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α—8
隔天,星期二。
多亏了这双眼不知怎地难得比闹钟早上工,我才能在校门前这条让心脏负荷破表的长坡上漫步。尽管一成不变的通学画面依然了无新意。但见到某些看似一年级的学生卖力爬坡的样子,就好像看到去年的自己。能这么悠然自得地上学也只有现在了,等到下个月,这件事只会变成我心目中的麻烦事冠军。
呵欠连连的我又没来由地站着发愣了。
为什么呢?明明又是一个毫无爆点的早晨,却让我有种怪异的感觉。
自从和佐佐木在之前那次形迹可疑的会面以来,我俩就不曾联络。尽管如此,我们星期六才刚见过面,应该没什么好急的,不过就是这点耐人寻味。明知他们一定会设陷阱让我跳,但究竞何时会动手,实在令人忐忑不安。尤其是周防九曜和那位未来无名氏一副比绑匪妹橘京子下手更狠的模样,教人不得不防,未来浑小子不愿在大伙照面时露脸的原因也颇令我挂心。虽然从佐佐木的语气,能确定他回到了这个时代,却不知他是否近期内又会有动作。看来未来人的思路都是九弯十八拐,包括朝比奈(大)。上次他只是旁观橘京子造成的绑架骚动,那这次会让九曜操刀吗?
我模仿学生会长的语气“嗯”了一声。再想下去也没有结果,还是先进教室拜见我的团长大人吧。这究竞是什么时候成了我每天校园生活的开幕铃啊?
当我再次迈步登山时,有入朝我肩头拍了一下。
“早安。”
原来是古泉。
想不到除了放学之外还有机会和他同行。等等,这该不会是第一次吧?
“嗨。”
古泉与回声招呼的我并肩而行,微笑得有如成功解除冷冻睡眠并看到目标星球就在眼前的宇宙飞船员。
“瞧你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大早就不得不来趟简易登山的我一直都是这种表情。那你又在阳光什么啊,你不是春日不稳情绪的头号受害者吗?
“是没错。”
从画框中走出来的俊美男子轻拨着飘逸的浏海说:
“原本频繁发生的闭锁空间最近毫无动静,让我安心了不少。也许是凉宫同学在招募新生上过度费神,一时无意识地忘了要宣泄她的压力吧。”
我唉唉唉地摇摇头。春日啊,你真是个单纯的家伙。
“虽说单纯也是有其复杂之处,毕竞我们无法控制。连凉宫同学本人都掌不了舵了,身为乘客的我们更是无能为力。只是我真的想不到,想加入SOS团的人竞然有这么多。”
抱歉啦,十一位可爱的新生。我知道你们不是专程来受春日摆布,只不过你们在她眼中都是最棒的玩具。
“虽然很希望她能永保现况,不过这顶多只会持续一周吧。看看昨天进社团教室的到今天还有几个人敢来敲门,就能见分晓了。”
要赌一把吗?我……好,就折半算六个吧。只要每天都这么打对折,到周末就会一个也不剩。
“真是合理的数字,那我就赌五人以下吧。”
很好,输的请饮料。
穿过校门来到校舍口,我想起刚刚在心底打转的事。
“对了古泉,就这样放着他们不管真的好吗?就是九曜、橘京子跟那个未来无名氏——”
“还有佐佐木同学——对吧?”
古泉微笑得有如连日雨后的五月晴空。
“就现阶段而言,我还是不确定。我个人认为他们还没有任何动作,各方联系也仍不完全,所以还不到紧盯的时候。”
在鞋柜前分别之际,古泉遥指我的去向说道:
“他们之中的关键人物很可能就是那名未来人。橘京子有‘机关’负责打点,如果新型外星人只是想来趟地球之旅的话也无所谓,不过一旦对手是未来人就大意不得了。他的目的不如橘京子明确也不像外星人那么模糊,反而更难判断。也许把找答案的工作交给你会更有效呢。”
路边闲聊就到此结束吧。信奉全勤主义的古泉留下一句“放学见”,便朝自己的室内鞋快步走去。
我也来到自己的鞋柜前,果决地打开。
里头只有我那双微脏的鞋,没有任何来自未来的讯息。
亏我现在对什么不合常理的指示都愿意跑腿,朝比奈(大)真是不够意思,相信下次再会时头一句又是“好久不见”。
那天课堂上春日亢奋不已,好像不拴住就会直接飘走。不过心不在焉的人不只是她,到底还有多少新生想入团可是关系到我和古泉的荷包啊,听了她昨天那场圣旨般的演讲后还敢来敲门的疯子会有几个呢。
让我较为在意的,就是那位身上水手服新得像刚送洗回来,尺寸却宽得差点滑下肩膀的女生。从她昨天那种反应看来,她是唯一让我相信还会再来的人。虽然除了微笑标志发夹外全无特色,但那位和朝比奈学姐不同方向的幼齿少女,竞能在魔窟般的SOS团室里坐得稳如泰山。也许会这么想是因为我只记得她的长相吧,其它的新生长啥德性啊?不过会让我脑中一片空白,即证明那群人中够突出的一个也没有。
我们校规松归松,却很少见到哪个新生会扮得奇形怪状,顶多偶见几条红得作呕的袜子,或是一开学就把制服改造得不合格。但是在学生会长麾下的风纪整肃部队出马后,全都维持不了多久。春日对那种程度的搞怪分子不屑一顾,也绝对不会想去模仿,对于想装老大逞威风的人更是哼地一声就赶他回家。
春日想找的不是些只靠拟态吓唬人的软脚虾,而是本质特异的家伙,也就是着眼于内在或属性。尽管朝比奈学姐是个例外,可是到头来她也不是泛泛之辈,可见春日的识人工夫堪称神技。新学期开始后,春日应该早就把新生教室全浏览过了,但是没有半个新生能让她心眼为之一亮。也就是说目前的受害者人数为零,让我十二万分地安心。就算有人能通过春日欲将施行的入团考试,也代表那个人仍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说起来,那种人只是我们的团员、学弟妹,而我也捡到一个能让我卸下跑腿重担的可怜虫而已。
讲归讲,我还是不怎么期待。
附带一提,该说是拜春日考前猜题全数命中所赐吧,我才能完美搞定今天的数学小考。虽然靠团长灌顶的知识才能难得在考场上威风一次,让我想痛骂自己一顿,不过现在还挑这个就太难看了。只能希望春日自己多加小心,以免重蹈教导人类用火的普罗米修斯(注:希腊神祇)的覆辙,晚景凄凉。
不过基本上无论是哪尊大神,都别想指望春日被五花大绑就会乖乖就范啦。
不知是吹了什么风,春日竞没在放学钟响后直冲社团教室,乖乖留在教室里。为了不妨碍值日生打扫,她占下讲桌叫找过去。
怎样,明天应该没考试吧?还是你有内线消息说会有随堂考?
“我是在等新生到社团教室集合啦。”
春日得意地歪嘴一笑。
“好戏最后才登场,或是根本就没有。一开始就在房间里等新生姗姗来迟,不是很浪费时间吗?所以我干脆到最后再隆重登台,用团长应有的排场率众驾到最好,还能顺便刷掉比我晚到的人。”
那不是你一个念头就搞定的事吗。请问您打算在几分钟后进场呢?届时进场音乐用“One of these Days”(注:英国摇滚乐团Pink Floyd的歌曲)好吗?
“你偶尔也能出一些好点于嘛,不过用不着那么讲究啦。没事先从社团教室里拿手提音响出来真是失策。”
还好我没在午休时间提出来,否则一想到提着手提音响跟在春日后头的糗样就令人鼻酸。又不是娱乐性摔角里的反派登场秀,别把我当蒙面摔角手使唤。
春日在我摆出敬谢不敏的表情时抬头看了看钟。
“晚到个半小时就够了吧。等人也是一种考验,不过让团长等就得付出相对的代价就是了。阿虚,你在听吗?我就是在说你啦!”
所以我才会一而再地乖乖挨罚啊,我的零用钱有一半都被你和朝比奈学姐他们的胃消化掉了说。
“那是你活该。时间就是金钱嘛,花个五分钟就能回溯百年历史顺便考察一番,你那点钱根本不算什么。”
连带想到般,春日从书包抽出世界史课本。
“你社会科打算选什么科目啊?我已经决定要选世界史了,你也这么做吧。世界史很不错喔,要学的词比日本史优美多了呢。你看,西伐利亚条约不是比武家诸法度来得有诗意吗?(注:西伐利亚条约:Treaty of Westphalia,一场神圣罗马帝国内战演变至全欧混战,史称三十年战争,最后在此条约签订后告结。武家诸法度:由德川家康所颁布,规定诸侯的上朝人数,严格限制百姓甚至诸侯的权利义务及生活规范)”
挑着日本人毛病的春日继续说下去:
“我就替你复习一年级课程来打发时间吧。干嘛,那种脸是怎样?看在团员的分上,补习费就免啦。”
我的脸只是对没事想帮人上课的怪人做出反应而已。心不甘情不愿就是在这时用的词吧,于是我心不甘情不愿地拿出课本,打开春日翻开的那一页,将脑内的钟拨回古美索不达米亚时期。
“历史只要死背就好了,所以很简单,年号也不用太注意。只要背下时序,能够记得哪个历史人物在这时候想到啥做了些什么就万事OK了。像金字塔那种莫名其妙的建筑物,不是古埃及人真的闲到吐血,就一定是想为子孙留下观光资源才盖的。”
这个嘛,我想只不过是因为当时有个被尊为神祇又超级任性的家伙想做点什么,就不管旁人意见硬干到底才盖出来的吧,以现代史而言,那种人就在我眼前。
“我才不会盖那么挡路的东西呢。不过既然提到了,我就在毕业之前在校内立一座SOS团纪念碑吧,趁现在决定造型好了。用哪种石材好呢,大理石?花岗岩也不错说。”
看来她真的很想让SOS团永垂不朽。这么说来那么盖金字塔会不会也是为此?古埃及人是不是为了向后世留下自己曾活在当下的证据,才会一把眼泪一把汗地搬石头呢?
“就是这样,阿虚。”
春日就像是见到了懂得举一反三的学生一样。
“念历史就需要这种想法,能让脑袋远比填鸭式学习时有用多了,那也是记忆的重点之一喔。你终于开窍了,不枉我一番苦心呢。”
是是是,我承认你是个好老师,在上学年的期末考也帮了我大忙。能请得到你当家教,那个眼镜弟弟一定是个天才儿童,还优秀到不小心开发出时光机呢。
我深信眼镜弟弟仍悉心照料着草龟,也没向春日呈报那天的事。虽然我很想知道他替小乌龟取了什么名,但是又不能找春日问,也许会在哪天不经意听到吧。
不知是不是我这个SOS团吊车尾低材生,唤起了春日贵为团长的威严和爱护部下的侠义心肠,她竞拿出比导师冈部更充沛的热情,希望在学习之路上铺轨让我笔直前进。可惜再怎么热爱教育,像这时体育老师就无用武之地了。
然而在打扫中的教室,和春日隔着讲桌一对一站着接受世界史课后补习的我,是不是也染上了点书香气息啊?现在我单方面享受着春日的教诲,只能在课本上的专有名词画红线,背后代表的意义没有别的,就是除了让对方恳切委婉地说明我有多无力并当做事实照单全收外,什么也不能做。
一旦遇上高材生积极进攻,悲哀的无能分子就只好唯唯诺诺地被鲸鱼和着海水吞下肚,让我在春日的肚子里一点一滴地溶化。
由于我还不想被春日的肠胃吸收成为她身体一部分,现在必须让自己振作起来,陪她狂塞世界史知识都是为了自己。
“考试会出的地名和人名几乎都已经定型了,所以先背那些就好。就算写起来只有五成把握,只要人名有印象,这张考卷就很可能没问题了。虽然最简单的做法就是让自己爱上历史,可是你根本是天生缺乏记忆任何考试招数的能力,我根本不期待。下次你就拜托有希看看吧?很可能会推荐你有趣的历史小说哦。”
她的藏书里有历史书籍吗,神话之类的倒还有点印象。
“刚开始用那种就够啦,想更了解感兴趣的事物是人的天性嘛。你就先让自己拥有足以抬头挺胸,自称是历史狂的知识再说吧。听好啰?以前某个人说过,这个时期是你人生中最关键的重要时期,因为这时努力记下的知识会跟着你一辈子。人生方向也常在这时就决定了喔,要是不在十几岁脑细胞最活跃的时候多培养一点兴趣,以后包你后悔。”
春日用彷佛十年后回首年少时代的老成语气侃侃而谈后,继续讲起世界史。虽然都是些冷知识级的小故事,却远比生产线式课程更加引人入胜,每一句都深烙在我的脑海里,也许春日真有向草包灌输知识的才能吧。
这位团长的确不是个花瓶,个人向心力比起历代首相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有点专制罢了。
就这样,我端站在讲桌前听了半小时春日讲义,而这段时间也让我们的团长知道命运之时就要来临,才终于放下手上的红笔。教室老早就打扫完毕,只剩我和春日。
“这样就够了吧。”
春日将课本塞进书包。
“一年级的应该都在社团教室里集合完了。阿虚,我们就来个隆重登场,好好看清那群充满了今天也要来的热情和干劲的学弟妹长什么样吧。我的直觉告诉我应该还有六个没被淘汰,昨天的第一关根本没什么,顶多刷掉五个。”
如果没猜错就是古泉赌输啰,真有那么简单?假如人数减半是最好结果,那么五人以下就表示今年的新生没几个好奇宝宝。但是就我看来,没被SOS团泼到冷水又下是纯粹因好奇而来的新生的确定几近于零。不如干脆一点直接变成零吧,这样我就能从这些细枝末节中解放,回到往日光景……
被春日推出教室又拉来社团教室的我,一眼就看到默默啃书的长门、穿制服倒茶入纸杯的朝比奈学姐、独自翻着扑克牌玩对对碰的古泉,还有——
误入虎穴、正好六人的一年级新生。
三男三女。
现在不是因为赌赢古泉而雀跃的时候。真的假的,想不到执着于加入SOS团的硬汉还有那么多,这下麻烦了。
话虽如此,我们的团长仍心满意足地吸饱了气,用不输管乐社练习长号时的音量朗声说道:
“很好,看来是我误会你们了。想说一定只剩下十分之一呢,今年的一年级很有看头嘛。那么——!”
春日将书包朝我一扔,迅速走向团长席。
“我现在宣布,SOS团入团考试第二阶段正式开始!”
此话一出,她立刻从抽屉里拿出主考官臂章转了转。
“现在要笔试喔,笔试!哎哟,用不着那么紧张,只是性向测验或问卷之类的东西而已。虽然不会直接影响录取,但还是会成为参考喔。至于个人资料,今后会由我本人负责管理,绝不会泄漏给任何教师或学生,也不会给其它团员看,尽管放心。”
春日的眼像座海底火山般高温不下,真是个间歇泉少女。
“所以阿虚、古泉和实玖瑠,都先回避一下吧。啊,有希待着就好。来,新生按一定间隔坐好,动作快。啊,椅子不够耶。阿虚快去借。”
我除了照办外一声也吭不得,暴君就是概不受谏才被称为暴君的。才在文艺教室肆虐了一年多一点,就完全把这里当自己家了。希望学生会长能多加把劲,让她毕业后也不会插牌子说这里是她的领地。
我、古泉跟朝比奈学姐就这样踏上走廊,各自引颈呆望关上的门。春日应是认为长门是透明人才让她留下的,该不会真把她当文艺社附赠的家具吧?
“我去倒水~”
学姐珍重地抱着茶壶,啪答啪答踩着室内鞋消失于楼梯间。目送她那一连串小仆人模样动作离去后,想争取点时间的我将书包扔进社团教室,并采取和昨天一样的行动——向邻近社团借钢管椅。早知道昨天就霸着不还了。
当我打算先从电研社问起时,古泉轻巧地举起一只手说:
“椅子我已经借好了。我想你和凉宫同学可能不会那么早来,所以先在附近绕了一圈。就摆在那里,看来你没注意到呢。”
我无视那微酸口吻扫视周遭,果然发现五张折好的椅子就在通往旧校舍的走廊边排成一列。
“你怎么不早说啊,这样我就得白白浪费掉这些时间了。”
“其实也不能说是浪费。”
古泉的脸飘近我身边。
“我们可是在放学后等了半个小时喔,你和凉宫同学又是怎么利用这段时间?我个人很感兴趣呢。”
就算你用火星和地球公转轨道难得几万年重叠一次的稀奇眼光看我也没用,什么事也没有啦,春日做的事又不会那么肤浅。
我清了清喉咙说:
“她好像把让大家等视为一种特殊属性了,这次就是故意等新生到齐才来的,我只是陪她胡来罢了。”
“相比之下,我们平常站前集合时她会迟到的机率倒是相当地低,简直有种在等你这件事上投注了不少心力的气势呢。使我不禁联想到她好像让谁等都可以,就是不想让你等。”
那只是面子问题吧。我第一次头一个到,就只有你们三个都表明迟到那时而已,结果到最后买单的还是我啊。我看她绝对没有一点在我身上花钱的意思。
“我想话不能这么说。凉宫同学单独和你出门时,也不会老是硬要你请客吧,至少会各付各的。我不知道以前她会怎么做,不过现在的她肯定如此。想不想试试?”
你倒是说说看要怎么试。
“很简单,挑个良辰吉日打电话跟凉宫同学说,星期天无聊想出门散散心之类的这样就够了。当然,你可以尽管无视我、朝比奈学姐或长门同学。两个人爱去哪里就去哪里,怎么样?”
我想了一会儿。
“你该不会是想拐我跟春日约会吧?你是认真的吗?”
“怪了,我不记得我有说漏什么约会之类的词啊?不过既然你都这么想了,要那么做我也不介意。倒不知你意下如何?偶尔和团长看场电影,加深你对她的认识怎么样?喔不,干脆就远离SOS团,当自己是普通高中男女,往普通的假日活动迈进如何?也许会有新的发现呢。”
古泉看我的眼神就像望着雏鸟离巢般教人火大,自然惹来我的反弹。
“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事情就大条了,还得请你立刻纠正咧。就算地球停止自转我也不会和她约会,如果会也是我已经不自觉地疯了。到时就请你全力配合,跳出来一巴掌打醒我。”
“悉听尊便。可是,这和我的期望似乎彻底相反……”
古泉戏嘻的笑脸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但——
“阿虚!你椅子要拿多久!”
春日的大嗓门从教室里轰了出来,我和古泉像同卵双胞胎哑剧演员一起耸耸肩,转向摆在走廊上的折椅。
离开社团教室门前时,里头传来打印机嘎沙嘎沙的运转声,她在印什么啊?
答案很陕就隅尧了.
Q1“请问立志加入SOS团的动机?”.
Q2“你入团后能对SOS团做什么贡献?”.
Q3“在外星人、未来人、异世界人、超能力者之中,你觉得何者最好?”.
Q4“上述理由为何?”.
Q5“写下你亲身经历过的神秘事件。”.
Q6“一句你最中意的成语。”.
Q7“如果你什么都办得到,你会想做什么?”.
Q8“最后一题,请在此表示你的决心。”.
备注“如果你带了什么非常有看头的东西来就有加分机会,快拿过来。”
快断墨的打印机苟延残喘地在影印纸上勾出的文字看起来的确是这样。这就是笔试啊。
我和古泉搬完椅子让新生全数就座一切就绪后,春日便将试卷发到考生面前。
“限制时间三十分钟,字数不限,要写到背面也行。被我发现偷看别人的就当场淘汰,用自己的脑袋好好想一想。”
接着刷地一声拉长伸缩指挥棒。
“开始!”
只有春日和长门有权监视赶忙听令的新生,于是我和古泉再次被赶回走廊,而我还顺便费了点劲偷摸一张多印的入团试题。
“把这个贴在门上。”
最后,春日以不得异议的口气塞给我一张乱笔写上“KEEP OUT!”的图画纸,然后砰地关上门。
无奈地用图钉搞定警告标语后,再次在走廊上稻草人化的我,将好不容易到手的试卷交给古泉。
“这算哪门子的试题啊?”
“说的也是。”
古泉将纸扫视一遍,搓着下巴说:
“这还比较接近问卷呢。问题本身并不难,答起来自然也简单。若想得高分,应该不至于得伤透脑筋。”
他兴致勃勃地轻弹试卷。
“这是某种思考测验。凉宫同学想知道的,是作答者如何思考和答题倾向。从答题内容就能得知作答者的思维层级,算是一种心理测验。当然,她很可能也将这视为正式考题,不只是参考。”
应该是正式考题吧,她花了不少时间在孵问题上呢。
我从古泉手中抢回试卷。
“可是要怎么答才能讨春日欢心啊?我看我根本办不到。从最中意的成语又能分析出个什么五四三?”
“我是对Q3比较感兴趣。你觉得是哪个呢?”
——在外星人、未来人、异世界人、超能力者之中觉得何者最好啊……
“太抽象了吧。”
我背向古泉采针般的浅笑。
“是要比什么最好啊,每个都不一样嘛。至少也出个何者最有用之类的还比较好作答。”
“喔?请务必告诉我你的想法。”
这得视情况而定,不能一口咬定。一般而言绝对非长门莫属,可是长门和全体外星人脑袋里想些什么都是个谜。能自由穿梭过去和未来就能轻松成为亿万富翁,不像古泉那样限地点或时间的明了预知、透视或瞬间移动也很方便,算是各有优劣吧。我只确定我不会选异世界人,感觉一点好处也没有。
当我端详入团试题杀时间时,泉水精灵朝比奈学姐提着沉甸甸的茶壶回来了。
“啊,禁止进入吗?”
“好像是呢。”
我夺走摧残学姐玉手的茶壶靠墙搁着,免得让自己像个在走廊上罚站的呆头鹅。
“不知道时间够不够帮大家烧水泡茶……?”
朝比奈学姐望着教室门为新生操心的模样真惹人怜爱。虽想把坚持茶要现泡的学姐倩影永远摆在眼前,不过让她站三十分钟的岗也太无聊了点,得想个好点子。
“不如到学生餐厅去吧。虽然餐厅已经打烊了,我还是能请各位喝点自动贩卖机的咖啡。”
既然古泉都端出牛肉了,我和朝比奈学姐也不好意思摇头。难得他会有这么实际的提案,尤其最后一句特别动听。
古泉对我轻轻挑眼,又说:
“况且我还欠你一笔呢。”
不说都差点忘了。
我们一行三人离开社团教室,直接光顾设于学生餐厅外的自动贩卖机,待人手一杯后在露台的圆桌前坐下。
代言春天的粉樱日益不敌渐浓的翠绿。去年这时的我,一定无法想象现在自己会和这样的人们围桌而坐。
才让甜滋滋的热欧蕾在嘴里翻了两翻——
“阿虚,你知道入团考试是考什么吗?”
听捧着纸杯红茶暖手的朝比奈学姐这么问,我立刻将塞在口袋里的试卷递给她。
“就是考这些。真受不了,完全不知道她想找怎样的人才。”
“嗯哼?”
学姐专注地爬字,像个挑战默背九九乘法第七段的小女生,看得我心都暖了。
“真是稀奇。”
古泉优雅地将头一偏,手中的纸杯顿时如德国迈森瓷器般贵气。
“没什么,只是对此情此景发表感想而已。即使只有二十分钟,能够三个人像现在这样聚在一起不被打扰,真是难得的福分。”
古泉再添上高雅的微笑。
“你不这么想吗?”
想是会想啦。在时间移动骚动中,我已经和长门跟朝比奈学姐不知共度多少次相同的时光。可是一扯到时间,古泉的存在感就比配角还薄。平时能让超能力者出风头的机会实在太少了,顶多在巨大蟋蟀事件时有那么几秒的英雄事迹。不过那个叫“机关”的在绑架事件中鼎力相助,实在感激不尽。
原想和未来人朝比奈学姐在春日的两三事上达成些许共识,却被古泉没头没脑的闲聊打断,而学姐滋滋啜饮红茶之余也不时出声应对。
话中对春日的神奇力量、世界变化和敌对势力的动静只字未提,聊的净是不着边际的校园生活、偶尔从老师同学那儿听来的笑话、有意购买的桌上游戏等等,这就是所谓的谈笑风生吧。
朝比奈学姐也时而咯咯发笑,时而若有所思地频频点头。光就这副画面,任谁看来都不过是学姐陪学弟打屁罢了。说不定对正在打发时间的我们来说,这才是时间的正确用法。
不管是未来人还是超能力者——
那根本无所谓。对于一群共同进行地下社团活动的伙伴而言,也许这才是应有的情景吧。
所谓时间因平凡而珍贵。只有在这段稍纵即逝的时间里,我才能从各类灾厄中获得解放,不必为新出现的外星人或未来人心烦,也不用受春日的新点子威胁。虽然对长门的缺席感到遗憾,不过又不能丢着春日不管,足足三十分钟耶。
我果然还是无法想象SOS团出现第六名以上团员,也勾勒不出少了长门、古泉或朝比奈学姐的景象。
我突然有点想反驳当年说了“风水轮流转”的那位仁兄。这世上还是有些亘古不变的事物,例如昨日记忆。那时有我、有春日这般的记忆,这些即便不翻开相簿也不会忘怀。
将朝比奈学姐的欢笑珍藏心底时,我不禁感到一丝惆怅,毕竞再不到一年,三年级生就要毕业了。
但这段时光将在时间中刻下永不抹灭的一页,留存在我和学姐等人的心中。
非这样不可。深思的我将凉掉的热欧蕾一饮而尽。就算是古泉请的,我也不觉得特别庆幸,也没有特别香。
不过,这依然别有一番乐趣。
现在的我,仍拥有感受这点小事的心力呢。
半小时后又过了十分钟,我们回到社团教室,只见龙心大悦的团长正翻着一张张缴回的试卷,里头除了比隐形人更透明的长门外谁也不剩。
“一年级咧?”
对于我的询问,春日回道:
“都回去了。笔试到此结束,我跟他们说不管觉得及不及格明天都要来,只要不是半吊子的都会留下来吧。”
“要怎样才算及格?”
春日将收回的一叠纸咚咚敲齐。
“我才不会用这种考试决定新团员呢。这些问题都没有标准答案,不过我会把写得有趣的先列入参考。”
看来只是想让他们跑这一趟。这对有义务陪团长耍宝的团员倒还好,对非团员来说不过是添麻烦而已。
“笨蛋,我当然有我的考虑。跟你说,其实参加考试本身就是一种耐力测试。会被这点程度就打垮的,明天不就自动消失了吗?”
只是某种筛选吗,那纲目也太粗了吧。
“我还想为他们泡个茶呢。”一心想服务新生的朝比奈学姐说:“都已经回去啦?真可惜。”
我不禁同情起那群一连两天都没机会尝尝学姐手艺的参赛者。
正当我忙着凝视立刻煮起水来的学姐时,春日又开口了。
“阿虚,你是我无条件录取的团员,要心怀感激。”
春日盘坐在椅子上。
“要是再这么混下去,小心一个不注意就被新来的追过去喔,因为能通过我最终试炼的一定是个超优秀人才。不过我是想把面试摆最后啦。”
春日手拿红铅笔检视试卷并不时加笔。
“要不要现在就来试试看团长面试啊?如果答得好也能考虑替你升级喔,还可以当作工作面试预演呢。”
再怎样也不会和正常公司行号的面试扯上边吧。就算春日当老板亲自面试新人,一般的问答也绝对不会是录取标准。要是在这家伙的仪式上被钉得满头包而让人生留下阴影,那也太惨不忍睹了。
“恕不奉陪。”
“是喔?”
春日的情绪丝毫不受影响,喜孜孜地转向她的试卷。老实说那看起来还真的挺有趣的,于是我问:
“春日,也分我看一下嘛,我对那群小鬼写的东西很感兴趣耶。”
“那可不行。”
春日不假思索地说。
“这会违反我的保密义务。上面还有个人资料,当然不能随便给人看。反正团员是由我决定的,你看了也没用。”
那双品亮双眸白了我一眼。
“尤其是不能给好奇心本位的人看,挑选团员是团长个人的工作。”
我只好压下刚抬起的屁股。唉唉唉,看来团长独揽新团员生杀大权,完全不打算采纳我们任何意见。除了几乎随见随收的我和长门,朝比奈学姐和古泉的确是春日钦点入社的。
话说回来,今天的六人中又有多少能撑到春日口中的最终试炼呢?
“嗯?”
我看着学姐将热水注入陶壶的背影,突然想起一件事。今天这六个都在昨天那十一个里头吗,该不会有没来过的吧?既然想入社的不一定会在同一天同一时刻出现,那么淘汰率其实不只五成啰?
联想挖起了深埋的记忆。
对了,那个女生也在吗?就是昨天那个似曾相识,唯一吸引我目光的女学生。要不是一来就被春日赶出社团教室,我应该有时间慢慢欣赏荣获笔试机会的六张脸。
真令人在意。
古泉拿出UNO开始洗牌,用膝盖想也知道看他发牌解不了我的惑。待朝比奈学姐将香气丰醇的现泡茶端上桌后,我们闲者三人众便开始牌局,但我脑袋有点莫名地重。这种考试还有三十秒就要结束,却想不出某个超简单答案的感觉是怎样?
我下意识望向长门。
不停看书的文艺社社长对椅子一公厘也不离不弃地纹风不动,不难猜想她在考试中也把自己当作铜像。不过既然长门没动也没出声,即代表世界仍然和平,至少希望入社的新生中,没有像天盖领域的九曜那样命名格调令人不敢恭维的人物。
“…………”
八分休止符的间隔后,翻着页的长门如同发现误植处似的停下手指,以公厘为单位拾起眼来。
湿拭石板般的眼看了我一会儿,又若无其事地落回书页间。
仅仅如此就能使我安心。只要长门还在社团教室里啃书,世界就不会被扔进曼陀罗草提炼的毒汁里。春日仍埋首于批阅试卷,我、古泉和朝比奈学姐也只好让自己忙着玩牌打发时间。
虽然对想入团的新生有些抱歉,不过无论你们是有心还是无意,都先替我陪春日好好玩玩吧。
可以的话,我希望明天能来三个。若考虑到衰减率,这人数应尚称合理,不过一次刷掉太多只会让春日提早发闷。新生哟,至少要撑过这周末啊。
β—8
隔天,星期二。
人脑构造真的很精巧。就算在床上翻了老半天才总算睡着,我的身体还是不允许自己在被窝里浪费时间。多亏眼皮在闹钟发威前自动扒开,我才能在校门前的杀人坡上牛步,不过我的心情可没那么悠哉。和一个个认真爬坡的新生错身而过、与了无新意的通学景致融为一体的我,踏着比平时稍快的脚步穿过了校园大门。
再这样下去,我的心情只会越来越沉重,赶紧释压才是上策。因此,我的第一步就是向春日吐苦水。
到了教室,却发现春日的座位只有空气,看来我真的来得太早。尽管想说的多如繁星,说得出口的却少得可怜,这已经不是字汇贫乏的问题了。我现在完全能体会朝比奈学姐的心情,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事物到底要怎么说明?用肢体语言还是画图?
两边都是NO,说明不了的搁着不管即可。简而言之,只要长门回到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就天下太平了。那天的到来当然是越早越好,因为长门发烧越久,春日的疑心也会堆得越高。为了替长门治病,会发生什么春日性灾难也不为过。
就我而言,即便一切倒回一年级开学典礼那天我也不觉得奇怪,只是我根本不想在爬山喘得像条牛时被送回起点。我没自信能因此度过一个完美的高一生活,而且总归来说,我喜欢现在我们这伙人。好不容易都经营到这地步了,怎能让这一年付诸流水,我一定要和大家携手冲破终点线。
“啊,原来是这样。”
我坐上硬梆梆的课椅,脑袋就立刻翻出答案。虽然我无意地发现自己异常焦躁,又因为分析出自己有此发现而佩服自己,但一言以蔽之,我只是害怕一个身边亲近的人会就此消失。回想起来,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春日消失那次会慌得我手忙脚乱,是因为整个世界都天翻地覆,所以先不追究。朝比奈学姐在我眼前遭到绑架、长门无法上学,在在都让我煞费苦心。这点绝对不假,无须举证历历。
应能说同理可证吧。假如时间倒回一年前,我得再听一次春日那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自我介绍,而我的善变又在那时因年轻气盛发作,那么我会想搭讪春日的机率只有五成,至于付诸行动也不过是偶然的产物。若连带地让我和笨凉宫春日跟谷口等孽缘人毫无交集地在一年五班悠悠度日,我就不会被掐着脖子拖进文艺社教室。我不会和长门接触、不会看到没戴眼镜的长门、不会看到朝比奈学姐自绑匪手中返回、古泉不会转校过来,所有人都无缘参与孤岛凶杀剧或拍摄那部蠢电影,在悠悠的时间中随波逐流。一无所为、毫无起伏,一味索求宁静与怠惰,变成一个普通的高二生。
讲了那么多,也不过是种“可能”,在结果一翻两瞪眼的现在毫无意义,机率等同于零。已经拍板的事实,怎么翻怎么看也不会从无变有。
现在请别问我想怎么选,我可没有为了找个明确答案而犹豫的美国时间。
这么一来,我就得扛起责任了。舍我其谁的绝不假他人之手,办不到的就找个能人贤上分担,我就是这样一路走过来,以后也会如此。就算不仰赖能言善道的古泉,这点盘算我还是做得来的。
去年,长门在鹤屋家的滑雪场昏倒时,古泉的脑袋发挥了绝大效用,但如今他也力有未逮吧。他若有能力阻碍突然现身的异常外星生命体九曜,那么他早就动手了。
至于长门,也因为资讯统合思念体的敕令,陷入了让我和春日都开心不起来的事态。能打破现状的除春日外,只有我一个。
到目前为止我也欠了长门不少人情,要是不趁现在还个几成,地球人的面子该往哪里摆?休想要我向刀不离手的朝仓和神出鬼没的喜绿学姐低头啊。况且,我国中以来的挚友佐佐木也名列其中。尽管挚友是自称,春日和我都觉得她有点怪,却远比其它相关人物还正常。我和她共处了一段足以信赖彼此的时光,相信何种谗言也说不动她的耳根子。我俩之间根本没什么好分男女的,我在她身上并未感受到任何生物学上的差异,佐佐木也是这么看待我,始终如一。
幸好我寄了贺年卡给她,她仍想在今年同学会上与我笑容以对吧。凭她的演技,和我像个国中同学般对话绝对易如反掌,这点我比谁都相信。
到现在我才深深感到佐佐木确实是我的挚友,即便是十年后偶遇,她仍会轻松地给我一声“嗨,阿虚”并开口闲聊。她就是这么珍贵的一个人,也是不会受橘京子或藤原的诱惑蒙骗,双脚稳踏地球的正常人。
就算橘京子、藤原、九曜各与古泉、朝比奈学姐和长门针锋相对,佐佐木也不是我的敌人。她是我的旧识、国中同学,没有别的。橘京子、藤原和九曜,你们真是挑错对象了,我所认识的佐佐木可不是几句好话就能笼络的老实地球人,她是个骨子里比我还难搞、比春日还顽固的经验法则主义者啊。
如此说服自己后,我寻回了精神上的宁静。万事俱备,只欠春日。
春日在第一节课预备钟响起后仍未出现,想不到她也会有陷入迟到危机的时候。我默默将视线盯在黑板上,用背来感受后方空位的变化。
就要开始了。宣告这天一切开始运转的并不是在床上睁开眼的那一刻,而是春日在背后就座使我习惯性回头之时。一年来整个流程就像是个不成文规定,三百六十五天如一日。
就我的日程表看来,今天将是有史以来最长的一天。
撑住啊,长门,我们一定会想法子治好你。啥天盖领域的鬼平台周防九曜,就是当下唯一必须彻底打垮的对手,未来人什么的以后再处置。
班会课钟在我定下难得的决心时响起,一直到最后钟响结束前春日才终于现身,几乎和导师冈部同时踏进教室。与以往不同的是,她慢吞吞地穿过教室后门,表情也不怎么清爽。
春日一坐下就注意到我的视线并回了个眼色,从制服口袋掏出钥匙轻轻一晃又收起,但说明得已经够多了。
“我顺道去看了一下有希。”
在班会结束第一节课开始之际,春日解释道:
“我想为她做点早餐,就自己开门上去了。”
“怎么样?”
“你说有希?她在睡觉。她在我开门探望时起来和我对看一眼,又安心地继续睡了。我也不好意思叫醒她,所以做好早餐就走。嗯——她烧得好像不是很严重,不过还是多休息的好。”
“说得也是。”
春日“呼”地轻叹一声。
“看到有希躺着的样子,我就好想……”
她犹豫了几秒,以降了一阶的音调说:
“好想一把抱紧她。你别乱想哦,我只是有种要抱她一下病才会好的感觉而已,不过那是不可能的事。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春日拄着脸别过头去,表情不是操心,反倒像生着闷气。不知怎地,我似乎能看穿春日的心思,让我的心也躁动了起来。不过那一定是错觉,就算有个万一也不会想搂春日这点就更别提了。
无论主因为何,可以确定的是我和春日见解一致,古泉和朝比奈学姐也是。
活跳跳的长门……这样形容好像不恰当,总之长门在床上要死不活的样子没人想多看一秒。文艺社团教室才是最适合她的地方,就算天天留宿也无所谓,那里的设施还够她这么做。少了长门的社团教室,就像是最后的晚餐上少了基督般黯淡无光。
话说回来,有件事我非得向春日报告不可,说不定还能拜见春日的蠢样,只是生物老师的到来使我没能开口。
看来下次下课前的数十分钟会带给我一段相当长的主观时间。一句话会让我这么挂意,和话本身的分量自然脱不了关系。
听不下也记不住的课程告终后,我立刻回头征询团长的意见。
“我有话要跟你说。”
“什么?”
春日柳眉一挑,看着我的双眼也睁大了些。
“能在这里说吗?如果是什么秘密,要到屋顶或逃生楼梯间去说都行喔。”
“不需要啦。你今天下午也要去长门那边吧?”
“那当然。”
“我就是要说这个。今天我碰巧有点事,不能过去探病了。虽然还是很担心她的状况……”
当我因春日会作何反应而忐忑不安时,她的眉眼却突然恢复原状。
“嗯,这样啊。”
她捏着颚尖,不知在打量什么。
“怎么了,该不会是三味线脱毛啦?”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春日又说:
“不对,不可能。应该是有什么要办吧,好比说……”
缺乏即兴胡扯天赋的我伫得像个棒槌。
“算了,管它的。反正你有来跟没来一样,老是拖着全部人不请自来,对有希也不太好意思。饭有我和实玖瑠做就够了,最少也会有我陪她。”
她的思绪又下潜了几米。
“也对,嗯,没错。在那边那样应该不太好,对。嗯,就是那样。”
她脑袋就像换了一副线路似的。
“两边都不能丢着不管呢。”
嘀嘀咕咕的春日似乎已做出了结论,重重将头凑到我脸边。
“今天你就不用来了,古泉也是,有我和实玖瑠去有希家就够了。她这两天应该没洗澡,我想帮她擦个身体,要是有男生在反而麻烦。没事的啦,只是小感冒而已,静养才是最重要的。”
春日重新坐正,又心念一转站了起来。
“得先和古泉说一声才行。虽然推给副团长不太好,不过他一定能胜任。看来我还是没办法视而不见呢。”
满口谜语的春日摆出心生鬼点子时特有的笑容,一溜烟冲出教室。她切换行动和执行提案的速度简直跟原子核粒子有得比。
目送瓶鼻海豚袭击沙丁鱼群般的背影离去后,谷口的贼笑和我转回原位的视线撞个正着。
“我说阿虚啊,你和凉宫到底在谈什么谈得那么认真啊?该不会是打算要把欠税一次付清啦(注:此语也有结婚之意)?你这个背叛者。”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反正到现在为止我要付的也只有消费税而已。
虽然谷口不至于看不见我摆着手嘘嘘赶人,但他仍像只怪鸟咕咯咯地怪笑。
“我看就算翻遍整个世界,能跟在凉宫身边打转一年的也只有你而已。既然你每天都能轻松刷新最长纪录,干脆就永远这么下去吧。阿虚,你拥有和怪人融洽相处的天份,我说的准没错。”
我看是错误百出吧,你每一科考卷都是这么说的。
“你还不是一样,考试才不是发挥天赋的唯一手段咧。”
这种话只有另有成就的人才能说吧。而且结果会决定一切,在我们这种一事无成的人嘴里顶多是逃避现实的借口。
“也许吧。”
谷口照旧亲昵地搭上我的肩。
“不过呢,有些事我也能刷地一下就弄得清清楚楚。你跟凉宫很搭,和朝比奈学姐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这样不就好了吗?啊?”
啊什么啊?
我捏起谷口的手背说:
“你自己又怎样,有哪个年幼无知的天真少女被你拐了吗?”
“那种事以后再说,反正到暑假前时间还乡得是。首先就是黄金周了,得赶快打个短期工看看能不能碰到好女生。有道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啊。”
谷口一只手朝天伸去,说多蠢就有多蠢。
“你白痴啊?”
这就是我所能回的最恰当的话吧,我看已经没有别的词好形容他了。你去年不也说过一样的话,结果又是怎样?我的记忆里好像只有一大串零耶。
算了。谷口,我很高兴又能和你同班。虽然心情和手边只有一把壕沟铲却受到机械化步兵连包围的前线指挥官差不多,不过和谷口之间的这种蠢对话能让现在的我放松多少,仍不是三百两语就道得尽的。
拥有一个和自己程度相当的朋友的确很重要。就算我们都认为对方是天下第一傻瓜也没关系,因为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过去有多傻。
要是有人不知道,那么他不是个空前绝后的天才,就是满脑子虚荣脸皮厚如象龟的人形生命体了。
到了午休,春日想和古泉说的事便不揭自明。
我吃完便当想上厕所时,不知靠墙埋伏了多久的SOS团副团长,一和我打照面就说:
“我有两件事想向你报告。”
古泉从环抱的双臂间挺出两根指头,表情清爽得像个深信降雨机率百分之零的气象预报员。
“一件算是个好消息,另一件说起来则是不好也不坏。”
那就从不好也不坏的先说吧。
“凉宫同学命令我在社团教室里待命。”
这个嘛,我是不知道春日为了什么禁你足啦,该不会是在哪个没听过的城堡里砍了谁吧。
古泉四两拨千金地说:
“简单来说就是看家而已。她要我在放学后仍得在社团教室里待上一段时间,似乎是不能空着不管呢。”
为什么?原住民长门、团长春日和女侍朝比奈学姐都不在的社团教室,利用价值应该比油蝉蜕的壳还低。
“哎呀,你忘了吗?招新传单还好端端贴在原处,没被撤走喔。”
……我都忘了。
“对特殊事物有敏锐观察力的新生,也不一定会想加入SOS团,或许凉宫同学就是这么想的。不敢来就别来,省得让人白费力气之类的。不过,她现在似乎没那个心,把招新的优先级下调了。”
长门都那样了,春日也热心到今天一早就登门做饭,看来眼下真的不是想新团员的时候。
“正是如此,不过她也没把想入团的新生可能性当作零,这种心思不是很有团长风范吗?与你相比可是冷静多了。”
想酸我可以说得再难听一点。
“我只是直述个人感受罢了。不过说得也是,你有你自己的正义,那算是正义过头所造成的非理性冲动行为吗?遗憾的是,只要是否定你的信条的人,都会被烙上邪恶的走狗或间谍的印子吧。因为你就是这么正当。”
大概因为这句话,是从一个总挂着温柔微笑的浑小子嘴里吐出来的,我实在没有被夸奖的感觉。
古泉忽视我有如饥饿眼镜鳄的眼神,以大提琴般的温厚嗓音说:
“接下来是好消息的部分。因凉宫同学而每晚出现的闭锁空间和‘神人’,在最近销声匿迹了。就预测数值逆推后的结果显示,几乎能断定‘神人’会沉静一段相当长的时间,我身上的担子也总算卸了不少。虽然这只是我个人的见解,不过就事态走势看来实在令人欣慰,毕竞再多的特勤费也弥补不了我的睡眠不足呢。”
闭锁空间连发应该是春日遇见佐佐木之后的事吧。后来之所以会骤减,想必是她心里有什么比起佐佐木更令她挂念的事。
“当然。”古泉打着官腔说道:“那就是长门同学无法上学一事,这样的异常事态,使得凉宫同学的意识完全集中于一处。”
已经超越让‘神人’暴动的级别了吧?因为春日再怎样也不会把佐佐木看得比长门更重。
古泉庆幸地同意道:
“就凉宫同学个人看来,即便对长门同学担心有加,情绪却不焦躁。只要你和佐佐木同学之间没有更多非必要交集,她也不过是个知道你过去的朋友罢了。相较之下,长门同学不管在过去、现在还是未来都是SOS团的重点成员,双方的优先顺位也就无从比起。”
这种事我八百年前就知道了。春日就是对长门情有独锺,这点在寒假去滑雪场时表露无遗。
我唤起久远的记忆,想起了风雪中的奇幻洋房,当时比谁都更关心长门的就是春日。那会只是团长的使命感吗,少蒙我了。春日就是这么一个不会见死不救的人,更遑论那个人还是个共度风风雨雨的伙伴——
将我从往日情怀中唤醒的,果然又是古泉那好似与伤感无缘的声音。
“虽然这不是我的预定行程,但我还是向你报告第三件事吧。开门见山地说,你对长门同学投注了过多的情感,这点从寒假那件事以来特别显著。”
你有意见吗?啊?
“没有。像长门同学这么一个值得信赖的人,身体机能出现障凝,一定让你很难以接受吧。可是,如果过于注重长门同学而看不清周遭,反而本末倒置。”
你该不会是想说长门只是旁枝末节吧?
“当然不是。请想想看,长门同学会陷入现状,正是源于外星生命体之间的不明交流。未来人及超能力者团体不仅与之无关,也毫无插手的余地。不过现在这种对立的局势,极易遭受第三者利用。”
这应该不是什么能在厕所前闲聊的话,但古泉仍一派无事地说:
“照理来说,未来人应该对过去的事了如指掌,但朝比奈学姐并不是个普通的未来人,而这也是她的特点。虽不知‘无知’代表着什么,却也不难推想。在所处时间比学姐更未来的人们眼中,她对于属于过去的我们是个绝佳的幌子。”
这种事好像不是第一次提了。
“你要知道,如果长门同学受到不可抗性活动限制是既定事实,且有人能事先掌握,那么他们就能在那一刻采取行动。她有着SOS团中最强战力,也赢得了你的信任,而她也信赖着你。再者,既然你应该也将朝比奈学姐的敌人当成了自己的敌人,也就代表长门同学也是如此。未来人最不乐见的就是资讯统合思念体的TFEI从中作梗,而那个TFEI不是别人,正是我们深爱的伙伴长门有希。”
也就是说长门下不了床的现在,是那个未来浑小子——藤原某某的大好时机吗?
那他图的到底是什么?
“这点就不得而知了。”
古泉疑问式地微笑。
“我倒是有那么点期待你会替我查个清楚呢。”
那好吧,看来你的期待会不会落空全赖我今天的表现了。古泉,你就乖乖待在社团教室里望穿秋水吧,春日和朝比奈学姐会负责全力照料长门的。
而我,则有我该做的事。
“还有件事。这不是什么报告,只是我个人的低概率推测……”
见到古泉不知该不该说的疑惑神情中有几分严肃,我便抬了拾下巴要他快说。
“我对刚刚提到的‘神人’的出现和消失有点在意。虽能解释成凉宫同学暂时无暇分神,但这种说法也许是种天大的误会。”
所以你想说什么?消失的蓝光巨人其实是上哪儿修行了吗?
“很类似。我怀疑‘神人’是为了即将发生的什么而潜伏,专心囤积能量。这个预感一直在我心里打转。也许是我杞人忧天,但也不是不可能。”
也就是说它正在集气吗。怎么可能,我才不认为那头蓝光怪物有这种智商,又不是少年漫画那种修行篇。
“嗯,应该是我多心了。无论如何,一旦‘神人’再次出现的同时,我们也会受到召集,到时就能见真章了。”
古泉微笑后,照例优雅地一拨浏海。
不想在男厕前站着闲聊太久的我,用最快速度打发走古泉,带着高亢的情绪返回教室。
不过我才刚踏进教室就想起原来目的,再次迈向厕所。怎么样?想批我蠢就尽管批吧。
就算是我,也还有在午休时小解的闲功夫。
至少在放学后会见佐佐木等人前仍是如此。
校舍各处的广播器传出了本日打烊的钟声,春日也几乎在这同时拎起书包冲出教室。目的地想必是三年级领地——朝比奈学姐的教室吧。
其实我是能陪春日到长门家附近再分头,只是这时实在没我出场的分,现在她满脑子大概都是长门病卧床上的俏影。
她的烹饪手艺无可置喙,我也见识过她对照顾病人的用心,又能和朝比奈学姐组成养眼的护士双人组。相信将长门的日常生活交给我们可靠的团长,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至少不会饿坏肚子让病情雪上加霜。既然那方面不成问题,那么重点就落在我必须设法解决的问题上了。
现在欠修理的是哪位仁兄啊?既然资讯统合思念体和天盖领域都躲在我构也构不着的地方,那么这时就要靠帕斯卡定律了,只要压迫某处,其压力必定会导向另一个位置。
再来就是手段。
好久没独自走下这条坡的我,一路上不停要自己保持冷静、集中精神。外星人根本说不通,未来人也只会顾左右而言他,那就只剩橘京子了吗,也许能透过佐佐木牵这条线。
穿过归心似箭的学生人龙之际,我的心飘向了社团教室。现在古泉是乖乖打发看门时间呢,还是和哪个看着春日的传单犹豫不决的新生哈拉呢……
那可是即便所有团员分头行动,到最后必定会回来碰头的地方,你得要好好守住啊,副团长。如果有新生想入团就郑重道歉请他回去吧,别害年轻人误入歧途呀。
这条坡在我默默漫步下感觉特别地长。在几乎两倍长的主观时间后,我跨上爱马朝北口车站启程。虽然和佐佐木相约的时间还早,但小家子气的我仍不自觉地加快脚步。为什么时间不能找个地方存起来呢,如果能把这段时间搬到早上,我想这天我会过得更加精实。
我原本就不像春日那么注重守时,她只是个想让每一天都充满愉快回忆并永不忘怀的变态。自认没那么异常的我,在目的地周边驱车茫茫打转杀时间,直到相约的四点半前十分钟才在车站前下马。抱歉,先让我在这里临停几刻钟,这时候市府委任的拖吊员应该不会出现吧。
等了一会儿,我的往日同窗穿着这一带少见的学生制服,从车站涌出的人潮中带着浅笑而来,那游刃有余的步伐看了真教人通体舒畅。乍看之下,她全身笼罩在平易近人的光环之中,而我也深知她的确如此。
佐佐木的人品比我好上几万倍,被她唤作挚友真是不敢当。
“嗨,阿虚。等多久啦?”
没多久,长针还有几分钟才会转到最低点。别说提前到也要罚钱啊,那种女人一个就够了。
佐佐木咯咯而笑,眼和嘴都弯成滑顺的曲线。
“其实你等很久了吧?不过你浪费的时间其实和在下的主观时间相符,就让我们说声彼此彼此,谁也不欠谁。”
什么意思?
“没什么。其实在下碰巧提早放学,早在三十分钟前就到站了。能够早点回来是很好,不过半小时实在很尴尬,没地方好打发,干等也没意思。想到这里,在下就看到你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骑车经过,所以没出声喊你,只是在一旁远望。真佩服你能骑这么多圈都不会腻,你真的那么爱骑车啊?”
怎么会讨厌呢,这台铁马可是与我长年甘苦与共的好兄弟啊。而且比起站着当木头人,活动筋骨更能让我的脑筋加速运转,考试不理想大概都是巴在桌前太久害的。
“真是行动派,也许你很适合当学者喔。嗯,你说得没错。在洗澡或散步时常会思考事情,是由于大脑因肢体机械化动作而放松,有余力作其它思考的缘故。清洗身体之类的都是一贯作业的习惯动作,不用特别去想都会下意识地自动完成吧。比起什么都不做一味苦思,倒不如边动边想来得有效、集中。虽然例行公事一点也不有趣,不过人就是知道自己搭的电车驶向何方才有多余心力去欣赏窗外景致。虽然对某些人而言只是浪费时间,不过在下认为信奉时间就是金钱的人是得不到真正幸福的。”
我是不打算帮你背书啦,不过还挺有道理的。
“基于相同道理,在下总会替自己留条退路。无论处境有多紧迫,要是有个万一都能全身而退,所以在下才能冒点小险。因为一切都有结束的一刻,就像恐怖电影或云霄飞车一样。不管有形无形,没什么是永远存在的。”
最近不怎么想拥有永恒的我并没认真听。要是聊过了头,我割舍长门家而来的理由恐怕会一沉不起。
我瞄了瞄四周,确定那不知该怎么称呼,但叫佐佐木的喽啰稍嫌难听的三人组不在附近。
“他们在哪里?”
“已经来了。在下三十分钟前就通知他们在咖啡厅等了。”
佐佐木以出门前向邻家大婶打招呼的口吻说道。她将看起来并不重的书包搁上肩头,从斜下方歪头窥视我的脸,音色爽朗得像是要到高中棒球赛内外野座位间的大观众席声援母校。
“我们走吧。”
没问题,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来的。
这是我赌上存在意义的战斗宣言。我所做的都是为了世界和平,为了消解春日的无意识压力,为了让忽视古泉睡眠不足的“机关”在暗中少作点祟,为了减少朝比奈学姐的自责,也为了让长门的健康重新亮起绿灯。
一切全系在我的舌头上。与“机关”对立并将佐佐木尊为神祇的押错宝集团,行动方针摇摆不定还让长门倒下又有个超逊啥鬼领域名称的狗屁E.T.大王,从未来远道而来戴着小丑面具偷笑还自以为是北家藤原氏后裔的歪嘴未来人,你们皮都给我绷紧一点。
输赢就定在这一刻,我早已有演变成天王山、关原、赤壁之战的心理准备,还有种身处历史洪流中的错觉。要是能分身就可仿效真田家来个多点游击,可惜我只有一副肉体,必须严阵以待。
我不能期望任何人拔刀相劝。古泉在社团教室看门,春日已直奔长门家,朝比奈学姐也不该在此现身。至于这阵子都没收到朝比奈(大)的未来密函,即表示这是朝比奈女神也无法干涉的历史事实。万一喜绿学姐不请自来或朝仓再度复活,我定会烙下富含个人情感的“不必”两字加以驱赶,有需要的话要我重复几遍都行。
这里是地球,而地球是我们地球人的。
地球的所有权并不归于任何一人,就连春日也和地球联邦政府的最高评议会议长什么的八竿子打不着。
春日的头衔只有县立北高中地下社团SOS团团长,别无分号,以上以下什么都不是。
她那从高一就不曾变动的各项数值就是最有力的证据。记得她曾说:
——这种事就是先下手为强!
就让我对你刮目相看吧,春日。你还真的是个狠角色,竞然连要组什么社团都不知道就夸下自组社团的海口,而且真的办到了。这也让当时古泉消极传布的春日为神论多了几分可信度,能说动我也不奇怪。
不过信奉又是另一回事了。
若只论相信,从未在教会告解或受洗的我,有时也会想抱抱不存在的佛脚。我偶尔会捐点香油钱的邻近神社也好,在于兰盆节里颂经、不知师出何宗何派的和尚也无所谓,都能当作信仰对象。
如果只要磕个头合个掌就能万事如意,那真是再美好也不过了。可惜我有识以来越是那么做,也越是徒增我未曾在苦难之道上因此释去半点重负的记忆。然而,我还是认为信奉山里的小地藏是个不错的选择。既然假他人之手才结的果实不具意义,那么对自己也不会有任何益处。眼前的高墙,就得像‘恩仇的彼端’(注:菊池宽的小说‘恩仇の彼方に’,描述一名杀手悔悟出家后立誓凿穿山壁便民,却在途中遭人寻仇的故事)的主人翁,靠自己的力量一锄一锄凿穿。
现在就是踏出第一步的时候。长门躺下后,不只是九曜,连朝仓和喜绿学姐都出来搅局,所有人以地球为舞台演出一场没观众的武打短剧。既然唯一碰巧坐上观众席的我都看了那么长的戏,当然不能闷不吭声。
而且肇始点是长门的病,事态变更为严重。赶在春日爆炸前暗中搓掉这类宇宙问题,正是我任务所在。
橘京子说,真正拥有力量的其实是佐佐木,不是春日。
藤原说,那个人是谁都好。
周防九曜说,她感兴趣的不是我也不是春日,而是资讯统合思念体的联系装置。
真是一盘散沙。
再来需要的就是时间了。也许那群以伪SOS团自居的家伙,有的是时间自称是越后的丝绸店老板漫游四方。可惜现在不是太平的江户时期,而是高度信息化的现代社会,岂能让葵花家纹只手遮天(注:丝绸店老板是戏剧“水户黄门”中主角水户黄门的自称,真正身分是德川光国。故事描述他周游列国惩恶扬善,而葵花即是德川家家纹)?
在当前事态中,就算看遍四面八方都找不著称得上是我友军的人种。朝仓带刀复活;喜绿学姐则是天塌下来也只会向她老板报告;九曜是个认为无论我是死是活都一样有研究价值的机械娃娃;未来人藤原也总是老神在在地不掩看似熟谙这时代大小事的笑容。觉得时间紧迫的唯有橘京子一个,但据查她的势力却是最小,光是不被指挥古泉的“机关”玩弄于股掌之间就够她喘不过气了。
看来能沟通的就只有她。
古泉眼中的无解人物,对朝比奈(大)而言是种时间的接点,在长门心目中却握有自律进化可能性的关键。
以上三点加起来,就是本人小弟我。然而我对我自己是何方神圣毫无头绪,只能说是个拥有异常学生生活的高中生,血统也毫不特别。要不是那天春日抓住我的领子让我后脑亲吻她的课桌,我就只是个上哪儿都毫不起眼的一介县立高中生罢了。
是什么有了何种变化而变成这副德性?我又该何去何从?我该陪春日走到哪里为止,还是要在哪里更改当前的社团宗旨?
这些问题,就要在我和佐佐木所前往的咖啡厅定下个所以然。
接着是给各位看官的问题。当你为自己辟了一条路并决定暂时在这路上迈进,却偶然发现另一条更为平坦的旁道时,你会作何抉择?
是贯彻满布荆棘的初衷,还是选择轻松的小路?
这就是如今我被迫下约决定。
熟悉的咖啡厅中,靠墙座位上已有三人摆出三张不同的脸孔等着我们进门。
就算是装出来的,也只有橘京子一个会招呼致意,藤原还是一副刻薄的臭脸。不知九曜是神经太大条还是根本没那种神经,昨天明明和朝仓跟喜绿学姐大打出手,现在却像块停格动画的石头在椅子上入定,视线和睫毛抖也没抖过一下。
“哼。”
一个轻小的鼻息后,我在就座前全力驱动眼肌,扫视身穿围裙的学姐是否出现在店内任何角落。看来人至少不在我的可视范畴中,不是隐了形就是打工刚好换班吧。想得美咧,她一定就在某处。像这种我们再次未能全员聚首的对阵画面,她一定不会放过。
这样也好。拿喜绿学姐那张圆不了场的笑当摆饰,总好过朝仓到场领出差费,两者差别可比闪光弹跟反坦克飞弹吧。只要朝仓别不由分说地掏出致命武器朝我乱捅,那位学姐的思虑可能比我的老同窗还深,我可不想没事就误闯外星人的战场。
“这边这边。”
橘京子一派轻松地挥手,指了指她对面的座位。
“你就坐这里吧,谢谢你肯来和我们见面。”
接着对佐佐木说:
“佐佐木同学,谢谢你能把他拉来,我真的很感激。”
“不必了。”
佐佐木一边坐上后方座位一边说。
“与其客套,在下认为这时更该拒绝你的道谢。即使在下不打电话,阿虚也一定会和我们进行复数次的会面,否则我们将会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并行线,不是吗?”
最后的问号似乎是丢给藤原的,而未来的使者也——
“哼。”
像是在模仿我似的嗤鼻发笑,嘴角动也不动。
“也许吧。不过你们两个——”
视线轻轻抹过我的脸。
“最好别高估自己。这不是忠告——哈,是警告。对我来说这种面谈穷极无聊,我方握有的知识和理解力跟你们实在差太多了。”
讶异比愤怒快一步冲上我的脑门。每一句话都能挑起我的怒火算是什么才能啊?如果想拉拢我就该换套语气说话吧,藤原这家伙肠子也未免太直太顺了。这种不分表里的性格倒是和朝比奈学姐相通,难道未来人都是这个样?
“好了,快让我听听看你想怎么做吧。对你言听计从的外星终端已经故障了,失去强力后盾让你作何感想啊?快说说你们要怎么自保,我想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我还真想看看,失去防波堤的破港要怎么抵挡台风侵袭的夜晚。”
这浑小子的话和令人抓狂的口吻,将我胸中最后几分踌躇打成泡影。混帐东西,你真的这么想挨揍啊?要是几个铜板就能动手就赶快开个价,好让我把你那张嘴脸砸烂在桌子上。当我摩拳擦掌,准备脱下不存在的手套往藤原脸上扔去时——(注:一种要求决斗的方式)
“算了啦,阿虚,还是先坐下好了。虽然这样表露正义感很像你,但在下可不能眼睁睁看你动粗。当然不只是你,在场各位也是。在下自认脾气还不错,两年最多只发一次火,不过说实在的,那连在下想到都会怕。还记得在下最后发脾气是大概两年前,而目前在下也仍在挑战新纪录,恳求各位别让它在今天归零。”
佐佐木的音调一如往常地柔和,使我乖乖听从。
无论是佐佐木动怒、掉泪还是感伤,我一概没见过,以后也不想看。最适合笑容的并不只是春日或朝比奈学姐,不过我倒是希望古泉能收敛一点,而长门则是相反,应该让表情更为和缓。然而要让长门五宫解冻,并不是在这里和藤原拳打脚踢就能解决的。如果真的要打,对象也该是外星人。
这么想的我朝外星人瞪了一眼。
“————”
但九曜却眼也不眨地茫然望着我背后五公尺的半空中,一点张力也没有,使我不得不怀疑自己的视神经。周防九曜对SOS团绝非无害,搞清楚状况啊!
始作俑者就是她。
我紧盯着活像个幽灵的九曜。她有着面积大得过火的发量,又身穿在傍晚的咖啡厅里稍嫌醒目的女校制服——应该说,这种人不管走到哪里都很难不受人侧目吧?
可是坐在这里的彷佛是个不具实体的3D全像投影,存在感犹如深夜播放的单格局地电视广告杂音那般稀薄又令人毛骨悚然。长门卧病在床,而这家伙还在外头逍遥,除了我不接受四个字我什么也想不到。果然只有未知外星人才会这么不知轻重,如果现在两败俱伤,我倒是能花点时间找个新的词。我虽不明白资讯统合思念体的人形联系装置代表什么,不过长门、朝仓和喜绿学姐至少——还像个人。
关于长门的就不多说了,朝仓除了没事会带把刀闲晃之外,还比起随处可见的普通高中生来得更适合当个班长;虽然我和喜绿学姐不熟,但她仍能够融入日常校园生活。两位看起来都至少花了点心思,让自己忠实扮演人类角色。
但九曜身上没半点那种意思,我看她也不了解智人是怎样的生命体,就连隐形人都比她更懂得强调自己的存在。感觉她只是从身上的女校制服开口伸出头手脚,底下除了空气啥也没有。会这么想的好像只有我,其它人根本不在乎。
简单来说,她让我浑身不舒服。如果她会做出人类常识范围内的动作,那我也能做出相对的反应,不过对方是连长门也无法沟通的超智能非人傀儡,而且没什么比行动无法预测的家伙更难应付。总归一句话,她比春日更让人猜不透。
“————————”
也许是感受到我全力发出的敌意气场,九曜的双眼像头被冷冻前的纳玛象(注:日本古长毛象)在我身上缓慢聚焦,并微张化石般的唇。
“——昨天——谢谢——”
声音有如甲虫蛹蠕动的碎音。
“——这是……感谢的话……”
最后竞还附注了一句。
完全没想到她会道谢的我一时哑了口。藤原仍一脸事不关己,橘京子表情略显讶异,佐佐木打趣地微笑。三人一语不发,胶着的沉默在我们这个角落凝结成块,耳里只有流泻于店内的古典乐,和他桌顾客清嗓般的喧嚣……
现在该怎么做呢。
“那个……”
还不用我伤脑筋,橘京子似乎认为维持现状不会有所进展,便率先开场。
“九曜小姐,你昨天怎么了吗?嗯……没关系,现在就算了,晚点再问。”
橘京子身子向前一挺,像个主办茶会的千金小姐不卑不亢地面对我说:
“谢谢你今天肯来,麻烦你这么多次真是不好意思,不过这是必要的。这场会面非常重要,不容忽视。”
不必谢了,这是我自己约的。
“是这样没错。”橘京子对语气中的严肃毫不掩饰:“不过无论是迟是早,这都是摆明会发生的事,也许该说对我们而言还嫌太晚,原本是希望能更早呢。只是,我们没有大势力撑腰,无法对抗古泉同学的组织。”
说着,那丫头看了九曜和藤原两眼,如获至宝地点点头。
“我总算是得到能推动世界的强大力量了。就算你们可能不把我当作伙伴,我们还是能朝同一个目标并肩作战吧?对吧……嗯?”
藤原没答腔,九曜仍在寂静之海中深潜。橘京子无奈叹气,正好为我和佐佐木送来冰水的服务生更使她合上了嘴。
“两杯综合咖啡,热的。”
佐佐木没问我就简促点毕。我将看来仍是学生的服务生打量了一番,确认她不是喜绿学姐。大概是以为遇上怪人了吧,她返回柜台的脚步显得仓促慌忙。突然想到些什么的我,朝对面三人前的空间看去,橘京子和九曜竞还点了圣代。两杯圣代看似平淡无奇,却有种在两张画面中寻找最后一点异处般的异质感。被橘京子吞了一半的冰淇淋眼看就要在玻璃杯中融成奶水,但九曜的却融也不融地原封不动。至于那是何种没意义的外星把戏,就和藤原戳个不停的空杯原来装了什么一样,我完全不想去猜。
橘京子重新把话起个头说:
“那个,先让我整理一下。我们今天会在这里集合——”
对我挤眉一笑。
“是因为佐佐木同学说你想约我们见面。你应该有话想对我们说吧?那开始吧,来,请说。”
她递出麦克风般向我伸手,但里头空空如也,我也没假装接过不存在的东西。
“我是为了长门来的。”
我看着九曜说:
“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计划,也不需要告诉我。我只希望你们搞的鬼能够立刻停止,别再对长门做什么蠢攻击。听清楚了吗,我不打算重复太多次。外星人想打架就给我到银河的尽头去打。”
“——银河——”
九曜的唇有如被琥珀困住的古代昆虫般碎动起来。
“——的——尽头……那就是——这里——这星球的位置——非常偏僻……”
声音冷得就像是打开冷冻库时流出的白霭,她是在跟我打哈哈吗?如果你讨厌这个暖得让三味线冬毛渐散的季节,就给我钻到太阳的中心去吧。
“——也可以——等事情办完。”
那就快点办完啊,现在马上。
“——————”
九曜的头微微偏斜,两眼一眨。
就像是某种信号——
“呼~~”
藤原口中泄出令人恼火的笑声,不怀好意地看着我。
“那就这么办吧。不是别的,就如你所提议的。喔不,听你对九曜说话的语气,那应该是命令吧。竞然有胆和外星信息智能吵架,就算是匹夫之勇我也该夸你几句。哼,其实我倒是很想研究你脑子到底是哪里有病,才会想帮那个叫长门有希的有机探查器具到这种地步,不过这点个人兴趣我就先忍着点吧。”
见到我和佐佐木没吭声,藤原继续说:
“总归来说,你只是不允许那个人偶少女继续故障下去,这么一来事情就简单多了。仔细听好,我的确能制止天盖领域继续瘫痪资讯统合思念体的终端。”
要是在面前摆张镜子,我应该能看见一张发现诈欺通缉犯就在眼前的脸。
“你不信吗?可惜这是事实,而且我也早就知道自己能这么做了。天盖领域这伙比资讯统合思念体更容易掌控,也干脆地接受了我的提案。顺便再告诉你一点,这是橘京子也同意的行动,也就是我现在要说的是我们三人的共识。那么长话短说,我就用语言来表达我要给你们的命令吧。”
藤原看了九曜半秒,从歪了一边的嘴里吐出以下字句:
“把凉宫春日的能力完全转移给这里的佐佐木。老实同意吧,你们没有YES以外的选择。”
只有橘京子赞同地上下颔首,石像般的九曜凝视着插在抹茶圣代上的薄酥饼,我和佐佐木则是肩并肩看着藤原那张瞧不超人的可憎脸孔。
“嗯——”
佐佐木用食指抠了抠脸。
“藤原先生,那是前几天橘京子小姐提的议吧,当时你不是说力量在谁身上都好吗,是什么让你改变心意啊?”
“我还是认为是谁都好。”
藤原瞇起眼别过脸去。
“过去和现在的状况都一样,唯有判读状况的个人价值观的不同,才会让通往结局的路有所改变。也就是只要路线不同,就算终点相同也会有不同发展。1×1和1÷1的答案都是1,但是计算方式完全相反。”
“这只是诡辩吧。”
佐佐木斩钉截铁地说:
“在在下耳里那全都是借口,否则就是你在演戏。凉宫同学保有能力对你而言其实是种绊脚石吧?嗯、没错……说谁都好是骗人的。”
她纤细的指头溜向下巴,边想边说:
“这样啊,原来不是在下也行啊。不管是谁都好,就只有凉宫同学万万不可。藤原先生,你很想让凉宫同学失去那种神秘力量吧?不能让她继续这么下去的原因一定就在某处。虽然我在这里是种偶然……”
双眸晶亮清澄的佐佐木说:
“不过有些事是不会因为偶然而结束的,例如我是阿虚好友的这段过去。未来人先生,你能说出其中有多少是既定事项吗?”
她脑袋的转速真教人咋舌。面对未来人还能咄咄有声的,翻遍我的交友录也只有佐佐木一个,而且她还不像古泉那样属于任何组织呢。
藤原的表情在这瞬间犹如面具般僵硬,旋即又转回冷笑。
“你以为这样就能说得倒我吗?你有多伶牙俐齿也没用,我没有说谎,只是想让事情顺利进展罢了。对不对啊,橘京子?”
“呃、对。”
被点名的女孩手忙脚乱地说:
“没错,那是我的请求。因为我觉得先打定互助关系比较好,所以就求他们这样做了。”
在寡言外星人跟毒辣未来人之间团团转的超能力者虽然说得一本正经,但光是看着她对事情没有帮助,于是我再度转向藤原。
“先给我等一下。长门倒下的原因就是九曜吧?你是说她会做出这种事都是你指使的?”
藤原露出古典戏曲中反派的眼神。
“那也是根本无所谓的事。是我策划的戏码也好,是我见机行事也罢,两者都会导向一个不变的结果,就连机会的出现是否由我刻意造成都是已知事实。是的话就能忽视不管,不是的话就是我亲手引起的。固定的过去在未来眼中除了考古价值外什么也不剩。”
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鬼?幕后黑手到底是谁?是朝比奈学姐的敌对未来人、天盖领域,还是说橘京子才是操线的大魔头?
我开始觉得谁也不能相信。虽想讨点时间稍事思考,但藤原不让我如愿。
“你的脑袋真是钝得可以。你说你希望长门有希恢复正常,而我说的就是我办得到。我能够命令九曜停止瘫痪你那宝贵的洋娃娃,并且实行。”
一切回正题就切的这么深啊,那我就正式代表SOS团和你拾杠吧。首先是古泉应该也想知道的事:
“主导权为什么会在你手上?他们不是无法沟通的未知生命体吗?”
藤原用一句“且让我说那是禁止事项吧”带过我的问题。
“开什么玩笑?”
“想当作玩笑也行,我可是出于善意才那么说的。”
听你在放屁。
这时,九曜如水晶的唇颤了颤。
“————我会执行。”
有如标本开口般突然。
“——结束妨害,搜寻其它途径……也是选择之一。”
黑暗物质似的眼望向我的眉心。
“——无法直接对话。与终端间的间接声音接触为杂音,概念互传过载,浪费热量,没在瞬间结束即等同永久延续。”
喂喂喂,哪个好心人来帮我翻译一下。
“也就是说——”
佐佐木的指尖停在眼尾边。
“长门同学生病是九曜小姐造成的,可是九曜小姐却认为这种行为效率不高。只要藤原一声令下,她就能立刻停止,条件就是要让凉宫同学的神力转移到在下身上,而橘小姐的意见和藤原相同吧?”
“是的。”橘京子缩起肩:“虽然我和藤原先生见解不太一样,不过就我们评估损益——”
“你给我闭嘴。”
藤原冰冷的话冻住了橘京子半开的嘴。
“就是那样。”藤原抢着说:“我们希望让现状变得对在场任何一方都有利,只是橘京子想把佐佐木——想把你拾上神轿就是了。”
“不是的,其实也不是那样,我们只是——”
藤原完全无视橘京子的反驳。
“九曜的本体想剖析凉宫春日,但是只要她还在资讯统合思念体手上就没办法那么做。尽管已经设下了两三层防护网,我们还是有破除的办法。既然关键在于那股神秘力量,只要把那种力量移到第三者身上即可。”
谁办得到啊?
“九曜就办得到。”
藤原不假思索地回答,接着可悲地说:
“喂喂喂,你该不会是忘光了吧?我们要对凉宫春日那种人怎样都行。之前她的力量不就被第三者利用过了吗,难道你不记得凉宫春日的力量被夺走,造成世界的改变?明明你才是最不该忘记这段迷你过去的人啊。”
长门——
我想起的是从一年五班消失的春日、从整栋校舍中蒸发的古泉和九班、被鹤屋学姐扳转的手腕、被朝比奈学姐的粉拳砸中脸颊的痛楚。最后,是在完全变样的社团教室里独守的长门有希那张戴着眼镜的苍白脸蛋,以及牵动我衣袖的指尖。
在去年铃声多响亮的季节里,我碰上了前所未有的大麻烦,也因此发现了许多我不愿再次痛失的事物,更明白有些东西是我一次也不想错失的。
这群混帐东西。
我依序交互怒瞪藤原和九曜。
没错——那是长门造成的。像我这样的凡夫俗子,当然无法断言那些大同小异的信息生命能否做些什么。无论是资讯统合思念体还是天盖领域,都必定拥有远胜人类的高度智慧或特技。我的直觉告诉我,虽然和长门不太一样,但是九曜不会说谎。
“你想拿长门当人质吗?”
我的声音正高唱纯天然120%如假包换的怒曲。
“你是说想救长门就要交出春日的力量吗?”
岂能让你称心如意。竞想用这种烂理由威胁我,死性不改,别以为拿长门当挡箭牌我就会乖乖摆尾吐舌照单全收。呃,我当然还是想让长门的健康状况绿灯比总统出巡路线上的还多,不过这是两回事。
而佐佐木也不愧为我的好友——
“真是的。”
她无奈地将头摇了两下。
“在下也不想要那种力量啊,希望你们多少能听几句在下这个当事人的意见。”
真是令人举双手欢迎的掩护炮火,可是气得脑充血的我心里却不禁亮起了疑惑。喔不,说疑惑有点过头,只是单纯的小问号罢了。
我对着佐佐木略感纷扰的侧脸说:
“那可是能改变整个世界的超强能力耶,你真的一点也不心动吗?”
佐佐木璀璨的星眼正对着我,浅笑的唇跟着说道:
“阿虚,改变世界并没有什么意义。要是并不容易使用,很可能一个不小心连自己都变了,在下还察觉不到自己的变化。你知道吗,在下正处在这世界之中,是构成这世界的一项要素,若要改变整个世界,就会连在下都不得不改变。像这时候,虽然在下靠自己的意志改变了世界,但新世界里的在下也无法察觉改变世界的就是自己。整段记忆都会消失不见,因为自己跟世界同时改变了。这就是种dilemma(两难),虽有特殊能力,但不会知道自己用过那种能力的dilemma。”
好像有点难懂。
“人在碰上疑惑时会有两种反应——排斥或设法理解,而两者没有对或错。每个人都不需要扭曲各自建立的价值观来理解什么,但价值观也不可能一辈子不变。人只要自问为何无法理解,再端出一个自己同意的答案就够了。若能拥有自己的世界,就不需要任何怪异的理由或解释。”
佐佐木转向对侧三人。
“在下无法理解你们的想法,也无意说明理由。因为在下心中早有答案,没必要多说什么。所谓言多必失,到时候只会让自己难堪。”
“我才不管你怎么想。”藤原烦闷地说:“你只要安静点头就好了。”
“到头来啊。”但佐佐木不愿住嘴:“人还是做不出超越自己能力的东西。即便能装个样子,也不过是个假象。”
她有股三段火箭点燃二号引擎的气势,让我的负担小数点前进了一位。
“既然佐佐木都这么说了,我当然也不会乖乖接受那种不平等条约。”
“早两天再来吧”这句话还没出口,就因我想起藤原两天前真的出现过而吞了回去。逞这种口舌对未来人实在不管用。
佐佐木朝我的肩轻轻一拍。
“如果要用那种力量,也顶多用在上一个用贩卖机的人忘了拿零钱一类的小事上吧。在下对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值得抗议的不满,或者能直接说早就不在意了。这个世界就是由人类崛起以来所累积的无理矛盾填充而成的,在下不觉得渺小的个人动点脑筋就能改变什么。纵然在下有那种能力,也不能保证,更没有自信能创造出更完美的世界,连2Byte都没有。这不是谦虚,在下也不认为还有谁能办得到,人类的精神还没有发达到那种地步。地球就像是一艘载着我们的巨大宇宙飞船。要是这艘船有自己的意识,那么把它身上老是搞分裂的莫名其妙灵长类全都扔进太空里,说不定还更为省事。既然人类已经生为人类,那么怎么滚怎么翻也成不了神,毕竞神是人类观念的产物。有史以来,神就未曾在这星球哪个角落出现过,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在下一点也不想成为这种只存于无形概念的偶像。神从未死去,也从未出生,所以没人能找到神的葬身之处。也许神的本质能以零的概念来解释吧。”
当佐佐木的超长演讲结束的同时——
“——哈——哈哈——哈哈哈————啊哈……”
九曜分秒不差地无预警爆出笑声,音调若高似低,既欢且悯,听得我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太可笑了……哈哈——”
你是什么意思啊?冲着我来就算了,嘲笑佐佐木只会让我一肚子气。
“我就发发慈悲替你解释吧。”
藤原接在连声发笑的九曜后头语带嘲讽地说:
“为什么你会以为选择权在你身上?我们会这样听你表示意见,并不是希望得到你的教诲,你可别搞错啦,过去人。”
刚在我心中萌芽的小小闲适,就在这一刻被打散了。
“别说九曜,我自己也想笑。你是不是太高估自己啦?你认为自己有决定任何事的余地吗?你有权决定世界的走向吗?哈!你自以为是什么东西?操控无聊游戏的玩家?咯咯,你本身就是个笑话,让人笑得愈大声就越是突显出你的悲哀。给我听好,你决定不了任何事,只是个傀儡。我承认你动起来的确与众不同,动作灵活且容易操控。但也只有这样而已,你还是个傀儡,你的行动与你的个人意识完全无关。”
当我理解他的意思,一股寒意顺着脊梁直冲而上。
九曜仍笑个不停。
我再次体会到,春日消失时的长门有多像个人。
这些人——
完全不把我们当人看。
不只九曜,相信朝仓和喜绿学姐也是。
正因如此,他们一个个才会愿意听我说话。我说什么都无所谓,只要一个念头就能搓得一干二净——他们就是认为自己这么高等。九曜笑得像个刚得到新玩具的幼儿那样露骨,展现出只因为看见就踩死脚边蚂蚁的孩子般纯真的夺目光彩……
我可靠的挚友——佐佐木眉间的阴影逐渐加深。
“既然话都说成这样了,你以为在下还会乖乖点头配合吗?这些话根本只有反效果而已。在下和阿虚的交情比你们还要长太多了。”
“我想我说过不只一次了,我根本不在乎你怎么想。”
藤原再次讪笑。
“啊……”
橘京子的身形缩得更小了。
“天啊,全都毁了。”
橘京子“呼~”地吁了一声,不过脸色尚未气馁这点也许值得赞赏。最后,她摆出传教士的面容对我布教。
“这样吧,请你想想看。我知道你很重视凉宫同学和SOS团,那你愿不愿意换个角度想呢?只要凉宫同学拥有异能,长门同学身上也会产生异变,然后把你卷进怪事里头喔。”
你想说什么?
“就算凉宫春日失去力量变成普通人,SOS团也不会因此解散吧,现况也不会因此改变。古泉同学还是‘机关’的代表,长门同学还是外星人,朝比奈同学也还是未来人,就这么多。他们不必再顾忌凉宫同学的行为,所有人都能像过去一样,跟团长一起开开心心玩在一块儿。”
那就真的成了连同好会都称不上的团体了。
“是的,那就是我想说的,你不觉得那样也不错吗?如果还想体验至今遭遇的超自然事件,那还有我们在啊。九曜小姐是外星人,藤原先生是未来人,虽然我不想说自己是超能力者,不过倒也还算就是了。你只要当作是和佐佐木同学一起做点单纯的校外活动就够了,一定不会无聊的。”
愕然失声指的就是我现在的情况。她正在邀我组成第二个SOS团,要将春日率领的我们的SOS团空壳化,并推举此处的佐佐木为新SOS团盟主……而我也该这么做……
“而且啊——”橘京子追过了我的思绪:“我也想让古泉同学卸下他肩上的重担呢。”
“啊?”
你干么担心古泉的五十肩啊?
“他一定会很感谢我的,因为——”
橘京子理所当然地说着,像个眼神充满梦想的少女。
“你不知道吗?‘机关’就是由古泉同学一手打造并营运的组织喔,领导者一直都是他,他也是里面最能干的人。他虽不了解我的想法,可是我却有点尊敬他呢。”
“————”
这番话重重扑上我的脑髓,但我仍像块石头不动声色。不知怎地,霎时间我啥也不想说。这家伙的话到底有几分能信,还是她只是以为自己说的都是事实?到现在我听古泉解释了那么多也不知孰真孰假,对橘京子也是如此,现在要我选边站也未免太可笑了。但是橘京子应该没必要爆这种假料——不,也许有。如果想打乱我的思考,那么这一招的确很直接,只是她脸上确实满满都是由衷的赞叹之情。
…………
算了,我得让思考紧急煞车。现在不必去想古泉的组织里头有何部署……
藤原那小子又咯咯怪笑起来。
“我就先透露一点有用的情报吧,当作是送你的特别优惠。那可是只有在这里、这段时间才听得到的呢。你一定很想问我要说什么吧,我现在就告诉你。简单来说,我要对你一直无视到现在的东西,也就是TPDD(时间平面破坏装置)做一点小说明。”
没人问就自个儿烙出一堆鬼设定的人,个性一定不怎么可取,藤原保证就是那种怪咖的典型不会错。
“我和朝比奈实玖瑠的时光旅行其实是有些问题的。基于设计原理,时光机的移动必须穿透时间平面,也就是要在时间上打洞才能回到过去。别担心,一个小洞是不会有什么影响的,修起来也容易。基本上,跳跃的时距越长,受损的时间平面就越多;此外,在同一时间带中来回次数越多,洞穴的数目自然也会增加。到这里还听得懂吧?”
真想在耳道里灌蜡。要对我开讲倒还好,让佐佐木听这些稀奇古怪的机密情报就不必了,被麻烦事五马分尸万劫不复的人,光我一个就嫌多。
“重点就是使用TPDD也伴随着破坏既存时间的风险。因为被凿开的洞就必须填起,要是放着屋顶漏水不管,屋梁脊迟早会跟着腐坏,进而引起一连串的发酵影响未来。原本时间派驻员要做的主要就是整修TPDD造成的时间歪曲,但朝比奈实玖瑠是个例外。她负责的其实是一项特别任务,只是她本人没发觉而已。哼,整件事都是最高机密,所以她一点也不知情,还真是辛苦她了。”
藤原似乎背诵完预定要说的话,总算是收了声。
“例如——”
前言撤回,他又开始讲古了。
“我刚说的其实是你本来不该知道的事情,那又会怎么样?答案就是你的个人史将从此改变。哼,想不想变得更有趣啊?”
我拒绝,要是再有趣下去我大概会直接笑死。
“一旦你听了那些话,你就必然会受到我的影响,而这就是我对你们这群古人的优势。”
藤原的口气终于正经起来。
“你就慢慢考虑吧。至于你的原始脑浆究竞找出了怎样的答案,我会用你的行动来判断。如果你能让既定事项脱轨,那我也有我的乐子可找。”
才以为这下真的说完了,追击立刻杀到。
“我会静静等待的,希望你能牢记我今天的话,忘了也无妨。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有办法完成自己的任务。要选择和凉宫春日一起迈向毁灭之路,或者让她成为死火山,都随你高兴。”
真想问他是不是知道我回答的时辰,这对未来人而言想必是当然的事。藤原和朝比奈学姐不同,他应是个无论如何都会照着剧本走的家伙。难道没机会治一治他吗?朝比奈学姐的倩影闪过我的眼底,女侍版跟教师版的她就像行人号志灯般一明一灭。
“为什么要给我时间考虑?”
这在我的提问里算是很直接了吧。
“因为是既定事项。这样说你接受吗?不能也无所谓。好了,我的优惠时间到此结束。”
藤原灵活地松开长长的二郎腿站起身来。
“被时间束缚虽然愚蠢至极,但流向若是既定的,也只能默默接受。然而,就算是没搭上进化班车的古代深海鱼,也有逆流而行的可能。”
补充个两句后,藤原旋即离席而去。
我望着那一毛钱也没留下的高挑背影踏出店门,鼻腔里还留有他抖落的瘴气。这时橘京子理所当然地拾起账单说:
“我也该失陪了。你应该需要时间考虑吧,只是你真的不必想太多……”
不知是否受藤原的毒雾感染,橘京子细瘦的身影中带有些许疲惫。和那种人打交道会心力交瘁倒也难怪,我不禁同情她起来。
“你就和佐佐木同学谈谈好了。佐佐木同学,我们再联络吧,不管这件事,单纯以朋友的身分。”
“能这样最好。”
佐佐木仰望橘京子,提起一侧嘴角。
“希望我们之间永远只有友谊。”
橘京子没有回答,只是不安地看了端坐如摆设的九曜一眼并叹了口气,到收银台结了帐就摆摆手离开咖啡厅。即便如此,凝固的九曜还是没有溶解的迹象。
精神萎靡成一团的我将冷水一口饮尽,才发现佐佐木点的两杯热咖啡到最后都没上桌。
说了这么多,事情还是没什么进展。
当我将服务生(幸好不是喜绿学姐)终于送上的热咖啡倒进大量的砂糖奶精(却仍觉得苦味一丝末减)并吸完最后一滴,便看着比乡下屋舍阴暗阁楼中的陈旧市松人偶(注:头发会增长的日本娃娃,常见于恐怖故事中)更稳坐诡异排行榜高位的九曜,脑筋开始打转。
为什么这家伙动也不动,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啊?藤原和橘京子都走了还继续面对我们发呆,难道是某种外星肢体语言,想告诉我们她还有话要说吗?
我可没本事解读异质外星人的无言诉求啊。
在我观察九曜时,佐佐木放下空杯,在唇边烘出微笑。
“阿虚,我们也走吧。在下不是想附和藤原先生,不过我们的确需要检讨未来的时间。虽然是一场无趣又混乱的会面,但在下不认为结果毫无意义。从藤原的语气看来,他似乎是有些犹豫。”
那样好是好,但是该检讨些什么也是问题啊。
“也对。我们好像没有选择权,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让他们死心。不过呢,我们应该还是能做些什么才对。”
陷入这种事态真教人一点儿也放松不起来。要把春日的神位让给佐佐木?这是说要在跋扈又无自觉的神跟懂自制有理智的神之间作选择吗?虽然真要我回答,我会说佐佐木较适合当神啦。
然而,可是——
我实在没那个意愿。
我就用这句话阐明己意吧。我不希望佐佐木拥有什么超凡的变态能力,普通朋友还是维持普通就好。既然春日原来就是那样,那就随她去吧。古代神话中,诸神捅的老是些比人类还任性无理的天大娄子,就这点看来我们的神还能沟通就很不错了,神社也不会没事就换尊神来拜。呃,等等,我在想什么啊?帮春日辩护的有古泉一个就够了吧,看来我比想象中的还混乱得多。
这也难怪。复活的朝仓、旁观的喜绿学姐、不知怎地和九曜搭上线的未来人耀武扬威——从昨天被连续轰炸到现在,除非我是佛祖再世,否则心情不可能静如止水,看来距离开悟成佛还有一大段路要走。
“对了阿虚,除了在下之外,你应该还有其它人能谈心吧?老实说,在下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有人能直接提供结论,在下随时欢迎。”
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古泉那张学力颇高的脸,除此无他,被窝里的长门则是予以不计。虽然最可靠的是朝比奈(大),但此时她仍末现身说法。该不会这件事并不在她的既定事项里吧?那么很可能会发生像七夕事件那样不该重演的事,到时候就只能举手投降了。
“九曜小姐,你也要一起走吗,还是想吃完圣代再走?橘小姐已经付过帐了,可以慢慢吃喔。”
暗影般的敌方外星人爪牙不动分毫,半睁的眼僵在半空中,没有回话。
“你还醒着吗,九曜小姐?”
佐佐木在她脸前挥了挥手。
“——我没睡着。”
她以遭强力睡魔侵袭的音量答道。那彷佛置身事外的声音使我不禁毛躁起来,开口问:
“你有一直听到最后吗?”
“——理解完毕,执行已经结束。”
什么意思啊,如果是卸了对长门的负载,那可真是帮了我大忙。
我在佐佐木的催促下离开桌前。虽然独留诡异的非人类多少令人放心不下,但事实证明我多虑了。九曜冷不妨地站起,不知怎地尾随我们而来,还以为她很快就会消失无踪,想不到她却在我背后不近不远处站起岗来。
我和佐佐木一起离开咖啡厅时,她也没改变心意,让我对背后有些不安,况且天色也逐渐变暗了。
“你还想说什么吗?”
佐佐木回过头,替我说出憋在心里的话。然而没上过礼仪课的外星妹一言不答,无神的双眼也不知望向何方。我看她打娘胎就和人类波长完全对不上。摸不透性格倒还好,恐怕连那种东西存不存在都是问号。昨天九曜接下朝仓攻击时脸上还有微笑,但现在的她却难以和当时画上等号,该不会是有多重人格吧?
光注意后头是我的失策。
“啊,阿虚!”
当耳熟的声音从前方击中鼓膜时,我差点被平坦的柏油路绊倒。
我跟着佐佐木停下脚步,九曜也照做了。
“真难得会在这里遇见你呢。”
也只有我的国中同学国木田,才会以一副制服加书包,除放学返家外什么也不是的姿态在此现身。
但国木田看的并不是我,而是我旁边的老同窗。
“好久不见了,佐佐木同学。”
“是吗?”
佐佐木引喉轻笑,看着国木田说:
“在下在春假时似乎在全国模拟考会场上看过你,应该不会是长得像的谁吧?”
国木田微笑以对。我想这可能是我第一次见他这么笑。
“我就知道,你果然发现了。那你应该也知道我在看你吧?”
“没错,在下对他人视线很敏感的。”佐佐木打官腔地说:“在下平常不太受人注意,要是偶有目光投射过来,就会刺激到在下脸颊的痛觉神经呢。”
“你还是老样子。”
国木田放心地点点头。这时一只手从旁伸出,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一张想让人大喊“怎么偏偏遇见你”的贼脸插了进来。
“我说阿虚啊,还真是不能小看你耶,应该说对你刮目相看了才对。喔~这就是传说中的阿虚以前这个的那个女生吗?”
……谷口,虽然我根本不想知道你为何会和国木田在站前闲晃,不过有件事我想拜托你——请你立刻回家。可以的话,请用背上装了三个火箭推进器的速度滚回去。Lift on!一要是能就这么飞到卫星轨道上,我还能请天文台为你算一下轨道咧。
“干么这样啊,阿虚?都好不容易碰到了,就多聊几句嘛。”
谷口挤出不知收敛的淫笑,粗野的视线在我和佐佐木身上交互抽打。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身边已经有那么多正妹了还不够吗~?啊啊啊?”
越是明白他想说什么,我就越鄙视我自己。当我想来个蹲踞起跑加速逃逸时,谷口才正经一点:
“向我介绍一下嘛,阿虚。我可是你的好哥儿们耶,有什么都尽管说。”
“她姓佐佐木,和我们念同一个国中。”
虽也不是看不下去,但国木田还是接了我的棒。
“佐佐木同学,这位是谷口,是我和阿虚从高一到现在的同班同学。”
真是模范级的简洁介绍。
“请多指教。”佐佐木轻柔地一鞠躬:“你们的感情好像很好,阿虚应该没让人操什么心吧。”
谷口以左耳送走这率直的初感想,咧开一口白牙打算追击。
“可是啊,你的审美力真不是盖的,眼光实在不错。我看我想破头也想不到,像你这种人究竞会对人生有何不满。你怎么会让我这么火大啊,阿虚……虚……虚!?”
你现在又是怎样?干么学南洋热带野乌怪叫啊,还是最近流行这样呛人?
颇不耐烦的我想用自傲的眼力射死谷口,只是——啊?说也奇怪,谷口看的并不是我,也不是佐佐木。
“……哇喔!?”
谷口向后飞身一跳,以举手投降做到一半般的不自然动作,瞠目结舌,见鬼似的石化。还来不及猜想让谷口高人一等的蠢脸蠢得更彻底的是何方神圣,就发现我那亲爱的同班同学视线直接穿过我和佐佐木,打在周防九曜的困猫脸上。
就连我有时都会忘了她的存在,谷口为啥看得见啊?
“————”
更让我惊讶的是,九曜竞然对谷口有所反应。身穿女校制服的女孩缓缓抬起左手摊开手心,从袖口露出的嫩白手腕,挂着一只我从未发觉的时髦手表。我万万想不到她身上会有这样可爱的饰品,而且还是指针表。
“——谢谢你。我不打算……还你。”
啊?
“没差啦,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喜欢的话要扔要当都随你高兴。不对,请你一定要那么做,拜托拜托。”
谷口和九曜在对话耶。明明季节还没到,但谷口仍别过在这瞬间爆汗的脸,手脚无意义地东摸西摸。尽管他的举动可疑到巡逻中的警官都会立刻上前盘查,不过这一幕的确是个难解的奇迹。
“听说那是谷口送的圣诞节礼物。”
国木田的解说没消去我的惊愕,反使其倍增。手表?九曜道谢?圣诞节?什么跟什么啊,我在作梦吗?
国木田将快吓掉下巴的我扔进问号之海后,毫不犹豫地将目标移向佐佐木。
“我可以问你一下吗,你怎么现在又跟阿虚——”
什么“现在又”,很有弦外之音耶……不不不,此时此刻该奇怪的应该是谷口跟九曜,不是我和佐佐木吧?
可是,佐佐木仍将与国木田的对话看得较重些。
“发生了很多事。在下没有长话短说的意思,可以的话就找个时间问阿虚吧。”
“不用了,我不是真的那么想知道。话说回来,能在这里同时碰见佐佐木同学跟周防同学,世界还真小啊。”
“你也认识她吗?真想不到耶,国木田同学,相信在下的讶异比你的大多了。你是在哪里认识九曜小姐的?”
我也想知道。
“九曜……是指周防同学吗?我是在寒假因为这位……咦?人呢?”
谷口吗?他早就像个啄木鸟战法因川中岛奇袭而失败的武田军支队斥候逃之夭夭了,脚程之快实在令人折服。
“是因为刚刚还在这里的谷口跟我介绍的,还说是他的女朋友。是这样对吧,周防同学?”
“——是。”
九曜吐气般的回答。
“——我的记忆认同你的正确性。”
“你和他交往了一个多月就分手了?”
“——无疑是。”
唔,这是怎么回事。
去年圣诞节前谷口说他交到的女朋友就是九曜吗?那么在情人节前分手的也是她啰?先等一下。
震惊不已的我问道:
“这么说,你是在长……不对,那家伙引起那件事前就已经到地……不对,到这里来了吗!?”
“——对。我在这件事当中并未发现任何问题。”
我现在感觉到的到底是不满还是疑惑啊?
“……为什么你会和谷口交往啊?”
回答相当干脆。
“——因为我误会了。”
“什么?”
“谷口也是跟我这样说的。他说那是她分手的理由呢。”
国木田也简洁地问:
“阿虚是什么时候认识周防同学的?以前就认识了吗?”
没有,最近的事。
佐佐木侧目看了口拙的我一眼,嗤嗤笑着说:
“九曜小姐是在下最近认识的。因为一点因缘际会,让阿虚也认识她了。”
“而且她还是谷口的前女友,实在是太巧了。换算成百分比会有几趴呢……?”
佐佐木对歪头思忖的国木田说:
“是说机率吗?如果每个瞬间都可能发生共时性现象,就能用或然性一词来解释一切难以置信的巧合,只是像这种时候——”
佐佐木戏谑地微笑,稍稍侧首。
“该说是全知全能的天神的安排吧。”
“真不像是佐佐木同学会说的话呢。”
我同意。神不是上哪儿旅游了吗?
国木田意外地耸耸肩。
“阿虚,佐佐木同学只是绕个圈子,说我们碰面是一堆巧合造成的而已,不用想那么多啦。”
怎能教我不想啊?一个两个还能用巧合带过,三个四个就会令人忍不住猜想自己是不是被谁牵着走。虽明知对这种事认真只是白费力气,不过这大概是几经大风大浪的我才会有的烦恼吧。
不知国木田是怎么看待在沉默漩涡里转个不停的我,总之他继续说:
“我是在放学后来站前的书局领我订的书,刚好谷口有空就陪我一起来了,之后是说要不要坐下来喝杯茶啦……”
国木田回头寻找逃兵谷口的踪迹,接着摇摇头。
“既然人都跑了,也只好看着办啰。”
这出戏该叫做胆小鬼谷口华丽的阵前脱逃吗。
“再继续打扰你们也不太好意思,我先回去了。”
国木田一转身,佐佐木就接着说:
“国木田同学,不管在哪里,只要看到在下就尽管打招呼吧,聊聊共有回忆重温往日时光可是人生一大乐事呢。”
“这句话就很有佐佐木同学的风格了。”
即使聪明人交换着互读下三步棋的对话,但平凡如我仍无力跟上。
“嗯,那就再见啰。”
国木田似乎已满足于与佐佐木之间的一连串交谈,对九曜的存在不再涉问,也像是完全没多想,就这么告了别。
我望着国木田渐行渐远的身影,却不打算对谷国双人组多操心。九曜好像在谷口身上造成了摸不得的心灵创伤,国木田又是个机伶人,应该不会向春日打小报告吧。
“九曜。”
我和摔下巢的雏鸟般僵直的拖把头相视而立。
“你在去年十二月就已经来到地球了吧?然后还接近谷口。”
想问的堆积如山,不过还是从这里理清起的好。
“你相中谷口是为了接触春日或我吗?”
“是误会——”
她的答话声像把张嘴的长柄刷。
“误会什么?”
“——误会成你。”
“你……”
结果九曜是把谷口误认成我才跟他拍拖的吗?喂喂喂喂喂,为什么偏偏是他啊,害我越来越不相信自己怎么办?
“似乎是有某处信息混乱,遭受他人干扰的可能性……”
九曜一字一字地说:
“并不算低……”
至少长门那时不会有余力去对付你吧。
“长门搞乱世界的时候,你有没有怎么样?”
“我没有变化。”
九曜下巴一抬,略添血色的唇一格一格地说着令人舌头打结的话。
“你们所处的宇宙是个暂时的幻象,而我们也因其感到未曾有过的惊讶。重叠的世界,过去存在却同时存在的世界。排他行动。局地窜改。有趣。”
什么鬼?而且你的语调怎么又变啦?看起来就像人格真的切换了,让我想起昨天的微笑。
“——没有明天的今天——没有今天的昨天——没有昨天的明天——在那里。”
有听没有懂。
挑起一眉的佐佐木听完,喃喃地说:
“比起lunatic(疯狂的)更像是fanatic(狂热的)呢。真希望不用站在这边,能在咖啡厅里慢慢聊,还可以做点笔记。”
佐佐木瞄向九曜的手腕,揶揄地说:
“不过,你既然还戴着对方送的表,就表示对刚才那个有趣的人,多少还有点留恋啰?”
九曜的视线如滴墨般在手表(应该是便宜货吧)上晕开。
“——是我……说想要的。”
……今天的我已经吃惊到撑了。
“——时间并不是单向的不可逆现象。为了在这个行星上进行生体活动,就必须固定虚客观上的时间流。”
你是在说手表吗?那不过是发条齿轮组成的工艺品吧。决定时间的不是钟表,上面刻的只是让人类在连绵的生活中方便计算的数值罢了。
“——时间大多是随机产生,并非连续。”
我都快哭出来了,这个外星人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只是那似乎刺激了佐佐木天生的好奇心。
“九曜小姐,那你会怎么解释过去或未来呢?该不会阿卡西纪录(注:Akashic records,阿卡西源自梵文,意指“天空覆盖之下”。代表一种不可知形态信息的集合体,存于虚空之中)真的存在吧?”
“——时间是有限的。”
“那又是什么意思?用无穷递降法(注:数学中证明方程式无解的一种方式)来说,一秒和两秒之间有多少时间呢?”
“没有。可是,认为有也没有危险性。”
佐佐木彷佛是上了钩似的:
“嗯——那这样说呢,假如平行世界存在,却也不是无限存在,就如同艾弗雷特(注:Hugh Everett Ⅲ,于1957年提出多世界理论,认为宇宙会因观测而分裂成不同结果的宇宙)说的?”
“——无法观测的东西并不存在。”
“真的吗?”
佐佐木的表情就像个发现新现象的小科学家。
“——已在纪录之中——疑虑……完全没有。”
“这样啊。”
佐佐木一脸了然地手指顶着下巴,真是欠吐槽。
“什么这样啊?快把你细嚼慢咽弄懂的消化给我听,要嚼得像哪个白痴都听得懂那么细喔。”
“这个嘛……嗯,阿虚,在下办不到。在下明白的,只是九曜的创造者和其创造的所有物体都和我们人类有着根本性的不同,思考方式也完全不一样而已。也就是说在下理解到自己完全无法理解他们。”
那就是怎么样都没差啰?
“也不尽然。在下发现我们的语言并不适合和他们沟通,这是一大进步。就现状而言,她的话几乎都是无意义的杂音,但若能开发出性能优异的翻译机又会如何呢?凭人类的睿智,也许那总有一天是办得到的。事实上,人类已经推翻了无数个被人视为不可能的悲观思想,并一一实现呢。”
总有一天——更遥远的未来。如果是在藤原的时代,如果是在船只能借着浮力以外的力量飘动的未来——
“喂,九曜——”
我的话并没传进接收对象耳里,在空中悲惨地消散。
周防九曜那黑得诡异的身影已凭空消失,宛如坠入了某个隐形地洞一样。
这种事长门、朝仓和喜绿学姐应该都办得到,所以我没多想,不过佐佐木竞也不惊不讶,对着九曜消失的空间沉稳地微笑。
用看着飞机云的眼神说了声“真不愧是外星人”——
喂,你只想说这样啊?
“那就再加一句吧。”
佐佐木的眼骨禄一转。
“在下对她日后的行为很感兴趣呢。”
老同窗的姣好脸蛋上满是从容,这从未见过的表情也使我没来由地宽了心。
“阿虚,其实你不需要过度高估九曜。就像我们不了解她一样,她也不一定对我们有正确认识。即使我们是被重力枷锁束缚的可悲原始生命体,也仍有把她拉到地球表面的价值。而且,人类的精神和肉体的进化是否真的走到终点也很难说。在下的话……嗯,在下对盲眼钟表匠(注:Richard Dawkins之著作,探讨生物进化是否为一连串偶然所致,抑或是有个设计师在背后操刀)的期待可不小哦。”
虽听不太懂,不过我想那是种鼓励。
“下次再见。”
熙攘的站前广场中,佐佐木映照街灯光辉的眼对着我说:
“在下自己也会想想看,也许结论早就出现,只是被遗漏了而已。虽然在下不希望你太过期待,不过连做都不做是免不了受人非议的,恐惧比危险本身更可怕。后会有期,阿虚。”
我看着她潇洒地将手轻轻一摆,一种感觉油然而生。
比起陷入现在这种思考停滞状态,被忧郁大王春日的信手随想强行拖拉到极乐净土的彼端还比较轻松,就像光线来回银河中心团一趟那样。
无庸置疑地,春日一定回得来,她的归巢本能可说是她的优点之一呢。
当然,那不是春日专属的能力。如今SOS团上至副团长下至杂工都已定下了自己的归属,像是失去月球的地球大陆板块那样稳,而那就是长门静待、春日强占、朝比奈学姐和古泉被强拉进门的SOS团第一总部。
我的大脑皮质正啪滋啪滋地放出神经脉冲,加深我对大家齐聚一堂埋首于没营养的杀时间游戏的渴望。
就是这样,佐佐木。看来,我还是属于这里,没办法和你们搞七捻三。新SOS团?少作梦了,那种东西岂是你们想一想就盗版得了的?现在可不只是团里有我们这些成员,而是有我们的才算是SOS团,这群谁也少不得的固定班底将征服世上每个角落!那原来只是春日一人的期望吧,然而在成为我、朝比奈学姐、长门和古泉的共同心愿应该也没花多少时间。我们就像是围绕在拥有小型黑洞般引力的团长身边的吸积盘(注:一种由弥散物质围绕恒星、黑洞等中心体造成的现象,常见于绕旋恒星的盘状结构),不会被吸入或抛开,只是存在,直到牵引我们不放的神秘引力消失为止——对吧?
之后,我心不在焉地回到家门,真是佩服自己没忘了要把车骑走。现在的我,倦怠到吸收过多信息的脑浆正噗滋作响都听得一清二楚,必须动员所有精神力来维持意识清醒,上次这样是何年何月啊?
因此,我勉强了结几乎动不了筷的晚餐后,便失去了陪老妹和三味线打闹的最后一格体力,一副死人样灯也不关扑床就睡。我此刻的精神状态就像是一条坑坑巴巴的破抹布。
还记得脑袋在断讯前,还闪过一丝这样睡的话起床会要人命的念头,还有我没作梦。再说,除了会让人喊声爽的梦,其它的都会在睁眼的剎那忘得干净溜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