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α—7
星期一。
平日生活的第一天就这么平淡地结束了。也许是佣懒的周日假期让身体过度放松,感觉离校返家的路似乎特别长,走也走不完。
有春日等人相伴的路上还没什么感觉,但落单后,一丝寂寥忽然缠上只身走路的我,看来和SOS团瞎混已被我视为日常生活的标准模式。我不经意地想找个词形容习惯了这种日子的自己,虽有种木棍打蛇,蛇随棍上的感觉,但我想我就是那根棍子。
“算了。”
我停下脚步,没来由地回头一望。也许是放学后那群希望入团的新生们的青涩模样使然,抑或单纯是日照等气候条件的改变,让这条笼罩于初春景色中的通学路看起来比往日鲜明许多。
“怎样都无所谓啦。”
这段话不具任何意义。我偶尔会想,所谓的自言自语到底需不需要听众,毕竞传不进刃耳的话和发声练习相去无几。如此说来,既然我自认没有自言自语的习惯,那么那句话的听众应该就是我自己。
所谓近朱者赤,若说春日是“朱”,那我老早就“赤”得一塌糊涂了,就算还有机会从头淋上其它颜色,可能性也远比高基氏体(注:真核细胞内部构造之一)的直径来得小。
胡思乱想的我重新顺着归巢本能踏上归途,并将佐佐木或九曜等新学年的程咬金抛诸脑后。之后该做的,就是在自己房里按我浑然天成的时刻表等待夜晚、挥别今日即可。说起来理所当然,最后也都一一实现。
所以——
今天已经没什么值得一提了。
应该吧。
β—7
也许以崖上落石来形容春日的速度有些夸张,但她下坡的速度确实能和世界级竞走赛的选手一较高下。
我、古泉和朝比奈学姐彷佛被一条来自春日背影的透明绳直拉下坡,好不容易踏上平坦的光阳园站前广场时皆已上气不接下气。朝比奈学姐双手拄膝喘个不停,就连平时与汗味绝缘的古泉都举手拭额,剧烈程度可见一斑。
“有什么好休息的啊!既然来到平地了,就快给我跑起来!”
然而,只有这位在体内酝酿辐射物的女子不知疲劳为何物,径自为目标长门家的赛跑鸣枪。
她使出奥运级的速度狂奔。若没有处于全盛期的企业社团现役运动员那般能耐,任谁也追不上吧。古泉先走一步后,我也替脚程慢的朝比奈学姐扛起书包,尽全力拔腿追上。
“咿、哈呼……”
我配合脚步几乎打结的朝比奈学姐姗姗来迟,只见春日早已在公寓大门口久候多时,并在确认全员到齐后按下对讲机按键。7、0、8,呼叫。
答复迅速到像是一直守在对讲机前似的。
‘…………’
“是我啦,有希。大家都来看你了。”
‘…………’
通话噗滋挂断,电子锁大门随之缓缓开启。
一踏进停在一楼的电梯,春日就朝标示7的按钮戳个不停。不甚宽敞的电梯同时挤进四人后更显狭窄,朝比奈学姐的喘息简直近在耳边。剩下的,就只有机械细微的运作声。
在上升速度慢到好比人力拉拾的铁箱里,春日的唇线始终没有打直过,但那并不表示她心情欠佳。当她不知该摆什么表情时,这臭脸就是她的一号表情。
电梯门在七楼打开,早已等到不耐烦的春日伴随快速移动的破风声朝走道进军,往708号室门铃又是一阵乱按。
门内人物蓄势待发似的迅速解锁,铁门因而慢慢滑开,背着室内暖色系灯光的影子一路拉到门边。
“…………”
长门有希身着睡衣,在矩形门缝中悄然而立。
“你真的能下床吗?”
长门眼神恍惚地点头回应春日,并动手从鞋柜里拿出相应人数的拖鞋。
“不用麻烦了啦。”
春日直接用脚脱鞋后制止了长门,并将她快步推进寝室。不只是我和朝比奈学姐,在场所有人都已造访过长门的小天地无数次,所以春日自然对室内格局了如指掌。我虽无缘一探闺房,只见过客房和客厅,但无关紧要。
这回我终于有幸踏进这真的只摆了一张床的寝室。还来不及发表感言,春日已将长门哄进被窝,嘘寒问暖。
“…………”
凝视天花板的苍白脸庞上不见任何表情,也看不出有发烧的征状。若要挑出几点明显不同,就是那睡乱的鸟巢头。我的鹰眼还发现她眼皮比平时下降了两毫米,却感觉不到痛苦。话说回来,她的睡衣实在毫无魅力可言。
直到我稍稍平复下来,才发现内心的激动。
春日掌心贴在长门额上问道:
“有希,你吃饭了没?头会不会痛?”
长门的头在枕上左右细微晃动。
“怎么可以不吃饭呢?看你一个人住,我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嗯——”
春日将另一只手贴上自己额头。
“有一点发烧耶,你有冰忱吗?”
长门以否定的动作回答。
“没关系,我等等去买个退烧贴片过来,再来就是晚餐了。有希,冰箱的东西和厨房借我用一下。”
没等长门允许,春日起身跨步,同时勾起朝比奈学姐的手。
“我就为你熬一锅特制稀饭吧,还是要特制锅烧乌龙面?不管你选哪样,感冒什么的保证一吃见效!实玖瑠,快来帮我。”
“好……好的!”
抱着一堆拖鞋、担心地看着长门的朝比奈学姐不知是受了何种刺激,跟在春日身后频频点头。春日在门前煞住脚,对傻傻晾在一边的我和古泉说:
“你们两个都给我出去,不可以随便偷窥女孩子的睡相!”
“那么,”古泉说:“我就来帮忙跑腿吧,只买退烧贴片跟感冒药就好了吗?”
“等等,我还得准备晚饭,先看冰箱剩什么再说。葱……葱……嗯,古泉,我列张清单给你,过来一下。”
“悉听尊便。”
古泉轻拍了拍我的肩,使了个匪夷所思的眼神后离开房间,留下呆立的我和端睡在床的长门。
春日对朝比奈学姐和古泉下达指令的声音从厨房断断续续传来。
“怎么只有罐头啊?这样营养哪会均衡,要多吃新鲜蔬菜身体才不会出毛病。实玖瑠,快洗米煮饭,再把那边的陶锅准备好。古泉,帮我买蛋、菠菜、长葱……”
这时的春日远比平时可靠多了。她虽贵为团长,却总是在无关SOS团的事项上展现顶尖实力。料理工夫自然也不在话下,我的味蕾清楚得很。
不过,现在可不是在琐事上留心的时候。
姑且问问吧。
“长门。”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跟我看到、感觉到的一样吗?”
“…………”
“能说话吗?”
“能。”
长门茫然望着天花板,无力地抬起盖着被的上半身。看她差点挺不起身、那副摇摇晃晃的样子,颇有Undertaker(注:美国WWE摔角著名摔角手之一)的架式。
“是那个叫九曜的书你生病的吗?”
“不完全是。”
长门宛如手工制玻璃工艺品般的双眼静静地直视着我。
“但是,也可以这么说。”
“那之前的也是她吗?就是——”
去年冬天,长门在那雪中怪屋中昏倒时背后有何玄机?在冰风暴笼罩的山中游荡了几个小时,最后发现的灯光竞带领我们进入逃不出的豪宅,长门还在里头发生异状,这究竞是……
“负载过量。”
长门气若游丝地说,朦胧的眼神投向被铺。
这家伙有这么瘦小吗?才一天不见,怎么就变得这么单薄啊?
这时天启打进我的脑门,使我注意到某些事。
“几时开始的?”
我回想着昨天的事说道:
“你是几时发烧到非躺下不可的?”
“星期六晚上。”
那是新学年度第一届不可思议探索之旅搜查行动的日子,印象中她当天的体温应该正常。
该不会是我在浴室里接佐佐木的电话那时发病的吧?
“…………”
长门沉默不答,用宛如黄沙般漠然的眼神看着我的胸口。
仔细想想,这背后一定有鬼。昨天,也就是星期天,我应佐佐木之邀,和橘京子、周防九曜及藤原见面,其间却出现了不速之客——喜绿江美里。
她是大我一届的学姐,是个蜇伏在长门和学生会长背后的外星人制有机人工智能机器人。虽和长门跟朝仓一样同为联系装置机器人,却属于不同的资讯统合思念体。喜绿学姐会选在那天在那间咖啡厅当一日工读生绝非偶然,必定是为监视九曜而来。至于原因嘛,多半是防止九曜对我开什么宇宙级的玩笑吧。只是那原本是长门的工作,而长门那天并不在场。
一把火冲上心头,使我不禁想来个一人交叉拳痛扁自己的太阳穴。
我这个超级大白痴,怎么这么迟钝啊!
长门动弹不得,后备系统朝仓也不在了。因此就算派系不同,喜绿学姐仍成了我们身边唯一的人形联系装置,所以她才会露面,在咖啡厅假扮服务生,若即若离地监视找们。
宛如刚从古老地层出土的和同开珎(注:日本奈良平安时代最古老的铸币)般毫无光泽,长门的双眼不曾如此暗沉,一向有如刚削好的铅笔蕊般乌亮的黑瞳已不复见。
没有空调的寝室里气温跟室外一样温和,但我的心却和身体唱反调,不寒而栗。
“我该怎么让你好起来呢?”
她的“病”并不单纯,绝非市面上的感冒药或春日特制料理得以医治。她感染的可说是某种宇宙病原体,能制造血清或特效药的也只有长门之流的人物,而这样的人物就是我眼前的病人。
“…………”
长门略失血色的唇闭上十数秒后终于再次蠕动。
“我不能靠自己的意识治疗自己,这必须让资讯统合思念体决定。”
又是你家的痴呆大老板啊?不如请对方直接降临到我面前,让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怎么样?
“不可能。资讯统合思念体——”
长门的眼皮再降了约莫一公厘。
“无法直接与有机生命体接触……所以才制造了我……”
飘飘然摇晃的鸡窝头又摔到枕上。
“喂,没事吧?”
“没事。”
我再次确信这绝非普通的发烧,即便是全球名医组成的梦幻团队,也解析不出侵袭长门的究竞为何。
那是种天盖领域那般太空惊悚剧角色所施展的信息攻击,只要让长门过载,就能封住她万能的外星魔法。
“和九曜谈谈会有用吗?”
这是唯一可走的路。倘若长门是统合思念体的发言人,那么九曜就是天盖领域那帮子的特务。透过佐佐木和橘京子,我明白九曜也是个能够沟通的对手。尽管她层次低得远不及长门,至少说的是日文,应该听得懂人话。
“对话……”
长门吐出了如呼气般轻薄的话语。
“对话并不简单。现在的我能力尚不足以和对有机生命体联系装置对话,我的语言沟通能力并不好。”
这点我早就知道了,但事到如今,我和春日都不能没有你这份木讷啊。
“如果……”
长门有如啃咬着无形的苦衷,面无表情地说:
“如果我这个个体被赋予了社交机能——”
无论怎么在她白皙的脸庞上切割,得到的表情都只是趋近无限小的“无”。
“就有可能得到像朝仓凉子那样的工具,所以我才会是现在的我。我无法抗拒既定的程序,直到活动停止之前……我都会……保持这样……”
眼皮降下三公厘的双眸凝视着无机的天花板。
我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假如长门和朝仓的性格对调了,会发生什么事呢?寡言孤僻的书虫班长,热心助人笑容可掬的文艺社唯一社员——摆明是投错胎了嘛!
不不,在亲眼见到之前我绝对无法想象。我可没被长门用匕首捅过,也没在那种状况下被朝仓搭救呢,而我也打从心底庆幸那个是朝仓、这个是长门且深信不疑。抱歉了,朝仓,拜托你乖乖待在加拿大终其一生吧,我有长门就够了。光是有长门、春日和朝比奈学姐等三妹相伴,我的幸福指数就要爆表了啊!
“长门,告诉我。”
我屈膝蹲下,将嘴凑近长门那张挂着杂乱浏海的脸。
“告诉我该怎么做。喔不,告诉我要怎么让你恢复原状。”
“…………”
答复迟迟未果。
隔了一段时间后长门将视线转向我,而我恭候多时的回复却只是短短的——
“没办法。”
“什么没办法?难道你……”
当我倾身向前时……
“喂!阿虚,你想对有希做什么!”
在学生水手服外罩上围裙的春日,握着汤杓叉着腰,两眼拉成等腰三角形地对我怒目相视。
“还不快来帮忙?古泉都去跑腿了,你也该找点事来做,更何况你是最该卖力工作的人。身为杂役的你就该扛下所有肉体劳动,还不快去摆碗盘洗筷子,别让自己闲着!快给我过来!”
春日抓猫似的掐着我的后颈,当作防灾沙包般一路拖进厨房。
帮就帮,你就尽管吩咐吧。只要长门能痊愈,不管什么菜都包在我身上。对了,若真能治好长门,关键或许就是此时此地也说不定。说不定只要看到春日特制的滋补强身怪异料理,外星生命体就会吓得脸色发青、鞋也不穿地落荒而逃。不过,那也得难吃到一种极致才行。
然而事实上春日做的菜美味到让我不自觉地感激涕零,嘴也无法拒绝,真的是无话可说。生我养我的母亲大人啊,儿子实在对不起您,因为就连春日做的简餐都胜过您整桌饭菜啊。
虽然无法想象那家伙生儿育女的情形,不过春日最直系的子孙应该不会有味觉障碍的毛病吧。
春日站在系统厨房里,将噗咕作响的陶锅交给朝比奈学姐掌控火候后,直接朝水龙头对嘴喝了点水,做为告一段落的喘息。
“总算是安心多了。我作梦都没想到有希会请病假,还以为是什么重感冒,害我担心得要命。幸好烧得不太严重,吃点好消化的东西再睡个觉就够了吧。”
“看来不需要上医院了呢。”
古泉流畅地搭上腔。除了春日,所有人都晓得人类的医生对长门根本不管用,但闭口不提反倒有些不自然。
“我跟一个医生很熟,要是有个万一,我可以向他讨点特效药喔。”
春日擦擦唇角说:
“药只是吃安心的啦,要治好就非得靠气魄不可。”
她又开始高谈阔论了。
“就是要让感冒病菌还是病毒觉得‘难吃的东西跑进这个身体里了,快逃吧’,所以药才会苦。”
“这、这是真的吗~?”
“那还用说。”
别用那种挂保证的表情对朝比奈学姐瞎掰啦,害她信以为真怎么办?
可是没心情吐槽的我,只是和古泉一起钻进客厅那张没插电的暖被桌,任时间漫漫流逝。
古泉购毕返回后,春日就立刻送上劳役免除金牌。而打从一开始就没建功的我,也在取出柜中餐具清洗等杂务后告退,只好呆望钦点朝比奈学姐为助手的春日在厨房里大显身手。
虽说我不是头一次见识,不过春日的手艺还真的能让专职家庭主妇汗颜。无论是切菜刀工还是熬汤手法,对她而言都是小事一桩,不禁令人赞叹。
“只要习惯了谁也办得到哇。”
看日一面用寸碟子试汤的味道一面说。
“我从小学就开始下厨做菜了耶,还做得比家里的任何人都香喔。啊、实玖瑠,给我酱油。”
“好~”
说起来春日倒是挺少带便当的,你妈不会帮你做吗?
“我开口她就会做啊,只是她偶尔想做时也会被我拒绝就是了。想带便当我就会自己做。”
春日的神情变得略为复杂。
“我是不该这么说啦,不过我老……我母亲的味觉实在不行,她的舌头一定有毛病。她调味料都随便加一加,鱼也随便烤一烤,同一道菜煮几次味道变几次。小时候我还以为这很正常,所以一直以为学校营养午餐是人间美味呢。后来有一天我自己试着做,结果惊为天人。啊、实玖瑠,给我味醂。”
“好~”
“现在晚餐有一半是我自己做的,因为母亲要出门工作,这样对大家都好。说起来,果然没有任何练习比得过实际体验呢,不管是烹饪还是什么,每天该下的工夫都下可少。虽然我没有特别练过,只要久了自然就能抓到诀窍啦。实玖瑠,你试试看味道怎么样。”
“好~……啊、好好喝喔……!”
“看吧?这可是我的特制原创蔬菜汤呢。维他命从A到Z应有尽有,喝了保证精力充沛,无论是倦怠还是脑中风,都会被一口气踢到上星环去喔。”
春日随口打着广告,同时将蔬菜汤倒进汤钵。当她顺道关火掀开陶锅盖时,我的肚子也发出哀嚎,那香气真是食欲的催化剂。
“阿虚,你别在那边流口水肖想。这一碗是有希独享的粥,先帮我端进有希房里吧,可别把这当成惩罚喔。”
还用得着你说。现在的我可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然而只能为她做那么多,实在令人惭愧。
我将春日盛好的粥和蔬菜汤装在托盘里,小心翼翼地送进长门寝室。朝比奈学姐捧着茶壶和茶杯跟来,古泉手拿春日指定的中药和装了永的马克杯随侍在后,接着春日一马当先推开了寝室门。
“久等了,有希,可以吃啰。”
“…………”
长门缓缓起身,无声的将眼转向我们四人。
“药是饭前的,你就先吃药吧。这是我所吃过最有效的药喔,饭等等再吃。我煮了很多,你就尽量吃吧,你连午餐都没吃对不对?”
无私奉献的春日真是耀眼。若能分得这般活力的凤毛麟角,那些跋扈的感冒病毒肯定会吓得拔腿就跑,只要是有基础生存本能的病原体就一定会这么做。
“…………”
长门原想下床,却被春日再次制止。于是长门从古泉手中接过纸包的药和杯子,对功效怀疑似地望着它们,最后义务性地吞下。
春日似乎还打算亲手喂长门喝粥,不过长门婉拒了,自己拿起碗匙,吸了一口。
“…………”
春日伸长了脖子凝视着长门嚼也不嚼地啜啜喝着强身滋养粥的样子,而朝比奈学姐、古泉和我也是如此。
“…………”
长门望着手中的碗,那眼神活像是观察碘酒滴上淀粉的变色反应,最后轻声细细地说:
“好吃。”
“这样啊,那就好,再多吃一点吧,尽情地吃。然后这是蔬菜汤,原该再熬久一点的,不过我想这样味道应该都煮出来了。”
长门迅速接下春日递来的汤钵,大喝一口。
“好喝。”
“没错吧?”
春日喜上眉梢,一股脑儿地盯着长门用餐。
长门按一定节奏秀气地吃着。虽不知春日的亲手菜是否感动了她,表情也比吃大碗快餐咖哩时更有品尝的样子,不过她仍可能只是强拉起自己不振的食欲罢了。端到面前者,长门来者不拒,就算没必要也照吃不误。
我有些坐立难安。
不知是睡衣版长门造成的,还是她正默默吞食春日做的养身膳食。或许,是因为长门明明伸手可及,看起来却比平时还虚弱的缘故吧。
“抱歉。”
我直接出声打岔。
“借一下洗手间。”
不等回答,我已从寝室移身厕所。虽无内急,不过再让我继续看到长门那样,无名火肯定会烧个没完没了。
我坐在洁净的马桶盖上,轻咬嘴唇内侧思索着。
当务之急就是找出应先向谁问罪。即使不知该怎么做,也不能就这么搁着不管。
一定要给那个唤作九曜的女子一点颜色瞧瞧。长门卧病在床而她却活蹦乱跳,怎么说都不合理,一定是有哪个平衡点被破坏了,我可饶不了这种情况。首先得联系佐佐木——
“哇!”
制服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冷不防地狂震,吓得我差点摔下马桶。
当我想看看是哪位仁兄时机抓得如此神准时,屏幕显一不的不是来电,而是短信。
“什么啊?”
发信人完全是一串乱码,到底是谁啊?
“啊?”
画面在打开收信匣的瞬间突然断讯。病毒?那可惨了,要是之前输入的数据都毁了,绝对是一场恶梦。
一阵慌乱中,我在黑漆漆的小型液晶屏幕左上角,发现一条闪烁的文字光标。我以前是不是在哪里看过这样的东西啊?
没过几秒,光标便向右滑去,映出无机的文字。像这样无视文字变换流泄而出的输入方式,我的确曾见过那么一次。
yuki.n〉不必担心。
长门……是长门吗?
既然这与我和春日被困在闭锁空间时所见的一样,应该也能回信,于是我忙乱地按下按键。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回信回信回信,我迫不及待地输入:
‘你会发烧都是天盖领域那伙人搞的鬼吧?’
信息传出后回复立刻送来。
yuki.n〉对。
无论怎么想,这都是我自己的疏忽,真恨不得用氮气冷冻自己的头再拿球棒一击轰个粉碎。没错,这都是我将橘京子身边那尊看似人体模特儿的九曜,视为人畜无害所招来的恶果。还以为她们的目标是我和春日,真对不起长门。
我的脑袋实在是简单到无可救药,竞然会一厢情愿地认为她们一定是为了利用春日的能力才会接近我。正如古泉所言,长门就是我们SOS团中最巨大的壁垒,但直至事发后一刻,我才发现她成了敌方的首要目标。
yuki.n〉我不会让她们对你和凉宫春日出手。
我焦急地不停按键:
‘别管我和春日了,我们自有对策,而且现在倒下的不是我们而是你啊,让我阻止她们吧。’
一发信,响应立刻就到。
yuki.n〉这也是我的任务之一口口口口信息口口思念体正口着和口口口域沟通口试
字符串突然结束。
‘你怎么了?’
长门的寝室和充满生活感的厕所不过咫尺之遥,却令人感到无穷遥远,几秒钟的空白也长得难熬。
yuki.n〉我的驱动??????痳疹禽???勺敢??罗??牺??亩??吣态???炮???
还以为是手机坏了,不过我倒还希望真是那么回事。
yuki.n〉????心塞???吣鹞???勺痖?信??勺栅??宫??瘾?????????????吣??
我看得冷汗直流。长门竞会发送名副其实的电波,真是破天荒头一遭。难道她投降了吗?如果真的治不好……
眼前一片黑暗。倘若我汗水淋漓的手一个没抓好让手机掉进马桶里,我也不会责怪那可怜的手。
就在我即将把电话摔成废铁前,字符串又回到了屏幕上。
yuki.n〉我睡一下。
短促的文字油然浮起,却又立刻溶化在屏幕里,标准的长门式简洁语句。
我再强调一遍,我拒绝接受“不用担心”,想都别想。抱歉了,长门,我不是个圆滑的人,别太高估我。
我冲出厕所,直奔寝室。
“长门!”
见我神色反常,春日先是一阵错愕——
“笨阿虚,有希刚睡着,安静一点!”
接着皱眉瞪眼地说:
“她吃饱后就直接躺下,立刻睡着了呢。”
长门一如春日所言般静静合着眼,像个冰封的公主,连呼吸的起伏都难以察觉。
“她一定是安心得睡着了。独居就是这点不好,身边没有人实在差很多。就算自己睡一张床,但是知道其它房间有人、已经起床做些什么的感觉还是很重要,会让人会心一笑呢。所以不管是谁,有个人陪总比——”
虽不是听不下去,不过我现在没那个心情。背向满口大道理的春日,身体拉着头径自动了起来。
“阿虚,你要去哪里?”
我冲出寝室,加速跳过玄关,不等停在一楼的电梯直往楼梯间奔去。窜过门厅、远离公寓,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跑。
我不知道这时九曜会在哪里,不过她穿的是光阳园女子学院的制服。若她像长门那样每天乖乖上下学,也许她就在那一带。我会来个三段跳甩开警卫,直冲教职员室查询学生名册。即使根本问不出或查不到她的住址,但我还是得试他一试。
总之,我不允许自己袖手旁观。
即使脚步如穿上女神恩赐的翼靴般飞快,只配备低阶心肺功能的我,在空气耗尽时也不得不放慢速度,于是正好停在平交道前。
这里,也是大约一年前听春日滔滔独白的地点。
得赶快调整呼吸才行。暂且集中于深呼吸的我不经意望向铁轨彼端时,却不禁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呆若木鸡。
周防九曜。
我和长门的外敌就站在铁路对面,彷佛从未离去。
“——————”
黑色制服,过长量多的长发,异次元级的生硬表情。
栅栏警示灯开始明灭,宣告电车接近的钟声也渐渐传来,栅栏缓缓地降下。
她怎么会在这里?就像……刻意等着我……
九曜分毫末移,与我保持着平交道的间隔。就连我自己做的瓦楞纸箱机器人,都比那脚底生根的站姿来得有人味多了。
铿、铿、铿——
栅栏已完全降下,代表列车接近的铁轨震动及风声越来越响。我凝视着九曜,却看不出她视线落在何方。时机巧得无可置信,绝非偶然,她……
她的确在等我。
挥洒狂风而来的长龙掩盖了九曜的身影。纵然车厢不多,仍使我有种时间静止、甚至能一一看清窗后乘客的强烈错觉。而这错觉,也一并勾起了下一个强烈的预感。
我突然有种预见未来的预感。当电车奏过,九曜已不在平交道彼端,而是站在我背后伸出幽灵般细白的手……
果然是错觉。
待电车离去、红色警示灯完成任务而熄灭时,一身黑的九曜仍待在栅栏后方。是她生性就是这么老实,还是完全没有表演欲,抑或是对老梗毫无概念?
黄黑相间的棒子嘎嘎升起,九曜水中漫步似的挪移身体朝我走来。我还真想知道要怎么奏,才会让头发和裙子像模型似的动也不动。
没有实体的全像投影在我数米前的地面静止了。
我握紧垂下的拳。
“你对长门做了什么?”
九曜宛如特大号弹珠的双眼直盯着我,而本能也立刻警告我不可与她对视,那一定是种慑人魂魄的装置。
她红润的唇开始蠕动:
“我希望能更了解人类……不。”
相隔数步,声音却彷佛在耳边响起:
“的确、不是那样……我想了解的——”
她的头侧向一边,我全然没料到她会有这么人性化的举动。
“其实是你……”
什么?
“想和我交往吗……?”
你在说什么鬼话?
“不必客气……”
手伸了过来。
外星人。
铿、铿、铿——
平交道再次发声,两团红光交互闪烁,警告人们电车即将接近……然而在我耳中听来,那却是远比正面撞上火车更令我惊恐的警钟。紧急状况。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怎么回事?线索未免太少了点。原本像个铅制人偶的她,仿佛被女巫灌注生命般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这究竞代表什么?
九曜的手仍不停接近,人形的非人之物越来越近。
那是个智能远超越人类、绝不可能和人类相互理解的银河外生命体。外型虽是长发如翼的女孩,内容却是一团谜……
她的眼有如新月般乌黑。不行,不能再看下去了,视野逐渐变暗。
住手——虽仅短短两字,但我却说不出口。我真没用,都到这一步了……
“住手。”
制止九曜的是另一人的声音。
我又是一阵惊愕。
来自正后方的声音充满了无所畏惧的自信,还有种莫名的活力。那是睽违已久的声音,也是我再怎么客套也不会思念的女性声音。
“我不准你再接近他,因为啊——”
略感透明的笑声在我颈边短促响起。
“这个人类可是我的猎物喔。如果你们真的想抢走他,那我也只好这么做了。”
一只裹着北高长袖水手服的胳臂从我的肩头仲过脑侧,手里握着我记忆犹新的物体——一把寒光慑人的短刀。
被反手握住的野战刀尖正准确地指着我的咽喉。
“我怎样都不在意喔。”
那嗤嗤窃笑的声音使我后颈寒毛倒竖,令人神经麻痹的甜美香味随着气流钻进鼻腔。这人是——
“你……”
我好不容易挤出声音。
“……是朝仓吗?”
“对呀,就是我。还会是其它人吗?”
毋庸置疑的,前一年五班同学朝仓凉子的声音正从背后传来。
“长门同学正在休息吧?所以就该我出场了,介意吗?”
我没回头。总觉得我这双眼一旦确认背后的人就是朝仓凉子,绝对会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她虽形同长门的影子,却属于资讯统合思念体中的激进派,曾两度想夺我性命,而第二次我真的差点一命归西。即使那两次都承蒙长门搭救,但此刻长门人不在此,只有九曜。真是见鬼,我可不想在随时会反过来吃了我的狼虎间做选择。
“我是为了处理紧急情况才会出现的,应该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那娇柔的声音说道。
“我毕竞是长门的后备系统,只要她故障就轮到我运作,不是吗?”
长门故障——
想不到事态竞会演变到被抹消的朝仓因而复活,而我还必须借助这杀人魔的力量不可。
“真没礼貌,我才不是什么杀人魔。再怎么说,我连一个人都还没杀过呢。”
那你先把刀拿远一点,我口水都吞不下去了。
“那可不行。只要那个人还在这里,我就必须忠实地继续任务。”
握刀那手的食指倏地竖起,指向伫立的九曜。
“她就是暂称天盖领域的组织的人形终端吧,我对她很感兴趣。如果你当场死在这里,她会有什么反应呢。”
以闲聊语气发表骇人一言论的朝仓凉子仍和班长时期一个样,我完全不希望这世上会有第二个她。
我像个弃置荒漠的干尸般动弹不得,连现在是冷是热都分不清楚,只知道锋刃发出的银光如太空般寒凉,而九曜的眼神则静得像地下四楼的空洞。
太安静了。
我察觉周围的异状。闪烁的平交道号志怎么了?刺耳的警钟声又为什么消失,电车怎么还没来?
我睁大眼睛。红色警示灯保持明亮,栅栏横杆在半空中斜立,风也不吹了。邻接铁路的马路上毫无人车……表示……
世界静止了。
见到远方天空中的云朵动也不动,飞行中的乌鸦也被钉在空中,我才慢半拍地恍然大悟。
周遭空间已遭冻结。
“这里是怎么了……”
呵呵,朝仓轻笑说:
“我只是不希望有人打扰而已,这样子不就谁也看不见我们了吗?操纵空间信息可是我的拿手强项,谁也逃不出去。”
这是她设下的陷阱吗?为谁而设?
“好了,九曜小姐。”
朝仓得意地继续说。
“让我们聊聊吧,还是你比较想先打一场?别客气,我也很想知道你们有什么伎俩,那也是我的使命之一呢。”
“……立刻放开那个人类。你非常危险……你的杀意不是装出来的……”
面无表情伫立的九曜慢慢眨了眨眼,眼中放出未曾见过的光芒。
“不是你。我对你没有兴趣,你不重要。”
听见九曜略带情感的话,朝仓说道:
“真是令人不舒服的回答呢。好吧,既然你也有这个意思——”
朝仓持刀的手动了,而且快到几乎甩出残影,我的眼自然无力追上。多亏我曾在一年五班教室中身陷朝仓和长门的异次元战斗,才知道现在是何状况。我能看见的只有朝仓扭动手腕,将凶器几近光速地射向九曜,不过我的脑仍得花上数秒来解析眼前所见。
“……危险性提升两级。”
九曜喃喃地说,并在眼前接下刀柄,对于直逼鼻尖的刀全无惧色。在我眼中,那动作就像是拿刀刺自己的脸,但事实正好相反。
“……持续提升中。”
即便被九曜挡下,朝仓的飞刀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和九曜握刀的手一同微微颤动着。能以超高速挡架超高速飞刀的九曜虽也是怪物一只,但朝仓更恐怖,我完全不敢想象那把刀含有多少动能。
“不错嘛。”
朝仓佩服地说。
“虽然只是小试身手,不过我对那把刀施加的能量,可是比我对你预测的能力值还要高呢。看来这下有趣了。”
我背后的空气似乎开始鼓噪起来。要是回头了,一定会看到朝仓的头发如蛇般冉冉舞动,所以还是别那么做的好。然而,耳朵是塞不住的。
“扩大信息操作范围,张设攻击性资讯,切换至毁灭模式。申请限定空间内局地仿真战,目的为解析目标对象,请准许。”
当我猜想朝仓在霎时间应该是说了这堆话时,周遭光景逐渐粉碎,宛如一幅被打散的风景画拼图一转全貌,渐展底图。朝仓创造的充满扭曲几何图样的信息操作空间,就这么再次呈现于我的眼前。
“……危险性持平。”
九曜一片惨白的脸庞逐渐染上血色,语气也是。
“离开那个人类。”
她仍紧握着短刀,但声音一点儿也不紧绷。
“我无法和你沟通……”
九曜的语句完整度有了飞跃性的成长,她将脱缰野马般的刀拉到脸旁,拖出长发涵盖的范围,接着歪头松手,使朝仓的刀如导弹般忠实保持原路线飞去。
“——!”
三度惊愕的我已不想再有第四次了。
九曜背后闪现出第三个小小的人影——当我的脑归纳出这讯息时,朝仓牌超音速飞刀已在剎那间直刺对方颜面,而那人也像九曜那样,在破相而死之际抓住刀柄。这位接暗器高手就是——
“喜绿学姐。”
朝仓点出了那人的名字。
“你来这里有何贵干?”
身穿水手服的喜绿学姐,不改在学生会长身边时的优雅微笑,幽幽浮现于几何空间之中。在如此诡异的世界里保持正常表情,反而让人觉得更加诡异。对不起,现在的我脑子一团乱,连话都说不清楚。
喜绿学姐翻转握刀的手,将刀刀指向朝仓。
“我是来制止你的脱序行为的,你的行动并非出于统合思念体的共识。”
“咦?真的吗?”
“没错,不被允许。”
“是吗?那好吧。”
朝仓干脆得完全不像她。
“那个,可以还我了吧?”
学姐摊开手,让刀……以我的动态视力也追得上的速度慢慢飞回。才这么想,朝仓又快速念了咒。
剧烈加速的刀直往九曜后脑刺去,疾如雷射,避无可避。
“?”
我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
才发觉九曜的身影怎么突然化为平面,下一瞬间,她已在我眼前消失无踪。
嗯,就是这样。站在那里的只是一公厘厚的等身大九曜广告牌,只要快速一转,就像消失一样。多亏这个变化吸引我的注意,在我重新关心起短刀去向时,才发现朝仓已将顺接短刀的手挪回原位,心念一转就能插进我的喉管。
一发现这点,冷汗一口气从头顶全喷了出来。
若不是朝仓接下短刀,那致命刀械保证会让我一命呜呼,连腿软的时间都没有。
朝仓怀疑地问:
“她逃走了吗?”
喂喂喂,怎么对我一点表示也没有啊?
“没有。”
喜绿学姐摇摇头后望向上空,露出整片咽喉。
“她还在。”
九曜在我眼前落下。
保持站姿不动的她,宛如从舞台顶吊钢丝垂降般落地。她一手抓住朝仓持刀的手腕,另一手摊成手刀冷不妨地刺出。位置是——?
是我的脸。
“!”
虽然状况变到我都累了,但我的神经仍紧绷得全无松懈的余地。照理来说,人大多都是在事后才明白自己经历了什么,而现在就是这样。
固体般的气团弹开我的浏海,使我双眼一闭,真是失败。我赶紧睁眼,却看到九曜的指尖停在我眉间数毫米前,而稳稳抓住黑色制服衣袖下那条手的大恩人,自然是朝仓了。一边凶器被制,一边手刀被擒,而我只能像个傻瓜,在两位人皮恶魔的互相角力中呆立。重申一次,我真的很窝囊。
这么一来,我岂不是被朝仓连续救了两次?等等,事情怎么越来越怪啦?
“九曜小姐。”
朝仓的声音中带了点讪笑。
“你想对这个人类做什么?你想杀他,还是想让他活下去呢?”
视我为沙包的九曜将眼光刺了过来,却临时转向一旁……朝仓的脸应在的位置。
“——我无法理解你的提问。人类是什么?杀是什么,活下去又是什么?”
那声音就像是跳过声带,从某处的扩音器传来。
“——回答我,资讯统合思念体到底是什么?”
她自言自语似的说,而表情——算是有了戏剧性的变化。
九曜微笑了。
美得惊人的玲珑笑容。
与其说那是种感情流露,反而更像是超精密程序仿真出来的完美笑容。任何男人再怎么像块木头,只要见她这么一笑,必定会相思病发,日夜为情所苦。抵挡得了的只有我而已,不知情者如谷口等人绝对会一招毙命。
那笑容看得我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朝仓则是冷冷地说:
“真是个好表情呢,九曜小姐,不过就到此为止吧。无论是这个人类的生杀大权还是一根指头,我都不会让给你们天盖领域。”
朝仓和九曜在互制双手的状态下对话着。
——这.群.家.伙.到.底.在.说.什.么.鬼.话!
真是越来越火大。
先说一声,我本性可是非常敦厚的。若要举个例子,就连我珍爱的毛线围巾被老妹心血来潮拿去包三味线寿司,却被它使尽反抗本能扯成一团单纯的羊毛纤维聚合物时,我的温度还是低到各弹双方一下额头就了事。
既然能让惰性这么高的我大动肝火,可见此事非同小可。
啊啊,我懂了。
能在这种鬼情况下巧笑倩兮的人脑袋都有问题,这三人皆非Made In Earth就是最佳证明。
正常人只有我一个,所以才会吓得发抖。不行啊?咬我啊?
“——天盖领域又是什么?”
宛如对话程序般无机,却又展现无上美感的笑容再次发问,但朝仓不子理睬,径自宣告:
“攻击性资讯侵蚀开始。”
脚边地面开始噗咕噗咕地冒泡,就像片毒沼。朝仓的刀如结晶化的砂般融化、崩解,九曜被朝仓抓住的手腕也被青白色的马赛克包覆,无数个细小的六边形沿着手臂如火如荼地蔓延。一眨眼的功夫,原以为会再次平面化的九曜竞化为一条直线。
匡——————————
“呃!?”
特大号音叉在耳边互击般的巨大金属声响起,使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然而这巨响并不长久,彷佛有个巨人将漫天飞舞的音符全都打散了似的沉寂下来。
“…………”
我战战兢兢地睁眼,却遍寻不着九曜。我眼前只剩下喜绿学姐,某妖女的气息也还在背后。
伤眼的几何图案一扫而空,景色也终于回复成原来沿铁轨铺设的正常马路,不过我可没空对这些小事一一诧异。
“这次她真的逃走了吗?”
前方的喜绿学姐回答朝仓来自后方的声音。
“你所建构的信息防护网遭到不明信息束突破,我正集中于信标追踪及修复现有空间当中。”
“肉体信息的物理性次元变动……她的终端型态和我们都不同,还不需要经过核准呢。”
“看来她并不是个对人类沟通特化装置,相反地,更可能是种专为和我们对话而打造的转译平台。之所以会盯上凉宫学妹,也是测得了资讯统合思念体的动作,并加以推敲而行动的缘故吧!”
“我不认为那只是普通的联系装置,她能够不经解密就破解我的攻击性信息。”
“因为理论基础不同嘛,如果想对她造成致命伤害,得先分析她联结领域的编译法则呢。”
“这个任务就交给喜绿学姐吧,这一战已经让你收集到不少信息了吧?虽然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不过就算无法抹消信息存在,至少还能够破坏硬件终端,直接从她的残骸解析其平台构造不是比较省事吗?”
“我不允许你专断独行。”
“你的口气和长门同学还真像。只不过,现在的她应该会赞成我的提议吧。”
“我会阻止那种事发生,统合思念体不会准许你那么做的。”
“哎呀?”
朝仓讶异地说:
“你什么时候变成发言人啦?”
“联系装置个人代码长门有希已将部分自律判断基准转让给我,那是她自发的提议,也受到了统合思念体中心意识的批准。也就是说,我的行动是出于统合思念体的共识。”
“共识?你是说那群乐天又保守的现状维持论者?还是暗示我只是个少数派?”
“以上皆是。”
朝仓以天生的资优生语气嗤笑道:
“我的行为模式还是跟过去相同,还没覆盖过喔?”
“你是紧急应变时的重点后备系统,我和长门的所属只是有条件地承认你的必要性,也就是你现在的可用度比危险性来得高了那么一点而已。”
“所以我应该先道个谢啰?多亏了你们,我才能复活呢。”
“解除信息联结的权限也在我身上。”
“也就是打也打不赢你的意思吧,也好,我只是以个人意愿作为行动基准而已。长门同学让我明白在哪里找得到自律进化的可能性,喜绿学姐你会不知道吗?她已经越来越不像个单纯的联系装置,那么你认不认为我们也会有那么一天?”
才不会咧,我只要长门一个就够了。很感谢你阻挡了九曜的攻击,不过我得强调一件事——
我有长门就够了。朝仓,我根本不需要你。
“真是伤人。”
朝仓不假掩饰地冷笑。
我还没说完。请你们别把我夹在中间自顾自地交换意见,也替我这个被电波对话夹击的人想一想好不好?
“听到了吗,喜绿学姐?”
还有,既然有空跑来这里对我挥刀,不如先去帮长门洗衣烧饭吧,你之前不就是这样吗?
“我可是把你救出邪恶外星人魔掌的大恩人耶,怎么这样说话呀?”
朝仓笑盈盈地说,心情似乎没打什么折扣。
“可惜的是,我没办法一直维持这个形态。如果有什么怨言,就去找我那群优秀的先进和统合思念体的主流派哭诉吧。要不要去拜托长门同学看看?只要她点个头,我就会从加拿大搬回来陪你喔。”
作梦。我看不管故事怎么编都唬不过春日,你就尽情地留学吧。
“是吗?真遗憾。”
朝仓一阵阵地咯咯轻笑。
“我的临时活动差不多该谢幕了,有机会再找我过来玩吧。只要那位恐怖的大姐姐不作梗,保证随传随到喔。”
不记得曾找过她的我索性不吭声,朝仓的声音却更为逼近。
“你知道吗,我和长门其实互为表里。比起喜绿学姐,我和长门更为相近。现在你眼前那具联系装置是什么也不会做的,因为她的任务只是旁观罢了。”
她近得每一字的气息都打在我耳上。
“怎么不回头看看我呢?至少看我一眼当作道别嘛。”
就算是死撑我也不会回头。想摆出你的标准班长式微笑就尽管摆吧,说不定我的恐惧会一扫而空,或是被那迷人笑容骗得神魂颠倒。因为在我眼里,你和九曜根本半斤八两。
“怎么到最后说话还是那么难听呀?就这样吧,我该走了,下次见。”
即便朝仓的声音和气息都消失了,我仍僵在原地不动,就像是和喜绿学姐比谁能撑似的,而她也默默望着我。
当我察觉她的制服裙襬正随风飘逸时,复活的平交道钟声吓得我弹高了五公厘左右。红光闪烁、栅栏降下,云朵在高空中飘摇,乌鸦振翅归巢。
四周恢复了原有的声息,时间也在不知不觉中重新流动。
喜绿学姐从容地踏出步伐,在我前方绝妙距离处停下。原本还有点期待她会说明些什么,却苦等不到她那保持学生会书记笑容的唇有进一步动作。
好吧,算你赢了。
“喜绿学姐。”
“什么事?”
“那个人……那个叫九曜的到底是什么人物?个性说变就变。她的言行不一,和她不是人类有关吗?”
“我们也无法理解天盖领域的行动原理,自律意识的有无也仍有争议,甚至连是否能归纳于具体生命概念之下都是未知数。”
我真是受够这种机械性的论调了。
……唉,这样喔,那还真是辛苦你了,我也不好受呢。可是啊,总之我现在能说的只有——
“能不能先替长门退烧啊?”
“长门学妹是特别任务的执行人,和天盖领域进行高次元层级沟通是她的使命。”
“她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了耶,这算哪门子任务啊?”
喜绿学姐仍对我投以微笑,但眼神不知正遥望何处。
“那是无法以语言达成的高层次对话,就本质而而言,对地球人是完全不可能的任务。我们虽有过间接性接触,但是物理性接触还是第一次。与过去双方对彼此所知甚少时的经历相比,已有飞跃性的进展。长门学妹所扮演的角色就是双方之间的转讯站,现在也是如此,希望你能好好陪着她。”
“那也不能全都交给长门一个人扛啊。”
要在语尾不加上惊叹号真是要了我的老命。我将一双怒眼瞪向相貌超然、一如春风中的日本蒲公英的喜绿学姐。
“不能让你或朝仓来做吗?”
“他们最先想接触的就是长门学妹,因为她是最接近凉宫学妹的联系装置,我也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选择。”
这事不关己的答复让我真的头痛起来。
难道他们真想搁着长门不管?资讯统合思念体果然是一帮杀千刀的浑球。说不定能最早和来地球出差的长门相遇本身就是种奇迹。假如朝仓和长门角色互换,或者文艺社硕果仅存的社员其实是喜绿学姐,那么这样的现在将永不到来。长门就是一切的关键,联系装置之类的词汇就给我到海王星轨道上凉快去吧。我甚至开始认为,春日想要的根本不是外星人,而是长门有希本尊。不管是主流派还是激进派,都给我和长门到天秤上一较高下,春日一定会指着长门说她比较重的。
“敬请见谅。”
喜绿学姐突然正经八百地鞠躬道歉。
“我能做的并不多,施加在我身上的限制会自动制止我的脱序行为。只要是被允许的,我一定在所不辞。”
稳重的高年级生与我擦肩而过时又微微低下头,然后朝车站走去。我知道追也没用,也多少明白这群外星人正在做些凭我的智商所无法理解的勾当,但有句话我想先说为快:
“地球可不是外星异形的游乐场啊。”
一阵春风吹散了我的嘟哝,而喜绿学姐早已不见踪影。
不过——
——这句话很有意思……真的。
我没听出是谁说的,也听不出是不时九曜、朝仓或喜绿学姐中任何一人的声音。
唯一肯定的是,我会听见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应该不是鼓膜将搔弄耳垂的风声错认成人话的缘故。
手机总是毫无预警地响起,这次也不例外。
当我拖着沉重脚步打道回长门府时,春日的电话拉住了我。
‘搞什么啊!你上哪去啦,该不会是被什么邪神召唤了吧?这样突然冲出去,实玖瑠都被你吓坏了说!’
“喔……抱歉。我在附近而已,马上回去。”
‘立刻说明你出去的理由。’
“……没什么啦,只是临时想起忘记带伴手礼,想说买个桃子罐头回去好了。”
‘你是哪个年代的人啊?给我改成水果礼盒。嗯嗯,反正有希没住院,用不着那么麻烦啦,买个柳橙汁回来就好,天然果汁120%的喔。’
先告诉我要上哪儿买再说。
‘那100%的就好了,要在三分钟以内回来喔,知道吗?完毕。’
我早就习惯被这样单方面挂断了,根本不痛不痒。其实这家伙直肠子单细胞的任性举动,对我也算是某种镇静剂,可说是凉宫春日的正字标记。若非如此,她绝对当不了SOS团这个笨蛋军团的头头。
我像个梦游病患,在车站附近的超市里游荡于棚架之间,抱起春日指定的加州产100%柳橙原汁结帐,踏着阴沉的步伐回到长门的公寓。在对讲机拨号后,春日替我开了大门电子锁。
我晚了指定时间两分钟才踏进长门家,不过团长大人没说什么,从我手中接过果汁宝特瓶,和身边的朝比奈做了个短传。
“实玖瑠,先帮我冰起来。”
“遵命~”
完全忠仆化的朝比奈学姐快步跑进厨房。她的跑姿可爱得教人心醉,绝对稳坐值得我舍命保护的人物前三名。
“长门现在怎么样?”
“她刚刚醒了一下,现在又睡着了。所以不要随便进入家房间啊,偷看人家睡相可不是正当嗜好。”
春日的嘴抿成波浪状,犹疑了几个四分休止符的时间。
“有希发烧要我们照顾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虽然那是场幻觉,现在想起来却怪真实的。”
因为那正是现实啊。集体催眠失效不过是古泉瞎掰的歪理,但是又不能对春日明说,于是我选择闭嘴。
春日继续含糊地呢喃:
“有希在鹤屋学姐的别墅马上就好起来了,这次也会一样吧?那时她是被滑雪场冷到了,像现在入春换季的时候身体也很容易出毛病,搞不好是一种花粉症呢。”
简直是说给自己听似的。
“是啊,没什么大不了的,两、三天就好了吧。”
虽然想吐槽一句根据何在,可惜说这话的就是在下我。真羡慕古泉那条三寸不烂之舌,不管遭逢何等巨变都能把死的说成活的,迟早被阎罗王抓去泡茶。
紧闭的寝室门板上彷佛被拉上禁止进入的黄布条,我只好视而不见,回到客厅。
古泉在暖被桌中伸真双长腿,对我轻轻一瞥。
“上哪儿去啦?”
“一个寒酸得像闭锁空间的地方。”
“我想也是。”
古泉两肘抵着暖被桌说:
“我这边接到报告,说观测到周防九曜和喜绿学姐出现。”古泉指着摆在拼木地板上的手机说:“虽然只是短短一瞬间,不过从你的脸色看来,那一定不是普通的会面吧。”
“是啊。”
我分不清这些外星人是敌是友,也完全不懂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九曜、朝仓和喜绿学姐都只是披着人皮的怪物。即使人类中偶有几个家伙会做出惊人之举,原因至少还推测得出来,但是对怪物就行不通了。他们的行为模式乱到跟粗制滥造的角色扮演游戏里的NPC有得比,属性还强到无视游戏平衡,实在太超过了。
“你那边还没办法解决吗?”
“我们已经尽最大努力了。也许能从橘京子身上问出些什么,不过可能性实在太低,她们的派系和长门这回的症状几近无关。其实橘京子一派选错合作对象了,周防九曜并不是个能沟通的对象。凭人类之躯就想了解资讯统合思念体也不懂的角色,实在太不明智。”
那未来人呢?那个自称藤原的超级讨厌鬼好像一点也不怕九曜。可恶,我怎么可以把希望寄托在那家伙身上啊,我连他安的是什么心都不知道呢。
“只能确定他的目的并不只是观察凉宫同学,而所有未来人都是如此,不过我们身边这位朝比奈学姐似乎尚不知情。”
古泉的目光平行飘移停在厨房中忙着洗碗的学姐身上。在她身旁的春日又开始忙得不可开交,一下替汤锅内容找新家,一下把剩余食材塞进保鲜盒里。
“我决定了,我要来这里做晚饭直到有希康复为止!这是我自己决定的,就算是有希都不能说不喔!”
春日以远超过自言自语的音量说着,不打算征求任何人的同意。
全银河最任性的女人吶,我可不准你良心发现啊。
春日用不知打哪来的备用钥匙替长门的房子上了锁,并如收藏砂金般送进裙子口袋后,我们离开了长门安睡的708号室,在公寓大门前解散。
“SOS团活动即日起暂停。”
春日仰望公寓,将有些怒意的眼光投向被夕暮染遍的天空。
“在有希正常上课之前,所有人都不用再来社团教室了,要来就来有希家吧。实玖瑠,明天也麻烦你啰。”
“是!包在我身上!”
诚挚乖顺的朝比奈学姐点头如捣蒜,看得我都快飙泪了,撑住啊。
看来春日和学姐都做好当第一棒看护的准备了。没有拿团长义务之类的名目出来说嘴,也颇似春日的作风。
我一定也能替长门做些什么,喔不,只有我才办得到才对。
现在我得赶回家联络某人不可。
在新登场的关系人当中,我知道的电话号码只有一组。
‘阿虚,原谅在下没能实时回电。在下在补习班时不会开机,只能听语音留言。你是约明天下午放学后没错吧?明天不用补习,应该能在四点半抵达北站前广场。当然,在下也会向那三人通知一声。在下敢保证他们一定会来,因为他们看起来也一直在等你联络。阿虚,你现在好像很生气,不过还是建议你在明天见面前先冷静下来,说不定你现在的反应也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呢。别误会,在下并不知他们有何计划,只是在下如果是主谋的话就会这么做。嗯,晚安吧,挚友。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