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停一下好不好?你们这兴奋二人组自顾自的逼近了真相.教我们这些无所适从的脑残集团情何以堪?我对目前的状况一点也不了。
“你真迟钝耶。阿虚.三味线从三点到四点半行踪不明,接着又现身在命案现场的小屋,最困扰的是谁来着?”
我们吧。
“那么,最有利的又是谁?”
没有人吧。
“怎么会没有!将三味线带到小屋关起来的可是凶手喔!对方会那么做,肯定是有利可图。我再问你,哪个部分对凶手最有利?”
春日的眼神充满了挑衅,活像是真凶瞪着侦探的目光。
“啊——:”我说。三味线之所以会在那栋小屋……就是凶手带去的,所以三味线从我们眼前消失的时间就等同是行凶时间……”
“就是那么一回事。”
啊?是怎么一回事?
“你怎么还没搞懂啊!大家都那么想,就是诡计的出发点。凶手就是要让我们误以为三味线没有不在场证明的时间,就是行凶时间的时间带呀!”
“三点过后到四点以前.全体都有不在场证明。”接力说明的是鹤屋学姊。“可是两点之后呢?我们都被劝告不要离开这里,事实上大家也真的都没离开吗?”
“这是因为凶手必须确保自己在两点到三点之间有不在场证明.”春日又接着说.“所以必须制造出三味线都在这里的假象。为什么?这是因为三点到四点半,三味线的行踪不明,反倒能确立凶手的不在场证明。因为三味线无法同时在这里和命案现场出没,所以它在这里的时间。会让人觉得那不是凶手将它带过去的时间点。可是.最后看到.三味线的人是你,当时是三点。所以凶手带着猫咪去到小屋是在三点过后……凶手就是要让大家这样想,好掉进他预设的心理圈套。”
“这么一来,凶手是谁就呼之欲出了。也就是两点半前后不在场证明暧昧不清,三点前后义和小喵最接近的人!”
鹤屋学姊咯咯发笑。
“阿虚,你听懂了吗?要逆向思考。只要找出圭一先生两点进入小屋,到我们破门而入的四点半,有机会行凶的人就好了。这么一想,你会发现除了一个人.其他人都不可能.但是若将行凶时间定在三点过后,那个人也会有不在场证明。由此叮见,我们弄错的是行凶时间!”
春日也不服输的绽开灿烂的微笑..
“没错没错。圭一先生是在三点以前被杀害的。三味线被带到小屋去也是在那个时候。”
“慢着。”我问:“那我在三点时看到的三味线要作何解释?还有朝比奈学姊看到的三点前都在睡觉的三味线呢?难道二味线会分裂?”
“阿虚,你还不懂啊?”
春日浮现得意的胜利笑容。
“我现在就说明凶手的行动给你听.既然游戏创造者保证森小姐和新川先生都不是凶手,也不会作伪证,那他们的证词就不是重点了。”
看来还不明了的.就只有我、朝比奈学姊和我妹.
看到一头雾水的我们,春日更得意了。
“凶手在两点到三点之间离开了这个公共空间,抓住了厨房的三味线.然后就直接带着三味线,走访圭一先生位于小屋的房间。当时门有没有上锁并不重要,总之凶手进入房间,刺杀了圭一先生。然后将门从内侧反锁,留下三味线从窗户溜到缘侧。然后就一路从回廊逃回主屋。当然是两手空空。”
“慢着。”我又再度发问。“那我看到的三味线是什么?躺在电暖炉前面的座垫睡觉的三味线又是哪来的?”
“所以说那只猫,根本就不是三味线.”
春日看了鹤屋学姊一眼,确认鹤屋学姊的表情也是深表赞同之后——
“就理论上来总结,凶手只有一个,而且那个凶手可以单独行动的时间就只有两点半前后的几分钟.其他人不管在哪个时间带都不可能有机会往返主屋和小屋。不管提出什么样的不在场证明,那个人就是凶手.至于要如何破解他的不在场证明,我已经推理出来了。假设三味线在两点半前后确实行踪不明,那你所看到的三味线如果不是冒牌货,就说不过去。”
鹤屋学姊伸长厂脖子。
“这样好了,阿虚,我问你。你在两点半到三点之间看到的三味.真的是三味吗?”
被她这么一问,我顿时张口结舌。因为我看到的可说是猫的背影。被抱进来的花猫,还有背对着我睡在座垫上的花猫都是。我看到的都不是正面。
可是,冒牌货?哪来的冒牌货?难道说,三味线的复制猫已在某处被秘密开发出来了?
“我哪知道。”春日恰然自得的回答。“我说过厂.这是理论上的总结。自两点半到三点,躺在那个座垫上睡大头觉的花猫不是三味线。也不可能是三味线。可能是复制猫、可能是布偶猫、也可能是极为相似的花猫,总之不是你家那只花猫就对了。”
“春日喵,大家应该都知道凶手是谁了,干脆公布凶手名字吧。不然后面无法进行下去。”
鹤屋学姊开心地提出意见,春日对此轻轻点头表示赞同。
“也对,尤其足阿虚,再不公布答案,恐怕他这个寒假都会在这件事上打转.预备──一起公布吧?”
“也好。这起命案的凶手就是——”
宛如双连发速射炮的搭档演出,春日和鹤屋学姊齐向某位人物微笑,呼吸一致的指名凶手:
“古泉!”
就像是被名闻遐迩的赏金猎人搭档用温彻斯特连发枪抵住的悬赏要犯一样,古泉双手高举。
“没错。”
边说边露出微微的苦笑,死心的说..
“我就是凶手一角。本来想让各位再多花点时间思索的,结果还是败在凉宫同学和鹤屋学姊两人联手下。”
春日笑着噘起了嘴。
“为什么你不让我们在三点时自由行动,而是四点呢,因为那么.来,凶手的锁定会更花时间。”
“没有错,那正是为了让各位难以锁定凶手的措施,”古泉开始解说:“万一你们当中有人在三点过了五分钟以上──这是小屋和这里的平均来回时间也就是在那个时间点发生了落单的状况.就会变得很难将那个人从嫌犯名单中惕除。换句话说,会造成凶手很容易脱罪的状况。既然如此,不如让全部的人都无法成为嫌犯,所以我才下了那样的决断。否则这游戏会太难玩.”
瞧你讲得头头是道,你该不会只是刚好没想到吧?
“你把三味线的替身藏在哪里?”
“我的房间。那是我事先请新川先生帮我带进去的,所以不构成帮凶的条件。因为在剧情设定上,替身猫是我自己运进去的。”
古泉脸上的表情活像是下班时间即将到来的苦力工读生.
“我是趁行凶后,从小屋回到这里前去房间抱出来的。后面的事,你们就晓得了。”
原来两点半过后.古泉抱来的是替身猫啊。可是──
“那只猫呢?”我又再度发问。“那只冒牌猫上哪去了?我最后看到的那只到现在连个猫影子都没有的冒牌三味上哪去了?它也消失得太刚好了吧。”
古泉像是死心厂似的给春日使了一个眼色,本团团长旋即豪迈地跨步走出去。定到地板一隅,电暖炉设置的角落。
“阿虚,好好回想当时的情景。你看到睡在座垫上的花猫时,旁边就是古泉吧?古泉将绘双六从背包里拿出来,交给你是吧。于是你就拿着绘双六回到地炉,我们的注意力也全都在你手上。古泉就是趁那个时候,将睡着的猫咪快速塞进背包里。所以……”
舂日将电暖炉暖风吹拂下、竖立在墙边的背包拿起来。
“它现在应该就在这里面。”
将背包口倒过来,就如她说的.有颗毛球般的物体掉了下来。
“三味线?”
那只猫和三味线真的好像,像到我不禁脱口而出。不管是体型或是姿态。俨然就是三味线的拷贝。唯一最大的不同,就是那只猫是母猫。公花猫世上少有,至于为何少有,回去问你的生物老师。
那只冒牌三味线先是呆坐在地板上,后来就竖起尾巴,朝我妹走过去,嗅了嗅她手上抱着的三味线的鼻头。我家的花猫先是用圆滚滚的眼睛凝视着母猫,接着就挣脱我妹的手,鼻头紧贴着对方的尾巴,然后两只猫就开始追逐彼此尾巴,转个不停.十秒后它就得到了粉拳的报酬。
“喂!三味!”
喉咙咕噜咕噜叫个不停的三味线被我妹一把抱起,母花猫东张西望了好一会,不知为何就跳上长门的大腿,蹲坐了下来。
“…………”
长门面无表情的落下视线,和抬头看着自己的猫咪催促的日光四目相对,最后小心翼翼的伸出了手.
似乎对长斗拍抚背的手感到很满足.冒牌猫闭上了眼睛、蜷缩成一团.的确是很像,但还是有点不同。好歹我也和三味线生活了两个月,足以让我轻易分辨出自家的猫咪和别只猫眯的脸──
“所以你才说,你本以为我和我妹会是头一个发现不对的人?”
“是的。你跟过来时我真的吓出了冷汗。要是你发现了,我打算偷偷告诉你真相,拖你下水当共犯。但是仔细观察你的表情,你似乎完全没有发现。”
不好意思啊。这句道歉是对三味线说的。
“说到最辛苦的,就数寻找那只猫最辛苦了。”
以下是领队古泉的补充说明。
“和三味线一模一样的花猫,实际寻找之后才晓得并没有。我以前以为花猫每只都是一样的,看来是我太天真了。跑遍全国,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只相像的野猫,但相似度又不是百分百。没办法,只好暂时将部分毛发染色。可是,准备工作并未结束,还必须教它才艺。”
它会需要什么才艺?
“就是狗狗首要的才艺──‘等待’。要是它擅自出来逛大街就前功尽弃了.所以要教它在我下指示前,专心一意装睡的才艺。在座垫上的三十分钟,然后在背包中待一个半钟头.这当中它要是叫了或动了就头大了。”
古泉感触良多地摇摇头。可以学会这项才艺,那只猫肯定有蕴藏成为天才杂耍猫的潜能.教古泉学会如何催眠猫搞不好还比较容易.
“我将那只猫取名为三味线二号。通称三味二。因为我实在想不到其他的好名字了。”
说完令人费解的藉口,古泉清了清喉咙:
“推理剧到此落幕。凉宫同学和鹤屋学姊双双答对了。理应双双获奖。稍后我就将奖品奉上”
古泉缓缓地行了一个礼。
“这次的余兴活动到此结束。感谢各位的鼎力相助。特别是提供别墅的鹤屋学姊、扮演死者的多丸圭一先生、客串误导角色的阿裕先生、以及在各方面都帮了我们不少忙的新川先生和森小姐,在此致上本人衷心的感谢。谢谢大家配合演出到最后。”
春日和鹤屋学姊像猴子一样开始拍手.我妹也跟着拍,脸上表情似乎还不明究理的朝比奈学姊也依样画葫芦,看到有只猫坐在膝上的长门也无声拍手起来,我只好也动动我的手。
辛苦了,古泉.
奖品是电镀加工过的小小奖座:上面有只风格很漫画的倒立猫咪.仔细看有点像三味线,但是高举奖座的春日和鹤屋学姊已经肩并肩摆出V字手势,我也只好帮她们拍照留念。三味线一号和二号也同时入镜。
过了一会,森小姐和新川先生提早送来过年面,春日和鹤屋学姊立刻举箸豪迈的大吃特吃,旁边的古泉却连筷子动也没动。对了,我好像没见过这小子狼吞虎咽的模样喔。(注:日本除夕夜的习俗是吃过年面(汉字写作“年越荞麦”)象征“长寿”。)
“这回的短剧,你觉得如何?”
罕见的是,即使在昨天的幻梦馆,古泉也没有用如此不安的笑容询问我的意见。虽然我一点也不想奉承他的自导自演——
“还不就是那样?”
我将加了高汤的沾面酱汁配长葱喝下去——
“春日的心情和平常一样好。这样你就该满足啦。”
“听你这么说真是太荣幸了。我的肠枯思竭总算有了代价。毕竟这次的推理剧原本就是为了取悦凉宫同学才上演的。”
你是取悦了她,却糊涂了我。和我同样想不透的还有朝比奈学姊,不断在记事本上循线推理:
“这只是两点那只,那只是三点那只,猫咪在场时是两点到二点……还是两点三十分?不对不对,猫猫喵喵。”
我以困惑不已的表情一口接一口吃着荞麦面。最最想不透的当数我妹了,但她却露出什么都不想过问的表情,开心的直扒着盖饭吃。
看到仍然坐在长门膝仁持续在等待状态的母花猫恢复本来的食欲,让我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大家都一如往常才足最重要的,至于和平常不太一样的古泉却一直在博取同情:
“自从冬季合宿被提案出来后,我的心思就全被这件事给占据了。托大家的福,现在总算是解脱了。我不爱当凶手,也不是计划犯罪的料。侦探的角色我也乐意让贤.最适合我的只有解说员。”
我倒是认为解说员的角色差不多该废了。只要没出现需要你滔滔不绝解说下去的事态就好──此时,一个想法闪过我的脑海!
“这回的杀人剧不用实际演出也可以吧?因为全是照着你的设定走啊。既然如此,编成问题册发给大家解谜不就得了?”
古泉的表情活像是有面哽在喉咙似的陷入了沉思,然后发出了偶然被击中头部、血流不止.被医生宣告中止比赛的拳王挑战者的声音..
“……或许是这样没错:一带点不服输的意味。
“对了,古泉。”
春日一边向森小姐要求过年面续碗。
“明年的夏天也拜托你了.孤岛和雪山我们都去过了,下次的舞台最好是更吊诡一点的。就去有怪名称的地方吧.哪里都好,外国也无所谓。对了,城堡如何?用石头建造的古城再适合不过了.”
春日将我和古泉的心愿同时强制废弃。手拿着筷子像指挥棒那样甩来甩去.
“我知道一个好地方!我爸有个朋友在国外有城堡!”
鹤屋学姊不“符”众望,立即附和春日。这下可好厂。春日比往常更加兴高采烈。
“听到没有?大家暑假前要把护照办好喔,可以吧!”
我和古泉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唉声叹气。我们心照不宣,彼此绝对抵挡不住春日和鹤屋学姊搭档的双打。毕竟我只是负责让春日死心、放弃转战海外的小角色.古泉也只是有备无患的S0S团专属剧作家。对付来路不明的敌人说不定都比这对金刚姐妹花好应付。
看来再不想想办法,哪天S0S团就会生出一个海外分部了。但愿不会演变成完全无法应付的事态──我贫乏的语言能力在耳朵深处自言自语。
像今天这样完全没看电视的除夕,搞不好是人生头一遭。
这次的绘双六第二战,包括森小姐他们全员一起参加。爽到春日却艰苦到我,不知不觉已到了晚上,豪华晚宴和畅谈的时间也已结束,东家长西家短之际已近半夜,回过神来才发现今年已进入尾声。
“明天一觉醒来,就举行新年挥毫大会(注:日本新年习俗,初一上神社参拜祈求好运,初二挥毫写下抱负。)和雪地羽球大赛。”
起码让我们吃点杂烩汤不为过吧。(注:日本年菜之一,和年糕一起煮的杂烩汤。材料依各地民情而定。但意思是要大家一起分享供奉神明的供品。)
“那是当然,那可是新年期间一定要做的。虽然我们等不及先玩了福笑。”
春日凝视着墙上的时钟。
“不去拜拜的话就糟了。”
不会糟到哪去的。就算神佛的度量再大,祂们也不会希望你去参拜的。我们拍摄电影出外景的那间神社恐怕也早已发出公告,禁止我们出入了吧。
“你在胡说什么。难得身在集世界宗教于大成的国家,没有将所有的例行活动做完,岂不是亏大了。再说圣诞节都庆祝了,新年哪有不庆祝的道理。这就好比订了满汉全席,却只看看餐具就走人一样浪费。所以,新年参拜绝对不能缺席!”
那,何不干脆在别墅庭园口做个雪洞,设置功德箱和祠堂?当然雪洞里供奉的会是巫女装扮的朝比奈学姊。这样不用特地跑去既有的神社参拜。我也有自信膜拜一整夜。过不久还会有许多信徒慕名而来,香客络绎不绝,功德箱里的香油钱自然也不会寒酸到哪去.
“笨蛋!”
春日搂住朝比奈学姊的香肩。
“虽然巫女装扮很难割舍,但我还是想看实玖琉穿长袖和服!不过等合宿结束、回到家后再看也可以!我们去参拜现成的庙寺佛阁吧!啊,有希当然也要穿!还有我。”
朝比奈学姊的耳垂被春日咬得泛红,她看了看时钟,点点头。
“大家,时间到了。”
我们在春口的指挥下,围成圆圈坐下来。SOS团五人就不用说了,鹤屋学姊也成了圆圈的一员,她的旁边坐的是我妹和两只猫咪。多丸兄弟、管家及女侍等临时凑成的四重奏也应春日之邀加入。这些人行不行啊?万一没弄好,可是会被当成荣誉团员使来唤去喔。
可是,大家并不把我的担心当一回事,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各异其趣的笑容。那是一定的,因为我知道在这时候还愁眉苦脸的话肯定是寒尽不知年的人。所以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在春日一声令下,我们深深的一鞠躬,异口同声说出那句惯用语。
那是年复一年都玩不出新花样。可是用别句话代替又怪寂寞的,以五、五、五型式成型的句子。(注:此指日文的“あけまして·おめでとう·ございます”。意思是“祝你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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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比奈实玖瑠的忧郁
即使寒假的风波不断,和买彩券的零报酬率差不多同样在意料之中,也终告划下句点。就在我们不情不愿前往无关乎季节的天寒地冻,只在于工程的粗制滥造,使冷度更上一层楼的我们学校校舍上学后不久。
姑且不去深究是不是世界暖化效应让积雪的光景不复以往,光是从室内装设的暖气要暖不暖的,就足以让人怀疑教室是不是比南极基地还要寒冷。想到在毕业前都得被迫与它为伍,我再度打从心底对当初自己的识校不明感到羞耻,可是来都来了,又能怎样?
今天的放学时间,我也是无所事事,只好朝位于社团大楼一隅的SOS团根据地前进。
原本是文艺社社团教室的旧馆一角,这一年来逐步被蚕食鲸吞,成了SOS团的总部。再没有比这更能解释何谓鸠占雀巢的实例了。虽说全校的师生好像都忘了文艺社的存在,加上唯一的文艺社员都不置可否了,我想替她申冤也没有题材发挥。既然我都不在乎了,春日更不可能在乎。
不管怎么说,这里就是我课外活动时间的容身之处,我似乎也只能来这里。偶尔想旷团一天,但是只要想到隔天在教室等候的,是坐我后面的那女人在课堂上不断对着我的后背发射杀人光线,再强的念头都会烟消云散。毕竟风险计算到最后是反求诸己。只是这样的经验谈对人类走向正确的道路是否有帮助就不知道了。
在那样的思虑下,走到社团教室门口的我习惯性的敲了敲门。没先请示就开门会有相当大的机率见到天堂般的景象,但我宁可多做这个动作,也不愿那样的事态发生。
换作是平常,都会听到一声大舌头般的“是”,犹如降临凡间的天使、妖精或是精灵所扮演的义工般清丽的美少女学姐,巧笑倩兮的为我开门,几乎可说是每天放学后必经的仪式。
等了许久,仍然没人应答。
由此可推理得出,室内没有天使也没有妖精和精灵,喜欢模拟式游戏的玉面郎君笑面虎也不在,就算有人在也会是那位保持缄默,不动如山的阅读狂。舂口也不在。这点我敢用次于生命的宝贵东西作担保。
于是,我就毫不客气的握住门把,像是在开自家冰箱似的轻松自若的打开了门。
当然,春曰不在、古泉不在、居然连长门也不在。
但是——
朝比奈学姐却在。
女侍服藏不住惹火身材的娇小二年级生,楚楚可怜的侧脸、手持扫帚坐在钢管椅上,睑上的神情不知为何有点心不在焉、若有所思在发呆的,正是我们敬爱的朝比奈学姐没错。
怎么了?空气中漂着一股不相称的气氛。
她好像完全没有发现我已进来,整个人的视线放空,缓缓的叹了口气。连那么佣懒的动作,不管重拍多少次都美得像幅昼的美人儿、真好。
我欣赏了好一会儿,才出声叫她。
“朝比奈学姐?”
效果立竿见影。
“咦?啊。哇!是!”
跳起来的朝比奈学姐用惊惧的眼神看着我,以半起半坐的姿势,将扫帚抱在身前。
“啊啊。阿虚……你什么时候来的……?”
什么时候来的,我有敲门啊。
“咦。有吗?讨厌,人家完全没听到……对、对不起。”
学姐似乎感到很难为情,脸颊羞红,慌了手脚。
“我在想……呃,事情。讨厌,真是的。”
她将扫帚收进掠夺来的清洁工具置物柜,重新抬头看我。这次的眼神也很棒。总之学姐什么都很棒。朝比奈学姐万岁。要是没时时提醒自己,一不小心就会冲过去紧紧抱住学姐。我想那么做想得不得了。几乎到了不那么做就不行的地步。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就做吧。不不,还是先想想后果。就当恶魔和天使在我的脑内进行的壮烈肉搏战即将分出胜负之际——
“凉宫同学呢?你们没有一起来吗?”
短短一行文,让我的意识顿然清醒。糟糕。差点就要演变成世纪大灾难。我故作镇定,将书包放在长桌上。
“那女人今天值班扫地。现在大概在音乐教室大肆散播灰尘吧。”
“这样啊……”
对春日的所在位置似乎兴趣缺缺,朝比奈学姐闭上了樱唇。
即便是我也看不透她的心思。今天的朝比奈学姐很明显不太一样。平常在社团教室都会绽放有如一朵向日葵般的笑容迎接我(其中当然多少包含了我自己的妄想)的未来人,眉清目秀的面貌、柔软的发丝及甜美的气息,今天却充满了倦怠感。
面带忧愁的朝比奈学姐面对着我孤零零的站着,没做什么事,只是十指交缠抬头看着我,看似有什么烦恼难以厘清.说来遗憾,那并不是在烦恼如何进行爱的告白。对于朝比奈学姐这样的态度,不用仰赖过去的记忆,检索结果就自动出来了。和去年七夕我(第一次)莫名其妙被带往三年前的那起事件,朝比奈学姐拜托我一起回溯时间的那个时候,有种微妙的酷似。
那之后过了半年,朝比奈学姐的可爱度更上一层楼,而我依旧是个难过美人关的笨蛋,虽然那或多或少都和春日舆SOS团的状况有关,“算了,这样也好。”我也已习惯如此自我安慰。不管朝比奈学姐说了什么,我都不会太惊讶,当然也不忍心拒绝。
当我专心一意进行将朝比奈女侍的朱颜烙印在视网膜上的作业时。她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朝比亲学姐娇艳的双唇微启:
“阿虚,那个……想拜托你一件事……”
咔嚓。
教室的门板响起了最低限度的声响,咻~地滑开了。反射性回头的我,眼帘映入了扑克脸短发女淡淡进屋的模样。
长门机械化的关上门。
朝我和朝比奈学姐看了一眼,以像是明白自己走错了地方的地缚灵那样的步伐,一语不发走向老位置。
面无表情地在椅子上坐好,立刻从书包拿出文库本摊开。或许长门对站在社团教室面面相觑的我和朝比奈学姐的行径有特别的感想,但是她对那本作为文库本太厚,书名又让人头痛的书,似乎比较有兴趣。
姑且不论谁先反应过来,朝比奈学姐的动作远比我刻意许多。
“啊,对了。泡茶,我来泡茶。”
仿佛在主张她正要那么做似的.提高了音量,慌慌张张跑向水壶。
“水,水。”
抱着水壶又急急忙忙的打开单门冰箱。
“哎呀……没水了……没关系,我去提水。”
就在她急急忙忙冲出教室时。我制止了她。
“我去提吧。”
我把手伸向学姐拿着水壶的那只手。
“外面已经够冷了,妳再穿那身装扮出去无异是在荼毒其它学生的眼睛。没必要让闲杂人等免费欣赏。饮水间就在楼下,我用跑的去……”
听到我这么说……
“啊,我陪你去。”
朝比奈学姐看着我露出了深怕被遗留下来的雨天弃猫的眼神。好可爱。可爱归可爱,也是很伤脑筋。她到现在还不习惯和长门独处。差不乡也该打破隔阂了吧。可见未来人VS外星人也是看对象在相处的。
但是她绝对没有恶意。既然朝比奈学姐宁可跟我去外面提水也不愿跟长门待在室内,就算我朝地底一路挖到了莫荷不连续面恐怕也挖不出拒绝的理由来(注:莫荷不连续面是地壳和地函的分界线。1909年由克罗埃西亚的地震学家莫荷(A.Mohorovicic)所提出),挖得到就惊人了。除非对象换作是春日,不用挖,它自个就从地底钻出来了。幸好春日不在场,否则我就得挨自动铅笔的戳击了。
我抢过水壶,边哼歌边思考要往哪一边取水,滑步走向旧馆的走廊
“啊……等等我。”
女侍装扮的朝比奈学姐跟了上来,活像紧跟着父母不放的小猫。
像这样肩并肩走在一起,尽管不是自己的功劳,我也不禁有点自鸣得意。虽说帮朝比奈学姐塑造外貌、体型,个性的最大功臣都不是我,但是据我所知有幸体会这种若有似无的碰触戚的幸运儿就只有我一个。
洋洋得意之余,刚才对怪怪朝比奈的疑惑已全然抛到脑后。因此——
“阿虚。”
在饮水间开自来水装入水壶时——
“这个星期天你有空吗?我想请你和我去一个地方。”
听到表情认真的学姐如此要求,我内心的惊讶程度用当代现有的计数器也无法计测,在那瞬间,我连这个星期天是几天之后也全忘得一干二净。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来……
“当然有空。”
就算当天有事,在朝比奈学姐盛情邀约之下,月历上任何被红笔圈起的日子也会变白。即使她约我在二月二十九日在某处见面,尽管不是闰年,我也会在当天准时赴约。
“是的,我有空。”
努力将响应弹出去后,些许迷雾在心中袅袅升起。
——对了,我以前好像也接过类似的邀约哦?
可是,上一次是去到三年前。再怎么说常常做时光旅行的话也是会腻的。话再说回来,那也不是能常常做的旅行。偶一为之会觉得很新奇,常去的话也是轻松惬意——不起来——老在现在和过去之间来来去去,胃口也是会被养大的。
“不,请你放心。”
朝比奈学姐无意识的玩弄着水壶盖,眼皮垂了下来,看着从水龙头窜出来的水流。
“这次不是要到过去,也不是要去未来。其实,我只是想去百货公司买茶叶。阿虚,你肯陪我一起去选购吗?”
然后学姐的音量压得更低,食指按在樱唇上。
“这件事别跟大家说……好吗?”
当然,我胸中顿时又生起了再厉害的自白剂都抵抗得了的自信心。
接下来到星期天这段期间,从来没有觉得一分一秒如此漫长过。为什么时针那家伙越瞪着它,它就像故意似的走得越慢?它是不是趁我不注意时偷偷休息去了?我将钟摇了摇,秒针的转圈速度还是没有加快,我体会着人们面对漫长时问的无力感,一昧过着索然无味的生活。
不管怎样,这次是和具有未来属性的人无时间移动关系的外出。纯粹只是去选购茶叶。我也稍微沉思了一下。不用说,我不认为朝比奈学姐是自己一人就无法买东西的温室花朵,她也没有优柔寡断到连买个茶叶都得假他人之手才能做决定。就算学姐奉上品质再差的粗茶,我也会欣喜若狂的一饮而尽,再说SOS团也没有舌头刁到对味道挑剔至极的老饕。
那么,学姐为什么要约我呢?而且还神秘兮兮的。
星期天,两名年纪相仿的男女相偕出门。
也就是说,是一般人所谓的约会?嗯,除此以外没别的了。就是那样。是约会没错。就如我想的,选购茶叶单纯只是借口。不然干嘛那么神秘,直接跟我讲不就得了?不,这样才好。不然就不像朝比亲学姐的作风了。
于是,到了当天,也就是星期天。
我踩着脚踏车飞也似的疾驶前往约定的车站前面。足下的爱车似乎也感染了我的心情,没装马达,踏板却轻快的回转着。说这是我加入SOS团之后心情最豁然开朗赴会的一次也不为过。因为这次是很普通的出门。既不是被封闭在稀奇古怪的异空间里,拿到的也不是前往过去的单程车票,更不用和外星人在客厅进行禅问答。
除非等在车站前头的是大人版朝比奈,而且还是用别有含意的微笑站在那里等我,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好歹也具有高一学生的平均智商。加上过去的经验,多少也预测得到未来会朝哪个模式发展。朝比奈(大)也是模式之一。我预料她在未来的某一天又会出现,就算那就是今天,我也不会觉得惊讶。
“不行不行!”
我勉强将脚踏车挤进电线杆的阴影,自顾自地嘀咕起来。
我连想法都偏向内有隐情了,再这样下去就算真的出事了,我也不会被吓到。可见我被负面思想荼毒得多凄惨。发生该惊奇的事却一点也不感到惊奇的家伙,就只有头部的螺丝弹脱了好几根的人。我想当个正常人,起码是精神维持在正常状态的人。虽然为时已晚,但是该笑的时候还是该露出微笑。
于是,我努力堆出满面笑容。
今天独自伫立在SOS团御用集合地点的朝比奈,正是我最心爱的那个版本。
在假日多了五成的人潮中,挥着一只小手对我打招呼的她,那幅模样真教人双腿瘫软。
柔弱但很有女人味的打扮,发型也和平日不同。像是早熟的女生一鼓作气想变成漂亮的女人。诸如此类的微妙变化,让我感动得几乎热泪盈眶。
在穿得暖烘烘的朝比奈学姐面前急速煞车的我,露出在镜子前练习了无数次的古泉牌爽朗的笑容。
“抱歉,让妳久等了。”
虽然离约定时间尚有十五分钟才到。
“不不……”
双手掩口不住呵气的朝比奈学姐眼角舒缓了下来。
“我也才刚到……”
接着柔柔的一笑。
“好,我们走吧!”
头发轻快的摇了摇,踏出第一步。
看着将栗色长发绑起来的朝比奈学姐的粉颈,让我有股难以名状的感动,我就像个在家世显赫、但受动乱波及只好浪迹天涯的公主身边,忠心耿耿护卫的骑士那般走着。
朝比奈学姐的步调配上脸蛋,感觉年纪就很小,小到连我也很怀疑她真的有比我高一个年级吗?她的步伐和我妹有得拼,都很孩子气。看着她那和高二生的自称兜不起来的步伐,胸中没来由涌出一股保护欲,不时担心回头看我的人眼中也有着难得的感慨。
毕竟我现在的行为就各方面而言有其特殊涵义。和平日窝在社团教室被春日、长门及古泉团团包围,在那股异常的空间里莫名手忙脚乱、忧喜参半的我比起来,可说是有如天壤之别。
这里只有我和朝比奈学姐两人。而且是瞒着其它人来的。暴君团长、万能外星人、受到限制的超能力者都不在身边。直新鲜。
我真想用全力大声宣言。决定和朝比奈学姐单独出游,是再正确不过的判断。
老实说,我真的很开心。和北高数一数二的大美女学姐并肩走在一起的荣誉相比,就算将紫勋奖章丢进排水沟当鲫鱼的饲料也个可惜。反正会颁与我勋章的国家也不见得文明到哪去(注:紫勋奖章是授与在学术、艺术上有发明、改良、创作等功绩卓著的人的奖章。缎带是紫色的)。
我们前往的地方,是车站附近的百货公司。我不时也会陪家人来这里购物。这家百货公司主要以衣物和食物卖场为主,也设有大型书店,不过那是长门的领域,和我无缘。果然,朝比奈学姐带我走向了地下室的食品卖场。
一整排的收款机最里面就是我们的目的地。专门贩卖茶叶的茶行,架上陈列了各式各样、色彩缤纷的日本茶。
“您好。”
朝比奈学姐可爱的打招呼,店里大叔的脸瞬间就像是加热的天然沥青一样融化开来。
“你好,感谢妳再度光临。”
看来学姐已成了这家店的老主顾,和老板混得很熟了。
“嗯……要买哪一种好呢?”
朝比奈学姐自言自语,以认真的眼神目不转睛审视写有定价和茶叶名称的手写海报。
想当然尔,我的茶水知识没有朝比奈学姐好,因此也无法给她建议,只好在她身旁闻着各种闻不惯的香味,弄得鼻子直发痒。
一涉及茶叶,态度就变严肃的朝比奈学姐。和大叔热心讨论着干燥的次数怎样又怎样、哄培的时机如何又如何,我就像是收割后的稻草人无所事事的枯站着。
SOS团里唯一有在品茶的,除了我大概就没别人了。春日那女人只要是倒入茶杯的有色液体,就算是双氧水也会一口气喝掉,长门那家伙有没有味觉尚待证实,古泉那小子则是从来没发表过评论。
而我则是早就做好心理准备,只要是朝比奈学姐泡的,就算是毒人参茶,我也会一饮而尽。恶法亦法(注:“恶法亦法”一语出自被处以服毒之刑的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临终前和到大牢里探监的学生的辩论)。喝了之后再向特定的某人求救,应该就能捡回一条小命。
在选购上无法给予建议的我,只得继续杵在店门口,扮演严选茶叶的朝比奈学姐的小跟班,在学姐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购买商品名好像叫作“上级仙人”的煎茶之前,我都在门口站卫兵。
“难得出来一趟——”
朝比奈以比往常还要客气的神情仰望着我。
“要不要来喝茶?这里的糯米丸子很好吃喔。也可以请店家帮忙冲泡刚买的茶叶……”
这家百货公司地下店面里头设有桌椅,算是设备较为简陋的茶馆。就算太阳内部的氦全都燃烧殆尽(注:氦元素(helium)是仅次于氢,宇宙间第二丰富的元素。太阳的质量中约有75%的氢,25%的氦),我也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我兴冲冲的跟着朝比奈学姐,坐进店家设置的桌椅,点了糯米丸子和香气熏人的茶。
此时有件事,让我满挂念的。
朝比奈学姐似乎很在意时间。眼睛不时看着手表,心神似乎很不定。但是她的动作又很自然,不像是故意做给我看的,反倒像是很怕我察觉,不遇很抱歉,我还是看出来了。因为学姐不只看了好几次时间,还不时在叹气。说她没有心事就太扯了。
“这丸子真好吃,茶也很香。不愧是朝比奈学姐千挑万选的茶叶。哎呀,真的很好喝。”
尽管如此,我还是假装没发现学姐的心神不宁。对于体贴至此的自己,我都忍不住想夸奖自己了。
“嗯……”
朝比奈学姐吃丸子吃得两颊鼓鼓的,缓缓低下头,又在看手表。
我突然有种预感,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感。
没错,整件事从一开始就很可疑。我今天和即使穿了可爱到不行的冬装,还是掩不住婀娜多姿好身材的北高未认证校花一起出游,可是足以在校舍的屋顶向全世界高声吶喊的大事一桩啊!
我喝下茶杯的茶,随着热热的液体缓缓流人胃部,我心中的疑窦也渐渐冒出。
一定内有隐情。
从各种情况证据分析起来,SOS团唯一的学姐——朝比奈实玖瑠确实是未来人没错。她是基于某种缘由才来到现代。至于为何莫名其妙成了SOS团的吉祥物,全是迫于春日的暴政,绝对不是她原本的职务。
没错。监视春日是她的平常业务,偶尔带着我在过去和现在之间来来去去,为错综复杂的事件解套,是上级指派给她的特别任务。怎么想那都比较像是她的真正要务。
今天也是有要务在身吗?选购茶叶只是替之后要上演的新事件串场的前戏吗?朝比奈学姐早就知情了?这么说来,她那没啥把握的表情和言行就解释得通了……
吃完糯米丸子要结帐时,朝比奈学姐坚决拒绝由我付钱。
“没关系,今天是我约你出来的,理当由我付钱。”
不,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能轻易让学姐破费。
“真的没关系。因为每次都是你请我们啊。”
那是因为春日擅自订下了最后一个来到集合地点的人要请全部团员吃东西的罚钱制度,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最晚到的都是我。最后就演变成付钱的都是我这种只有在SOS团才看得到的恶习。可是今天的状况和以往不同,是难能可贵的双人出游,钱包里的现金也会认为今天的账单格外有意义,迫不及待想出场吧。
“求求你。”
朝比奈学姐恳求似的看着我。
“这笔钱请让我出。”
学姐的表情相当真挚,我无意识的点了点头。
之后,从百货公司出来的我和朝比奈学姐,站在严冬的寒空下不知道要去哪,只好漫无焦距的望着假日的人潮。
要事一办完就准备闪人:“我们就此解散,明天见。”的话未免太没品。我没那么冷酷,也没那么不通情理,况且离太阳下山还久得很。冬至也过去一个月了,太阳会很晚很晚才通过子午线。
“陪我去散散步好吗?好不好?阿虚……”
又是恳求的眼神。用那种会让人腰部以下化成蒟蒻果冻的表情和声音拜托。我根本没有招架的余地。
朝比奈学姐绽开了彩霞般的微笑。
“往这边,我们走。”
毫不犹豫迈开步伐走了出去。真遗憾,我本来还在想学姐会不会挽着我的手,看来是我寄望过高了。
我面对着寒风耸耸肩,跟在娇小学姐身后追上去。
就这样,我们散步了好一会儿。
对于目的地,朝比奈学姐似乎早有定见,不时会用眼睛确认我有没有在身旁,默默不语的踩着步伐。
我什么话都没问,只是配合朝比奈学姐的步调,可是越走就越觉得今天的学姐相当奇怪。
怎么说呢?平日的朝比奈学姐应该是怯懦得有点可笑,动作可爱得足以让所有人的嘴角往上提,唯独今天,尤其是现在,她的步伐就跟有物理小考时我和谷口上学时的步伐有得拼。
而且不时还提心吊胆的东看看西看看。
活像是被什么人给盯上似的……不,不对。朝比奈学姐在意的似乎不是背后。她的注意力也不是放在前方,而是斜前方的范围。活像是深怕错过定位运动检查点的小学生似的眼观八方(注:定位运动(orienteering)是在地图上标示出数个地点,由参加者利用地图和指北针,根据举办者所指示的方法,寻找出设置在山林里的数个定点,并以最短时间快速通过而到达终点的一种竞赛),那副举动说穿了,就是行迹可疑的登山客的典型行为模式。假如她不是娃娃脸性感美少女而是上了年纪的大叔,途中遇到警车巡逻,肯定会被警察拦下来个身家大盘问。以朝比奈级的可爱程度,大部分的犯罪行为都会被宽恕,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但问题并不在于这个。
而是在于朝比奈学姐的动作可疑至极。
眼前的景象突然让我有种莫名的怀念感觉,我停下了脚步。
说是怀念也不太对,打从我出娘胎之后,几乎都在这一带玩耍,对四周的风景早就看得不要看了,为何我还会有那种感觉——
“啊……”
顿悟的气息从嘴巴内部绕了一圈又出来。原来如此。
从车站前面走到这里的路线,我会觉得熟悉是必然的,感受到乡愁的原因,在那一瞬间我也明白了。
毕竟去年五月,在春日的发号施令下召开的第一届SOS团不可思议搜查大会也是难以磨灭的记忆项目之一。特别是我和朝比奈学姐抽签配成一组,漫无目的闲晃的那一天回忆。就算我的头盖骨曾受到轻微的撞击,也不至于会将那么难忘的记忆从脑海里撞得一干二净。
没错。我们现在和那时候走的正是同一路线。我会觉得怀念,是因为今天和朝比奈学姐旧路重走的情况和那天大同小异。虽说那天距今还不到一年,我却觉得那像是八百年前的事了。
朝比奈学姐是未来人的身分至今已毋庸置疑,可是当时我并不知情。直到在花季过后的樱花树并排的河岸长椅上听到惊人的宣言,我才知道她不是单纯的娃娃脸兼大胸脯玩物。
全都都是过往的景象。完全的过去式,难怪我会觉得怀念。
不出所料,朝比奈学姐正朝印象更深刻的地方走去。只是大草原的草食动物探头探脑的模样依然健在,现在又加上了频频注意手表的动作。
就算出声叫她,恐怕也不会有响应的怪模怪样持续进行中。
不断吐出白色气息的我们,默默继续往前走,最后终于来到了那个处所。
河岸的樱花步道。
就是去年施工完毕的春秋二季天然染井吉野樱散步步道。花季能延长到今春就好喽。
虽然我感触良多,朝比奈学姐却不在乎。经过丢出那个未来人宣言炸弹的长椅时也是似乎没有察觉。现在的朝比奈学姐可说是心不在焉到极点。到底是什么事让她如此分神?
我不禁感到有点落寞,此时,突然听到声音细微的喃喃自语:
“还没吗……?”
朝比奈学姐又看着手表。
“时间差不多了……可是……讨厌。”
学姐似乎没发现自己说出了口,叹了一口气,又再度东张西望。
我决定继续假装没注意到,专心走路。
唉唉唉。约会的好心情转眼成空,成了遥远的过去。虽然希望散步能散得有情调一点,无奈老天爷就是不让我如愿。算了,人生不就是这样?
别说是花瓣,连片叶子都没有的樱花枯树就这样一棵棵被我们抛到身后。
朝比奈学姐朝河川的上流走去,再继续走就会看到熟悉的建筑物,也就是长门的寓所。再往上走搞不好可以通到北高。
拜认真散步之赐,身体也暖和起来了。只是我的暖源并不光是来自于身边的朝比奈学姐。
最后我们从河岸的散步步道下了河堤走到县道。这回是沿着民营铁路走。对了,记得有天我也和春日走过这里。
回忆接连不断涌现,我的心神也开始有点涣散。
“阿虚,这边!”
“啊?”
朝比奈学姐如果没拉住我的衣袖。我就直接走过去了。
“我们要过马路。”
我们目前位于铁路平交道附近的十字路口。朝比奈学姐指着县道对面,斑马线旁的信号灯已亮起禁止行走的红灯。
“啊,对不起。”
我连忙道歉,走回朝比奈学姐身边。我们要通过的车道冷冷清清,连台车影子都没有,一板一眼的等红灯变绿灯,的确很像是朝比奈学姐的作风。
等不到十秒吧,县道的红绿灯由绿转黄,很快又变成红色。相对的,行人灯号则变成绿灯。
我和朝比奈学姐几乎同时间跨出过马路的一步。
就在那时候——
从我背后窜出了一条小小的人影。
“啊。”
发出这小小一声叫喊的是朝比奈学姐。
人影从我旁边跑过,冲到斑马线上。是个像是小学生的少年。年龄乍看和我妹好像差不多,大概是小四或小五,很活泼的四眼田鸡。
“啊!”
这次发出大声叫喊的也是朝比奈学姐。而且那声叫喊还混雒了难听的噪音传到我的耳朵,让我不由得睁大眼睛。
一辆车子以极快速度从平交道冲出,轮胎压着地面右转驶来。县道的信号灯是红色。照闯不误的那辆车——苔绿色的厢型车——横冲直撞驶进斑马线,而且一点都没有减速。
那时候——
已经跑到县道路中央的少年察觉到危险,停了下来。
车子逼近。无视灯号急驶而来的那辆车的司机似乎也无意遵守道路限速。我想象得到少年被撞飞出去的身影,可是在想象的同时,我的身体已经有所动作。
“你这个王八蛋!”
到底是在骂小孩还是车子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就冲了出去。感觉很像是慢动作播放,其实在第三者来看的话,那只是一瞬间的电光石火。
“呜喔喔!”
总之我赶上了。我抓住呆立不动的眼镜少年的衣领,不假思索就朝后面扔出去。力道之猛,让我自己也跌了个四脚朝天。
猛然加速的车子,一转眼就消失在我们面前。
我的冷汗直流。
真是千钧一发。那辆暴冲车的轮胎一度就压在离我的趾尖不过数厘米的地方。诚如文字所言,我要是多踏出一步,脚踝以下就会和差下乡该汰换的鞋子一样扁平。
时值隆冬,身上渗出的冷汗才没有气化。因为一个我不太想感谢的理由,全身热得受不了。
“那个手八蛋!”
对方是不是姓王我不晓得,总之我的血气瞬间上升到头顶,杀气腾腾的对着扬长而去的汽车怒吼。
“你会不会开车啊!闯红灯就算了还超速,根本就是杀人未遂!朝比奈学姐,妳有看到车号吧?”
当时我正忙着和小孩一起跌倒,所以没看到。我仰望朝比奈学姐,期待她的动态视力有所贡献时——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怎样?
愕然的朝比奈学姐眼睛睁得大大的,站着一动也不动。唉,这我倒不意外。突然在眼前发生了交通事故,会吓呆也是必然的。
让我意外的是,朝比奈学姐睑上的表情不单单只有惊愕。
“原来……是这样啊。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
喃喃自语的朝比奈学姐,看向那名差点就没命的少年。
宛如天使般美丽又惹人怜的容颜,还混杂了仿佛领略了某种奇妙事物的神情。
不明究理的我继续跌坐在地上,朝比奈学姐神色带着几分苍白,以僵硬的动作走了过来,很遗憾的是,她似乎不是向我走来。因为她的视线是落在我旁边那位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少年。
可能是差点被撞上的惊吓,使得眼镜少年神情呆滞、脸色苍白。直到他注意到朝比奈学姐,才眨了眨眼睛。
“你有没有受伤?”
朝比奈学姐在柏油路上跪了下来,双手放在少年肩上。少年机械化的点了点头,接下来她说出的话更教我意外。
“那么,告诉我你的名字好不好?”
我不明白学姐为何要问他名字,有此必要吗?不过少年率自回答了学姐的问题。
少年的名字我肯定没听过,一点印象也没有。可是朝比奈学姐的耳朵似乎不太一样。
少年的自我介绍才听到一半,朝比奈学姐仿佛连呼吸都忘了,俨然像是在模仿长门,动也不动,目不转睛死盯着少年的脸,最后才用力深呼吸,说道:
“是吗……你就是……”
少年的嘴巴还没阖起来。差一秒就和暴冲车的车头正面冲突的他惊魂未定,这会又出现了一位美人姊姊跪在面前问自己的姓名。不管是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会魂不守舍吧。我能体会你的心情眼镜弟弟。
可是,朝比奈学姐神情十分肃穆。
“那么,你要答应我——”
她脸上的紧张表情是以往我在社团教室从未见过的。
“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特别注意车子。不管是过马路或是搭乘公交车时。不,就算你搭的是飞机或电车也是一样,就连搭船也要特别小心……小心不要受伤不要跌跤不要撞到……也别溺水了,无时无刻都要小心自身的安全。你可以答应我吗?”
少年想必吓到了。因为我也吓到了。再怎样也不用耳提面命到那种地步。如此瞎操心的朝比奈学姐实在太瞎了。
“求求你……”
听到眼眶湿润的朝比奈学姐使尽全力说出的请愿话语,我都忍不住代少年挺身而出高喊“YES、MADAM!”了,就在我想付诸实行时……
“嗯。”
少年点头答应。似乎也搞不清楚状况的他,紧盯着朝比奈学姐。
“我会小心的。”
一字一句僵硬的说出。不住点头的模样,活像是失去平衡的平衡摆饰
朝比奈学姐似乎还不满足,又伸出一根小指头。
“那么,我们打勾勾,一言为定喔。”
看到和战战兢兢回应的少年打勾勾的朝比奈学姐,我的胸口感到一阵抽痛。纯粹是嫉妒心在作祟。我自私的希望,也是渴望,和她那样做的人只有我一个。不过对方毕竟只是个小孩,我也不是假装跌倒好打断他们的小鬼头,好不容易等到朝比奈学姐站起来,我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我离成熟大人的境界还差得远哩。这到底是好或坏,我也不晓得。
不过我想到另一种方式打断他们,我仰望信号灯说:
“朝比奈学姐,灯号快变了。待在路中央很危险。”
斑马线的绿色灯号已在闪烁.
“嗯。”
站起来的朝比奈学姐,眼睛还是直盯着眼镜少年不放。少年似乎有着善于察言观色的天赋,一颗头垂得低低的。
“非常谢谢你们在千钧一发时救了我。我以后一定会小心的。”
以老成的语气,礼貌的态度说:
“那么,我先告辞了。”
再度鞠躬行礼,小跑步跑向县道对面。一溜烟就不见人影。
朝比奈学姐一动也不动。眼神像是在注视珍贵的宝石,定睛望着那位表现出小朋友特有的机灵后就消失在远方的少年的背影。
我实在看下下去了。
“朝比奈学姐,红灯了。请快过来。”
我将身穿冬季便服的美丽背影强拉回人行步道,任我摆布的朝比奈学姐的身体软绵得像是不知何时溜上我床的三味线。这时候抱住她的话感觉一定更加美好。但我是不会这么做的。
灯号完全变红的同时——
“呜……”
我的斜下方传来呜咽的声音。起源来自于朝比奈学姐,声音闷闷的可能是因为她的睑就压在我的手臂上。
咦?——这是我的第一个想法。
朝比奈学姐脸埋在我的臂弯里,肩膀不断抽动。看情形应该不是在笑。
“呜呜、呜~呜呜……”
紧闭的双眼滴落的透明液体,沾湿了我的衣服。朝比奈学姐就像小朋友似的紧紧抓住我,珠泪不停滑落。
“妳、妳怎么了?朝比奈学姐,妳说话呀,学姐?”
过去我也经历了好几次难以理解的局面,但是就属这次的困惑是最高等级。学姐为何哭了?那个少年得救了不是很好吗?又没有人死。这时候应该要高兴,而不是哭泣啊。还是说,目击到当时的情景对学姐来说刺激过大,崖生了惊吓症状?
朝比奈语带鼻音回答。
“……觉得我好没用。我……什么都不懂……什么忙都帮不上。”
不不,妳这么一说,我就更加不懂了。
可是,她只是不停的哭,像是失去了气力进行有意义的谈话。如同被抱起来时深怕被摔下去而伸爪以待的三味线,学姐也是双手紧抓着我的衣服,将脸深埋在里面。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
我的脑海卷起了谜样的漩涡,只有一件事有清楚的解答。
今天的活动到此宣告结束。这个始于朝比奈学姐主动邀约的模拟约会,终于匪夷所思的散步,今天的大件事到此正式落幕。
那种程度的推理,不是古泉也办得到。
在寒气逼人的冬季天空下,被突然大哭的软绵绵学姐抓住上衣,宛如站着圆寂的状态可不能一直持续下去。
这是因为大马路上多有异样的目光,而且大家都对那样的二人组投以有趣的表情,欲言又止的走过去。可以想见他们的心声不外乎是……这么冷的天,你们在外面干什么?有几个人经过,我就感受到几次。
“朝比奈学姐,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下来吧。找个能让妳冷静下来的地方。呃,妳能走路吗?”
她依然将脸压着我的两只手,栗色长发微微上下动了动。
配合朝比奈学姐无精打采的步伐,我小心翼翼的走着。陪着化为跟屁虫兼爱哭鬼的学姐,步调无论如何都要放慢,唉,这真是如我所愿又没有太如愿。我现在只希望别被同校的男学生看到就好。否则我被信奉朝比奈实玖瑠原理教的狂热信徒刺杀的可能性将大幅提升。
“去哪里好呢……”
要不引人注目,又可以好好休息的处所,能御寒的话更佳。综合以上因素,我想得到的只有咖啡厅。但是和哭成泪人儿的美少女面对面坐着,也是如坐针毡吧。
其实我从刚才就注意到眼前某栋建筑物了,就是长门居住的高级公寓。拜托她应该会开门让我们进去,但是直觉又告诉我,最好是不要那么做。
于是,我们能去的地方就只剩那里了。长门家附近的怪胎圣地,就在前面不远处。也就是尘封了许多回忆的那座公园。河岸的长椅已经过了,加上情势所逼,去另一张回忆更多的长椅才是上上之策。
起码去到那边就有得坐了。说不定某人还会从背后的树丛窜出来呢。
在这冷到快嗝屁的日子,留在公园卿卿我我的人果然是少之又少,那张长椅像是票券已发放出去的指定席一样无人光顾,独自承受山风的吹拂。
我扶朝比奈学姐坐下,故意留了点间隔坐在她隔壁。我偷看她的侧脸,低垂的粉颊上仍有两行清泪。
我搜遍了所有口袋找手帕,可悲的是指尖摸到的始终都是衣服的布料。糟糕,怎么就今天没带呢。还有什么替代布料够格汲取朝比奈学姐的串串珠泪?就在我狗急跳墙,想将衬衫衣袖撕一块下来时——
咚。
柔软的触感在我的肩上轻轻一碰,那个柔软的物体不是别的,正是朝比奈学姐的玉额。继嘤嘤哭泣后,这回打算找肩头诉苦了吗?那部分就让我相当心动。双眼之间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处,但我不敢乱碰,怕会造成误解。因为和那个很像。我就被弹过额头,所以不太敢下于。
“我去买易拉罐咖啡给妳喝吧?”
原本以为这是个好点子,想不到栗色长发缓缓摇头拒绝。
“还是妳想喝易拉罐乌龙茶?”
压住的额头不悦的微微动了一下,往左右方向。
我在脑海里重建自动贩卖机的商品项目影像,继续探询。
“那么——”
“……对不起。”
微弱的声音终于传到了我耳中。学姐的脸仍然靠在我的肩头,看不到她的表情。可是就算没看到,我也猜得出学姐脸上流露的是什么样的感情。当她说抱歉时,就是她真的感到很抱歉的时候。
我决定不说话,静心等待朝比奈学姐发言。
“我邀你出来,只是为了救刚才那位小朋友。之前我并不晓得,可是现在我晓得了。就是为了这个。只是为了这个原因。”
妳可以再多说一点。
“我……我是照上级的吩咐约你出来的。约会地点,还有经过的景点、时间也全都照着上级的命令执行。一切就只为了不让那孩子发生意外、平安躲过灾厄……那就是我的使命。”
上级?我想起了朝比奈(大)的微笑。
“等等。既然如此,妳大可请上级说明清楚一点。像是几点几分,在那个十字路口守候那个叫某某某的少年,到时候再冲出去救他就好啦。”
“嗯……我也希望上级能告诉我。问题就是不行。对方什么都不能跟我透露。一定是因为我能力不足的关系……所以我只能听令行事。就像今天一样。”
我的脑海里又闪过大人版朝比奈婀娜多姿的曼妙倩影。
“话不能这么说……”
听了我的表面话,栗色的长发做出了今天最为数烈的左右晃动。
“不!一定是这样。不然像这么重大的任务,怎么会不让我知道就要我去执行?为什么……说来说去都是我没有用……”
消失一阵子的呜咽又再度复活。看来她的心情是随着话题而转变的。
学姐,那个小孩到底是谁?
鼻子不断传出抽噎声的朝比奈学姐,隔了好一会才说:
“……那位小朋友对未来的我们是非常重要的人。因为他,我才能来到这个时间带。假如他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声音越说越小,小到几乎要消失。
“抱歉……我不能再说更多了……”
也就是说,不管那名少年是谁,就是不能让他在此时死于非命。于是为了防患未然,朝比奈学姐才临危受命带我到那个地方等待良机——就是这个救援计划的全貌。
万一,我迟了一秒才抓住那名少年的背部,他就会和那辆暴冲厢型车的保险杆撞个正着了。那名少年结果会如何不得而知,但我想结局一定再悲惨不过。没发生奇迹的话,少年被迫跟这个世界SAYGOODBYE的机率相当高。
“嗯?”
等等,哪个才是正确的历史?我救了少年。这是刚刚发生的事实。那么,未来呢?在朝比
奈学姐所处的未来,这名少年在今天遭逢意外早已是既定的历史了吗?可是那样一来就糟了,所以未来人才会利用朝比奈学姐和我去救那名少年……
不对不对,怪怪的。
我救了那名少年,就表示他及时躲过了车祸,这应该是历史上的事实。也就是说未来所认定的历史也是如此。否则,未来的朝比奈学姐就无法和这个时代建立起地缘关系。可是那样就变成在未来认定的历史中,少年并未惨遭意外,那就没必要特地回到过去救他……可是这么一来,少年又会发生车祸……
“好痛……”
头壳的芯又开始隐隐作痛。
怎么想都不对。我只要一思考高难度的事情,耳朵似乎就会飘出烧焦的烟味。
“实在想不通。”
干脆用问的比较快。
“那个小孩到底会不会发生意外?哪个才是正确的史实?我完全都搞胡涂了。”
迷惑的摇了摇头,朝比奈学姐以水滴般断断续续的声音说:
“从未来过来的人不只有我们。也呈有不希望我们有未来的人……所以……”
苔绿色的厢型车。杀气腾腾的狂飙方式。
“难道……”
形形色色的记忆都指向同一件事。
其一就是朝仓凉子。那女人隶属于和长门理念不合的咨讯统合思念体内的激进派。
另一个可能性就是古泉所说的“机关”以外的另一个组织。古泉玩笑似的谈起两造犹如鸭子划水般的角力,我仍记忆犹新。
还有一个,也是最新的记忆。就是那座雪山怪屋的造物主。对方创造了连长门也无法解析的谜样异空间。“我们”(SOS团)的敌人——古泉是这么称呼的。
才过没多久,手又在痒了是吗?敌人。真讨厌的名词。
将本来活得好好的,且一定得活着才行的人,硬要在过去的阶段就抹杀掉。让那名少年活着会如此困扰的那群人究竟在哪里?
不希望我们有未来的人——
那群人指的到底是谁?
“那是……”
朝比奈学姐的樱唇微微的颤动着。看她脸上的表情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马上放弃。
“……现在的我不能说……应该说是还不能说。”
又进入了嗫泣模式。
“就是这样我才觉得自己没用。真的。我很没用。我什么忙也帮不上。就算想让你了解,我也无能为力。”
没那回事。
朝比奈学姐才不是没路用。是妳受到的限制让妳无从发挥。而限制妳的人就是朝比奈小姐,比未来的妳更未来的妳本人。
可是,我不能说。
最初的七夕骚动时,我在这张长椅上答应过大人版朝比奈。我们还打勾勾约定过。
“请别让她知道我的事。”
这个约束得遵守到何时,我不知道。既然不知道,我就不会告诉这位朝比奈学姐。连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要如此坚持。但是我有很强的直觉,不说绝对会比较好。
不知道她是如何看待我的沉默的?朝比奈学姐用难为情的声音继续说道:
“就像刚刚,救了那孩子的人也是你,阿虚。我们未来人能直接干涉的,受到相当严密的限制……”
是吗。
“能够改变过去的,唯有生在那个时代的人。除此以外的作法,全是违反规则……”
所以才得由我出面是吗?
“上级交待我这么做,就算蒙着头我也得照做。但我完全不明白自己的行为有何意义。这么一想,我就觉得自己……很白痴。”
没那回事。
“我希望上级能多跟我透露一点,所以很努力的写了申请书,但总是被驳回。上级肯定是认为我很没用。一定是这样。”
就跟妳说不是嘛。
我终于忍不住开口:
“学姐才不是什么忙都没帮上。事实上妳做的够多了,不管是对我或是SOS团甚至对全世界都极有贡献。妳实在不用自寻烦恼。”
朝比奈学姐突然拾起头,可是湿润的双眸很快又看向地面。
“……可是,我只是不停的换装,我也只会这件事而已……”她的声音听来十分消沉。“况且……‘就连那个时候’,我也是什么都不知道……”
关于这点我可以解释。‘十二月十八日那时候’——
“才不是!”
这在我而言,算是相当严明的表态了。想必朝比奈学姐也是如此认为,才会惊讶得抬头起来看我。
我敢断言,朝比奈学姐的功用绝对不只是茶水小姐兼吉祥物。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成长为笑容艳丽的性感美女朝比奈小姐的倩影。
白雪公主。我能平安和春日一同从被封闭的闭锁空间归来,就是因为她那句暗示。
三年前的七夕。和朝比奈学姐一同进行时间回溯的我,跑去找朝比奈(大),向待机中的长门寻求协助。
然后,历史改变了的世界,才又恢复原状——
对了,那件事我还没跟大家说。因为说来话长,我本来打算过阵子再好好说明的,简单说就是冬季合宿结束后,我们就过去拯救世界了。我和长门、朝比奈学姐三人一起回到过去那时,在那里我遇见了奄奄一息的我,长门遇见改变后的自己,将所有该做的事一次做个了结。到这里为止,相信这位朝比奈应该还记忆犹新。只不过她并没有像我和长门一样,察觉到未来的自己也在当场。这是大人版朝比奈故意安排的。
我敢确定大小两个都是朝比奈。可不是连我都不认识的那个时空改变的朝比奈喔。以长门的话来解释,就像是异时间同位体那种东西吧。
现在的这位小朝比奈只是不明究理照着上级的命令行动而已。但我心知肚明,封她下令
的。恐旧就是大朝比奈。大人版朝比奈清楚知道什么事该效,什么事又是不该做的。毕竟那是她自己的事情,她最清楚。
假如是现今的小朝比奈可以知道的事,大朝比奈早就跟她说了。既然大朝比奈没透露,我自然也不能跟小朝比奈讲只字片语。“起码当时在场的人是谁,这时候还不能透露。”因为那是大朝比奈的期望,我也答应她了。
的确,我大可告诉学姐妳,妳未来成了比现在还更诱人的大美女,从未来的时空过来帮了我许多忙。这在我来说很简单。有多简单?就像第二次回到三年前的七夕夜里时,我也可以跑过去叫醒在公圆长椅上睡卧美人膝的“我”,一五一十对“我”全部吐实那样简单。当然,我没有那么做,也没人叫我那么做。正是因为没人叫我那么做,就表示不可以做。相对的,我当时也确实做了我该做的事。
现今的小朝比奈总有一天会回去未来,然后以大朝比奈的身分再回来协助我们。确实就现在的状况而言,说SOS团专属女侍是她的天职也不为过;但也不能因此就暴殄天物。毕竟这是环环相扣的。有现在,才会有未来。要是在此加入了不同的要素,未来自然而然也会变得不一样吧——
想到这里时,我惊觉到一件事。
“对喔!”
我想说出来。但是我说不出口。因为不能说——我总算明白那种心痒痒的感觉了。就是那样。
我回想起去年春天的第一届不可思议探勘之旅。我与朝比奈学姐并肩走着,在花季过后的樱花树下,听她表明自己是未来人和说明时光旅行的原理。那算不算是说明尚有待商榷,总之就是时间平面怎样又怎样,不得要领又出人意表的讲解。
当时,不管我怎么问她,她的回答都是:
“无可奉告。”
我现在的感觉,应该就和当时的朝比奈学姐差不多。没错,现在的确不是将事情全盘托出的时候。
“朝比奈学姐。”
不过,我还是想安慰她,于是我开了口。
“什么事?”朝比奈学姐一双泪眼睁得大大的,凝视着我。
“呃……是这样的。事实上呢……朝比奈学姐……该怎么说呢。妳绝对不是春日的玩具替代品。而是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就是水面下还是背后的什么……呃,呜~”
边说边遣词用句的结果,就是掰到中途就断头了。不行,不管我说什么,都可能会泄漏天机。这种情况真是让人焦躁难耐啊~我只想得到在社团教室让她忙得团团转,就无暇去自怨自艾的保守型安慰法。假如古泉在,他一定能讲出一打很中听但不顺我耳的安慰词。但,不管是那小子或长门,都不是我有难时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对象,做人要懂得分寸。毕竟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话虽如此,但这就像是给日本猴子高性能PC,却不教牠们正确的使用方法一样,我的脑袋瓜实在无法输出什么有利于打破现状的语汇来。
“那个……不是……”
我想给予肉体上的刺激,或许能使电流走得更快一点,于是就抱着头旁敲侧击,同样也是敲不出什么东东来。
“……呜——嗯嗯。”
结果,我只是嗯嗯自语个不停,持续按着太阳穴。
直到朝比奈学姐这么说——
“阿虚,你不用再说了。”
我连忙抬起头,只见朝比奈学姐美目迷濛,但是脸上却挂着微笑。
“你不用再说了。”
又覆诵一次。
“你想说什么,我都明白。”
宽慰的笑容之余,用轻轻点了点头。
你明白了?明白什么?我又什么都还没说——
“你真的不用再说了。这样已经够了。”
朝比奈学姐紧闭的樱唇缓缓绽开,对我投入温柔的视线。她的眼底有着一抹淡得微乎其微、又柔得无以复加的谅解。
我又察觉到了一件事。
什么事?这还用问吗?
我察觉到的正是——朝比奈学姐察觉到了。
她可能是从我欲言又止的言语和态度,领悟到我想传达给她的讯息。那肯定是得以让她将浑身无力感抛得远远的讯息。可是我没有说出口。为何没说出口?这个问题的解答其实并不多。
“啊。”
就在我张口之际,朝比奈学姐一只手优雅地动了起来,碰触我既冰冷又温暖的两瓣嘴唇以竖起的食指堵住我的唇。
够了。
因为,没有必要再解释下去了。朝比奈学姐已接收到我说不出口的心意。我就是知道她接收到了。我们两人都沉默不语。
“嗯。”
朝比奈学姐缓缓抽离了手指,然后将那根指头点在自己的唇上。接着又送上不是很熟练、甚至有些笨拙的秋波。
“是啊。”
我也言尽于此。
现在正是无声胜有声的境界。难道不是吗?天底下没有对着捕手咆哮接下来要投什么球之后才准备投球的投手。这世上有个很方便的东西,名叫暗号。假使最低限度的传达事项不需要言语,最好就不要用言语表示。
为什么?因为无需言语,彼此就已心领神会啦。
那正是“奇檬子”这种东西的特质,不是吗?无需言语的心电感应。既然如此,就让一切尽在不言中吧。不必用到字汇。多余的饶舌不只是长舌,更是白费唇舌。
朝比奈学姐在微笑。
我所能做出的响应,也只有微笑以对。
这样就够了。言语的缺漏,是可以用心意来补足的。
隔天,星期一。
现在是放学时间。大家一如往常待在sos团总部,品尝完昨天刚买来的新茶种之后,团长阁下发话了:
“喂,阿虚。”
不同于向来耐心品茗的我,从不知感激为何物的春日约莫二秒钟就喝光了将近七十度C的煎茶。一百公克就要日币六百圆,拜托妳也尝一下味道行不行。
“干嘛?”
我一边回答,一边用眼尾捕捉仪态优稚如最佳窈窕淑女,笑盈盈的学姐的倩影。
“啊,要续杯吗?”
朝比奈学姐将茶壶拿在手上,正想在春日的茶杯里倒入新茶。
原本不可一世地向后靠坐在团长席上的春日,突然倾身向前,将下巴顶在交错的双手上,道出了奇妙的话语:
“我这个人呢,向来有自言自语的习惯。”
咦?这我倒不知道。认识妳近一年,我还是头次听到妳有这种习性。
“就算身边有人,我也照说不误。”
那妳最好在某人开始想编纂妳的谜言集之前,先去接受治疗。
“所以,我现在要开始自言自语了。可能大家都听得到,请勿见怪。”
妳到底想说什么?就在我想吐嘈前,春日莫名提高了音调,自顾自说了起来:
“我家附近,有个非常聪明而且坦率的孩子。他戴着很像博士在戴的眼镜,看起来就一副聪明样。他名叫……”
春曰说出了一个我最近一定在哪听过的名字,我的背脊开始发凉,但这不是室温的缘故。
朝比奈学姐手拿茶壶倒茶的动作也瞬间冻结。
“我偶~尔呢,会帮那孩子看看功课。所以呢,昨天我也那么做了。可是呢,他昨天却跟我这么说:兔女郎姐姐和男人在一起。”
春日露出令人发毛的微笑。
“秋天拍摄电影时,他刚好待在外景地。对扮成免女郎的实玖瑠印象十分深刻。反正是顺便,我就打听了那个男人的相貌特徽。这是那小孩凭印象画的。”
不知从哪里拿出的笔记本纸,上面有张笔触超娴熟的脸,嗯~看起来怎么和我每天照镜子时都会看到的那张这么酷似?不,那应该就是我。怎么看都像是在画我。
“呼呵呵呵?”
春日意味深长的笑了。
那小鬼居然是个大嘴巴又有画兴的家伙!他将来不是会成为学者吗?难不成他的未来志向是当个画家?早知道就收买他,让他变成选择性哑巴和残障人士。
我的视线游起了自由式,约莫等了三秒钟,等待看看会不会有救世主翩然降临。
朝比奈浑身打颤,声带的机能嘎然停止,看来此时很难有新的登场人物开门冲进来了,我的目光停驻处自然有限。
和长门温度零下四度C的视线相接。不知为何我的胃突然痛了起来。
另一位古泉则是露齿而笑,很乐似的袖手旁观。慢着。该不会这两人全都心知肚明却默不作声?
“嗯~?”
春日的表情活像是吃了用涂满辣椒的糯米纸包起来的笑菇粉末(注:笑菇为鬼伞(一夜菇)科,有毒,食用后会呈兴奋状态,大笑跳舞而得名。)之后的反应,也就是要笑不笑的,但又不到火男的丑样。(注:火男是一种眼睛一大一小、噘嘴模样滑稽的面具。用吹火竹吹火的男
人就是这副模样而得名。)
“快从实招来,昨天你和实玖瑠上哪、干什么去了?放心,我保证绝不生气。”
我一边斜眼偷瞄像是被泼了青色油漆的雨蛙,脸色直发青的朝比奈学姐,一边像是被三打蟒蛇围绕的蟾蜍一样冷汗直流。
这一定是我的幻觉。从春日身上冒出的原色气息形成了斗气,碰撞到长门背后的透明障壁火花四散……差不多就是那样的幻觉。
“抱歉。”
古泉站起身,像是要避开那些看不见的火花,拿起椅子往窗边移动。
接着,他就双手一摊,绽放爽朗的笑容,只差没说:两位请继续。
可恶的古泉,待会看我怎么修理你。就用高睹注的排七将你杀得涂涂涂。你给我记住!
“啊……那个……”
当务之急是得想出一个让春日心服口服的谎言。但我实在没有余裕思考,拜托谁有空帮我想一下。可以的话拍封电报过来。因为叫快递送可能来不及。
面对不断呻吟的我,春日又重申了一次。
“快从实招来而且要巨细靡遗,让我和有希、古泉都获得充分的了解才行。否则……”
春日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再故意不过的笑容,宣告道:
“你们两人都要接受可怕的惩罚!对了,你们听听看这个惩罚如河?”
春日绝情地公布了远比坠入血池地狱还要可怖的惨无人道计划,我和朝比奈学姐面面相觑,浑身发抖。
在那之后,社团教室发生了什么事,想必不用我多所著墨了吧。
浑身遭受到春日做作得毛骨悚然的笑容,长门比往常更加冷淡的表情,古泉看热闹的微笑洗礼的我,就像是要从曝晒在沙漠下的海绵榨取出水份似的拚命想借口,而旁边的朝比奈学姐,则是抱着水壶和茶叶罐陷入了恐慌——
真的不用我说,大家也都猜想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