上的两只手枪,而且还一发都没打中,春日只是交代「用力地发射」,什么台词都没交待。能听到的台词只有朝比奈时而发出的「啊、哇、好可怕」之类的弱小声音。
看起来就像事先套好招以免造成致命伤的眼镜蛇和猫鼬一样,是一场缺乏活力的战斗。
「嗯,大概就像这样。」
当朝比奈射完手枪的子弹时,春日用扩音器敲敲肩膀。我放下手提摄影机,走到盘坐在导演椅上的春日旁边。
「喂,春日,这算哪门子的电影啊?我一点都看不出这是什么故事。」
超级导演瞄了我一眼。
「没关系,反正我本来就打算在编辑的阶段再做剪接的。」
由谁来做啊?我是指剪接的工作。当然我心中也隐约记得我的工作分配表上写着「编辑」。
「至少也加入一点台词吧?」
「一旦有问题时,我会把声音消掉做后期录音,还得加上音效或BGM之类的东西。现在不用想那么多!」
仔细想想,故事只存在你的脑海中,所以我们根本什么都不用想。但至少我要注意将春日对朝比奈的性骚扰降到最低限度,并严禁我以外的男人碰触她的身体,这是我的基本原则。大家应该没有意见吧?
「现在拍下一个画面!现在轮到有希反击。有希,使用你的魔法使劲地攻击实玖瑠!」
长门动也不动,只是把她那对漆黑的眼睛从黑帽子的帽沿底下射向我,并以只有我能理解的角度歪着头。我大概懂她的意思,长门似乎在问「没关系吗?」。
答案当然是「NO」。姑且不说魔法,我是绝对不可能允许任何人做出会让朝比奈感到疼痛的事情的。你瞧,朝比奈不正铁青着脸不停地颤抖着吗?
春日当然不知道长门会使用不可思议的空包弹魔法。这家伙的意思应该是要求长门做出好像在使用魔法的表演吧?
长门好像也懂了我的意思,一边以沉默做为台词一边举起天线棒,做出好像歌迷在演唱会中慢慢地慢慢地挥舞着萤光棒的动作。
「啊,算了。」春日说:「反正我会在这个画面中使VFX(注:让主角的动作速度变快或放慢的视觉特效技术)。阿虚,后制作业时就请你做出光线从有希的棒子射出来的感觉。」
要怎么做才会有那种视觉效果啊?我可没有这种技术。如果有跟ILM(注:全名为IndustrialLight&Magic,为最大家的特效制作公司,也是制作量最大的一家公司)借用人员和器材的计划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实玖瑠发出惨叫声然后很痛苦地倒下来。」
朝比奈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喃喃自语似地了「……啊」了一声就往前倾倒。两手伸出,整个人趴倒在地上的朝比奈,旁边则站着那个才刚拿走她的魂魄,像死神一样的长门。我拍下了这个景象,而古泉则从头到尾都拿着反光板站在旁边。
围绕在我们四周,那些旁观者的视线让我有如芒刺在背。
春日终于大发慈悲,赐给我们一段休息时间,我们累得围坐在地上。
春日将我拍下的影片倒带播放,带着煞有其事的表情喃喃自语着。
几个小孩走到朝比奈和长门之间问道「这是什么电视节目?」。朝比奈只是虚弱地面露微笑摇摇头,而长门则完全无视于他们的存在,舆大地融为一体。
春日从头到尾都没有说明我拍的影像会变成什么画面,所以我完全一头雾水,不过超级导演此时却说接下来要前往附近的神社。休息时间已经结束啦?
「那边有鸽子。」
她好像是这么说的。
「要拍下实玖瑠跑在以鸽子翩翩飞舞为背景的画面!可以的话,我希望全部都是白色的鸽子,不过现在没办法多做要求了。」
我想现在也只找得到家鸽了。春日将自己的手臂缠在已经累得精疲力尽的朝比奈手臂上(大概是怕她逃跑吧),穿过森林公园,似乎正朝着县道走去。我跟古泉分工扛着器材,带着像前往丛林中进行采访摄影的工作人员,在当地聘请的苦力一样的表情跟在后头,我们抵达的地方是山中一座巨大的神社。好久没来了,自从小学远足之后就没再来过了。
春日站在神社内写着「禁止喂食」的看板前面,以一副企图让枯木开花似的表情,光明正大地撒着面包屑。我只能说,她大概不认识字。
几乎要将整个地面都淹没了的鸽群立刻就围了上来,还有鸽子不断地从空中降落。完全罩上鸽子羽毛色彩的神社看起来挺不舒服的。朝比奈依照指示,一个人站在鸽海当中。我从正面拍下了那个双脚不断地被啄食着,嘴唇不停地颤抖着的女服务生。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春日在画面之外拿着从朝比奈那边拿来的手枪,解除了安全装置。还没搞清楚她想干什么时,突然之间她就朝着朝比奈的脚边一阵扫射。
「啊!」
朝比奈惊慌失措的表情是如此逼真,我从来没有看过。那些和平的象征们因为春日这种可能会被爱护动物协会群起围攻的行为,吓得一边咕咕叫一边群起飞向天际。
「就是这个!这就是我要的画面!阿虚,给我好好拍下来!」
摄影机正在转动,应该可以拍下来吧?朝比奈置身于四处飞窜的鸽子漩涡当中,抱着头蹲踞了下来。
「喂!实玖瑠!你干嘛蹲下来?你要用群起飞舞的鸽子做背景,朝着这边走过来呀!站起来!」
看来现在不是悠哉拍片的时候。因为一个看起来像神社神官的叔叔代替爱护动物协会的人,从我所窥视的观景窗后头飞奔而来了。因为他穿着裙装,所以我想应该是跟神官相关的人。我有所觉悟,少不得要听他说教一番,这时春日毫不犹豫地使出最后的手段。
她将拿在手上的CZ或SIG(注:枪械的品牌)什么的模型枪对着那个叔叔发动攻击。我看到一个神官(应该是)仿佛站在灼热的铁板上不停地舞动着。我想大概会引来银发族服务振兴会的抗议吧。
「撤退!」
春日大叫一声,随即转身跑走了。至于长门,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居然已经在远距离之外的牌坊底下等我们了。我跟古泉两人各自拉起可能会来不及逃跑的朝比奈其中一只手,将她和行李一起扛了起来。
导演逃跑了,总不能让女主角当代罪羔羊吧?
十分钟之后,我们坐在路边一家类似得来速之类的餐厅角落,吃着不知道为什么要由我请客的午餐。
「也许我错过了一件事。我想,让那个老神官扮演敌人一角会比较有即兴的效果。」
春日胡说八道一些几近犯罪边缘的事情。
朝比奈吃了二根面条之后就趴在桌上。
「实玖瑠,你吃太少了,这样怎么长得大呢?光长胸部只会吸引一些核心影迷哦。你得挺直背才行。」
春日一边说着一边将朝比奈的面条一把抢了过来,用力地吃着。
我知道喔。我不知道要过几年,但是我知道,朝比奈的脸蛋和身材都会成长到足以被选为世界小姐的水准。虽然好像连她本人都不清楚。
古泉一直在苦笑。长门默默地将综合三明治送到嘴巴,鼓着脸颊使劲地嚼着。我将吃完的盘子推到一边,对吃了两份午餐的春日说道:
「要是那个神官向学校告状的话怎么办?古泉身上的制服洩漏了我们的身份。」
「应该没问题吧?」
春日实在乐观得可以。
「我们跟他有一段距离,再加上那种夹克到处都有,就算有人说什么,也只要装不知道就好了,当成不干我们的事。光是BB弹是不能成为证据的。」
我看着塞满了证据的摄影机,心想,要是这部片子上映的话,不就什么都洩漏了吗?我不认为这附近会有两个以上的女服务生在神社里被鸽群围绕。
「那么接下来要去哪里?」
「再回公园广场去。仔细想想,光是那样的场景是没办法营造战斗气氛的。想要抓住观众的心,需要更激烈的动作。嗯,我有很多点子,像是在森林中拼命逃跑的实玖瑠,还有紧追在后的有希。然后实玖瑠从悬崖上掉下去,结果被恰巧经过的古泉给救了一命。这样的故事发展如何?」
真是一个八股的故事发展啊。而恰巧经过这种山林,而且还着制服的男高中生是什么东东啊,那也未免太奇怪了吧?春日这个「怪卡」,搞不好会真的把朝比奈从悬崖上推下去。既然如此,春日,不如你掉下去吧,你扮演朝比奈的角色,穿上这一身衣服。唔,胸部或许会有一点差别……。
正当我这样想着时,春日吊起眉毛瞪了我一眼。
「你在想什么?不会是在妄想我穿女服务生制服的模样吧?」
确实被你说中了。
「我可是导演耶,才不会喜孜孜地出现在萤幕上呢。如果要我追两只兔子的话,我一定会被树根绊倒,跌个狗吃屎。」
你不也兼制片吗?
「幕后工作人员可以同时身兼好几职。不过,像浮雕宝石之类只出现一瞬间的角色或许还不坏。加入一些游戏元素更能搔动狂热份子的心。」
你到底是以哪里的狂热份子为对象啊?朝比奈狂热份子吗?到目前为止,整部影片不过是朝比奈实玖瑠的制服特集啊!……不过仔细想想,这样也就够了。
古泉以优雅无比的动作将牛奶放回桌上。
「登场的人物只有我们三个人吗?」
笨蛋!别问不必要的问题。
「这个嘛……」
春日的嘴巴嘟成了她思考事情时的特有模样。这种事情不是事前就应该考虑的吗?
「三个人好像是少了一点。嗯,是太少了。需要配角的衬托,主角才能展现更充沛的生命力。古泉,你真的让我发现到一件好事。为了表达感谢之意,我要增加你出场的戏份。」
「那……真是谢谢了。」
古泉那带着笑容的脸上浮起了「完蛋了」的表情。活该!我就是知道打草会惊蛇,所以才什么都不说的。
可是话又说回来,她打算去哪里找新的登场人物啊?这家伙随机找来的人有75%的机率是异类人物。按照顺序来看,这一次大概会来个异世界人之类的。只是我觉得那样的人并不想到这个世界来。
「在打倒首领之前必须先打倒一堆小喽罗才行。小喽罗、小喽罗……」
春日的手指头抵在嘴唇下方,瞄了我一眼。
「那几个家伙应该可以吧?」
我也看出春日心中的盘算了。谷口和国木田。要说带来拍摄现场也不会造成任何问题的大概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了。他们是最安全的,份量不到配角的程度,算是喽罗中的喽罗。他们绝对比单独出现的鬼怪还无害。
「那倒可以。」
我将视线从似乎想要再多加一个人选的导演脸上移开,偷偷瞄着趴在桌上闭目养神的朝比宗。她的睡相还真可爱啊,连假寐时的样子都一样迷人。
再把目光移往用力吸着苏打水的长门那死神一般的脸上,衷心地欣赏着她的面无表情,然后问道:
「那么接下来呢?要拍什么?」
春日将面汤咕嚕咕嚕地灌进肚子,花了一点时间才喝光。
「总之,我要让实玖瑠吃足苦头。因为这部电影的主题就是让一个可怜的少女在饱受折磨之后,最后情势整个逆转过来的快乐结局。实玖瑠越是不幸,就越具有情感宣洩(Catharsis)的作用。你放心,实玖瑠,这将会是个HAPPYENDING。」
只有最后才HAPPY吧?在这之前,朝比奈只能接受春日导演暴虐的对待。春日到底准备了什么样的剧本啊,看来能扮演踩她剎车角色的人好像只有我一个,我得多注意点,在一旁仔细地守护才行。倒是情感宣洩是什么东东啊?
朝比奈将她那紧闭着的眼睛微睁了一半,带着彷彿向我求救似的眼神看着我,那是只有左眼是蓝色的特殊眼神。但是她随即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又缓缓地闭上眼睛。什么意思?是觉得我靠不住的意思吗?
在古泉和长门似乎产生不了防波堤作用的现在,只有我,只有我是挺你的。
但是,在这半年当中,不管我做什么,也从来没能制止春日的疯狂行径。虽然我并不是没有感觉到自己的作法就像螳臂挡车般的空虚,但是至少希望她能理解我这种充满骑士道精神的热情。
老实说,我觉得自己也没有真的阻止过春日。半年前,我虽然想过就算倒剪春日的双臂,也应该要让她打消创设SOS团的念头,然而就结果论而言,在我还茫茫然的时候,春日就准备好了社团教室和团员,最后连我也一步一步误入陷阱,成了团员之一……这是现实的结果。
但是,如果我可以拿着棍棒从背后敲打这个女人的后脑杓,或者出其不意地发动攻击加以制止,也许我就不会遇上朝比奈或长门和古泉等人了,或是我可以用别的方式认识他们。也就是说,或许我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是外星人或未来人等等令人难以相信的真实身份,跟他们只是以普通同学或学长姐或其他不相干的模式,在走廊上擦身而过而已。
别问我哪一种方式比较好?因为我已经听过这三个团员的自我PR,而且也见识过长门可怕的力量,还有俨然成为另一个人的朝比奈,甚至目击眼珠变成红色的古泉。如果前往另一个多次元世界,或许会存在着一个从来就没有跟春日或其他三个人讲过话的我,所以有问题就去问那个「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没办法断然地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正是我目前所面临的处境。拍摄电影,嗯,好个草率的校庆活动。没什么好奇怪的吧,奇怪的是春日的脑袋瓜,不过那是早就知道的事情,所以现在也没有什么好惊讶的。春日突然就说要拍电影,事实上这家伙说些蠢话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所以在我看来,这只是定期的例行工作而已,随便敷衍一下应该就可以了吧——。
我是这么想的,所以就没有阻止她拍摄电影。管她是导演还是什么,你喜欢就去做吧!你就随心所欲地操控你身边的人吧!如果这样可以让你心情好过一点,那么我也就压抑住内心不断的叹息,舍命陪君子了。因为和你两个人被封闭在来历不明的空间当中,是我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
我望着气势凌人的春日和瘫软的朝比奈,还有微笑的古泉,以及像面具一般没有表情的长门,心里这样思索着。
我并不知道后悔没有阻止春日的时刻马上就到来了。
我们又回到了森林公园广场。难道就不能稍微修正一下这种没有效率的计划吗?早知如此,那么在前往神社之前就该好好拍了嘛!最根本的问题在于剧本只存在于春日的脑袋当中。形诸文字果然是很重要的事情,文字情报真是太伟大了。
「我看还是放弃手枪好了。本来以为会射出很惊人的子弹的,没想到既没有熊熊的火焰,也没有声音,一点临场感都没有。我觉得一点效果都没有,模型果然是不行的。」
春日好像把山土模型玩具店当赞助者似地,一边说着一边用运动鞋的鞋尖在地上画了两个大大的X字。大概是在定出朝比奈和长门站的位置吧。
「实玖瑠站在这里,有希站这里。」
「唔。」
从一大早就被耍得团团转的朝比奈,踩着彷彿已经将一天份的卡路里都消耗掉了似的踉跄脚步,完全没有抵抗余地以一袭充满情色味道的女服务生打扮上场,精神上的疲劳似乎已到了极限。她的一举一动就像个洋娃娃,好像已经超越羞耻,退化到幼儿阶段一样。
至于长门,她本来就是个洋娃娃,默默地移动到被指定的位置,默默地站着。黑色的斗篷在由高处吹拂而下的山风中翻飞着。
春日用指尖转着从朝比奈手中抢过来的模型手枪说道:
「不要离开这个位置,我想拍摄你们互相瞪视的画面。古泉,准备好反光板。」
然后春日回到导演椅上,将枪口朝上奋力地扣着扳机。
「ACTION!」
她扯开喉咙大叫一声。
我赶紧拿好摄影机,不过朝比奈大概比我更慌张吧?ACTION?春日只交代要站好,没交代要人家做什么ACTION啊?
「……」
长门和朝比奈默不作声,互相看着对方的表情。
「那个……」
朝比奈先把视线移开。
「……」
长门定定地看着朝比奈。
「……」
朝比奈也沉默了。
就这样,在满山山风的吹拂当中互相凝视的画面就这样永无止境地延续下去。
「够了!」
不知道为什么春日生气了。
「这样怎么作战?」
因为她们两个人只是一味地站着。
把手枪换成扩音器的春日大步走向朝比奈,用力地敲打那一头她自己绑起来的,看起来轻柔无比的栗色头发。
「实玖瑠,你听好了。就算你再怎么可爱,也不能这样就松懈了。可爱的女孩子到处都是呀!如果你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很快就会被其他年轻女孩子追过去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朝比奈无辜地压着头,春日则语带开导似地说道:
「所以呀,实玖瑠。要从眼睛中发射出光束来呀!」
「啊?」
朝比奈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那是不可能的!」
「那只不同颜色的左眼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存在的呀!我可不是吃饱了撑着让你的眼睛变成蓝色的哟!我的设定是那只眼睛潜藏着惊人的威力,也就是说那个惊人的威力就是光束。实玖瑠光束,发射出来!」
「出、出不来!」
「使出力道来!」
春日将朝比奈的头夹在腋下,用黄色的扩音器敲打着她的头。
发出哭叫声直喊痛的朝比奈真是太悲惨了。我将摄影机交给已经放下反光板,正兴味盎然地看着这一幕的古泉,一把抓住春日的脖子。
「住手,你这个笨蛋!」
我从残暴的超级导演手中将娇小的女服务生给扯了开来。
「正常人的眼睛会射出光束吗,你是白痴啊,」
看看用两手抱着头的朝比奈吧!她正可怜兮兮地清泪纵横着,没错,要说能从她圆滚滚的眼睛中飙出来的,顶多就是珍珠般的泪水。
「哼。」
春日就着被我揪住衣领的样子把脸撇向一边哼着。
「这种事我还知道。」
我松开了手,春日则拿扩音器敲着自己的脖子。
「我只是想告诉她要有足以射出光束一样的气势,因为她完全没有主角该有的霸气。你也真是个不懂得幽默的家伙。」
就因为你的幽默根本不是幽默,这才叫人伤脑筋。要是朝比奈真的有发射光束的机能的话怎么办?
……应该不会有吧?
我不安地将目光转向朝比奈,用眼神向她示意。朝比奈带着怪异的泪眼抬头看着我。那对圆滚滚的眼睛眨啊眨地,脖子还微微地歪着。看来我的眼神是没办法跟朝比奈相通的。正当我这样想时,古泉这时便大言不惭地走上前来对春日提出谏言。
「那种效果在拍完之后以CG处理应该就可以解决了吧?」
手上拿着卫生纸盒的古泉带着亲切无比的骗子笑容,将纸盒递给朝比奈。
「凉宫同学不是一开始就这样打算的吗?」
「是这么打算没错。」春日说。
真是怪了,我心里想着。
朝比奈用卫生纸擦干眼泪,擤过鼻子之后,以可疑的表情看着春日又看着我。
长门就像一个十分引人注目的黑子(注:在日本传统人偶戏中,身着黑衣、操纵人偶的工作人员)一样,默默地站在风中。太阳怎么还不快点下山?因为光线不足而无法继续摄影的时间真是漫长而难以等待啊。
「刚刚的NG,再重拍一次。」
春日说道,开始跟朝比奈商讨关键性的姿势。
「实玖瑠光束!你要一边大叫一边做出这个动作。」
「这、这样吗……?」
「不对。是这样!还有,右眼要闭起来。」
春日的构想大概是将左手放在左眼旁边做出V形手势,然后一眨眼就发射出光束。
「实玖瑠,你说说看。」
「……实实实、实玖瑠光束!」
「声音大一点!」
「实玖瑠光束!」
「不要害羞,大声!」
「唔……实玖瑠光……束!」
「用丹田发声!」
什么东东啊?
春日强迫红着脸拼命大叫的朝比奈做腹式发音。在广场上溜达的小孩子和他们的家人投过来的视线真叫人难以忍受。很想告诉他们没什么好看的,但是我们拍的本来就是电影,不折不扣就是杂耍团。其实光拍这种早就安排好的画面也不错吧,我是不知道春日式的快乐故事到底有多快乐,不过如果要用来推销朝比奈的话,其实已经太过了。
过了一会儿,朝比奈和长门回到战斗位置上,古泉拿着反光板摆出高举双手大呼万岁的姿势站在一边,春日则傲慢地躺在导演椅上,我是绕到长门背后,在距离她黑色的背影约两公尺左右的地方,隔着她的肩膀拍摄朝比奈,这也是春日所指示的拍摄角度。
之后发生了突发的变化。
「好,然后是光束!」
春日大喝一声,朝比奈便缺乏自信地摆出了那个姿势。
「实……实玖瑠光束!」
在摄影机镜头下出现的是带点自暴自弃的不自然声音,以及可爱地娇喊着的眨眼动作。
那一瞬间,我窥探着的摄影机观景窗突然变成一片漆黑。
「啊?」
我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甚至怀疑是摄影机故障了。我将眼睛从手提摄影机移开,看着站在我眼前那一身不吉利的服装和尖顶帽。
长门在我眼前做出握拳状。原来盖住镜头,让整个视野变暗的元凶是长门的右手。
「啊?」春日也愕然地张大了嘴巴。
春日所画的X记号在我前方两公尺远的地方,长门刚刚确实是一直站在那里的。当春日大喊ACTION,而朝比奈娇喊出声时,手提摄影机还确实拍到了长门的黑色背影。为什么在那之后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长门就举起好像握住什么似的手站在我眼前制止我?这样的变化只能用空间扭曲来形容。
「咦?」春日也不解地说道。「有希,你是什么时候跑到那边去的?」
长门没有回答。只将像串珠似的眼睛朝向朝比奈。而朝比奈也瞪大了眼睛,露出惊愕的表情,然后缓缓地眨着眼睛——。
长门的手再度以光速般的速度移动了,就好像捕捉空中飞舞的蚊子般往半空中一抓。原本应该拿在她手上的星星天线棒跑哪儿去了?
嗯?刚刚好像有什么细微的奇怪声音,仿彿是点了火的火柴掉到水沟去的声音。
「啊……?」
发出困惑声音的是朝比奈。她大概不了解发生了什么状况吧?我也不了解。长门到底在干什么?
朝比奈彷彿求救似地把视线转向旁边!!不自然的声音从古泉的方向传来。那是我不可能听错的,好像爆胎的轮胎洩气的声音……。
古泉拿在头顶上的反光板——在保力龙上贴上白色厚纸的廉价替代品——竟然斜斜地被切断了。难得说不出话来的古泉望着切半落下的反光板,一脸茫然,但是我并没有悠哉观看这幅宝贵景象的心情。
长门有了动作,只有长门。
黑色的影子往地上一踹,轻轻降落的地点是朝比奈的正前方。长门用从斗篷底下伸出来的右手一把抓住朝比奈的脸。那纤细的手指彷彿盖住朝比奈的眼睛似地,深深崁入她的太阳穴。
「啊……长、长门……!」
长门拐了朝比奈一脚,将主演的女服务生给压倒在地。死神以骑马的姿势坐在那丰满的胸口上。朝比奈发出惨叫声,手握着发动攻击的长门细瘦的手臂。
「呀!」
我终于清醒了过来。什么跟什么?本以为长门瞬间移动妨碍了我的摄影,没想到接下来是古泉的反光板断成两截,接着是外星人袭击了未来人。春日什么时候交代她们两人要这样演出——好像也不是这样。因为导演也跟我和古泉一样吓得哑然失声,应该不是因为她们两人的演技太逼真了吧?
「……卡!」
春日站了起来,拿扩音器敲打着椅子。
「等一下,有希,你在搞什么,没有这样的安排啊!」
长门默默地坐在露出大半段白皙的大腿,四肢不断挣扎着的朝比奈身上,而且手还抓着她的脸。
我听到有人小声地嘟哝着,回头望向声音来处,只见古泉凝视着反光板的切口,扭曲着嘴角。发现我在看他,古泉对我使了个奇怪的眼色。那是什么意思啊?
算了,不管古泉意有所指的视线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得想办法制止莫名其妙发动攻击的长门。我拿着摄影机跑向扭成一团的女服务生和黑漆漆的魔法师。
「喂,长门,你在干什么?」
宽边帽慢慢地转过来对着我。长门那像黑洞一样的漆黑眼珠看着我,小小的嘴唇眼看着就要张开了。
我本来期待她会说些什么,最后还是落空了。长门露出好像找不到适合的话似的表情,默默地闭上嘴唇,又慢慢地站了起来。右边的黑色斗篷动了一下,手就缩回到衣服底了。
「呜……」
仰躺在地上的朝比奈饱受惊吓。当然会吓坏了,如果长门面无表情地靠过来,还把我拖倒在地上的话,我也会吓死的。因为长门现在的模样,如假包换就像人们在夜晚的道路转角最不想碰到的黑魔道士。换作是幼稚园小朋友的话,只怕会吓得尿出来呢。
「……」
将宽大的尖顶帽深深地压到眉眼处的长门动也不动,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支起全身颤抖的朝比奈,帮助她起身。朝比奈一边呜咽着一边落下泪来。被长长的睫毛围着的眼睛被泪水沾湿,益发增加了她的魅力……咦?
「真是够了,你们两个人在搞什么啊?不要演出剧本上没有的情节。」
连剧本都没写的导演走了过来,和我同时发出「咦?」的讶异叫声。
「实玖瑠,你的隐形眼镜怎么了?」
「啊……」
紧抓着我的手臂哭泣的朝比奈将手指抵在左眼下方。
「咦?」
也难怪我们三个人都会讶异,这种时候只能询问掌握整个情势的人了。
「长门,你有没有看到朝比奈的隐形眼镜?」
「不知道。」
长门面不改色地回答。我觉得她在说谎。
「难道是刚刚打斗时掉出来了吗?」
春日判断错误,低头环视着四周地面。
「阿虚,你也帮忙找找看,那东西可不便宜,是相当好的东西耶。」
我陪着四处爬行的春日寻找着,整个人也趴在地上。虽然我知道这是白费力气。我好像看到从朝比奈身上退开的长门右手上轻轻地抓住什么东西,然后又缩了回去。然后,把人压倒在地上的长门伸手去抓朝比奈的脸。
「怎么都找不到啊?」
春日嘟着嘴说道。对她有点说不过去,因为我并没有认真在找。回头一看,古泉正拿着那一分为二的反光板玩起接合又拉开的游戏。你好歹也做做样子一起找吧!
古泉面带微笑。
「或许被风吹走了,因为那东西很轻。」
古泉满嘴胡言乱语,把反光板的残骸拿给我看。从地上爬起来的春日一把抢了过去。
「怎么了?断了啊?哼,果然便宜没好货。唉,学校的摄影社果然只会买一些烂东西。古泉,你用胶带从后面贴起来。」
春日满不在乎地说道,随即把她那如鳄鱼般的眼睛转向一脸愕然、泪水已经止住的朝比奈。
「没有彩色隐形眼镜就不连戏了,怎么办?」
她似乎很认真地思索着,随即好像脑袋里闪过灯泡的光芒般弹了一下手指。
「对了!就设定变身之后眼珠的颜色就改变了!」
「变、变身?」朝比奈问道。
「对呀!如果是平常就穿女服务生制服那也未免太不实际了。这一身装扮就设定是变身后的模样,平常就穿比较正常的衣服。」
我觉得想在虚构的故事当中寻求真实感的人脑袋一定有问题,照春日的意见听来,就等于她自行承认女服务生是不寻常的。朝比奈也把头前后用力地点着。
「好、好啊!我很想有比较正常的打扮。」
「所以,实玖瑠的正常衣服就是兔女郎!」
「啊!为为为什么?」
「因为只有那一件衣服啊。如果穿上真正的家居服的话,从画面上看来就一点都不华丽了。等一下!至于设定,我现在想到了。也就是说,实玖瑠的平常形象是在商店街吸引客人的兔女郎,一旦感受到危机就立刻变身!变成战斗女服务生。怎么样?很完美吧?」
刚刚不是才说太不实际什么的吗?
「好,立刻行动。」
春日的嘴巴翘成月芽形,带着危险的微笑,将朝比奈的手臂环到自己背上,并抓住她的手腕,然后将那个不断发出「啊,等一下,好痛!」惨叫声的女服务生带进森林当中。
嗯。
……唔,这样也好。我只能双手合十跟朝比奈表示歉意,因为春日在此时消失是求之不得的事情。我会对兔女郎装扮充满期待,我不会让你白白牺牲的。
……是的,那也好,我必须找长门把事情问个清楚。
「说吧,那是什么即兴表演啊?」
长门面无表情地用左手压着尖顶帽的帽沿。她将大半张脸藏在帽子的阴影当中,同时慢慢地伸出右手来。虽然斗篷整个罩在制服上,但是看得到伸出来的手穿着水手服的袖子。长门将右手的食指朝上,食指上则放着蓝色的隐形眼镜。
果然是你抢过来了?
「这个。」
长门喃喃地说道。
「雷射。」
她说完又噤口不语了。
……
喂,我一直都想告诉你,你的说明方式根本没有达到必要的最低限度耶!至少说个十秒钟左右吧!
长门凝视着自己的指尖。
「具有高指向性(注:光束极细,不会像普通光线扩散的光)的不可见同调光。」
她用非常缓慢的速度说道。哦,原来是具有高指向性的不可见……。
真是抱歉,我越听越糊涂了。
「雷射?」我说。
「是的。」长门说。
「那真是让人惊讶啊。」古泉说。
古泉用手指头抓起隐形眼镜,拿到光线底下仔细地观察着。
「看起来像是普通的镜片啊。」
他说出了让人「非常佩服」的话。但我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好惊讶的,所以当然没办法「佩服」。
「什么意思啦!」
古泉面带微笑说。
「能不能让我看看右手的手掌。不是你的,是长门同学的。」
黑衣少女看着我,因为她的眼神就好像在等待我的许可一样,所以我只好点点头。确认了我的同意之后,长门将食指以外其他四根紧握的手指头摊开,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
我们三个人之间掠过一阵沉默的风。我产生了一股寒意,终于了解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长门那有着简单手相的右手掌上开了几个焦黑的小洞。如果用烧红的火钳刺手的话,大概也会形成这样的黑洞吧?而且大约有五个左右。
「我没办法把它封住。」
别说得这么轻松,光看就觉得很痛了。
「力道很强,一瞬之间。」
「雷射光从朝比奈同学的左眼射出来吗?」古泉问。
「是的。」
什么叫是的?古泉也一样秀逗了吗?他们到底搞清楚状况了没啊?
「我立刻修正。」
长门说道。就在我们定定地注视着的当儿,她手上的黑洞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被填塞起来,恢复原有的白皙肌肤。
「这是怎么回事?」
我只有惊讶的份。
「朝比奈真的从眼睛里射出光束吗?」
「那不是粒子加速炮,是凝集光。」
都无所谓啦。管它是雷射还是镁射,或者是原子热线炮(注:原文为マ—カラィトフア—プ,为东宝电影『魔斯拉』中,为了攻击魔斯拉的茧所使用的武器),在外行人看来都是一样的。谁晓得带电粒子炮和反阳子炮有什么不同,只要能够对付怪兽就没问题了。
现在的问题是,明明没有怪兽出现,朝比奈为什么要发射原子热线炮呢?
「不是原子热线炮,是光子雷射。」
我不是说无所谓吗,我不需要这种科学考证。
长门默默地收起了右手。我抱着头,古泉则用手指头弹着那片隐形镜片。
「这是朝比奈本来就具备的机能吧?」
「没有。」长门断然地否定了。「现在的朝比奈实玖瑠是普通人类,以这种个体而言,她跟一般人没什么两样。」
「这个彩色隐形眼镜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结构?」古泉仍然紧追不放。
「没有,只是装饰品。」
应该是吧?再说带隐形眼镜来的是春日。话又说回来,这才是最大的问题。不是别人,正因为那是那家伙带来的,所以才更不容忽视。
这是必须追根究底的事情。要不是长门帮我挡住,从朝比奈的眼睛射出来的雷射光线就会穿过摄影机的镜头,贯穿我的眼珠子,并烧掉其他各种东西之后,从我的后脑杓飞射而出吧?尤其是我的脑浆铁定会烧得焦臭,这可不是好玩的事情啊。
话又说回来,老是被长门所救,我还真丢脸。
「这么说来,」
古泉一边摸着下巴一边露出苦笑。
「这是凉宫同学做的好事罗?因为她一直想要实玖瑠光束,所以现实就照她的想法产生变化了。」
「没错。」
做此保证的长门还是一点表情也没有,我可没办法这么镇定。
「等等!这片隐形眼镜应该没有施什么魔法吧?为什么只因为春日的希望,就能射出杀人的光线呢?」
「凉宫同学不需要魔法或什么科学技术。只要她觉得某事『存在』,事情就会真的『存在』。」
别以为我可以接受这种狗屁倒灶的理由。
「春日又不是真的要朝比奈发射出光束?那只是她在电影中的设定。她不也说了吗?说那只是玩笑。」
「是啊。」
古泉也点点头。别这么容易就接受我的反驳,这样我怎么继续说下去呢?
「我们都知道,凉宫同学是一个具有一般常识的人,但是这个世界常识不适用于她也是不争的事实。这次大概也是某种特异的现象吧?那是……啊,她们回来了,这件事以后再谈。」
古泉若无其事地将隐形眼镜放进他衬衫的口袋。
真是伤脑筋。
利用人类的机智跟某种东西作战以防止世界毁灭;尽情地打击坏蛋;在正常的世界观中煞有其事地进行某种程度的超能力对战,其中再穿插着适当的感情戏等等——。
老实说,这才是我中意的故事。如果非得面临这种情况的话,我宁愿被卷进从一开始就是虚拟的设定故事当中,而且越脱离现实越好。
可是看看我现在落到什么地步,只因为我跟某个同学讲话,就成了一切灾祸的来源,身边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家伙,做得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从眼睛里射出光束?这是什么东东啊?有什么意义吗?
仔细想想,从朝比奈、长门、古泉这谜样的三人组来看,他们没有一个人的身份是可以摊在阳光底下的。他们都随便地自我介绍,但是我的脑袋却直得可以,竟然相信那种事。就算曾经经历过不得不相信的体验,但凡事都有所谓的程度,我也有属于自己的标准。虽然目前这种衡量的标准渐渐地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根据他们本人的声明,朝比奈是来自未来的未来人。她没有告诉我是来自西元几年,只知道她来的理由——观察凉宫春日。
长门是由地球外的生命体所制造的连系装置外星人。「那是什么东东?」听了也是白听。连我都这么想了,我相信有一半左右的人都不会懂吧?至于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在地球上?听说是长门那个叫资讯统合思念体的头头对凉宫春日非常有兴趣的关系。
至于古泉则是由一个叫『机关』的谜样组织派遣而来的超能力者。这家伙转学过来是他的任务之一,工作是监视凉宫春日。
至于扮演整件事情关键角色的春日,虽然和三个拥有如此异样来历的人牵扯如此之深,但是到目前为止却不了解这些人的存在。据朝比奈的说法是『时间的歪曲』,长门则说是『自律进化的可能性』,而古泉则简单且夸张地称呼她是『神』。
真是的,真是辛苦各位了。
虽然辛苦,但是请你们尽快想办法解决春日吧!否则这个女团长大概会永远像个谜团,以仿彿中性子星的引力将我禁锢在重力圈当中吧?现在倒还好,可是想想十年后的景象吧!要是到时候的春日还是像现在这个春日一样的话怎么办?一定会很伤脑筋的。非法占用社团教室、带着锐利的目光在街上横行、无意义地引发骚动、做出发怒及情绪不稳的行为等等,人们顶多只能容忍她到十几岁。待年纪增长之后可就没这么好的事了。到时候她就会变成一个社会适应不良者。难道朝比奈和古泉、长门打算到时候还陪着她做些什么事吗?
容我先行退下。很抱歉,我一点都没有这个打算,因为时间是不等人的。人生的RESET钮是不能轻易按下的,某个地方的后巷里也没有标识储存点数的地方。
这跟春日是否歪曲时间、使情报爆炸、毁坏或创造世界是无关的。我是我,她是她。我没办法永远陪一个孩子玩躲猫猫的游戏。就算我想这么做,回家的时间终究会到来。可能是几年后,可能是几十年后,不管如何,总是会到来的。
「你要抱怨到什么时候啊?应该早就习惯了吧?」
我看到春日从树林间将朝比奈给「扛」了出来。
「请你像个尽职的女演员。干脆地脱光衣服是通往蓝带赏(注:日本电影界极具有历史的奖项)新人奖的捷径耶!这次拍片我可没有要你脱个精光,人总得要爱惜羽毛嘛。」
春日的架势就像逮到兔子的猎犬一样。春日拖着穿着看起来在泥地上不好走路的高跟鞋的兔女郎朝比奈,带着明朗得几乎要让人打喷嚏的笑容回来了。
「如果这部电影成功的话,我就用票房收入带大家去泡温泉。是慰劳旅行哦!慰劳旅行。实玖瑠也想去,对不对?」
可是……算了,说的也是。在结束之前,我就陪着她疯吧!我之所以跟你混在一起,是因为我也置身于你所拍摄的电影设定故事当中。如果我站在古泉一树的立场的话,那就更万无一失,只可惜我好像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力量。
现在就姑且让我乖乖地扮演你的跟班角色吧。
再过几年,我应该就可以笑着跟某人提到「对哦,当时还发生过这种事呢」了吧?
大概是吧?
兔女郎朝比奈比做女服务生打扮时更显害羞地走着,只有春日一个人满面春风。你得意个什么劲儿啊?
我假装调整摄影的焦距,将朝比奈的胸部放大。就是那个,得先确认过才行。
朝比奈白皙的左胸口上有一颗小小的痣。仔细一看,那颗痣是星形的。确认结束,这个人确实是我的朝比奈,不是假冒的。
「你在干什么?」
镜头前面突然出现春日的脸。
「不能拍摄我不要的画面哦,因为这可不是你的家用摄影机。」
我知道好吗,证据就在于我并没有按下录影的按键,只是看看而已。
「好!各位注意!同时准备好!接下来我们就要拍摄实玖瑠的日常生活了。实玖瑠要以很自然的感觉在那边走动,摄影机要追上去。」
日常生活中会以一身兔女郎的打扮在这种森林公园中出没?
「无所谓啦,在这部电影中那是很普通的事。将现实的尺度套用在虚拟故事中才奇怪呢!」
那是我该对你说的台词耶!就因为你把虚拟的尺度带进现实生活中,才会使整个情况颠倒过来的!
之后,朝比奈在不知道自己发射出杀人雷射的情况下,接受春日的演技指导,反覆做出摘摘公图的花、捡起枯叶轻轻将叶子吹飞、在草地上跳来跳去等等的动作,渐渐地整个人都快瘫掉了。
致命的最后一击是春日这句话。
「嗯,以山为背景好像太显眼了,兔女郎应该是不会在山里走动的。我们到街上去吧!」
春日面不改色地将自己先前所说的话整个推翻掉,因为她这句话,我们就必须再度搭上巴士回到城里。
现在暂时不用负责灯光工作的男主角古泉,将用胶带补强过的反光板和我塞给他的一半行李抱在腋下,一手抓着吊环。
我站在他旁边,而更旁边则是化为一道黑影般的长门。只有春日和朝比奈坐在空空荡荡的座位上。从我手中抢走摄影机的春日坐在两人座的椅子上,从侧面拍摄朝比奈。
朝比奈一直低垂着头,轻声细语地回答春日提出的问题。我猜内容的设定大概是导演在访问女主角吧?
巴士一边在山路上蜿蜒前行一边往住宅区驶下山去。我心中暗自祷告着,请司机别老是看着后视镜,请你专心地看着前方开车。
或许是我的祷告有效吧?巴士平安地抵达了终点站车站前面。这时车内的乘客都闪了开来,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春日、朝比奈和长门身上。摇摇晃晃的兔耳朵,还有从背后看到的白皙肩膀实在太具杀伤力了。朝比奈兔女郎版的传闻应该不只会在北高传开来,只怕全市都已经知道了。
或许这就是春日的目的。「昨天巴士上有一个很漂亮的兔女郎哦」「啊,我也看过」「你们说什么东东啊?」「听说北高里好像有一个叫SOS团的社团」「SOS团?」「没错,就是SOS团」「SOS团啊?那我就姑且记住这个名称好了」等等,她会不会就是期待有这样的发展啊?
朝比奈可不是SOS团的广告看板耶!从某方面来说,她应该是倒茶水的,还有我的精神安定剂。我想她本人也是这么希望的,一定是。
当然,对春日而言,任何人的希望根本都不会进入她耳里。因为春日会以令人惊讶的机制,将别人说出对自己不利的话语给弹出耳膜之外,或许是渗透压的关系。如果我能解开这个中机制的话,搞不好诺贝尔奖审查委员会会把我列为生物学的候选人名单中。有没有人想试试?(诀窍就是随便说说就算)。
这一天一直到太阳下山之前,朝比奈一直扮演着兔女郎的角色。至于问她做了什么事?其实也只是以这身打扮到处走来走去罢了。这跟以往的不可思议探索行动根本没什么两样。但是因为同时要在意别人的视线,所以让她更疲累,而且又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把警察给叫来。春日似乎没有拍摄许可的概念,要在什么地方拍什么东西是春日的自由,而这种自由就像英诺森(Innocentius)三世时代的罗马教皇般难以动摇——好像是这样。她误解了自由的真义了。
「今天就这样吧。」
春日终于露出结束了一天工作的表情,除了长门之外,我们几个人都不禁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好漫长的一天,明天星期天真想好奸休息一下。
「那明天见,集合时间和场所跟今天一样就可以了。」
真是鬼话连篇的家伙,难道你可以帮我们跟学校申请补假吗?
「什么话?摄影进度已经落后了耶!现在没有悠哉休息的时间!等校庆结束之后再休个够就可以了!在这之前,请各位就当日历上没有出现红字!」
才摄影第二天,难道不能想办法改善不良的时间分配吗?落后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说,今天所拍的几小时影像几乎都不会派上用场吗?难道春日打算拍大河剧吗?这可不是带状节目耶,不过是一部因应校庆活动所拍摄的影片啊。
但是春日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她将所有的行李都塞给我,自己只带着臂章,然后露出无可挑剔的笑容。
「那就明天见罗!我一定会让这部电影成功的。不对,既然我当导演,成功就已经是囊中之物了,其他的就要看你们的努力了。要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哦!不来的人我会动用私刑处以死刑!」
她宣告了这个讯息之后,就哼着马里林·曼森(MarilynManson)的『ROCKISDEAD』离开了。
「我会转告朝比奈同学的。」
临去之际,古泉在我耳边低声说道。朝比奈正罩着古泉的运动夹克。如果是冬天,我就会带外套出来,很遗憾的是现在的季节仍然停留在夏末。我厌倦地看着堆在脚边的一堆行李。
「转告什么?」
「就是雷射的事情啊。只要眼睛的颜色没变,就不会射出奇怪的光线了。凉宫同学的法则好像就是这样,所以只要不戴彩色隐形眼镜就没问题了。」
这个负责拿反光板的主角对我露出像保险业务员一样的职业性微笑。
「为了谨慎起见,还是先做好保险吧,她一定会全力协助的。不管怎么说,光束是很危险的。」
古泉朝着彷彿将玻璃拟人化一般,一身黑衣的长门走去。
我抱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回到家,妹妹便带着看到奇怪生物的眼神看着我。把「阿虚」这个愚蠢的匿称传播出去的小学生元凶,正鬼叫鬼叫着「那是摄影机吗?哇,帮我拍帮我拍!」而我只骂了她一声「白痴」就躲回自己房间了。
我已经快累毙了,想当不良摄影师的意念早就蒸发得一干二净了。要是朝比奈的话还另当别论,但是我为什么要悲惨到将妹妹这种角色拍成影像留存下来呢!根本一点乐趣都没有。
我将包包和背包、纸袋等等东西放到房间里,二话不说就倒在床上,在奉妈妈之命叫我吃饭的妹妹对我发动肘击的必杀技之前,我有了短暂的安适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