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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凉宫春日的惊愕 下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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α—10

翌日,星期四。

慢得像蜗牛在爬的乏味上课时间,从早上一直持续到下午。直到班会结束的信息送来,我和春日才终于从五班教室解放。

因为是春日和我一起直接奔出教室,看来我的个人特别补习讲座似乎只到昨天为止,总算不必再受扫除值日生观赏自家异象似的视线洗礼。先说啊,我几乎是被团长大人强拉着手掳走的,只有这点请别误会。至于春日讲师的课后补习告终,我自然是额手称庆。

和春日并肩前往文艺社教室的路途一如往常,校园内的春天气息也全无改变。一旦来到四月半,我们全会被春神之手熨得服服贴贴。真不愧是四季,年年规律地不请自来,在悠久岁月中操纵世上万物,绝非空负盛名。

然而,我们还是违逆不了无常的日月之流。就连从去年春天便蛮干至今的SOS团,也被不可忽视的变化叩开了门。

能让法院阿沙力地将这现象存为物证的角色,正等着我们出现。

才和春日转动门把,那人就跳下钢管椅,站直大喊:

“学姐、学长,我等你们好久了!”

以雏燕迎接归巢母鸟般高音阶说话的少女,就是唯一闯过所有春日开出的无理艰难入团考的活泼新生。微笑标志发夹在她看似烫失败、自由蔓生的头发上轻轻晃动,等待我们的眼神灿烂得好比圣诞节的霓虹灯饰。

“从今天起,我就是SOS团的一员了,请多指教!”

深深一鞠躬。

渡桥泰水。语调虽略为稚嫩,却拥有在合唱团更有前途的音量,表情亦如破晓时分的金星般耀眼。至少能肯定的是,她体内蕴藏能跑遍天涯海角的春日级精力。

“这个嘛……该怎么说呢,你就尽量玩得开心点吧。”

泰水对我的无力回应一点儿也不介意,额首向上一跳:

“是!我已经努力去做了!很尽量很尽量的在做!”

她直率的视线中似乎含有某种荷电粒子炮般的能量,再继续看着那充满生命力的笑容,恐怕会让我两眼的水晶体超载爆掉。于是我尽量自然地别开眼睛,在社团教室内寻求协助。

老面孔已齐聚一堂。为水壶点火烧水的朝比奈学姐早已换上女侍装,古泉在长桌上摆了不同于围棋或将旗的棋盘并拨弄着圆形棋子,长门则是在老位子盯着手上的精装书,一副泰山崩于前也不改其色的样子。

春日顶着一脸莫名的满足,在团长席重重坐下。

“那么——”

她就像在卡诺莎城会见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亨利四世的教宗额我略七世(注:1077年,亨利四世为恳求教宗归还其教籍,在意大利卡诺莎城前的雪地里赤脚站了二天,史称卡诺莎之行),以充满威严的满意笑容和口吻说:

“虽然大家应该都知道了,我还是重新介绍一次。这个女生就是在我严格且公平的精选下脱颖而出的新团员渡桥泰水,大家要毫不保留地将我们SOS团这一年来得到的教训和成果,时而严厉,时而像给孩子棉花糖般怀柔地灌输给她。为了让她成为新一代SOS团的中流砥柱,一定要啪啪啪鞭策她喔!”

“要……啪啪啪的吗~?”

朝比奈学姐往泰水看了一眼,接着望向她的管区——泡茶用具的所在,表情就像苦思着该如何传授粗鲁武将茶道精髓的千宗易(注:即千利休,日本战国时代的茶道宗师,享茶圣美名)。我们又不是茶道社,泡番茶煎茶的步骤技巧应该没那么必要。不过一想到春日随便泡的烂茶和学姐巧手下的甘露根本没得比,我还是希望学姐能将朝比奈流茶道精华倾囊相授,成为代代相传的绝活。

干脆顺便敦教春日吧,那家伙泡的茶都只是有点颜色的开水,完全尝不出茶香。

“没问题!我要泡,请让我泡!朝比奈学姐,请将茶水专员的精髓传授给不才小女子渡桥泰水吧,拜托拜托!”

看来泰水已当场拜学姐为师,一举侵入茶香领域。学姐脸上虽闪过一抹疑惑,却也似乎感受到泰水的决心不假——

“呃,这个是凉宫同学的茶杯,这是阿虚的。啊,每个人喜欢的茶温都不一样,要多注意喔。这个柜子里的是茶叶,要视当天气温和湿度来挑选。这种茶是我正在研究的——”

泰水嗯嗯嗯地频频点头,目光晶亮得直逼望远镜镜片,一秒也不放过朝比奈学姐每个举手投足。

“我也想穿穿看那种女侍装!啊,护士服也要!请务必让我穿穿看,拜托拜托拜托!”

我不禁联想到某十万马力机器人。她的动力源到底是什么,核融合还是太阳能?这个学妹该不会能够进行光合作用吧?再说,教新人的第一件事就是泡茶,是把她当哪个公司的小职员?

不过说了也没用,事实上我们SOS团几乎没什么好教人的。

我将书包摆在地上,面对古泉坐下。

“来一盘怎么样啊?”

古泉将兴致盎然跟着泰水跑的视线转过来,将棋盘朝我推来。

“这是什么?”

网格特殊的棋盘上摆了几颗圆形石子,上头刻有“帅”、“象”、“炮”等汉字,各个都不知该如何下子,充满了中国神秘色彩。被我狂电黑白棋、围棋、陆军棋的臭古泉,你终于找来有胜算的搏奕游戏了吗?

“这是象棋,也就是中国的将棋。只要记住规则,任谁都能轻松上手喔。规则一点也不难,玩起来也比大将棋更省时呢。”

记规则就是问题所在啊,那不就代表在那之前就要先尝尝被你电得体无完肤的苦楚吗?改玩花牌怎么样?不管是八九或来来(注:八九用牌与花牌不同,玩法类似扑克睥的黑杰克。来来为传统花牌两人对战玩法),我在老妈乡下那边也小有名气喔。

“花牌还真是盲点呢,下次有机会我再带来。说到这个象棋啊,只要知道它和西洋棋、围棋或将棋一样,都是零和游戏的一种就够了。相信你一定能很快就能上手,如果具有能从围棋对局途中一眼看出胜负的实力就更没问题了。这也是不太需要运气的游戏,应该很适合你。”

古泉从容一笑,轻松地说明起来:

“那么第一场就当作练习,不记输赢好了。首先是这个‘兵’的走法——”

这家伙真的对泰水完全没多想啊?她可是不太吃力地突破了春日自诩超难过关的入团考试的才女耶。要是有个世代交接,搞不好就是继任团长。就算春日的眼睛真的跟木板节孔差不多,啥也看不出来,那古泉你又是怎样?脸上那两粒该不会是天青石做的吧?

摆棋的古泉歪嘴一笑。唉,有够恶心,他笑起来就像被幕后首领颐指气使的中坚常备干部,带着若有似无的闲适。

他佯装为我摆棋,凑过头来低语:

“我一点也不担心呢,反而还有满满的安全感。之后就算发生什么,对我们来说也一定不是坏事。你何不也用这种态度放松一下?”

心中没有确信的事物,该不会就是形成我这身反骨的原因吧?到现在有哪个新人物登场后,直接拍拍屁股下台一鞠躬的吗?再说现在还跳出了佐佐木、橘京子、九曜和匿名未来人等难以忽视的超常部队。他们好像一点动静也没有,但就是这点奇怪,既然什么都不做又何必露面呢?打声招呼就不见人影,伏笔也埋得太长了点。

假如真有推理小说有这样的伏笔,不用等我看完,光是侦探开始推理,我就会把书砸到墙上。

“你真是太急躁了,阅读就是要用更愉悦的心情去享受才对。不管写得有多糟,未来都会成为你的根基喔。不是有句格言说‘负面教材就是好教材’吗?”

没听过。

“这也难怪,因为那是我刚想到的格言嘛。可是我也不觉得我说的有错喔。”

“……黑格尔真是伟大。”

听到我的喃喃自语后.古泉脸上泛起了微笑。

“一点也没错。他可是在人类的社会生活中留下最有益建议的哲学家呢,任何人都能实践他的理论。”

不过我还是不觉得黑格尔的辩证法和中式将棋的胜负有关就是了。

我在古泉的指导下掌握了象棋的摆法跟走法。虽与将棋有几分雷同,细节却大相径庭。反正我也玩腻西洋棋和黑白棋了,熟悉一下新的桌上游戏也无妨。

和古泉钻研象棋之际,我也不时偷瞄其它团员的状况。

长门还在看书,沉浸于阅读中。可能是看破了就算有新团员加入也不会成为文艺社新战力吧,早在一年前她对这社团教室的态度,就像冰岛的永恒冻土不曾改变。她腿上的书本略为泛黄,说不定是从旧书店挖出来的宝贝,难道她的行动范围已从市立图书馆向外扩张了吗?一想到长门在冷清的旧书店书架间摇摇晃晃地找书的样子,我的心神就似乎安定不少。

“各位久等了~!”

正当我和古泉开始缓慢地厮杀时,泰水用托盘端来茶杯,以短笛般的明亮音色闯入我视野一侧。她背后的女侍版朝比奈学姐掩不住脸上忐忑,眼神左右游移。

“这是南非博士茶!零咖啡因、助消化、营养高,请各位尝尝!”

没有多的女侍装了吗,泰水还是穿着松垮垮的制服,小心翼翼地将蒸烟缭绕的茶杯摆在我和古泉面前桌上。

眼前的是被春日龙飞凤舞地写上“阿虚”和“古泉”字样的茶杯。即便它们是被特粗麦克笔做上记号的市贩成品,一点儿古趣也没有,但是对茶水没多少心得的我而言根本无所谓。

我尽量不让自己和泰水的闪闪发亮的双眼相对,轻啜一口泛红的液体,并在数秒后和相同举动的古泉大眼瞪小眼。

“……这茶好特别啊。”

我的感想和微微苦笑的古泉完全相同。这茶绝算不上难喝,但也没到令人惊艳的地步,反而有种不太合口味的特异风味。虽然我比较想肆无忌惮地大口猛灌煎茶或麦茶,但我还没大胆到敢老实回报味蕾感受。

“这个嘛……该怎么说呢……有种从来没喝过的味道。呃,能确实感觉到对身体非常好,好像更健康了呢。”

泰水开心地“哇喔”一声,轻巧地挪挪身子,到长门面前递出她的专用杯。

“…………”

长门往写上“有希”,春日擅自决定的专用杯冷冷一瞥。

“…………”

她像是见到泡水前的干燥海带芽般毫无反应,继续读她的书。

对此已司空见惯的我们自然是平淡无奇,而泰水观望了一下长门的反应,也似乎不受打击,小跳步回到朝比奈学姐身边。

“等一下等一下。”

粗鲁出声的正是这空间绝对无上的终极支配者。

“我的茶呢?”

春日从屏幕旁探出一张臭脸。

“茶不是该从团长先奉起吗,怎么可以摆最后啊?实玖瑠,新人教育怎么可以只做半套呢?”

“啊……对不起!”

泰水在慌得不知手该往哪儿摆的朝比奈学姐身边吃吃窃笑。

“对不起,我一时忘记了,大概是太紧张了吧。现在就为你奉上特制的茶,请稍等一下。”

春日的鳄鱼眼仍无动于衷。泰水像个长翅膀的小妖精轻巧飞舞,快手快脚地在团长桌摆上热呼呼的茶。按照惯例,春日将近乎开水的茶一口饮尽,睁大眼睛,像条狗呼呼伸舌吐气了一会儿。

“要记清楚哦,像这种事就是很重要的规定。实玖瑠,你身为教育专员,一定要对新人更严格一点才行。”

朝比奈学姐啥时成了泰水的教育专员啊?

“算了,茶就到此为止吧。”

春日转得还真快,大概是不想多花时间品茗。

“你是叫渡桥泰水没错吧,懂计算机吗?”

“只有一点点,不过还算会用会用!”

“是吗?那么——”

团长桌的镇桌之宝——电研社牌屏幕上,就是大家熟知的SOS团网站。外观还是和我完成当时一样,只有粗制的版面、低劣的内容、还有点意义的字符串跟邮件地址而已。在日新月异不断进步的网络世界里,这真是极为过时的网站,充满“部落格?那是啥?”的数位落差感。

尽管春日打算近期更新的气焰居高不下,不过那一直部是我的任务,而我又不是很有兴趣,就找了一堆借口拖到现在。实际上,让SOS团之名在网络上流转根本不会让任何人得到幸福,去年的电研社社长就是最佳例证。虽希望春日能淡忘,但她似乎仍未舍弃成为超人气网站的野心。当然,春日还不知道长门在社团徽章上动了点小手脚,也完全没发现。

“我是希望能让网站更引人注目一点啦,有办法吗?”

春日指着开机已久的屏幕说:

“这是阿虚做的SOS团宫网,根本就是个无聊又毫无用处的网站,而且还丑到极点。世界上明明有那么多时髦又信息丰富的网站,这东西只会让因特网之名蒙羞而已!”

真是不好意思啊。

“所以啦,泰水。你就好好地用这台计算机,做出一个令人刮目相看的网站来吧。啊,这也是新人研习的一环喔,如果以为入团考试只有那样可就大错特错了,通往正式团员之路才没那么好走。”

“是~!我要做我要做,请让我做!”

不知泰水是否明白春日话里的严重性,总之她立刻回答。

“我想做,我真的想做,让我做就一定会去做,拜托拜托拜托!”

见她答得这么快又积极得出奇,于是我问:

“喂,你以前有做过网站吗?”

“没有!”

用不着像老妹拿到动物棋礼物那样对我笑吧。

“可是可是!我觉得我办得到!我想帮大家的忙!就让我驯服一台计算机给各位看看吧!”

计算机只不过是个会计算的铁箱,不管再怎么驯,也不会变成猎犬那样听话的万能工具啊……

但我没出手阻止,任泰水挤开团长席上的春日。她拉近键盘,握住无线鼠标,当场像个文书职的啰唆女上班族喀喀恰恰地上工,敲键盘的手颇有架式。

大致浏览过硬盘数据后——

“啊,工具搜集得相当齐全呢。可是,咦?既然有这种程序,那一开始应该能做得更漂亮一点的说。这个网站的无效标签(注:指定组件格式用的网页语法)好多喔,呃,是谁做的啊?啊,好怀念这种纯文字型网站喔,窗体的设定好乱……嘿,显示原始码……哎呀呀,哇,好可怕。这一堆字形卷标是用来做什么的啊……啊,根本没用样式表(注:控制文件显示时的版面风格,如文体、边界、对齐方式等)来做嘛。现在只要是对网络稍微熟一点的国中生,都能做得比这个好耶,学姐。”

刚刚春日不就明讲了是我做的吗。这个学妹竞敢讲那么多刺耳的感想,叫做渡桥泰水是吧,我记住你了。

“那么,就让我来改一下吧!”

明快地宣言后,泰水轻巧地操作起计算机。想说她会乐得哼起歌来,没想到真的在哼,而且有点耳熟。原来那是春日在去年校庆当轻音社临时歌手时唱的曲子。现为新生的泰水那时当然是国中生,大概是碰巧看了那场秀吧。

唉,我的确无法否认春日那天实在很耀眼,不过那也让她对玩乐团萌生兴趣,害我们吃了一堆大可不必的苦,真是失算。

手拿第二杯茶的春日坐镇泰水后头,全身散发满意气息,心情飘得像个对部下优异表现满心欢喜的上司。想将各种杂事繁工就此推给泰水的心意,如菌孢般不断从她脸上洒出。

我虽对终能卸下杂役的未来抱有美丽憧憬,可惜那全系在下决定蛮横度不落人后的春日身上,也许光是待遇不比泰水差就该偷笑了吧。头一天就被学妹骑到头上,往后我的存在意义应该会一天比一天稀薄。我一点都不难过喔。

我和古泉的象棋对战来到决胜关头,泰水奉上的茶杯也在这时空了。最后我照例让古泉称臣,但是还没玩习惯,也没什么赢的感觉,使我有点倦了。

“再来一盘如何?”

我无视古泉上诉之邀,大打呵欠,不经意地看着眼前的瓦楞纸箱发楞。一直搁在柜子上的纸箱里塞满了SOS团战利品,可说是我们的百宝箱。

凸出箱子的,就是去年草地棒球用过的球棒跟手套。

首度有学妹加入的异物感、对新团员渡桥泰水的浅薄戒心——还有那通让人放心不下的电话——就是让我稍微紧绷的元凶吧。才回过神,我已经——

“古泉啊,来扔个球怎么样?”

我也不懂为何会如此堤议。

“喔?”

古泉和我四目相视,约一秒后展颜而笑:

“不错呀。筋骨不活动就会变钝,适度运动对健康和灵感也很有帮助呢。”

古泉心意一定便立刻动作,没挺什么腰就拿下柜子上的纸箱,掏出两个破烂手套和网球。不愧是古泉,虽然里头应该软硬球兼备,但他已确实看穿我的心思。

五人SOS团已运作了将近一年,第一位后进渡桥泰水,才在我们晋级后溜进空出的一年级字段。虽对她没什么不满,不过我们已在各种超自然的科学性事件中五人一体奔走多时,使我分析出心中有种五角形要变成六角形的怪异不安定感正在扎根。

简而言之,我还是会不自觉地将突然闯进这安定的社团教室的泰水视为异物。无论此后泰水在团里有何作为,或是春日认为维持现状即可,我还是无法完全接受这个事实。

泰水在我洗澡时打来的电话也很有问题。就算那是入团心切而冲过了头,又为何要特地打给我?即使打给其它人也没意义,他们三个都还背着特别的幕后工作,然而打给我也不会多有用啊,更别提她连自我介绍都没做好就挂断了咧。真是的,这个学妹的脑袋和春日一样难懂。

所以,我就是想消极地逃离有泰水存在的房间,而那个响叮当的借口,就是我向古泉提出的传接球。只有这个不是室内运动啊。

“那么——”

我对着观望泰水操作计算机的春日、开始探究新茶的朝比奈学姐、专心啃书的长门如是说:

“我们出去一下。反正我和古泉也没什么好教的,待在这里反而碍事。教育新人的重责大任就交给你们啦。”

古泉也拎着两人份的棒球手套,挤出不特定对谁的微笑。

“说得也是。像这时如果只有女生在,就能玩得更无后顾之忧了呢。讨厌的男性们就下台一鞠躬啰。”

这位副团长就只有帮腔工夫算是天下第一。

春日珠针般的眼神对我扫来。

“那就去呀。对了,干脆就把阿虚至今所有的团员活动对泰水介绍一遍吧。听好啰,泰水,我现在就告诉你这个男的为什么是我们唯一的普通团员——因为他真的虚到不能再虚,受不了。你就把他当负面教材吧,我们团采的是完全贡献制,像阿虚那种货色就赶快践踏过去。”

是是是,如果你不会改变这种看法,我也能继续安心下去。希望你别推给我什么怪工作,让我平平安安地迎接毕业典礼就好。

我向古泉使了个眼色,古泉也正确读出我的意思,将烂手套扔了过来。

“那就先失陪啰,大概会玩到累了才回来。”

古泉重重一眨眼,差点没啪恰地敲出声来,之后将手搭上我的背。

“快来享受我们难得的男性时间吧。”

步出门前回头一看,长门仍持续着她的埋头读书术,朝比奈学姐喃喃念着“这种茶是不是跟其它的混着泡比较好啊”之类的认真阅茶,春日则是在灵活运用计算机的泰水身后摆出不懂装懂的微妙复杂表情,半张着嘴傻望屏幕。

不管是我们之间还是这房间的气氛,都在新生加入后变了不少嘛。

我和古泉离开社团大楼,在中庭传起球来。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只是两个闲得发慌的男学生扔球杀时间的画面而已。

铺满草皮的中庭就位在校舍和社团大楼中间,能从三楼文艺社教室敞开的窗子一览无遗。相对的,我们拾起头来也能看到社团教室,那距离是只要有人探头,一眼就能看出是谁。

“多了一个女生就热闹多了呢。”

古泉投出的球画出平缓的抛物线。

“怎么,你希望是男的啊?”

古泉接住了我以上肩投法扔回的网球说:

“是为了平衡。男生只有我们两个,现在女生又变成四个,怎么算都是劣势吧?我们的发言权已经小得可以了呢。”

难堪归难堪,但还是事实。正确说来,问题就出在春日那响到可比贝斯音箱的发言力吧。

“看来那个女孩也不能用常理论之喔。”

古泉的投球力道微幅增加。

“泰水有什么怪异背景吗?”

我的手套砰地一声咬下了荧光色的球。

“没有。”

古泉诡谲地浅笑。

“请放心,她是单纯的个人,背后没有任何组织。不属于任何一方,也不会受他人指使,只是一个有意识的人——所以才耐人寻味啊。”

我瞪着握在手里、像个鲜摘柠檬的网球说:

“你真的很爱兜圈子耶,古泉,知道什么就快点说啦。渡桥泰水为什么要潜入SOS团啊?”

“目的不明。”

古泉摆出投降的手势。

“我所知道,或者说能推测出来的,只有一件事。”

我高举双臂投出的球被古泉轻松接下。快让我听听你那唯一的推测吧。

“那是凉宫同学的愿望。”

又来啦?

“凉宫同学是经过希望、挑选,最后才决定一定要让渡桥泰水成为SOS团成员的。她是相信这个新团员是必要人才才录用的吧,恐怕又是在无意识下操控了现实呢。话说回来——”

古泉将视线抛向我。

“为什么会突然想传接球呢?像这样邀我做些什么,根本没发生过几次吧?”

我哪知啊,只是有有种现在非得用这些球具不可的厌觉而已。我可不是怕冷落它们太久害它们变付丧神(注:日本遭神灵附身的老旧用具总称)喔。

“这样啊。”

古泉似乎接受了我的说法。

“如果社团教室的器物产生意识,那就代表整个空间异化的开端。不过我之所以能赞同你的感受,是因为我也突然想玩传接球。喔不,是被不做不可的怪异强制感拘束了。”

古泉投来的球在眼前突然下坠,我顺势捞起。

“那是为什么啊?”

“我也不清楚,然而那可能是必然的行为。也许我们有义务要来这里传接球吧,就像未来人说的那样,也就是所谓的既定事项。”

搞不懂。这么说来朝比奈(大)应该又会大费周章送点讯息过来啊,可是的确没有。说起来,和你在这里扔球又会变成什么未来伏笔?

“我虽想问问朝比奈学姐……”

古泉仰望三楼的社团教室,轻声一叹。

“可是看那样子,恐怕她什么也不知道,这又是我们自发性的举动,单纯是我们疑心病作祟的可能性相当高。如果这样就要疑神疑鬼,往后就更容易被未来人牵着鼻子走。身为一个过去人,我并不想输给未来人的计谋。这和超能力或,机关。无关,是我活在当下的个人自尊。”

这和他平常的话相比颇有直心话的味道,令我有些意外。

“被轻视也无妨,对方的能力和组织都比我们强大。但是,我个人并不喜欢就此甘居下风。不管敌人再怎么强、用什么手段,主角大喝一声就把情势整个翻盘的桥段,在古今中外不都是王道吗?”

还真像周刊漫画的战斗型英雄啊。如果你能来场速成修行或是让潜能觉醒,将九曜那票人一网打尽,就不需要我出马了。

“我想这个角色——”

古泉投来一颗变速球。

“还是你最适合。你有凉宫同学靠着,凉宫同学有你撑腰,这片宇宙没有你们办不到的事呢。”

他挑起一边嘴角。

“我以前也说过,干脆就让这世界从亚当和夏娃开始算了,就日本而言该说是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吧。只要能不断量产子孙,地球很快就会充满你和凉宫同学这样的人,岂不是既超现实又愉快的光景吗?”

那已经是怪奇搞笑剧场的领域了吧?我可不想故意把我的吐槽体质传给子孙。再说,如果人类全都起源于春日,那我看历史应该撑不到诺亚方舟出现。只要是个脑袋清楚的船长,应该都有拒绝超载的准备。

就当是为了考古历史学会好,你的提案还是收起来算了。就让他们一直在亚拉腊山(注:土耳其最高峰,海拔5137公尺,被‘圣经’描述为诺亚方舟停泊处)挖到冻土最底层吧,搞不好会发现木造宇宙飞船咧。

“真是遗憾。”

古泉握着球,像风车一样转起手臂。

“不过我的心情依然很平静,想再多观察你们一会儿,长门同学和朝比奈学姐应该也是。人类是地球上所有生物中,唯一拥有与生俱来的想象力和求知欲的动物,我既然是其中之一,自然会想看到最后,这也是我的真心话。”

这时古泉突然改题。

“你和凉宫同学的课后补习还顺利吗?”

被他发现了。我故作镇定地说:

“托大家的福,还过得去。不过与其说是教我,我更觉得她只是在享受教人的乐趣罢了。”

“这倾向不错呀。你和凉宫同学都打算升学吧,如果能就此升上同一所大学,对我也是一大帮助。请你就这么一直拚到大学考吧。”

得了吧,操烦我出路的有老妈一个就够了。幸好时间还剩将近两年,尚不必急于和题库朝夕共处,我还有点非解决不可的事要做。

“喔?会是什么呢?”

……譬如一些还没买的新游戏,或是还没玩完就一直搁着的畅销游戏之类的。

古泉只是淡淡一笑。同年级生从容的无奈微笑怎么会这么刺眼啊,气死我了,我也想用这种笑容唬倒众生啊。

“那么,下一球该投什么呢?卡特球、蝴蝶球、快速滑球,各种球路都行喔。”

请给我一颗接得住的球。我是永远的二垒手,没有捕手经验。

古泉接着投来的是正中快速直球。也许是别有用心,球速超乎我对古泉那条手臂的想象。既然有此能耐,去年草地棒球大赛应该让你上场救援吧,如果还有什么压箱宝也请尽量发挥。

我和古泉又默默投了一阵子。我对棒球本来就不是特别热衷,玩到现在也有点腻了。这时——

“咦?”

古泉先抬起头来,我跟着追上他的视线。

纸飞机。

似乎是随手折折的简拙纸飞机在中庭上空盘旋,由于没什么风,纸飞机很快地无力坠落,画出跳高选手着地失败的轨道刺在我脚边。仔细一看,像是用社团教室的影印纸折的。

我拾起了它。

几个潦草的签字笔字在机翼上舞动,那是:

‘OPEN!’

在古泉靠近前,我已火速将纸飞机还原成一张有折线的纸,还楞了好长一会儿。用同样笔头同样字迹写的黑字虽短,已足以造成些许震撼。

‘MIKURU资料夹曝光!’

我反射性地抬头,看的当然是社团教室窗口。

站在窗边的人物,将会决定我是否要绷紧神经接受即将开庭的纠弹审议,使我七上八下——

在三楼敞开的窗边向下看的,的确是渡桥泰水的娇小身影。确认我看过原始飞行信的内容后,她竖起食指在唇边一贴,像个从舞台边退场的女演员般轻巧地消失。

看来这个叫泰水的在计算机方面确实有一套。我一定是和机械白痴朝比奈学姐,以及只会粗暴对待精密机械的春日相处久了才会如此大意。也许那在长门眼里早已不是秘密,不过她的嘴比铁矿还硬,不必担心。

想不到她竞然有办法打开加密的隐藏数据夹,看来升级安全性的时候到了,改天找电研社社长谈谈吧。

“怎么了吗?那句话到底是——”

古泉好奇地看着我手上的前纸飞机。

“没什么,这只是我和朝比奈学姐的小秘密,对你的人生一点影响也没有的垃圾信息。”

古泉微笑着耸肩没答话,而我也无视那张看透一切的脸。

我再度抬头望了望社团教室。春风正拨弄着收至两旁的窗帘,令人看不清室内的状况。

我将之前有过的感想拿到嘴边喃喃地说:

“真是个怪女生。”

我们不久后回到教室,只见春日在计算机前兴高采烈地大叫:

“阿虚快来看!变成这么漂亮了耶!”

我将球具交给古泉,来到像小猫玩弄细绳般操作鼠标的春日身边。

“喔喔?”

一看见屏幕画面,不知所谓的感叹符号便从我嘴边钻了出来。

“这是SOS团网站吗?”

“看就知道了吧.不是都标得这~么大了吗?”

徽章的确很大,不过我之前随便做的网站已不留半点余韵。无论是桌面背景、字形还是索引全都翻新,有些字还闪烁扭动个不停,画面用色也更加夸张。如果说我做的初版网站是传统圆盘幽浮,那她的就有如水晶灯般华丽。会不会有点装饰过头啦?

“这种的就是要引人注意啦。”

春日自居功劳似的趾高气昂地说:

“而且啊,网络世界瞬息万变,怎么可以浪费手上的技术呢。我已经让泰水把所有能用的素材都用上去了喔。你看,只要按这里——”

免费素材感全开的音乐响了起来,说实在的,很吵。

我不耐地看着典型失败网站的展示画画说:

“其它还有什么页面啊?”

“留言板。”

就这样?

“没办法啊。”

春日噘尖了唇。

“我是很想在活动报告上贴满照片啦,可是第一个反对的不就是你吗?”

啊,朝比奈学姐的事吗,这家伙竞然还记着。

“还有这种的喔。”

鼠标溜动起来,在显示游戏的位置上停止,画面也在按键声后切换,看起来像是个星空背景的游戏标题画面。我将字体不知道在讲究什么的名称念了一遍:

“The Day Of Sagittarius……5?”

“这是我从电研社拿来的。”

竞敢大言不惭。

“好像是以前玩过的那个的网络升级版,可以和世上任何角落的人对战喔。虽然我不太懂,不过这种的还是摆上来比较好吧?不用说,这当然是免费游戏。”

谁会付钱啊。只是既然都出了第五版,就代表那群人对这款游戏相当有爱,结果还败给我们,一定带给他们不小打击。没办法,只能说那是他们自作自受。

“我还顺便拜托电研社帮我们开发游戏了,玩这个实在不太像SOS团,我想要的是一个更不一样的小游戏。”

我看不是拜托而是命令吧。一想到电研社愁眉苦脸地被迫替SOS团打造游戏,我也感同身受得咬牙切齿,这时我突然发觉——

“那她人呢?”

渡桥泰水不在社团教室。里头只有在角落看书的长门,收拾球具后归位的古泉,以及正注满茶杯的朝比奈学姐。学姐从托盘拿起茶向我递来并说道:

“她刚刚回去了。”

“咦?”

正式入团第一天就早退啊?

“她说有非做不可的事,道歉了好多次之后就一溜烟跑走了呢。”

学姐将杯子交到我手上,笑容竞比平时还大了一整圈,待我一问后——

“她真的好可爱喔~”

她陶醉地说:

“无论是声音、语气、动作、表情还是应对的样子,全都真的可爱到不行呢。”

抱着托盘扭腰摆臀的朝比奈学姐也不惶多让啊。只是能这么快就摘下这位可爱学姐的心,渡桥泰水真不是省油的灯。

“我对她是没那么有感觉啦。”

春日略显无奈地看着学姐的表情。

“她好像真的很急的样子,一直像小鸡跳来跳去。不过能和实玖瑠这么合得来,真是太好了,看来她还有待发掘,不会让人一下就腻了。虽然只是第一天,就已经很够我看出她有多少本事了呢。”

朝比奈学姐仍扭着身体说:

“她好像很懂得怎么和人相处,和长门同学也很快就混熟了呢。”

不知是突然回了魂,还是看到古泉刻意呆望空无一物的桌面,学姐突然拿起陶壶找起副团长专用茶杯。我将视线转向长门,设法想象泰水究竞是怎么和这家伙短时间搭上线的。

长门似乎已正确判读了我的心思,从字海中慢慢探出脸来。

“我借她书了。”

她以过分压抑的音量吐出几个字,紧接着想再补充一些——

“她拜托我借的。”

添了几个字,又满足地低头看书。

“好像是一本书名很像卫星还是希腊神话角色的书吧。”

春日随口应了一句。干冰入喉般的冰冷紧张通过我的喉头,只是既然长门没有反应,我也只好尽力维持扑克脸。

幸好春日真的不将那当一回事,对长门文库只提了那么多,便喀滋喀滋地操纵滑鼠关闭浏览器,动手关机,宣告今天的社团活动即将结束。

“能在新学年刚开始就得到可靠的新人,应该是个好兆头吧。SOS团可不能在教育新世代上打马虎眼,一定要让她看到全校皆垮我独存的气势,一切将从我们手中开始。不对不对,是一定会从我们手中开始!”

我站着喝了口茶。

“你怎么说就怎么办吧。”

随口回答之余,我想起了泰水的脸孔。虽然她没泄漏我专用的朝比奈学姐资料夹,值得让我致上十二万分感谢,但我仍放心不下。侧眼一窥,长门还是老样子埋首精装书中,正在为古泉奉茶的朝比奈学姐则与前述相同。话虽如此,被春日选上的唯一新人决不是什么正常人,尽管还看不出来,但背后一定有秘密。

无论是洗澡时的电话还是前几天那股异样的矛盾感,每件事都模糊得不得了。好吧,就当那是佐佐木那伙人的悬案依然毫无进展才有的感觉,那泰水又为何会让我心中哄动不已呢,而且还称得上是乐观的骚动。

泰水并非是敌是友那么简单,她给我的印象跟长门、朝比奈学姐、九曜或橘京子她们都不同。真要说来——

我对哼着歌准备回家的春日侧脸瞄了一眼。

我从渡桥泰水身上感到的不是外星人、超能力者或未来人的氛围。没错,反而和春日或佐佐木有点相近。

但是,我还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于是,我抱着将竹轮麸(注:用面粉、盐、水混合打揉后再用竹轮模型压制而成的食品,等同素竹轮)误认为竹轮塞进口中的难解感受,也就是某种难掩的鼓噪回到家里,一打开自个儿房门却差点没吓死。

“阿虚~欢迎回家~”

老妹笑得像只可爱猫咪迎上前来,三味线摆着一张臭脸横躺在床上,不过这全是预料中事,平常得完全不教人吃惊。

我的嘴之所以几乎带着喀啪般的状声词赫然打开,是因为还有个人顶着刚见过的脸跪坐在老妹面前,而那人还迅雷不及掩耳地笔挺站起,像条刚升空的铅笔火箭(注:日本二战后首度出现的实验性迷你火箭,因形似铅笔而得名)。

“学长,欢迎回来!打扰了!”

那人响亮地高声一喊并深深一鞠躬,的确很有礼貌。

“这……”

我完全不能理解现在是什么情况……

渡桥泰水就在我房里,要将她当作是自己的幻觉实在太难了,根本不可能。

因急事跑回家的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等等,先冷静分析一下。到现在我已被数度卷入各种意外鸟事,就算不情愿也该被迫习惯了。和春日消失、不断时空跳转相比,新社员在我房间等我回家还算是日常小事。现在的情况,就像是最后才解释犯案动机的本格派推理小说情节吧。很好,我很冷静,就从身边的人开始盘问。

泰水在胸前十指相扣,亮晶晶的目光向我射来。

“其实我昨天就想来了,结果还是比预定晚了一点,果然不能犹豫呢。”

有听没有懂。预定?犹豫?什么意思啊?算了,等等再想,我先抓起无忧无虑地傻笑着的老妹后颈。

“是你让她进来的吗?”

“因为~”

老妹蚂蚁上身似地扭着身子。

“她说是你的朋友嘛~”

太过老实是个非检讨不可的问题。认识的倒还好,一定得教会她绝不能轻易相信陌生人。要怎么说呢,就是,用我身为哥哥的威严去教训她。

还没拟完训辞,泰水的援声已早一步送到。

“我在玄关一见到她,就立刻认出她是学长的妹妹了呢。呵呵,真是个好孩子!我也好想要这样的妹妹喔,想抱着她睡。还有那只猫!真的是一只好棒的花猫喔!好像很聪明,真让人印象深刻。”

她连珠炮地说完,却突然有点泄气。

“可是我们家已经不能养宠物了,好可惜喔……不过!我很喜欢像这样陪人家的宠物玩喔!”

铿锵有力的语气带给我些许物理性的压迫感,让我稍微弯腰后仰以对。

“你……你那时提早走所说的急事该不会……”

“是的,我很想来学长家参观一次呢,呵呵。”

泰水极其自然地回答,表情和语气中毫无可疑之处。她每行一次礼,那特征般的发夹也跟着摇摇晃晃。

“姐姐姐姐~”

老妹拉了拉泰水的袖子。

“我们继续聊嘛,人家想要那个发夹。已经没有卖了吧,给我好不好?”

“抱歉,这不能给你。”

泰水蹲得和老妹一般高,让四颗圆亮的大眼珠串在一起。

“这是我从小就留到现在的宝贝,所以现在不能给你。可是,也许那再过不久就会来到你身边喔。我们就像是世界之海上的小船,所以总有一天会再回到这里吧,就算只有发夹也是。”

我突然觉得,那固定鸟窝头、类似微笑标志的发夹,也许只是一个单纯的随身身分证,不过光注意这些小事也没用。当我开始思考该观察什么时,泰水在我房里绕了一圈,往床下一窥,拉拉猫耳说:

“这只猫真棒,挖到宝了呢。”

——之类的话,然后猛然扑向老妹一把抱住,最后在我面前挺直不动,说出口的话阐明了她的意念:

“我要回去了。”

只能答声“是喔”的我还真有点窝囊,脑子里应该还内建了更多更得体的词汇吧。明明有话想说却说不出口,感觉很不好受。

泰水从正面略低处投出将我射穿的视线,忽地露出缅怀起人生的表情。

“我一直幻想着来到新学校后,一定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社团,再碰巧遇上漩涡般的偶发事件,之后顺势而为地加入社团。有些事就算不出声也会自动找上门,人生不就是这样吗?我想,那些讲述精彩故事的人,也一定都有那种感觉呢。社团里有逗趣的学长姐,然后跟其中一个人成为好朋友,我好想成为那种故事的主角喔……”

这番话好像在哪听过,或是自己啥时想过。但在我记忆大倒带之前,泰水的头向前一顿,又如弹簧机关似的挺起小小的身躯。

“没什么啦,其实我只是很想亲自来学长房间看一下而已。很抱歉打扰你,不过我真的很满足,以后不会再来了。”

泰水对我绽开的笑容的确能让朝比奈学姐溶成一滩浆糊,像是个将全部信赖托付于饲主的小动物宝宝,被纯洁柔和的磷光包覆着。被这种目光射中也能安然离去的宠物店客人,我想一个也没有。

“下次再见吧,学长,请不要讨厌我喔!”

说完,泰水朝老妹和三味线额头轻轻一摸,像春天第一道东南季风飞快冲了出去,连喊声等等都来不及。一转眼,一年级新团员的身影已从我家消失无踪。

老妹硬抱起呵欠中的三味线并问道:

“那个人是谁啊?”

我现在才是最想知道的人。

“啊……”

之后我才发现有件事忘了问。毫无疑问,那晚在我入浴时来电的就是泰水。

问题是为什么要打给我,而且还短得几乎只报了名字。难道她当时就确信自己会通过春日一切考验吗?感觉像个预知能力者,可是从古泉脸上又看不出一点端倪。如果说她只是个碰巧升上北高,又碰巧混进SOS团的普通学生,这一切也未免碰巧得太过火了。

——这世上没有巧合,一切都是必然的结果。人们只是将无法了解的必然称为巧合罢了……

这是哪位仁兄说过的,还是跟长门随意借来的小说里看到的呢?

拨着记忆之雾的我没来由地从老妹手中拎起三味线,和老是不甘愿的它鼻尖对着鼻尖。

“你对泰水有何看法啊?”

虽明知这只是自言自语,但我还是想找个对象吐吐闷气。

“她叫做泰水姐姐吗?是春日喵跟鹤喵的朋友吗?”

见到眼睛瞪得比花猫还圆的老妹出声插嘴,我也将满脸不耐的三味线放回地上。在追猫人老妹跟着识趣地告辞的三味线消失后,我终于能静静独处。

怎么想也想不通。我现在的心情,就像被明示不准用log记号以四个四(注:利用四个四和各种运算符号计算出某个整数的数学游戏,log会造成该式有固定解)方式不断解出质数的数学助教。

她是自称渡桥泰水的北高一年级新生,受春日认证的SOS团新团员一号。

然而,她究竞是什么人?

β—10

星期四。

要想的事越多,就越难决定该从何想起。

就算屈指数数我能做的事,能弯的也只有右手食指一根。最后我还是得普普通通地上学,普普通通地在听课时放空,就这么多。

春日的心境竞也与我相仿,打从上课钟响就心不在焉,大概是把魂都留在长门家了吧。

“喂,阿虚。”

第一节下课钟一响,春日就拿自动笔往我背后戳来。

“是不是把有希拖去看医生比较好啊?”

她像是被饲养多年视如己出的小型犬拒绝散步似的,表情一整个沉重。

“只是换季的小感冒吧,你这样反而保护过头啰。”

我说得心都有点痛,毕竞我知道那不是打个抗生素或营养点滴就会好的病。

“可是啊,我还是觉得有点怪怪的。”

春日喀兹喀兹按着自动笔尾,那是无意识的举动吧。我也呆望着不断伸长的笔蕊说道:

“古泉不是也说了吗?要是有个万一再把她扛过去就好了,况且——”

我吸了口气,为下句话争取一点时间。

“当事人不是都说自己没事了?到现在她挂的保证有落空过吗?”

“那个……的确是那样啦。”

但春日脸上的疑虑仍像云掩金星的昏暗早晨那样阴郁。

“我心里还是静不下来。不只是因为有希……嗯……我不太会说,就是一种有什么天大的怪事要发生了的感觉。”

你是想说神秘宇宙病菌蔓延全球之类的,让世界像古早科幻片那样陷入恐慌吗?我小时候在电视上还看过满多那种电影的。

“没那么夸张啦,那种老掉牙的世界观早就不流行了。什么火星人入侵还是生化武器外泄造成人类灭绝危机之类的,都只是对当前人生不满的末日观自杀志愿者的软弱面制造出来的。因为那些人根本没有勇气自杀,才会想让人类干脆一次死光光,依赖心太重了啦。”

说完这番SF巨匠听了都会不禁苦笑的话,春日鼻子高高一翘又说:

“真是失策。明知道你只会打谭插科还找你谈,我一定是老年痴呆了。好吧,阿虚,快忘了我的话。喔不,我命令你立刻忘记。我的想法是属于我自己的,会想和别人共享都只是一时神经错乱,这点我必须承认。”

这样啊。没差,我很清楚自己没本事扯出什么有创意的淡,现在春日对我念什么都不痛不痒。一个明知自己是个大草包的人,就算被人笑是傻瓜也只会失笑以对罢了,我现在就是这样。

这番话后一直到下午课堂告结,春日都像个坐禅高僧般神游云外,此处的肉体只是个毫无反应的空壳,而放学钟就是能让她立即幽体合一的现成闹铃。

她十万火急地将书包挂上肩头说:

“我要和实玖瑠一起去有希家了。啊,你一样不用来,待在社团教室里就好。”

可是没有长门和朝比奈学姐的社团教室,对我一点意义都没有耶。

春日的眼向上抬了几分。

“新.团.员!”

春日的嘴就像只闹别扭的水鸟。

“说不定会有人来呀,那方面的事就交给你处理了。古泉倒还好,你去探有希的病根本帮不上忙……”

春日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决定一吐为快。

“搞不好还会让她更恶化,就像瘟疫一样。女孩子生病时有男人在家进出实在不妥,所以你和古泉就不用来了。乖乖看家吧,那也是SOS团的例行工作之一喔。”

都被团长耳提面命当条看门狗了,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整理一下。我首先必须面对的就是九曜,她和她家老大就是长门病倒的元凶。不铲除病根,事态根本不会好转。

再来是藤原。虽然那个自称未来人的家伙嘴里净是些刺耳的烟雾弹,却和九曜有某种挂勾或是同盟关系,这点千真万确。目前看来,橘京子只是被那两方利用的棋子。她和我或古泉都没面谈过多少次,也无力和外星人跟未来人作对,从朝比奈学姐绑架事件的简单结尾法就能略知一二。很抱歉,我真的不认为她能与古泉为敌,顶多是炮灰而已。只不过,她应该是扮演着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角色。虽说绝不能轻敌,但我仍觉得橘京子没什么看头。

“……果然还是得看佐佐木吗……”

“你说什么?”

我以为音量已经够低了,却依旧逃不过春日的顺风耳。

我判断她的闷脸是出自对长门的担心,于是我自然地两手一摊。

“我今天就照大人您的吩咐,乖乖在社团教室里待命。要是有新生想入团,我一定会想办法唬弄两下,尽管放心吧。搞不好你不在还更容易招到人咧。”

春日哼了一声。

“那就拜托你啰,有事马上联系我,我如果想到也会打过来看看情况的。掰!”

将想到就去傲视为座右铭的春日火速冲出教室,像条被强力吸尘器吞噬的猫毛。

她是真的很担心长门吧,我当然也是。

不过同样是担心,处理手段和目的却各不相同。我有我的想法,她有她的作风。我们一起为长门烦忧,没有谁对谁错,也没有正确答案。

然而,我和春日都在寻找着一个解答。若要说谁较接近问题核心,那就是我。

我也想在外头奔波,但春日已替我扛下这顷工作,我又该做些什么好呢?

只有等下去了吧。时机一定会成熟,而且就在不远的将来。九曜的袭击、朝仓的复活、喜绿学姐的插手……

一定全都是伏笔。不甚理解何谓时间的外星人三人组会同时现身绝非偶然,必定是某种预兆,是只有我才会懂的艰涩谜题。

近期内一定会有人行动,就算没有我也会展开行动,再让他们因我而动。

相信佐佐木的想法一定和我一样。在我心中,这份预感已从一丝暧昧的念头升华成实际感受。

也许长门真的束手无策。

但我还有春日,也有佐佐木。

尽管身分未定且本质不明,那两位现代人也都是所有关系人口中的神级人物。只要双妹合璧,无论是外星人终端、恶质未来人还是三流超能力者都只有看戏的份。尽管一切的一切都可能是某个势力精心策划的陷阱,但可能性再高都会被春日视若无睹地一笑泯灭,再低也会在佐佐木的深思熟虑下现出原形。

我开始害怕这有如甲烷冰(注:methane hydrate,由水分子包覆甲烷形成固体结晶的可燃冰)融解般不断涌出胸口的想法。要是春日和佐佐木连手,说不定真能支配整个宇宙。不过这种事永远都不会发生吧。别说春日没那个意愿,佐佐木也会一笑置之对我说教,我几乎能看见她们的表情。

“嘿咻。”

前往社团教室之前,我提起只装了最低消的书包往肩上一扛,也看到了回家社万年社员谷口和我一样急欲踏上归途的身影。

尽管现在没人能消解我的烦恼,但从天而降的单纯疑惑仍扒开了我的嘴。

“喂,谷口。”

“啊啊~?”

谷口不耐烦地回头,满脸写着“让我静一静”。我虽想那么做,不过他可是重要的样本。即使本人毫不知情,但他仍是和某外星生命的人形有机生命体相处最久的地球人。

“我想问你一点关于九曜的事。”

才刚出口,一切表情便从谷口脸上立刻消散,全身笼罩在连僵尸都还活泼一点的倦怠气场之中。

“……我说阿虚啊,你还是早点忘了吧,我再也不要想起她了。我那天一定是中邪了,现在想起来真想一头撞死。话虽如此,我好像还真的没多少记忆,一定是我的记忆力忍受不了自己的愚蠢了。所以,请你千万别在我面前提起那个名字,如果我明天一早就想从教室窗户跳下去,那就是你的错。”

谷口满脸都是被果汁机搅得糊烂的悲壮感和徒劳感。尽管我深表同情,但我仍得打破沙锅问到底。有时为了情报,让自己化为魔鬼也是无可厚非,更别说对象就是谷口。这个人再萎靡也只是暂时的,没两天又会变回那个傻呼呼的损友。就算不用翻阅阿卡西纪录,我也知道那是明明白白的事实。

“你和九曜在圣诞节以后是怎么过的?应该有约会吧?”

“还好啦。”

谷口的眼彷佛在历史间游走,对不了焦。

“是她先主动和我说话,我们才交往起来的。是圣诞节前两天吧,她还是那样不太讲话也没表情。虽对她个性怎样没概念,不过你也知道,她真的还满正的。”

现在想想,好像的确是那样。我只顾着对她的怪异气息起反应,对她的容貌末所着眼。

“后来啊——”谷口继续说:“在岁末年初那一阵于,我们去了很多地方,当然都是健全高中情侣会去的啦。有时我邀她,有时换她选地方这样。”

外星生命体的人造人会想去哪里啊?长门大概很喜欢碰巧和我一起踏进的图书馆,不知道他种外星人会对什么有兴趣。

对我的老问题浑然不知的谷口说:

“全都很老套啦,就是看电影吃吃饭之类的。周防……呃,她比较不一样,竞然会想去快餐店,真搞不懂。不过我钱包也没多深,所以没意见,只是觉得她兴趣很怪就是了。”

圣诞节到情人节大概有两个月,你们都聊些什么?九曜应该不会先找话题吧?

“也不尽然。”

谷口的答案教人意外。

“她木讷归木讷,有时还是会打开话匣子说个不停,而且还是她主动的。”

九曜自己先开口?

“是啊。虽然我几乎都忘光了,不过还记得她说想要养猫,还强调猫是比人类优秀的动物。那时她比较了猫和人类优劣之类的将近两个小时,听得我都快睡着了。她好像还喜欢一些比较深奥的话题,例如问我对于人类进化的看法等等,而且是以一亿年为单位喔,我哪答得出来。你会怎么办啊?”

我依然无法想象九曜滔滔不绝的样子。是天盖领域的联系装置真的那么随性,还是性格会看场合转换啊?

“可是你还是跟她交往下去了不是吗?”

“就是啊。这还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女生搭讪,而且……呃……她真的很漂亮……”

结果还是看脸啊。俊男美女果然很吃香,就算脑子散发点毒电波都还有得谈。正当我为了外观竞是年轻人恋爱重点而开始绝望时——

“然而,这段缘分就在转眼间灰飞烟灭了。”

在舞台上夸张展现悲伤的罗密欧谷口仰天一叹:

“那天我跑去赴约,结果在那里等我的她第一句就是‘我误会了’,我连问什么意思的时间也没有,一转身就找不到人了。之后我的联络被她完全无视,她的来电也完美挂零,害我难过了一段时间,真是蠢死了。没错,就是被甩了,至少这点我很清楚。”

而且是情人节前夕啊。今年二月,我和古泉还在山上拚老命地挖,又和来自近未来的朝比奈实千瑠等人胡搞瞎搞,还在那场冬季插曲中首次邂逅了藤原和橘京子。而谷口和九曜,竞然就在我们想不到的地方编织着一段无谓的小插曲。

可是,从谷口话中能听出周防九曜似乎真的缺了不少根筋。

幸亏九曜将谷口错认成我。假如她在春日计划圣诞派对前就和我接触,只会替因为春日消失和长门错乱而忙昏头的我多添一项大麻烦而已。时间移动到四年前的七夕解决那些事情,可说是已经将我这辈子的劳动欲消化见底。能替我在那期间和九曜周旋,还真得好好拜谢谷口一番。

“你问完啦?”

谷口见我陷入沉思,便扛起背包准备随时撤退。

“是啊。”

我一脸爽朗地回答。

“谷口。”

“怎样,你的脸怎么这么恶烂啊?”

“虽然你自己可能不清楚,不过你真的很屌,我敢打包票。”

“啊?”

大概是担心我的精神状态吧,谷口别扭地说:

“被你称赞我才不会高兴咧。你到底是被凉宫踹到精神错乱了还是终于怎样了吗?

谷口旋即转回刚别开的脸,露出最佳损友的笑容。

“彼此彼此啦。阿虚,你也不是什么三脚猫,竞然能在那个疯子社团里待上一年。你就好好守护凉宫一直到毕业吧,你是她唯一的指望。”

他似乎是发觉自己说了些不像自己的话,一个箭步冲出教室,彷佛不想让他腼腆的表情走光。

日子再这么顺利过下去,我就会和谷口在毕业典礼上同唱骊歌。希望届时,我们都已决定好未来想走的路。

我并不特别想和他上同一所大学。要是这段高中孽缘一直牵扯到最高学府里,一定会成为认识新朋友的主要障碍。虽不知对往后人生是否有益,我还是认为人就该在新环境里建立新的人际关系,一直跟同一群人厮混好像没什么益处。

春日又是怎么想的呢?

等同于神、引领我等的团长凉宫春日,究竞会怎么想呢?

和谷口和乐地哈拉完,我顺着往日习性步向社团教室。

明知去了也只有古泉在这点让我提不起劲,但圣旨仍不得不从。要是真有新生想入团,事情可就不得了了。我个人是完全不想揽什么招收新团员的麻烦事啦,不过要是被春日知道我眼睁睁放猎物溜走,麻烦说不定会一举跃升成暴力,到时挂彩的也只有我的项上人头。

我曾听说中彩券头奖比搭上失事班机的机率还小,既然这所高中不是公营赌场或机场,会有人报名SOS团的机率一定更低。

如此咬定的我打开了社团教室门,却在见到里头人影时不禁大吃一惊。

“咦?”

发出疑问声的并不是我的嘴,那是来自一个比我先出声,且比我更早进社团教室的人。

站在窗边的娇小女子忽地转过头来。那张脸素昧平生,穿着不合身的松垮制服,略卷的头发上别了一个类似微笑标志的发夹,室内鞋颜色透露出她是今年新生。况且,我怎么看都认为她铁定比我小,而这个印象还深深敲进了我的脑门。此一确信感比我邂逅朝比奈学姐时更为鲜明,但我还是不懂为何会有这样的第一印象。

“啊?”

我的反应就是这么憨。见到陌生女子出现在成员总是固定的空间里,做出只有一个字的反应也下为过吧。

原以为接下来的会是一段淤塞的沉默,但少女的反应相当地快。

“啊、学长?”

不管你笑得再阳光还是无法去除我的问号,我可不记得自己认识了哪个学妹。

然而,那女孩却将身段收直深深一鞠躬,并快速抬头俏皮地吐出舌尖微笑说:

“好像是我不小心弄错了。”

什么?弄错什么?社团活动的体验报名处吗?如果你要找文艺社就完全找对啰,只是长门目前不在。

“不,不是那样。这里是SOS团吧?那就没错了。”

在我反应之前,女孩已机关枪似地开口:

“我之前就很想来一趟,可是不小心错过了。啊、我和这里的学长是第一次见吧!呵呵,那也没关系,这点小错误不算什么。学长,你今天在这里碰见我的事要记要忘都可以,两边都一样。哎呀我真是的,实在是太迷糊了!应该会给学长添麻烦吧。请原谅我一时胡涂,你很快就会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绝对不是什么难懂的事!不过,就算有什么奇怪的阻挠让事情变得复杂,务必不要慌也不要冲动喔!请你一定要记住这点,记住了吗,我们约好了喔。约好啰!对不对?”

呃,就算问我对不对,我还是做不出呆立以外的反应。

若说那是古泉变性再穿上女装的样子,那也差太远了。她不像春日,不像朝比奈学姐,更不像长门。现在这情况,就是文艺社教室里有个以上皆非的北高一年级女学生,还像个黑太子爱德华(注:Edward the Black Prince,1330~1376,英法百年战争第一阶段最著名指挥宫,其称号可能来自他的黑色战甲)麾下的征法长弓兵,一箭又一箭地单方面强调那只有她自己听得懂的鬼话,逼得我只有防守的份。不过这种凌人的调调儿,似乎和哪个人有点像——

想到这里,少女已掠动松垮的制服袖,蹦蹦跳跳地走向我忘了关的门口。

——喂,先等一下。

虽想这么说,但对方已先行一步:

“那就失陪啰,学长。”

她回过头来,行了个海军式的举手礼。

“下次再见吧,掰掰!”

她对我温柔一笑,一转身就离开社团教室。奇怪的是,我好像没听见她的脚步声,简直像一踏上走廊就如晨雾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

我楞了几分几秒啦?

好不容易回魂后,我才发现窗边多了个昨天没有的陶制窄口小花瓶,里头有朵简单而优雅的花。

这朵美丽的不知名小花一定就是那位神秘少女带来的,朝比奈学姐这两天应该没有插花的雅致。我虽想知道花的品种,但那位少女更教人挂心。

她说话的语气似乎和我很熟,而且从她畅所欲言地说完后,旋即一阵风般就地撤退的样子看来,她应该知道SOS团三美今天不会出现。

也就是说,她是专程来找我的吗?不会只为了摆朵花就偷闯进来吧。

不不不,先等等,难道她是真的想入团?看起来她的确是新生……

那么她还真是个不怕生的可爱女生,早知道就先让她留到古泉来再说。

“可是……”

看她走得那么匆忙,说不定根本不想和古泉碰面。

所以她真的是来找我的啰?

——下次再见吧,掰掰!

这又是怎样?我还会在哪里遇到她吗?

“莫名其妙。”

夹在天盖领域vs长门,佐佐木同盟vsSOS团中间已经够烦了,现在的我实在不想料理多余的神秘人物。

受不了,如果能分身处理杂事就好了,我还有非我不可的难题要解咧。就算紧要开头能请有“机关”做后盾的古泉助阵,但是和外星人跟未来人交手的担子已经够重了。同理,当然不能扯进鹤屋学姐。九曜是个糟到极点的对手,能和她打对台的只有喜绿学姐或朝仓。但是她们派系和长门的资讯统合思念体不同,根本没得信任。说不定就算我们败得一塌糊涂,她们还是打算隔岸观火,甚至说些“我就说嘛”之类的风凉话。像这种事谁都会不爽,对吧?

我将书包朝长桌随手一扔,拉了张椅子就坐。

古泉准备的棋具在桌上整齐陈列,外观类似将棋。

天已在对规则一窍不通的我望着棋面时红了半边,全校广播器也播放起驱赶学生离校的丝路之歌。

今天帮SOS团顾店的只有我一个啊?古泉意外缺席对我而言虽不是什么好兆头,但学生的本分就该以学业为重,尤其要摆在这种没营养的社团活动之前。现在古泉也可能得认真决定未来去向了,他也许会因职责需要而追随春日,问题就在于春日想上的是哪所大学。

喔不,在那之前,会比我们早一年毕业的朝比奈学姐又该怎么办呢?递补那万人迷学姐的茶水专员学妹也会是未来人吗?

“真糟糕。以前想明年的事都觉得不太实际,现在却完全不同。”

我孤寂地背起书包,离开了无人的社团教室。

只有我一人的社团教室,跟乡下的医院废墟一角没两样。

我想上高中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这么感伤,一点也不像自己。这对普通的高中男生来说也许很普通,但是我已习惯性地将自己视为SOS团的一员,就像夏天的恼人蝉声那样自然。

“可恶。”

我顺口啧了一声,有种精神受人操弄的感觉。

是夜,佐佐木主动来电。

‘藤原先生约我们明天在站前再见一次面。’

终于啊。

佐佐木的语气和过去有些不同,带了点决心。既然我都听得出来,那她肯定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刻。

现在正是一决死战的好时机,说不定还嫌晚了点。我一直都很清楚,在咖啡厅拖拖拉拉胡扯些什么也不会好转,不管对象是外星人还是未来人都一样。回想起来还真的白费了不少时间,现在总算能做个了结。

‘对了,阿虚。’

佐佐木以打从心底为我操心的音调说:

‘藤原先生这次是来真的吧,好像想让事情在闭幕铃响前直接结束,只是他话还是说得跟之前一样不清不楚就是了。不过在下可没那么好敷衍,在下对观察人心方面还有点自信呢。’

的确是。我想我这辈子还没见过哪个男女老幼耍得了佐佐木,顶多是总是高速坦露自己的鹤屋学姐吧,她可是个手比心快的人。

‘可是,在下还是不知道他到底想利用还是撇开在下,所以在下现在是个不定的观测要素。能确定的,就是阿虚你。你和你的判断将会是一切的关键。’

佐佐木独特的咯咯笑声突然钻出听筒。

‘不必太紧张。在下敢说不管世界变成怎样,我们都不会改变,会变的只有未来而已。就算那对藤原先生或朝比奈学姐都是天大的事,然而对我们几个现代人却无关紧要。’

我看不出朝比奈(大)有何目的,但还是不想让我的朝比奈学姐伤心落泪。

‘对未来看开一点啦,阿虚。’

她的语气就像只在电线上聊着明日晴雨的麻雀。

‘在他们眼中,我们都是过去人;在我们眼中,他们也只是现在延续后产生的未来人。然后最重要的,就是无论如何,这个世界都还是现在,那就是我们对未来人所占的优势。一定要牢记喔,阿虚。你一定办得到的,再怎么说——’

佐佐木隐隐窃笑。

‘你都是凉宫同学和在下选中的唯一普通人啊。’

我现在的意识和选民意识完全构不着边。就算你说得胸有成竹,我的头还是一样涨。选或被选又怎样啊,真想大喊几声发泄一下。我了解长门、古泉和朝比奈学姐为何看中我,也做好了该有的心理准备。我在去年圣诞节下的决心,到现在仍像刚做好的豆腐一样安稳地沉在我心深处。可是啊,就算是因为春日的无意识还是啥把我摆在这个不情愿也得认份的位置,怎么连你也说自己选上了我啊?

你又不像春日那样没神经,应该很清楚自己等同于神。如果你很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就快点解释——

为什么要选上我?

‘呵、咯咯。阿虚,虽然在下以前就对你的迟钝有点不放心,结果你真的到现在还在说这种话啊。’

听起来不是嘲讽,而是讶异。

‘打个比方好了。假如你——该怎么说呢,买了彩券好了。’

我是没买过啦。

‘彩券的奖号是经过严正抽选后再公布的,手上彩券号码和头奖相同的机率虽可能根据某些条件变动,但仍低于好几万分之一。’

也就是花钱买个梦,实际上根本不能期待啰。

‘就机率而言的确是这样。毕竞能靠赌博赚钱的只有赌场老板,赌客几乎都只有赔本的份。但是总有人会中奖的,因为彩券号码跟开奖数字一致的机率并不是零。你知道吗,像现在凉宫同学和在下就是彩券商,而你就是手握一张彩券的普通人。’

佐佐木暂时说到这儿,深长的吸气声隐约从电话那头传来。

‘可是令人意外的是,凉宫同学和在下随机决定的奖号竞然只有末两码不同而已,而你手上的彩券也是。然而,你还不知道自己的末两码会是什么,或者说被盖起来了,想看也看不见。’

这算哪门子的彩券啊?

‘事实上,那两个数字到现在还在变动。但是别担心,那很快就会确定了,然后你才会知道它们是什么,只是我们在确定之前还需要花点时间观察。假如你一直把彩券压在抽屉底下不拿出来,等到领奖期限一过,它就只是张毫无意义的废纸,到时候连选的问题都没了,一切就当没发生过。’

我的神经应该没那么大条吧,那可是一夜致富的机会耶。

‘在下也这么觉得。所以说呢,不管是凉宫同学的还是在下的,你一定要赶快让数字定下来。而且,能决定的就只有你,不是藤原先生或九曜小姐,他们也办不到。不管是这世上的谁、哪个未来人还是在太空飘荡的生命体都不可能,这就是他们执着于你的原因,因为一切都由你来决定。’

“…………”

‘嗯,咯呼呼。这个沉默还真是那个,你真的很老实耶。’

知道的话就和我现在的立场交换一下吧。

‘在下也不想处于那种立场。在下很……好险好险,怎么说呢,对了,在下很信任你。阿虚,你所选的路应该没有错,你自己应该老早就明白这点了吧?’

佐佐木闲聊般的简洁论调就像是定心丸。佐佐木不是在给我忠告,也不是诱导。这位自称中学挚友,被国木田评为怪人的老同学,只是忠实确切地将自己的想法化为言语而已。

“知道了啦,佐佐木。”

我握紧话筒说。

“就包在我身上吧,明天见。”

霎时沉默后,佐佐木呵呵窃笑道:

‘嗯,在下也很期待明天。在下对你的信任可是比刚经过下水典礼的潜水艇的极限潜航深度还深喔,你爱潜多深就潜多深吧,一点点也没关系。再见啦,挚友。’

她在语毕的同时挂断电话,几乎不让我感到一点延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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