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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凉宫春日的惊愕 下 最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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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哇!?”

我连这一喊是来自哪个我都分不清,也许是双方同时吧。但我听见的不是异口同声也不是二重奏,纯粹是由单一个体发出的叫喊。

紧接着,记忆的洪流磅礴灌进我的脑袋,全是些我未曾体验,只能以异物形容的他人记忆。我闭眼蜷身,下意识地掩住双耳,也许是我的本能正为了别让身体再接受任何外来信息而嘶吼着吧。

“唔唔……”

和朝比奈学姐时间移动时截然不同的混乱感翻搅着我的脑浆。

未知的情景、未知的行动、未知的状况、未知的历史……和已知的情景、行动、状况、历史打成一团,如太极图般纠结,使我置身于天旋地转之中。

记忆就像开启加速器的走马灯,在紧闭的眼皮后不断闪现。

——SOS团全体看护卧床的长门——怒火攻心的我遇见九曜后朝仓复活并受到喜绿学姐介入——和佐佐木、橘京子、藤原和九曜见了几次面——被橘京子带进微光中的佐佐木式闭锁空间——接受春日的课后辅导——刚涉足春日的入团考试就惨遭淘汰的新团员候选人们——硕果仅存的渡桥泰水——泰水在社团教室接受朝比奈学姐的泡茶指导和修改网站——写着MIKURU数据夹曝光的纸飞机——只有一朵花的花瓶——不知名的花——

每样都是我的记忆,没有任何错位或矛盾。

这是怎么回事?

在新学期春风满面的春日召集新团员。门可罗雀的社团教室。塞满新进团员的社团教室。我泡澡时打来的电话。对方是——

一切就是从这里分了岔。

现在我所认识的渡桥泰水,是当时来电的陌生女孩。

佐佐木的电话,对我和SOS团都相当重要。

就是那时。

世界就在那时一分为二了。

随性的团员考试、严肃的世界讲谈。后者时序让我一个头两个大。佐佐木的明亮闭锁空间、周防九曜的太空惊悚小说级反应、朝仓复活、喜绿学姐的认真模式……

唯一的录用者新团员渡桥泰水积极得诡异的行动力、反应冷淡的长门、卖关子的古泉……

两种这一周来的记忆正在我脑内同居共处。

这是什么情况。没有孰真孰假,两边都是实际存在的记忆。除了自己分裂成两部分渡过同一段时间外,我找不到更好的解释。

那是因为我在两段回忆内找不到一点异常。我绝不是对自己的记忆力有多自信,但亲身经历的事就得另当别论。

记忆共通处只到泡澡时佐佐木或泰水来电为止,其后便南辕北辙。

从那一刻到现在,我都一直过着两段不同人生,而我也只能这么想。

这两段记忆正如基本粒子似的急速融合。神经突触正啪滋作响的错觉冷不防袭来,使我双手抱头。

“唔……唔……”

记忆猛烈旋转的感觉不带头痛、恶心或晕眩,难以言喻。也许用太极图上的黑白勾玉高速旋转,融成一片灰来形容会比较接近吧。极端的双色图案混为一体转个不停,灰色再也分不了黑

“……嗯……呼……唔……”

脑内台风似乎终于过境。尽管僵成寄居蟹的我仍在混乱之中,却已能听能看,手拄一旁的团长席,哄着细颤的双脚站直身子。

虽然意识尚有些茫然,不过我还有足够的力气环视社团教室。

这时我发现——

我又是单一的我了。刚刚还在的另一个我已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但我却不觉得怪。问我为什么?道理很简单。1+1的确是2,但仍有例外。譬如在一座沙丘上混进另一座沙丘,产生的只是一座更大的沙丘。

符合现在状况且和加法不同的算法,就只有乘法而已。1×2,这种问题小学生都懂,答案就是2。

另一个我消失了,相对的,我的体内有着两人份的记忆。

一边是长门健健康康、春日对自己的入团考试沾沾自喜、泰水也掺了一脚的生活纪录;另一边则是长门倒卧病杨、和佐佐木等人会谈、被九曜攻击、朝仓复活的连日记忆。

两者在我脑中完全并列,而且一点儿也不觉得有所抵触。太过明了的事实反而容易使入迷糊,同时拥有两段相异的记忆,我真的不会因而错乱吗?

——不是那样。

泰水爽朗地回答,却也只有声音而已。

——两边都是学长,没有真假之分。只是各自有段稍稍不同的历史,至于时间和世界还是相同的。

我朝声音来向转头一看。

没人。

渡桥泰水也消失了。和另一个‘我’一样,仿佛一开始就不曾存在,像燃尽的仙女棒灰飞烟灭般地完全消失。

到哪儿去了呢?如果是‘我’,那还不难理解。

我们融合了。

在泰水让我和‘我’两手交叠那一刻,我就在这时序上和‘我’合一了,很单纯吧。我们一开始就是人格相同的同一个人,只是因为某个过程或某人的想法而暂时分裂罢了。

也就是说,我只是恢复原状。

那泰水呢?为什么她也不见踪影?还是上哪儿去了?在众目睽睽下从门窗都还关着的密室中消失,是瞬间移动了还是根本就是个幻觉?

看来不是幻觉,藤原和橘京子似乎也见到了泰水。他们目击异象般的惊惶表情绝对不假,而且从他们见到‘我’的反应看来,这完全是突发状况。

接着,藤原难得情绪化地——

“既定事项出错了……?不可能……竞然有人能比我更早解除禁止事项……?这到底会是谁……?”

声音中满是愤怒、迷惑和焦虑。

“不在预定里的特异分子?我完全没听说过啊。是谁搞的鬼,谁找她过来的?”

藤原急躁地跺地。

“可恶,这不在计划里啊。九曜,你在哪里!现在是什么情况?”

一道霹雳轰下。

射进社团教室窗户的闪光打在室内所有人身上。唐突的闪电伴着无可言喻的色彩从天劈落,我反射性地向外看去,却见到难以置信的景象,不禁惊呼:

“……天空、怎么了啊……?”

天空已化为巨大漩涡。发出微微光晕的天空混同了灰蓝色的暗光,描绘着有如银河星团互撞似的怪异景象。随处可见浅白明亮的光线和朦胧灰暗的触手交互纠缠,为争夺地盘而不停蠢动。色调有如在溶进颜料的水里滴下墨汁,也像疯狂画家让笔随心奔走的成品。

不只是天空,中庭草皮、耸立的校舍和其间的走廊、满是绿叶的樱树,被矩形窗口围出的整个世界都被这两种颜色填满。

我知道浅色系的是怎样的世界,因为我曾进入佐佐木在无意识中造出的闭锁空间。

我也没忘记自己在哪里见过和此空间对抗的颜色。

就在春日创造的闭锁空间里。

佐佐木和春日的产物,就在这里缠斗着。

为什么?我知道我和其它人刚刚都还在佐佐木的世界里。橘京子特地到北高来,就是要把我困在这里吧。

可是,春日的闭锁空间又为何会凭空出现?春日应该在长门的公寓……喔不,正常应该在回家的路上……可恶,搞不懂。

更令人不解的是,我触目所及的世界遍布着忽明忽灭的几何形线条,那眼熟的图案和朝仓创造的信息操作空间里的非常相似。

这个世界究竞出了什么变化?所有异象都混在一起了嘛。这算什么,到底是怎样?

“——这是肇始,也是一切可能性的歧异点……”

阴沉的声音撞进我的耳里。一抬起头,就见到黑得诡异的及膝长发和黑色学生外套。

表情如罗马时代雕像般僵硬的周防九曜,就站在藤原和橘京子之间,眼里不带一丝情感,但浅色的唇正以微动震荡空气。

“——这里不存在过去、未来或现在。物质、量子、波动、意志。对现实的认知。未来成为过去,过去成为现在……”

突然现身对九曜来讲就像呼吸一样平常,我当然不可能被这种事吓到。

但在我抗议之前——

“你背叛我们了吗?”

藤原以肉食动物见到天敌的眼神瞪着九曜说。

九曜展颜微笑。然而对于这外星人制特务突如其来的表情变化,竞没人多做反应。

“没有。我来到这里,这就是答案。”

“那这又算什么?好像世界——”

藤原停下了嘴,如获天启似的浑身一僵,从喉咙挤出声音:

“——是这样吗?怎么可能,已经分歧了吗。到底是谁……”

仿佛是不给藤原下句点的时间——

喀恰。

社团教室的门无预警地打开了。

“嗨,大家好。”

来者带着平时放学后那副翩翩笑容,举起手打招呼,还对我眨了眨眼,我先反应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古泉?”

“没错,在下正是古泉一树,如假包换。原本想来点更戏剧性的出场方式,例如破窗而入之类的,可惜已经没有时间考虑了。”

这真是让我最不想用“惊”这个字形容的瞬间,第二名就是“愕”吧。这么一来,我又该用哪个词儿呢,我想我已无力思考。

古泉一树本尊大步而入,审视似的朝我、藤原和九曜匆匆一瞥,最后用面对亲妹妹的眼光看着橘京子。

遭古泉直视的橘京子的惊吓度似乎不在我之下。

“怎么可能!”她颤抖地尖声喊道……这里明明是佐佐木同学的闭锁空间啊,你怎么可能进得来!”

她的反应就像见到该满分的考卷被打了大×的优等生。

“非常遗憾。”

古泉如舞台剧演员般深深一鞠躬。

“这所学校的范围,已经不只是原来那个封闭你们的世界了,自己看看窗外吧。”

不用看了,我早就知道外头已经灰色暗褐色搅成一团。春日和佐佐木的闭锁空间混合的世界——只能这么想的世界充斥整个窗景。

看来橘京子也不是没察觉。

“那怎么可能,在这里凉宫同学是……”

话刚出口,橘京子就望向虚空,如听见天敌脚步声的母鹿般身子一颤。

“难道刚才那个女生……原来是这样吗……?”

听起来像是悟出了些什么,但我仍一头雾水,为什么只有我一个听不懂啊?光是不让自己迷乱的手抱住脑袋就让我耗尽心神了说。

然而,我接下来才发现考验我精神耐力的事态还在后头。

不速之客不只古泉一个。

从长脚副团长背后晃身而出的人物,让我看得腿都差点软了。没有一屁股跌坐在地,应该得归功于那日复一日的登山上课所自然锻炼出的强健脚力。这虽是我入学以来第一次对那条要人命的通学路表示感谢,不过我要再次强调,我的脑汁只为了处理身边方圆数公尺内的视觉画面就快沸腾爆炸了。

所以,对此人的登场,我的心和口当然无法立刻反应。

“你好,阿虚。”

拥有白衬衫搭窄裙的典型女教师造型所遮不住的魔鬼身材,已助我N臂之力的妙龄女子,正对我投以始终如一的慈爱笑容。

“……朝比奈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绞尽脑汁也只挤出这种问题,证明我颈部之上已经堵得乱七八糟。

她是大人版朝比奈学姐,简称朝比奈(大),也就是我的朝比奈学姐成长后的模样。货真价实的未来人从古泉背后轻巧走来。

“我是请古泉同学带我来的,我想你应该知道入侵闭锁空间是他的能力之一吧?”

我不禁想起古泉拉着我踏进街道中的闭锁空间那一天。洋菜冻般触感的闭锁空间外壁,也各在古泉或春日的陪同下体验过一次。

“本来是想从扫具柜里出场的……可是只靠时空间移动进不了这里呢。”

朝比奈(大)半开玩笑地说。轻吐舌尖的诱人举动依然令我神魂颠倒,再加上每一分每一吋,都不断替与四年前七夕再三相见时相同的曼妙曲线打广告的丰胸翘臀……

高中少年超能力战队副团长,将在这瞬间被走马灯幻觉勾了魂的我当作路人,宿愿终偿似的和身旁人物对话。

“总算能一睹朝比奈小姐的庐山真面目了,真是荣幸之至。能见到你比过去气色更佳,我也深感欣喜。现在你身上的管制层级应该已经没那么严格了吧,还望你不吝赏脸,陪我促膝长谈一番。”

“并没有,我也是才刚知道这个最高级的极密禁止事项。原来在此一事件当中,我也是一颗棋子呢。”

听这句话要不了多少时间,但是想弄懂恐怕就要无限长了。什么跟什么啊,我一句也消化不了。

还有人在操纵着遥控朝比奈(小)的朝比奈(大)吗?会是什么角色啊,比朝比奈(大)更高层?朝比奈(特)?现在是不是不该想这些啊?

“喂,古泉。”我低声问:“你是哪边的古泉?”

“两边都是,方才我已和自己融合了。真要分的话,应该算是α那边吧?”

α?那又是什么暗号?

“抱歉,那只是帮助分辨的代号而已。包括你在内,我们SOS团每个人现在应该都有两种记忆。一边是忙着招新考试的悠哉历史,另一边是长门同学病倒使得SOS团实质机能缺损的过去。我个人为了区别,便以α、β称呼前后两段记忆,有觉得任何不妥吗?”

没啦没啦,要A要B还是N都随便你,反正都合成同一条了。

古泉依序看了看藤原、橘京子和九曜,并咯咯发笑。

“看来事情和各位打的算盘差得很远呢。可是现况就是这样,我们也不希望被人当作省油的灯。你们对凉宫同学了解得还不够多。我想你们也是经过充分研拟和思索各种对策,才敢执行如此大胆的计划吧。可是凉宫同学——我们所敬畏的团长阁下,是不会被半调子未来人、急就章的超能力者组织或者才来地球没几天的外星菜鸟成功偷袭的。就算她真的不是神,也仍是究竞有无神力都无法解析的犯规级人类呢。”

古泉手探进制服口袋,拿出一张少女风便笺。

“这是我今早在自己鞋柜里发现的,能替我念出来吗?”

我代表在场众人接过便笺,念出唯一一行字。

‘请在下午六点到校门口来。’

署名是——渡桥泰水。

收到信的不只我一个吗,为什么连古泉都有?

“β的我其实正跟踪着你,也就是被佐佐木、橘京子还有那位未来人士带来这里的你,而α的我则是依约来到校门。那时两边的我都看到了一样的东西,那就是这个闭锁空间。由于毫无前兆,所以我还挺讶异的。此外,这位朝比奈小姐就在校门前喊住了β的我,然后在带她进入闭锁空间之前,遇见了独自赴约的另一个我。之后的事你也应该猜得到,就是我们在碰触的剎那合而为一,同时理解了一切。”

“那就是你的负担呢,古泉同学。”朝比奈(大)说:“然而,你的确也是必要的人物之一。”

“开什么玩笑!”

藤原激愤的吼声在房内回响。

还以为他是被古泉的长篇大论磨尽耐心,但他的尖锐目光却像把雷射手术刀贯穿了朝比奈(大)一个。

藤原怒火中烧,身体颤得脸都歪了,和之前用鼻孔看人的他相差甚远。我还是头一次看他情绪表现得如此露骨。

“你……你竞然妨碍我到这种地步!就算世界分裂成两个,你也想确保那种未来吗!”

“时间平面早就定版了,再怎么窜改,我们的未来也不会改变。喔不,是不允许改变。”

朝比奈(大)一副有所苦衷地说。

“当然能变,只是你办不到而已,无论是我还是这里的哪个人都不行.但是凉宫春日却拥有那种力量,只要运用她的能力,就能完全更新我经历过的一切时空间信息。”

藤原继续说:

“从现在一直到未来的时空连续体也能完全、完美地改写。那是一次修正所有无限连续的时间平面,不是逐一修补那么简单啊!”

语毕,藤原吐尽五脏六腑似的垂下头去,喃喃地说:

“我……我不想失去你啊……姐姐。”

真是语出惊人。啊?什么?姐姐?朝比奈小姐是藤原的姐姐?所以藤原就是朝比奈小姐的弟弟……但是我所知的朝比奈小姐的言行举止之中,不带有任何那种迹象或是半点味道。那该不会是藤原费尽毕生心血铺的搞笑梗吧?

朝比奈(大)摇摇头,栗色长发也随之悲怆地摆荡。

“……我……没有弟弟,同样的,和你互为姐弟的我也不存在。一旦失去的过去……和人……是不会再回来的。”

朝比奈(大)的答复让混乱之火烧得更旺,藤原脸上的严肃也深了几分。

“所以我才会来到这个时间平面,来到这个人类夸耀自身愚行、我们想忘也忘不了的肤浅过去。我会和外星智慧连手也都是为了挽回你,否则我哪会和那种东西——”

“你就忘了我吧,TPDD不该用在这种事上。其实我们都不属于这里,你应该晓得这个时间平面、凉宫同学有多重要吧。要是没有她,那我们的未来……”

“我都明白,所以才会想在第二种可能性上赌一把。未来需要的不是凉宫春日本身,而是她的力量。只要能转移到其它人身上,就能得到更多选项,而我的帮手橘京子,也找到了合适的人选。”

橘京子的肩头又动了一下。她看了藤原一眼就低下头去,泛泪的表情映入我眼里。

我似乎完成了拼图的一角。

原来是这样,那就是佐佐木的角色啊。

“那个女孩子比凉宫春日更好控制,再适合我们也不过了。我们能因此获得无限的可能性,不必拘泥于既定事项,甚至不用再理会。让我们掌握未来的选择权就是我的目标,姐姐,我想选择有你在的世界啊。”

他到底在自作多情什么啊,真想送他一块“白痴”匾额回家挂挂。现在我已经知道朝比奈(小)有多纯洁善良了,无论是未来的考虑还是春日或佐佐木的利用价值,她真的一无所知。

那便是最可贵的属性,绝不只是个花瓶。朝比奈(小)是最最最可爱的未来人,唯有她肯为我们这个时间带站台,不会想改变过去,也不会想控制春日。

对,就从这里开始想。如果我能回到过去任何一个时间点并自由行动,一定会利用自己所知介入历史。十年、百年,倒退得越久就越难违抗那种欲望。

然而朝比奈学姐什么也没做,只是从未来翩然现身,任凭春日摆布而已。到现在我才知道,这个只有朝比奈学姐能胜任的职务有多艰难。要是藤原和朝比奈学姐立场对换,SOS团也成不了军吧。

“不行。”

藤原再次开口。

“姐姐,不管世界变成怎样,我还是想改变失去你的事实。”

“在你时间轴上的那个人并不是我,我没有弟弟。”

“都一样。既然你已经不在我的时间轴上,当未来时间轴必将交会的那一刻来临时,你就一定会消失。”

“我想未来是能够改变的,就连不让未来改变的行动也是。”

我真想褒奖我没漏听这句话的耳朵和大脑。

什么?朝比奈小姐刚才说了什么?

“怎么可能。你眼中的未来,在更遥远时间的其它观测者眼中也只是过去。确立的事实必需永保不变,你自己不是也很清楚吗?”

“这就是我们所努力的。”

“但是,我们能回溯的过去就只到这个时间带的四年前,也没有修正时间平面的机会了。既然这一定会在某处造成破绽,那干脆趁现在触发它不是更好吗?”

“我不允许你那么做,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没人比我更清楚。为了确保应有的未来而不断修整时间平面的,不只是你们而已。没错,我就是在说TPDD。”

藤原彷佛忘了其它人存在似的接连着说:

“它之所以又被称为双刃剑,是因为要让时间下而保持正常数值而不得不使用TPDD回溯时间时,时间平面也会遭到破坏。用TPDD修补时间裂缝当然不是件简单的事,不过我们在作业当中也发现了几个现象——我们改变不了过去或未来。”

“那你来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就是为了现在这一刻。时间是由当下的瞬间、剎那的光阴堆积起来的,所以只要让构成‘现在’的要素一直到未来都不断变化,一层一层修正时间平面就够了。”

“那是不可能的。你知道消灭既定事项需要耗费多少能量吗?”

“当然可能。我说过很多次了,只要利用凉宫春日的能力就办得到。”

“啊……咦……?你们到底在……”

橘京子跟不上事态演变,甩不开错愕的表情。

藤原完全漠视那位可怜的少女,再续前论。

“那样就能一口气改写从这个时间平面到未来的整段时空连续体,中间的历史无关紧要。只要我们的未来能立定这段时空,以后多的是时间回览过去。”

藤原脸色微青地吞下口水。

“而且,‘那种事’凉宫春日早就做过了,远在我们来到‘这里’之前……”

“那是无可饶恕的暴行。你……你的时间轴计划的是一项重大的时间犯罪。”

朝比奈(大)的满面哀容之中带有几分无可置疑的寂寥。

在这未来人之间的问答当中,古泉忽然以不解风情的戏谑口吻插嘴说:

“抱歉打扰二位争辩。朝比奈小姐,我真的很高兴能见到你。也许现在说声‘幸会’有点怪,不过我仍想趁早说出口。”

“古泉同学……”

朝比奈(大)就像是强迫自己拾起视线似的望向古泉。

“朝比奈小姐,对你来说,你我的邂逅应该是不久前的事吧。”

“也许吧。”

朝比奈(大)有如发现检察官话中陷阱的证人,绽开古典雕像般的笑靥。

“古泉同学,我什么也不能告诉你。你的危险程度是过去人当中最高的,连现在的我也对你有多项禁制。纵然说得出口,也不是出于我个人的判断。你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就算是无心之言,也能听出丰富的信息。凭良心说,我真的很想和你叙叙旧呢。”

“我了解。这些话透露的已经够多了,包含我是什么角色以及未来对我的看法。就算是谎话也无妨,分析情报的工作请交给我来处理。朝比奈小姐,我想我应该向你道谢,多亏有你现身,我才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你会来见我,想必事态极为严重,而我也必须面临同等严重的问题。即将发生的事不是你能独撑大局的,还需要我的力量。喔不,应该不只是我,凉宫同学的力量更为重要,不是吗?”

“明知故问并不是种好兴趣喔。古泉同学,尽管我从以前就这么觉得了,不过你的确是STC档案里最无可替代的人类。所以才会被拉进SOS团,才会被凉宫同学选中。”

“我已经体认到了。刚开始还有点半信半疑,能用偶然的产物来说服自己,但是我已经不再有所疑虑了。我和SOS团是一心同体,长门同学和年轻的你也是。那么长大了的朝比奈小姐,你又会怎么选择呢?返回未来让你知道了什么,又为何要干涉这段过去和从前的自己呢?希望你能表明自己的立场。”

“那是禁止事项……要是我这么说呢?”

“只会心想‘这样啊’而已。假如我回到过去,被当时的人问起同样问题,我也会那么回答吧。只是——”

敏锐的目光均等射向朝比奈(大)和藤原。

“希望两位别小看活在过去的人类,我想我们并没有那么愚昧。尽管全人类并非都是如此,可是实际担忧未来的现代人是绝对存在的。”

古泉眼中带有我不曾见过的攻击性锋芒。

“拜外星人将事情闹大之赐,虽然只有一些些,但我也增长了些许知识。凉宫同学的能力……改变现实的能力,并不是永久的吧?虽然使用不会造成衰减,但也不会永远跟着她,也就是总有一天会消失。我说错了吗?”

“这个嘛……”

彷佛是驳回朝比奈小姐的含糊之词似的——

“你并不会被迫做出选择。只要那些人想做,便会不计代价操纵你,以达操纵凉宫同学的目的。她的能力是可以转移给别人的,之前长门所做的就是一例,我想这位外星人小姐也办得到吧。”

轻蔑的视线打在图腾柱般伫立的九曜身上。

“也许这些话由我说来有点狂妄,不过我怎样也憋不住,就请让我畅所欲言吧。”

古泉深吸口气,再度显露本性。

“请你们不要太小看地球人,我们并没有那么愚蠢。无论资讯统合思念体或其它外星智能想怎么说,我们还是有我们的见地。至少,会有所作为的人还多得很。”

接着对应属敌方的未来人投以混同笑意与挑衅的眼色。

“你的看法也和我一样吧,‘藤原先生’?”

“废话少说。听见你那些自以为聪明的蠢话就让我想吐。”

藤原应其所言般吐出这些话,眼中带有玉石俱焚的觉悟。

我脑内警笛大作,红黄回转灯闪烁不止。不妙,他已经点燃自爆的导火线,就要崩溃了。如此预感有如震度九地震掀起的海啸,铺天盖地而来。

这一切,全写在藤原阴郁地喃喃自语的脸上。

“……我太傻了,一开始就该那么做的。呵呵,和听不懂的人浪费再多口水也没用,九曜——动手。”

所有人都提防起来,只有九曜连眼都没眨。

“怎么了,九曜?履行你的承诺啊。”

藤原专横地命令道。

“快杀了凉宫春日。”

在这种状况下冷静咀嚼了那冲击性字眼的我,还算是冷静吧。

容器。没错,春日的能力是能剥夺的,长门已经做过了。

容器。只是,即便能转移给任何人,也要经过适当挑选。

容器。现在,最接近春日的是谁,已经没有多说的必要。

想移除那种神力,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夺去她的生命,尸体是做不了任何判断的。不过这种特殊能力弥足珍贵,丢了实在可惜……外星人、未来人和超能力者都会这么想吧。

然后,容器的合适人选出现了。那人不像春日那样任性,也没她搞怪、难捉摸,更不是SOS团团长。只是个比春日正常得多的和平主义者,我过去的同学。

佐佐木。

如果一开始春日的神力就在佐佐木身上——这样的问题,我也曾稍稍想过。

藤原想杀了春日,让佐佐木成为新神。佐佐木不会像春日那样胡来,虽然不一定会对藤原言听计从,但我相信藤原和九曜一定能让她那么做。手段不外乎洗脑、改变人格,或是……找个人质要挟她。全世界都沦为人质也不无可能。

还是说,那会是我?我会变成他们的筹码吗?

这群狗杂碎,真是些下三滥的低级人渣。

与其让佐佐木吃这些苦头,不如就让我在这里奋力一搏吧。古泉和朝比奈(大)的助阵更是无上的强心针。我虽真心希望长门也能到场,只是她大概还下不了床,否则应该会伴随九曜出现。都到了这地步,让朝仓还是喜绿学姐代班都行吧?

来啊,给我过来啊!怎么还在装死?真是些外星饭桶,下次见面一定要把她们掐个半死。

藤原催赶九曜说:

“快停止凉宫春日的生命迹象,你不是说你办得到吗?”

“——————”

九曜不改茫然神情,唯有鲜红的唇诡谲地蠕扭。

“——有种现象阻碍了我的转移。而且,现存于这个时空连续体的凉宫春日,有三层针对我的护壁包围着。另外,我无法离开这个闭锁空间,你的命令码有执行上的困难。”

藤原啧了一声。

“臭娘们,都到这种地步了,你不会告诉我想这样就算了吧?”

“我说有执行上的困难——”

九曜的长发骚然蠢动。接着见到的是红光闪耀的眼眸,还有翘成V字形的唇,“坏女巫”三个字霎时飘上我的大脑表层。

“——但是……我能把目标召唤来这里……对,就像这样——”

她举起纤细的手臂,对社团教室窗外伸直手指。

含我在内的所有人都跟着转头。

“唔……!”

我连奚落自己不禁惊呼的心情都没了。

因为——

在三楼高的社团教室窗外,团长席后方数公尺空中漂浮的就是——

“春日!”

那不是别人,正是这短暂的高中生活一年来天天见面,霸占我背后课桌和文艺社教室的领主兼同班同学,身穿学生制服的SOS团团长。

我毫不犹豫地上前开了窗。我敢保证,自己是目不转眼不眨地看着她。

“春日!”

没有反应。浮在空中的春日睡着了似的毫无防备,双唇微张、两眼轻瞑,像个只会呼吸的物体。我看不出那是真的只是在睡还是遭到强制手段失去意识,她四肢垂下有如毁损的人偶,我的呼唤扒不动她的眼皮。

“——闭锁空间外的凉宫春日已经被我强制转移过来了。在那里的,就是被此处所有人称为凉宫春日的物体,我将以此履行承诺。”

“还没吧。”

藤原转过身去狠瞪九曜。

“我要的是凉宫春日完全死亡,不是把她活捉来这里。”

“——很快就会实现了。”

九曜无机的脸庞染上了薄薄红晕。

“若由此高度坠落地表,人类将在此行星的重力加速度下受到致命伤——并遭遇大质量物体大气层内最原始的死法。我判断,要停止有机生物的生命维持系统,这是最符合自然现象的手段。”

“原来如此。”

藤原虽不太甘愿——

“绕得还真远,不过既然是天盖领域的想法,我就予以尊重吧。”

说完,他转向了我。

“看到了吧,过去人,要杀那个丫头就是这么简单。好了,你想怎么办?快告诉我你怎么选吧。要让凉宫春日当场毙命,还是让你亲爱的佐佐木成为新神,你自己决定。”

这恐吓还真是粗糙,演技也很拙劣。

我心中怒海又滚滚翻腾。这未来人和外星人真不是普通的蠢,春日会是我吠个几声就会改变的吗?这样就把杀啊死的挂在嘴边,是哪来的浑小子在撒野啊?看到未来人这副德性,直让我对人类前途绝望不已。我怎么能把未来交给你这种烂货,混帐东西。

少看扁我,少看扁现代地球人,更不准你看扁春日。

“快住手!”

朝比奈(大)伤悲地说:

“那一点意义也没有,你想引发未来浩劫吗?那是航时法之中最重大的罪啊。”

“当然不想。但是比起我的时间轴,我更想要全新的时间。就算我自己可能消失,我也要拚一拚。姐姐,你会留下来的。不对,我会让你留下来的,因为那是我唯一的愿望。”

藤原不怀好意地咯咯嗤笑。

“九曜,替这些驽钝的观众树立一个更简单易懂的象征吧。”

九曜一语不发,身形不动,只有那双望着春日的眼中散发出微微的光芒。

社团大楼三楼外,漂浮在中庭上空的春日开始改变姿势。上半身抬升起来,脚底朝地,两手也被左右拉起,横展两侧。接着黑影般的物体从她背后空中渗出,渐渐形成一个世界共通的词语——十字架。

你们……这又是哪出……

春日就这么贴在漆黑的十字架上。

无意识的她低垂着头,眼睛如熟睡般闭着。她看起来相当痛苦也许只是错觉,但我确信她并不想受这种罪。

而且,藤原和九曜还下了她的死亡宣告——

他们是白痴啊?我看上个世纪的三流漫画里,也没有哪个废材角色会用这种摆明是反派才要的手段。若说在遭十字架刑的少女面前沾沾自喜是种三流行为,那么对我露出讪笑嘴脸更是烂到掉渣。露骨到这种程度,已经是搞笑或闹剧的领域了。好冷,真是冷毙了啊,藤原!谢谢你让我完全明白你没有演戏或表演的才能,和这个时空里的生物相比真是低能到不行,连硅藻都强过你。

只是烂归烂,效果倒是挺直接的,应该吧。

“王八蛋……!”

我从敞开的窗口挺身伸手,但依然构不着。然而我还是想抓住她,将她抱回社团教室,拍打她的脸让她醒过来。

再怎么说,我都不能放任藤原和九曜为所欲为。别以为我会简单放过你们,一定要打到你们魂飞魄散。

藤原似乎是看懂了我憎恶得发狂的眼神,挑衅地说:

“看到自己最重要的人被当颗棋子摆弄,你有何感想啊?无论你之前怎么想,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凉宫春日,其它人一点价值也没有。我对你以后想死去哪里完全不感兴趣,也不认为有什么意义。我们在凉宫春日身上发现的,是唯一能决定任何事态的能力。只要能转移到其它容器,管她有无意识,也不再具有任何价值。”

我咬牙切齿到连门牙都缺角了,我绝对饶不了这浑小子。

“等等!”

朝比奈(大)哀痛地喊。

“没有证据能说明那就是凉宫同学本人,也许那只是幻觉、逼你决定的假象也说不定。”

“不,不是那样。”

古泉断言道:

“就算能骗过其它人,对我还是不管用的,好歹我也是凉宫同学无意识下的产物。在那里的睡美人并非幻影或复制人,正是百分之百的凉宫同学,是我的、我们亲爱的团长本人。”

是真的吧,占泉应该不会骗我,在这时虚张声势也没有好处。那我到底该怎么做……!

“————”

九曜默默不语,像是在等人下令。

“……啊……唔?……那个……”

橘京子吓得支支吾吾,脑子根本追不上急转直下的剧情。

“看来是没得谈了。”

铁了心的藤原沉静地吐出黑鸦鸦的声音。

“我就让凉宫春日作古好了。安心吧,剩下的工作有佐佐木来继承。对你们过去人来说,世界不会有任何改变。你们就尽管享受没有凉宫春日的生活,等着衰老而死吧。”

真的只能认了吗?没其它办法了吗?

我对朝比奈(大)投射求救的目光,但女教师装扮的大人版朝比奈学姐却只是泪汪汪地低下头去。我不知道她和藤原问答中的姐姐弟弟代表什么,更不明白真理站在谁那边,只晓得自己似乎理解了藤原的目的。那么,朝比奈(大)的计划就是要阻止他吗?会只是那样吗?

将几乎在问号漩涡中灭顶的我拉回现世的,是同伴的清爽声音。

“办得到的话就请尽管试吧。”

意外的人物吹响反攻号角。古泉站到藤原面前,似乎想坚决推翻未来人的春日抹杀计划,表情却莫名地从容。

该不会古泉有什么对策吧?

先说清楚,我可没冷静到会乖乖看着春日从三层楼的空中直接摔死。

我既没有机会说点话耍个小聪明设陷阱,也无法临时编个理由蒙过他们。可恶、可恶、可恶,真是窝囊得自己都想哭。

如果在这里动动粗就生得出办法,要我豁出去都行,只不过我所有经历都显示,血气方刚的男高中生不曾用暴力解决过什么问题。假如佐佐木在场,也许还说得倒他,要是长门还是正常模式,我就不必顾忌九曜了。

对方拥有压倒性的优势。即使能忽略吓得缩起身子的橘京子,周防九曜这个令朝仓和喜绿学姐两位外星联系装置都感到棘手的完全异质外星人,也在与藤原连手下,将这个房间化为地雷区。

背后有人推了咬紧牙关的我一把。

“拯救身陷荆棘丛的公主,一直都是王子的职责哟,或者说是义务吧。”

古泉耸耸肩。

“至于被绑着就会乖乖就范的公主,我一个也不认识呢。对不对?”

是啊,的确没有。不过古泉啊,我还有痛扁藤原的大事要办呢。

“我能代劳吗?”

古泉右掌上浮出一团排球大的红光。

“现在的我有种成为超能力漫画主角的感觉。既然机会难得,就让我在最后表现一下吧,这说不定是让我圆梦的最后机会呢。”

虽然他笑咪咪地说,心里一定气炸了。

也好,就让给你吧。不偶尔让你干点粗活,身体可是会生锈的。

古泉轻拍我的肩。在他半推半送的掩护下,我再次从敞开的窗边将身子探向被狂乱天空映照着的中庭。

窗沿离空中的春日还有数米之遥,伸手也碰不到,我该怎么拉她进来?

难道——

“九曜!”

藤原刺耳地大喊。

“动手!”

同时,春日脱离了十字架的束缚,无力地深低下头。像个被免除刑责的圣人般慢慢地、极为缓慢地,朝正下方的中庭石板地头下脚上坠落。

“春日!”

我什么也没想,先后、回忆、义务、正义都没有,也没有必要。我大脚一踢窗沿,冲向空中。彷佛受到不知来自何方的升力推送,我在落地前抱住了春日,像长了翅膀一样。之后呢,就是顺着地球重力一起坠落,而且头部朝下。

春日比我想象中瘦多了。从没认真搂过她的我当然不知道她是圆是扁,不过经这么一抱,我才发现她竞是如此纤细——轻巧。

那温暖柔软的触感,让我真切感受到她就是本人,的确是那个刚升高二、正处于全盛青春期的少女。

那就是睡美人的真面目。现在,我怀中闭着眼缓缓呼吸的这个女孩,保证就是在我死后也会名留青史的凉宫春日。

她是春日本尊,不是九曜制造的幻象或任何人准备的膺品。藤原为了要挟我,真的拿春日当肉票。

他是玩真的……藤原,你想要的就这么值得你做到这种地步吗?你眼中的未来愿景,是如此值得让我窥见你不愿失去朝比奈小姐这么一个不稳未来的凤毛麟角,还要把春日填进死亡名单吗?

此时此刻,我只看得见一个人。

抱歉了,古泉、朝比奈(大),我的眼已顾不得你们。

凉宫春日。

她是以团长之姿支配社团教室的帝王,桀傲不逊且自信无限的乐天派。能耍弄任何人、突破任何困难,就像颗由航母战斗机弹射器抛向终点线的保龄球。现在,我的视野只容得下我唯一上司的睡脸。

啊……

地面越来越近。不知是否因为春日不省人事,她全身瘫软,还热呼呼的。古泉说得没错。凹凸有致的纤细躯体、窄得教人吃惊的肩膀、熟悉的独特香气,都是属于这位我比谁都了解的凉宫春日。

人类从高处坠落时,撞击到要害便会死亡。若顺着这样的重力加速度由头部落地,迫降在石板上的头盖骨会有何种下场,想必不用多做解释。

我是不是太急啦?应该先铺个垫子或背上降落伞的——

其实我根本没有反省的时间。我能动的脑筋,只有让自己转到春日下方,尽量为她吸收冲击这一点点罢了。

劈开大气的声响敲着我的耳壳,就要落地了吧。

我闭上了眼,紧紧地。

我环抱春日,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地、稳稳地。

与跳楼自杀无异的自由落体过程,短到连欣赏走马灯的时间都没有。我紧闭着眼,不愿去看逼近的地面,一心祈祷大地之母能在这时显灵,安稳接助我俩。

然而——

在我准备赴死时,一片蓝白光芒渗进眼脸底下。

“!?”

千钧一发之际,我在落地前一刻感到自己被柔软物质包覆起来。

睁开眼睛。

我和春日周围满是蓝光。囫囵扫视四面八方后,发现我们正浮在石板地上方数公分处,某个发出蓝光的物体化解了冲击。

向上一看,一面巨墙一直延伸到满是纷乱花纹的天幕里。

“这是——!”

喔,不对。这是……‘神人’。

这名轮廓隐约缭绕淡淡蓝光、孤独地恣意破坏眼前建筑的灰色空间支配者——‘神人’,就站在中庭里。

“怎么可能!”

藤原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为什么那会在这里……”

‘神人’的巨掌接住了我和春日。

那是因春日的焦虑具体化而出现的闭锁空间虚假之王。我绝对忘不了那个远高于校舍的微光巨人,在春日的闭锁空间内作乱的模样。

我们就躺在他的掌心里。

‘神人’想做的应只是拯救即将摔死的我们,不会有他。

可是,为什么‘神人’会出现在这里?产生源已失去意识,这又是混种的闭锁空间的世界,纵然‘神人’能够出现,我还是很难想象这个春日无法控制的神人会像个忠仆拯救她。

当我从‘神人’软绵绵的手中仰望社团教室时,一道橘红色的爆风正好冲飞了窗沿,看来古泉终于发飒了。藤原就算了,希望朝比奈(大)和橘京子都能平安无事。

“嗯……”

春日在我怀里扭动身子,微张的樱唇泄出轻微呻吟。

‘神人’回应似的举起另一只手,握起拳狠狠捣进社团教室——

这时,时间滞留现象席卷了我,一切都像是慢动作。

仰望空中的我,注意到社团大楼屋顶上有个小小人影。

那制服松垮、头发略卷的女学生剪影——就是渡桥泰水。

在两个我融合时消失的新团员一号,就站在没护栏的屋顶边缘俯视我和春日。脸上表情在这光线朦胧的空间里并不明显,但我敢肯定她在微笑。

泰水敬了个拙拙的礼,便抬起头望向前方。

我的视线跟着往社团大楼另一边的中央校舍转去——但这一切似乎已到了尽头。

视野忽然歪曲,可是前一刻,我看到了眼前的校舍屋顶上有三个人影。一个短发、一个长发、一个居中,都穿着北高的学生水手服……

你们都来了啊,说得也是……喜绿学姐、朝仓,还有——

已经合一的长门有希。她没赖在病床上,一如往常静悄悄展现活力。她们三个应该不会没发现时间轴的分歧,想必资讯统合思念体早就知情……就像无止境的八月那时,在世界外侧观望着。

自始至终,她们一定都在观察着包含我们和她们自己的一切……

“……!”

眼前急速翻黑,漂浮感让我的神经开始错乱,就像那个一样。我已经体验到烦了的时间移动前阶段的晕眩感再次出现。

就在意识完全断讯前,泰水的影子对我轻轻摇了摇手。那是能充分表现离别的行为,只是对象是我还是那三位人形联系装置,我想再也没机会问了……

就这样吧。我紧抱春日,希望无论流落何方,我们都能在一起。

黑暗。

接在漂浮后的是坠落感。我的手更加使劲,不让我俩分散。

我似乎听见朝比奈(小)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咚。

“呃啊!”

冲击窜过尾椎,屁股着地真是糗爆了。我睁开眼睛,却因光线刺眼而连忙闭上。

习惯阴暗的眼还来不及调整光圈。话说回来,这又是哪里?根据视觉以外感官带来的信息,我的臀部和撑住自己的手所感到的似乎是草地,听见的是掺有众多年轻男女话声的嘈杂。

我怯怯地瞇出一条缝。我果然就坐在宽阔的草地上,四周随处可见学生模样的红男绿女,而且都穿着便服。有些人结伴而行,也有情侣在单绿草皮上依偎。

“怎样?这里是哪里?我跑到哪里去了?”

草皮另一头有座钟塔般的建筑,还有让北高相形见绌的现代化校舍。走在路上像是学生的人群都比高中生成熟得多,这里想必是某座大学的一角。风很暖和,还是春天吗……

能在短时间推敲出那么多,我的表现已经很出色了吧。可是一想到自己为何在此出现,我又头痛起来。

“怎么啦,阿虚?”

熟到不能再熟,这辈子根本没必要多花力气辨认的女声从上方落下。

瘫坐在地的我抬起头来。

“春……”

我说了一个字就整个傻住,连揉眼都忘了。

略为成熟的春日就在眼前。头发比我记忆中的长了些,身上穿的好像是春装,色彩轻柔。披在肩上的针织小外套真的很适合她。不对,什么成不成熟,我认识的春日才刚升高二耶。

可是我怎么看,这个春日都是几年后的模样,看起来——呃,该怎么说呢……对啦,就是里里外外都有所成长了。

“你到底怎么了啊……”

“春日”端出陪笑式的微笑,我突然一阵晕眩。

“阿虚,你把以前的制服拿出来穿,是想做什么呀?……咦,你怎么好像变年……咦?”

话没说完,春日就像是有人喊她似的转过头去。

“咦?”

视野再次发黑。

的确有人喊了春日,春日也讶异地对那人应了些“是怎样?怎么那边也……”之类的话,接着又转头回来。

“咦?”

那应该是错愕的表情吧。

但这时,我的意识迅速淡去,站在草皮上的春日远离了我,像某种摄影技巧一样。我们都没动,只是距离拉远,接着黑暗从两侧逼来。那是一道门,时间的意念要将我带回应在位置所开的门。

当黑墙完全闭合之际,我看到春日的唇织出了几个字。

——阿虚,改天见。

凉宫春日温柔地微笑道。

踩空般的坠落感和教人分不清上下左右的漂浮感,再度扰乱了我的平衡。

刚才的是梦还是幻觉?其实,我知道这就是所谓的时间错乱。在七夕相关事件中,我往返了过去和现在好几次,百闻不如一见这个成语已深深烙进我的肉体和精神之中。虽然总是习惯不了,每次移动都使我想起自己的三半规管有多脆弱,不过呢,要是被悬吊系统老旧的车载进羊肠山路左摇右甩,任谁都会这样吧?我的胃袋都快翻出来了。

这段黑暗中的坠落到底会持续多久呢……

到下个转移点并没有花上多长时间。终点站是短暂的坠落,紧接着感到一阵让我全身扑倒、抵抗重力的反向煞车,然后整个人撞上一团带有奇特弹性的物体,冲击让我清醒过来。

“唔啊?”

清醒在比喻或现实上都没用错。先前都像身处不按牌理的梦境般,伴随着挥不去的非现实感,但现在已完完全全地清醒,有如经过适度睡眠后的早晨股爽快,甚至能轻松想起刚作了什么梦。算了,那不重要。

就算我现在的思考能力如此明晰,想把握现况还是得花个三秒左右。

“……?这又是哪?”

我发现自己人在阴暗房间的床上,并立刻察觉这不是我的房间。别人家特有的陌生芬芳刺激着我的鼻腔。那是种香甜的气息,和老妹房里的有点像,但依然不太一样,我这辈子绝对没看过也没进过这房间。

所以这是哪里?我到底摔进什么地方?

“……你在……干么啊?”

压低的声音从正下方传来。

虽然刻意小声还带点责怪。但我当然仍认得出来是谁,那是我几乎每天都听得见的声音。

我尽量放慢低头的速度。

春日的脸就在我正前方。房间虽暗,但钻过窗帘缝的街灯光芒,仍足以让我看清她脸上那空前惊愕的表情。

附带一提,我现在就像条狗,隔着被子用两对手脚压着仰躺在床上的春日……要是有其它陪审员在场,一定会二话不说地全场一致通过判我有罪。我看像这种情况,狡辩的空间比一颗天蛾鳞粉还小吧……

“……这里是……”

我终于发现,原来我到现在都没踏进春日家半步,更别说团长香闺了。简单来说,我的确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没办法两三下就反应过来。不过春日人就在这儿,因此用消去法就能得到唯一答案。

这是春日的卧室、春日的床,时间好像是三更半夜,也难怪穿睡衣的春日眼睛瞪得宛如见鬼似的。

“阿虚,再怎么说你也……”

我也搞不清楚状况啊,春日大小姐。哎呀呀呀呀,我再怎样也想不到自己会直捣贵府香闺的床上来呢。

“等一下!”

春日尖声轻喊。

“赶快把眼睛闭……先给我待在棉被里!”

春日慢慢爬起身来推开了我,用被子盖住我的头和视线,窸窸窣窣地不知在做些什么。

我趁隙把头上被子翻开一条缝,窥视房中摆设。这可不是色心作祟啊,只是觉得有件事一定要仔细确认一下才行。

我想找的物体就摆在床边。

那是个出现在谁房间也不奇怪的电子钟。春日毕竞不是江户时代的古人,枕边放的当然是闹钟,不会是公鸡。

幸亏春日偏好的是会标示年月日的机种,钟面数字表示再过不久太阳公公就会探出头来说你好了。

日期是五月某日。

欸?所以是怎样?在‘神人’掌心被蓝光包围时还是四月中旬傍晚,只要春日的钟还没错乱,那么——天啊,我跑到比前几分钟快转将近一个月的未来了。

虽然我有多次穿梭现在和过去的经验,但闯进未来还是头一遭。到底是谁逼我前进未来的啊?是朝比奈(大),还是‘神人’的未知能力?

春日还在窸窸窣窣。布料摩擦声告诉我她在换衣服,但是我的注意力不在那里。

我的视线停留在墙上的简朴月历。标示着现在、今天、这个就要天亮的日子的黑色数字,被一个摆明是春日自己用红色麦克笔画的小花圈了起来。在两个圆外头补上花办的标志,就是夸奖幼儿园孩童绘画作品般造作醒目。

我很清楚那是什么纪念日,因为我也在自家月历五月某日上做了类似记号。

她果然还记得,而我当然也是。一年前的那一天,对我和春日而言必定都是如一年级开学典礼般终生难忘的大日子。

因为那天就是——

这时,窗子发出小小的敲击声。

我和春日同时挺起腰来。春日已换上便服,扯下我头上被子后什么也没说。她对敲响窗户的人似乎更感兴趣,大步来到窗边,而我也来到她身旁。

原来凉宫府是独栋楼房,而她的房间位在二楼。我怎么会现在才知道这种事啊?

拉开窗帘向下一看,街灯映照中的凉宫府前,有三道人影。

我绝不会认错,他们是朝比奈(小)、古泉和长门。

对于我和春日的反应,古泉故作无奈地摊手,朝比奈学姐两手在胸前十指相扣。长门虽像平时那样直立不动,却已卸下我心头的大石。

春日轻轻开窗,户外一片寂静,刚刚的闭锁空间已不知上哪儿溜跶去了。会在这样的住宅区里制造杂音东奔西跑的,大概只有送报员一类吧。

古泉对不约而同地屏息并立的我和春日轻轻挥手。

才刚看到另一只手上有个小包裹,古泉已将它高举过头,扔了过来。不知是否经过长门加料,小包裹画出平缓的拋物线,利落地穿过好球带落进我手里。

那是个精美包装的小盒子,缎带下夹了张卡片,上头有行在微光中也能看清的字。

‘欢庆SOS团成立一周年,全体团员特此向团长阁下献上一年份的谢意。’

由全体团员共同写下的句子有着不齐一的字迹,我自己的也在里头,只是没有印象。唉,这不重要。

……对,我跨越时空而来的这一天,正好是SOS团宣布成立满一周年的日子。一年前春日灵光一闪,在上课中让我后脑挨了一撞,下课又把我拖进楼梯间,在午休直奔文艺社教室,放学后发表霸占宣言,更在隔天把朝比奈学姐绑架过来。

——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社团教室了!

——让世界变得更热闹的凉宫春日团,简称SOS团!

那就是这个神秘组织的诞生瞬间,而其成员还尽是在北高内洒下宇宙规模麻烦因子的神秘人物。

是吗,古泉、长门、朝比奈学姐?

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完成这件事吗?

“春日。”

我捧着礼物包装的盒子,转向春日。

“嗯……怎、怎样啦。”

她应该早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是装蒜而已。她不停偷瞄我的脸和小礼物,黑眼珠大剌剌地游移不定,就像个考虑该如何接受分红的宝藏猎人小跟班。

这时候就要用直球决胜负啦。我将附带卡片的玉手匣(注:浦岛太郎中龙宫城致赠主角的宝箱)递给春日。

“这一年来辛苦团长了,今后也请你特加厚爱。”

“笨蛋。”

说着,春日老实地收下礼物,眼睛刷过卡片后把小盒子紧抱入怀。才觉得空气变得有些湿润——

“阿虚,你从哪里进来的啊?”

呃……总不能说是从大门吧?

“当然是从屋檐爬进窗户啊,幸好你没上锁,不过门户安全还是多注重一点比较好喔。”

竞然能两三下瞎扯出一大串,真佩服我自己。

“哼,这也夸张过头了吧,要是爬到一半被人报警不就惨了。”

春日笑中带泪,目光却忽然停在我脚边。

“你怎么穿学校室内鞋进来啊?快点脱掉,地板都被你踩脏了啦。”

差点忘了我刚刚还身在北高,而且你也是呢。不过没差,看来被时间跳转吞噬的只有我一个。

春日看着我急忙动手脱鞋,接着靠到窗边看看站在院内步道的三人组,刻意呼地吐气。

“要给我惊喜也该挑个正常一点的时间吧。其实我真的有点期待你们会不会给我什么惊喜,不过会在大半夜叫醒我,真的作梦也想不到呢。”

“否则就不算惊喜啦,想吓到你就得这样做。”

我只是临时顺势补上一句,但说服力倒是挺够的。多亏春日平常老爱胡搞瞎搞,我们偶尔偷偷犯点大条的也能用一声惊喜蒙混过关。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的春日忍不住低下头去。窗户到底有没有锁一定早就无所谓了,因为我就在这里。

“阿虚。”

春日凑近了脸,粉唇在我耳边低语。

“我带你到门口,不要发出声音喔。”

她的气息搔得我都快叫出声了,好在有忍住。

是不想让家人发现吧,春日蹑手蹑脚地步下楼梯,像个开金库高手打开自家大门。

至此,我才终于和等在门外的团员们正面相对。即使大家在深夜的住宅区里一句话也没说,但表情道尽了一切。虽然我现在还是一头雾水,但一切似乎都很圆满。

长门递出我的宝贝运动鞋让我换穿。她一往如昔,没为发烧所苦,和不断默默读书的正常长门一样没有附加任何表情。

朝比奈学姐——当然是(小)——忧心地看着我和春日。在我竖起大拇指后,她才松了一大口气,换上笑容。

古泉像是甫自深夜的便利商店补货回家似的悠哉地说:

“凉宫同学,很抱歉这么晚还打扰你,我们实在拗不过某人高唱的强硬要求呢。”

为什么要看着我说啊。

算了,我了。我尽可能轻松自然地说:

“既然要给你惊喜,不趁你睡觉时偷袭哪有可能啊。”

不知春日是否听了进去,她依序扫视朝比奈学姐和长门的脸后说:

“可是……还是谢谢你们。”

抱着那盒小礼物的她笑得连满月都失色了。平时像颗巨大恒星光芒四射的笑容,现在却像一轮沉静的月,让我……该怎么说呢……没事,我只是默默地望着春日。

乌鸦叫冷不妨地从某处传来。死乌鸦,我可不记得要你制造音效啊。

这叫声让春日从礼物抬起头来。

“已经很晚了,我们社团教室再见吧。对了,里面是什么啊?”

“敬请享受拆礼物的乐趣吧。另外,选礼物的就是这位夜闯贵闺房的入侵者喔。”古泉如是说:“哎,其实啊,是他要求全部自己来,所以我们只有扮演见证人的份,说不定连这个必要也没有呢。”

我狠踩古泉的脚尖,终于止住他的舌头。

所以选礼物的就是前几天的我啰?这点考虑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啦。

春日静静回到玄关,途中一再回头。

“回家路上要小心喔。特别是实玖瑠和有希,你们两个男生要负责送她们回去。听清楚了吗,这是团长命令。”

她以懂事得教人意外的低音量说完,就回到了自个儿家里。

她也会顾虑到家人和邻居啊?还是有乖巧的一面嘛。

和春日分别后,我和其它三人漫步在渺无人烟的夜路上。

现在是五月中旬,被约进社团教室和藤原和九曜对决、与春日一同坠落在‘神人’掌中软着陆,对我来说只是刚刚发生的事,之后往未来移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我也能理解。这对老是以年为单位来来去去的我来说,已经不怎么震撼了。然而,其中仍有个新鲜的发现。

那就是我来到了未来世界,这的确是个全新的体验。

“就是那样呢。”

古泉一派轻松的嘴脸真令人吐血,那是来自他莫名的好心情吗?

“所以说,我还要再移动回去吗?”

“是的,要是不那样做事情就麻烦了。”

“那个,呃——”

朝比奈学姐小手略举。真不愧是时间移动专家(见习中),一五一十地为我说明了现况。

她说——

被‘神人’解救之后,我就移动到了将近一个月后的未来,也就是现在。

因此我还得再度返回原来时间不可。执行人是朝比奈学姐,发车时间就在不久后……

我往长门看去,一双胡桃钳人偶般的眼也回看着我,完全感受不到之前被春日看护时那种病怏怏的样子。

“不能用时间冻结让我睡到那时候吗?”

“不能。”

长门即刻回答。

“那并不适合解决问题。”

古泉,你解释一下。

“其实现在还有一个你呢,就是从现在移动到一个月前之后又返回现在的你。”

和另一个自己融合真的一次就够受了。

“那算是特例。那次是你分裂成两个人,而时间移动造成的是两个完整的你。只要你继续留下,这种双重存在就不会消失。”

朝比奈学姐从旁探出脸来。

“而且那样会违反既定事项……要是不回去就糟糕了。你回到原来时间这件事,对我们来说已经是既存事实了喔~”

这样啊。这个时间还有一个我,就是我已经回到原来时间的证据。从这时前往过去又返回的‘我’,就是我必须成为的‘我’。只有一个月啊,跟三年比起来真是微不足道。

“虽然带现在的你过来也没关系,不过他坚决拒绝和另一个自己见面呢。所以现在才只有我们三个。”

也对,我的确会那么做吧。

“还有,他要我对于要送凉宫同学的礼物内容保密。等你回到原来时间后,再慢慢想要送什么吧。”

古泉戏谑地说:

“请别忘了交代一个月前的我们今天该做些什么喔,我想你应该也忘不了吧。”

“…………”

长门又变回完完全全的木头人,真是太好了。

“过去的我也会为你详细说明的,事实上我已经做过了呢。”

“嗯,我一回去就问你,在社围教室可以吗。”

“不必,其实我们是在其它地方见面的。至于地点就让你自己决定吧,不用想太多喔。”

我又转向长门。

“…………”

贯彻缄默主义的少女什么也没说。最后一刻在屋顶上见到的三道人影之一,无庸置疑地就是长门。古泉所说的α路线中,长门一如往常,还要我尽管去赴泰水的约。

其实你什么都知道吧?泰水的真面目和神人出现的原因都……

可是,长门仍默默地转过身去,和摆手道别的古泉一起走远。

就相信古泉好了。据方才所言,他已经向一个月前的我解释过了。

我对剩余两人其一的朝比奈学姐说:

“那我们走吧。”

“好!”

朝比奈学姐似乎是因为自己能有所作为而雀跃不已。可能真是那样吧,总是只能盲目遵从某某上司指令的她,首度掌握具体的时间移动主导权,也难怪会这么开心。

不过在那之前——

“朝比奈学姐。”

“什么事?”

“你有兄弟姐妹吗?特别是弟弟。”

“嗯哼?”

朝比奈学姐玉指托唇,送出绝美秋波。

“我的家庭成员也是特级的禁止事项喔。”

呃,说的也是。

逆来顺受到习惯的时间移动无重力晕眩感很快就结束了。大概是一个月真的比三年短很多吧,这次快了不少。

总之,当我再度睁眼,我已回到自个儿床上。

在我枕头上睡大头觉的三味线吓得跳下床滚了两翻,竖起尾巴恶瞪着我。我看着它转了转头,想当然尔,朝比奈学姐不在这里。

先看看时钟。

四月某日星期五晚间八点左右,我凯旋返回我的小窝。

就在短短两小时前,我在文艺社教室被卷入攸关世界和未来命运的滔天大事。除在场人士外,会听我一本正经地说完并相信的大概只有佐佐木一个吧。不过我也不打算拿出来说嘴,就随它去吧。

我伸了个特大号懒腰,嘟嚷出庆祝自己回到常轨的碎语”

“好吧,洗澡睡觉啰。”

就让我的脑袋在周末好好放松一天吧。

尾声

下星期一,世界又回到往日和平。

长门自自然然地到校上课。其实她发烧卧床和在团员考试期间默默啃书的两种记忆都还在我脑里,但说也奇怪,我到现在仍怎么也不觉得有哪里矛盾。

对我而言,两段历史皆为事实,无分真伪。两段都是同时发生、确实有过的事。

若要回想古泉所注之α版本那一周,我能轻易勾勃出泰水的容颜,若换作β,与佐佐木的交流也历历在目,两者互不混乱。意识只专注在我所想的一侧,另一边的行动也不会突然冒出来。

冷静心神集中思绪后,我终于能将两段一周逸事扯上点关联,同时在脑袋里打转,使两者如双螺旋阶梯交错。脚步虽同,却绝不会相交,但起迄点仍然相同。我所体验的就是这样的现象。

而且很明显的,在如此分裂的时间轴中前进的,并不只是我一个。

新的星期一洗去了过去一周的风风雨雨,上学时分的坡道行脚依然奉变,让我确切体会到空间距离在时间错乱中丝毫未减。当我在座位上后任窗外春风降温时,全无自觉的台风眼人物才在课钟响完前冲进教室。

今天的凉宫春日,顶着一张半笑半怅然的灵巧表情在我背后就座。

见到这张脸,我就忍不住用“这家伙是我在大约一个月后见过的那个春日以前的样子”这么一句饶舌语句来催眠自己。即使时序看似极为矛盾,却仍是无可否认的事实。现在的春日,脸上没有露出半点我在夜闯香闺时那副惊惶失措的样子。

……话说回来,那张怪脸是怎样?

“喔,是这样啦。”

春日肘顶桌面,下巴架在手背上。

“其实昨天泰水跑到我家来了。”

……喔。

“看她怎么一副对不起我的样子,结果是来申请退团的。”

……喔喔?

“吓我一跳,原来她还只是国中生耶。”

……是喔,原来是那样啊。

“就是说,她其实在附近国中念书,因为非常想加入SOS团,就和北高毕业的姐姐借制服,专挑放学后混进来。明明进北高是迟早的事,可是她还是等不及,真是调皮的小女生。”

难怪我在午休看遍一年级教室也找不到人,因为她根本不是北高学生啊,这下说得通了。

春日腰杆一软趴上桌面,茫然遥望窗外,喃喃地说:

“有希病都好了,我又在入团考试玩得很开心,天气还这么棒,再抱怨会遭天谴吧?就算前途再怎么看好,既然不是真正的高中生,我也不能勉强。”

我不知泰水是否真的叩过春日家门,也许那段记忆只是捏造的。不过她都这么说了,那就照办吧。

“明年她就会进来了吧,到时让她无条件入团不就好了?”

“我忘记问她是几年级了啦,看她那样子搞不好还要两、三年咧。”

才刚怅然若失地说完,春日忽然拾起头,凑到我鼻尖来。

“对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啊?比如……在周末约过谁之类的,或是背着我打什么怪主意……”

春日的直觉好像又更敏锐了。虽然那是事实——

“什么都没有啦。星期六我睡了大半天,星期日只有带三味线去预防接种而已。”

春日的戈尔工之眼(注:Gorgon,希腊神话蛇发三女妖总称,直视其眼便会石化)定在我身上好几秒才别开。

“这样啊,那就好。”

“喂,春日。”

春天的阳光在春日的侧脸上照出一股成熟的韵味,让找忍不住喊了她。

“干嘛啦。”

“如果时光机再过不久就会开发出来,然后几年后的你来到现在和自己见面,那你想象得到未来的自己会说什么吗?”

“啊?”

春日怀疑地紧缩眉心回答:

“几年后就是大学生了吧。是说那个我跑来找现在的我吗……嗯?大概反而是现在的我会先说‘你怎么都没变’吧。不管是两、三年还是五年,我都相信自己的信念绝不会走样。你问这个做什么啊?”

“只是想到问一下而已,我对自己会成长多少还满感兴趣的说。”

“尽管放心吧,你一定是老样子。还是你想说,自己的精神已经成长到能训示国中的自己了吗?”

反驳的余地窄得连一声“唔”都挤不出来。

可是啊,春日。假如几年以后,刚上高二的我超越时空出现在未来的你面前,可别忘了送我一个当时见到的甜美微笑啊。

还有,也请同等对待那时的我。

春日虽想开口和我多抬杠几句,和正式上课铃同时潇洒登场的导师冈部成了我的救星。感恩啦,课钟&热血教师冈部。

所以——

分裂成两个世界的记忆,就这么在每个人身上毫无矛盾地融合了。即使两种都存在,但双重记忆的事实已被归纳进潜意识之中,只要想起其一就想不起其二。

现在,春日还记得泰水,也保有长门病倒的记忆。

对世上的大多数人而言,古泉说的αβ几乎相同。记忆会因重合出现落差的除SOS团关系人之外,也只有谷口、国木田、佐佐木和橘京子这些。

最后新团员终于归零,也算是解了我心里一个结。

至于其它的,就如对芝麻小事嗅觉特佳的春日所言,我的确在星期日接受了古泉和长门的拜访。

其实是我找他们过来的。我实在没有半点心情出门,就请他们移驾到寒舍一趟,那天我想问的可多着呢。

例如,抱着春日的我掉到‘神人’手上又被送进未来后发化的事。

也就是后来社团教室出了什么事;两个世界是怎么接轨的;藤原、九曜和橘京子怎么了;渡桥泰水又是什么人等等。

除了一个月后的春日。其它SOS团员都是对一切了如指掌的样子,那么他们现在对那些事应该都很清楚吧。

对讲机在约定的时间响起,老妹和三味线不知怎地都跟着我开门迎客。见到这阵仗,一身约会扮相的便服版古泉露出苦笑,而制服版长门则像尊大理石雕像,用一双依然黑得清澄的眼望着我。

古泉就算了,能看到长门以无表情的伫立来展现自己的活力,实在让我安了千百个心。

两位在玄关脱鞋后,三味线就不断伸头去蹭他们的脚。那应该不是想对稀客撒娇,而是猫族本能对较陌生的人类过度反应,让它想在对方身上留下自己的气味而已吧。特别是头顶着长门脚踝咕噜咕噜叫的样子,很可能跟封在三味线体内的什么鬼的生命体脱不了关系。

至于老妹——

“有希姐姐古泉哥哥,欢迎光临!”

热比镕炉的灿笑再次缠上他们两位。老实说她真的很烦,所以我找个借口哄她去厨房,就领着他们来到我房间。

由于长门已在不知不觉中抱起了三味线,房间的短期居留名单只好多加一只猫,反正给猫听见了也不会怎样。

“该从哪儿开始说起呢。”

古泉在床边坐下,翘起修长的二郎腿。

“话说,你和凉宫同学突然在我们眼前消失,让我比较想先听你经历了什么呢。凉宫同学的位置倒是不难找……”

她跑到哪里去了?

“就在家里。因为无论在α或β,她都是正常回家的缘故吧,所以最后不变。也许她会觉得有些不协调,不过不会有什么问题。”

长门在床缘深坐,默默地将三味线摆在腿上,来回抚摸猫肚。三味线又咕噜咕噜起来,完全成了长门的俘虏。

所有事物混成一团的闭锁空间的后绩报导中,有件我最想知道的事。

“长门。”

“…………”

长门盯着我看,不忘继续替三味线抓龙。

“你已经退烧了吗?”

长门只是点点头,手在猫掌肉球上按来按去。

“和天盖领域的什么……高层次沟通顺利结束了屿?”

“暂时中止了。”

她摸着仰躺的三味线喉咙说。

“资讯统合思念体和天盖领域都做出判断,收受了最低限度的必要信息。可能是认为由我经手的信息传递效率不高,缺乏可信度。因此我不再是该任务的执行人,并被赋予了新的任务——继续监视凉宫春日以及周防九曜的动静,随时报告。”

长门的怪病原来是天盖领域暂时停止干扰而痊愈的吗。总之,能像以前一样就好。

“不是那样。”

长门似乎不觉得解任有何可惜。

“那只是因为执行第一阶段的我被判定为不适合与其对谈而已。相互理解程序已经暂定进入第二阶段,我虽然不知道继任联系装置是哪个个体,但一定能处理得比我好。”

一开始就让喜绿学姐接手不就好了。

“等等。”

所以说,九曜还在这个世界上啰?

长门轻扯着猫须说:

“她没有消失,仍然是私立光阳园女子大学附属高中的学生。要了解她的存在目的和其个体自律意识,大概还需要一点时间。”

“那藤原呢?”

这次换古泉回答:

“他不会再露脸了吧。喔不,应该说他已经不能来到我们的时代,也就是他的过去。凉宫同学创造了新的时空断层,我们的时代和他的未来似乎被从此切割开来,就像朝比奈学姐无法回到四年之后的过去一样——这是朝比奈小姐之后向我说明的。”

她还有那种美国时间啊。

“‘神人’在你和凉宫同学消失后立刻崩毁,就像我熟悉的那样。闭锁空间也在崩毁结束的同时消解了,凉宫同学和佐佐木同学的都是。那时留在社团教室里的只有我和朝比奈小姐以及橘京子,藤原和周防九曜都消失了。”

渡桥泰水也是吗?

“你和朝比奈(大)还说了什么?”

“多多少少。就我个人看来,她似乎对藤原相当过意不去,但也可能是装出来的。由于藤原的行为实在太过冲动,所以朝此奈小姐猜测,他可能只是被利用来维护其时间轴的工具。我所掌握的情报实在不足以深入剖析,所以我无法多做评论。”

如果藤原用春日的命换得佐佐木这个新神又能改变什么?会对朝比奈(大)的未来造成什么麻烦吗?

“朝比奈小姐只是小声地说——”

古泉看着三味线摆个不停的尾巴:

“就算这个时空平面到她的未来的时空连续体都被改写,到最后还是会收敛成一个——听起来很像是真心话呢!”

嗯,之后呢?

“她对我悲伤地微笑就离开社团教室,我追出去也不见人影,大概是回到未来了吧。”

古泉和朝比奈(大)的话,我又该信到几分呢。

“橘京子咧?”

“她在世界融合后就完全傻住,还抱头啊啊唔唔了一阵子。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就是一副丧气样,整个人都要跪倒了呢。”

这也难怪。

“她就这么难过地回家了,看来她肩上的担子也不小。”

这时,古泉亮出自己的手机。

“就这么分别实在不太好,所以我和她交换了号码。”

这色胚竞然趁火打劫。

“她很快就传了封短信给我,内容是……”

橘京子在几经考虑后决定收手,并痛感自己在未来人和外星人前的渺小,不过她仍想乐观地观察下去,并用心想出该如何尽到自己的心力。

古泉啪叽一声合上手机。

“请安心,如果还有动静,我们也会采取必要的手段。”

我说你可不可以别一脸高兴地说这种话啊?

“她在短信的附注上表示将暂时退隐,也就是和其同伙一起销声匿迹。虽说她此后想单纯以佐佐木好友的身分过日子,不过事实只有他们有数吧。”

也就是说,我能确信佐佐木今后绝不会受到橘京子谗言所误了。

在我和古泉对话当中,长门不知是对话题不感兴趣,还是更好奇脑里被移植某某生命体的猫咪生态,彷佛成了三味线的专属按摩师,注意力只放在猫毛顺逆上。

“阿虚~有希姐姐~”

老妹无预警地翻开门,冲进房来。

“有希姐姐~我们一起玩嘛,跟三味一起玩。楼下有很多猫咪玩具喔,来玩来玩嘛~”

“…………”

长门抱着三味线静静站起,被兴奋的老妹摇摇晃晃拉出房门。或许是顺应场面,也可能只是把陪猫跟小鬼头玩摆在后续之前,总之她离开了。

感谢她给我和古泉单独对谈的机会。

“我知道那里是佐佐木的闭锁空间,因为她的好像是一直存在的。问题是,春日的闭锁空间怎么会突然出现?”

光是想起浅色明亮空间和灰色空间混合的景象,我的头就要晕了。

“这应该不用问吧,那当然是凉宫同学的意思。那是为了让我进入那个地方,也为了让‘神人’出现,你说是吗?”

那也不对啊。春日那时人在校外,怎么会知道我们出事了?

“如果从她确实知道的角度来想呢?”

古泉露出补习班讲师般不怀好意的微笑。明知答案近在眼前,却享受着学生被公式整得七荤八素的画面。

“你忘了场中还有个我们以外的人吗?那个人突然闯进我们之间,不是外星人、未来人或超能力者,起初就身分成谜,却在不知不觉中确立了自己的位置,还把你找来社团教室。在α时空里的我们,都接到了她的邀约。”

渡桥泰水……是吗。

她到底是什么人?

古泉毫不拖泥带水地答道:

“她的真面目就是凉宫同学,她是凉宫同学创造的另一个自己。”

到了现在我也有那种感觉。替我解释一下吧,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她一开始就告诉我们了啊,还很明显呢。能否借纸笔一用?”

应了要求后,他秀气的手拄着自动笔,在洁白的纸上流畅滑动,写下“渡桥泰水”四个大字。

“这是非常单纯的置换字谜,照念就能找出答案喔。只是简单到没提示就解得出来,反而导不出其它事。”

你就少卖弄了,快说下去吧。

“泰水念作yasumi只是个幌子,只要照字面念成yasumizu就好了。现在我们把全名都换成拼音。”

——watahashi yasumizu

“只要对调几个字……”

——watashiha suzumiya。

——我是凉宫。

古泉将笔轻轻一扔。

“这是凉宫同学无意识行使其能力的结果。为了设下防线,让世界因此分裂。一边是应有的世界,一边是不该存在的世界。尽管她全无自觉,却也仍怀着某种危机意识,并保护了这个世界呢。假如凉宫同学没让世界分裂,你很可能就会成为敌方的傀儡。总归来说,她是想保护你和长门同学的。”

现在的我就是所谓的哑口无言吧。

“虽然凉宫同学从何时预料到会有此事,除推测外别无他法,不过春假最末日到新学期首日凌晨是最为可能的。当然,那是无意识的行为。这是非常惊人的事实,可说是无自觉的预言呢。”

就记忆所及,我只能说在泡进浴缸前世界仍然共通,在老妹送来的话机贴上耳朵那一刻就分歧了。

分成佐佐木来电和泰水来电的世界。

“应该是凉宫同学预测到你和长门同学将发生不测吧,所以事先防范了。那就是我所说的α路线,里面的是我们自己的分身。恐怕她不仅不知道自己有此力量,甚至会主动抗拒知道的机会呢。”

古泉脸上多了一抹忧虑。

“渡桥泰水是凉宫同学的无意识具体化的样子。如字面表示,无意识就是行为者本身也没注意到自己做出下意识行为的状态。因此泰水没有消失,就连和本体统合,凉宫同学也不会发现,宛如一场随睁眼消逝的梦境。说不定这真的是一场梦呢,而我们就在凉宫同学创造的梦幻世界里,一个什么都有可能实现的虚幻世界里。”

还真的有这种感觉,对春日那家伙来说什么都有可能啊……

“真的有种跌破眼镜的感觉。我虽对凉宫春日为神论抱持着怀疑的态度,但现在也许有改观的必要。”

我可一点儿也不想膜拜她啊。

“我原以为凉宫同学正一步步削弱自己的力量,只是我大概是估错了。她正在进化,‘神人’的智慧性动作告诉我们,她开始能够抑止情绪性的能力表露,转为理智地操控。纵然都是无意识的行为,但就是这点惊人。例如随意敲打键盘就想打出一段含有一定意义的文章,在概率上虽不为零,实际上却能用不可能一语带过,但蓄意去打一段文章却是易如反掌的事。她能够无视机率统计,在无意识之中完成任何事,这已经超越神的领域了呢。”

那下就拿她没辄了?

“只是推测而已啦。我的能力尚不足以分析凉宫同学,如果她近乎于神,那就更不可能了。就神话而言,神明的意思和举止总是善变难解甚至不可理喻,却不会完全漠视人类。从祂们行为中的人性可以发现,神话中的神充其量是人类捏造出来的。那么在神之上的神又会存于何处,长什么样子呢?”

别问我,我都无所谓。

对了,朝比奈(大)和藤原是什么关系啊?呃,先从未来人的时间理论开始说好了。

“时间轴分歧是我们亲身体会过的事实。如果那只是时空上的改写,那你我应该都不会察觉,就像重复了一万几千次的去年夏天那样。我们拥有分歧路线的记忆,就是反面的证明。”

然后呢?

“我们所体验的分歧,是凉宫同学的能力所造成的人为时空变化,可是我们无法了解朝比奈小姐和藤原某人的未来情况如何。他们属于同一世代、分属不同世界、其中之一甚至两人都在说谎皆有可能,无从证明。”

未来人不说实话好像不只是禁止事项的缘故呢。

“没错。我的直觉告诉我,无论是人为或是自然现象,未来很可能有着多种分歧,但分歧的并行是有尽头的,总有一天会汇流为一……我想,我们所认知的时间,也许就是在一再重演的分裂和统合中不断前进。画图来解释的话——”

古泉捡起笔,在便条纸画下涂鸦般的线条。

“如同前言,我们该经历的时间其实只有β一条。但凉宫同学强行介入,创造出α路线,我们才能保有现在的时光。要是没有α的你我和渡桥泰水,事情就难以想象了。”

“假设朝比奈小姐和藤原分属个别未来,那图就会像这样因故分歧,再因汇合而暂定。”

“其中可能也有保持分歧、不重合也不交错的未来。朝比奈小姐很可能是为了不让自己的世界衰败才回到过去,替未来疏导时间之流的呢。”

唉唉唉,有听没有懂。长门大概会有其它看法吧……结果我想出了完全不同的话题。

“先问点其它的。你跟森小姐……还有新川先生是什么关系?我还以为森小姐一定是你的上司那类呢。”

古泉好奇地打量我的脸。

“你怎么会那么想呢?你对我们‘机关’有什么疑问吗?”

“因为森小姐称呼你不会加称谓啊,那你在私底下又是怎么称呼森小姐的?”

古泉表情有些意外,却又立刻切换成诡异的微笑模式。

“我们是拥有相同目标的同志,所以没有公司组织那样的阶级之分。全都站在同一在线,没有上下,没有谁特别伟大。森小姐就是森小姐,她只是随自己喜好称呼我罢了。”

哼嗯~

好吧,就当作是那样。我也不是特别想追根究底,再问下去就太不识趣了。

“啊,还有一件事。虽然很不重要,我还是想先告诉你。关于泰水拿来妆点社团教室那朵花,我把相片传到合适单位调查后,发现那是全新的品种,足以冠上拉丁文学名喔。她忠实履行入团考试的附注,找来了有趣的东西,说不定这位凉宫同学的分身比本尊更可爱……哦,算我失言。总之,我还想再和她见见面呢。”

古泉带着微苦笑起身,假期中的小小约见就这么结束了。

啊,对了。长门和老妹结伴下楼后就把三味线扔在一旁,在客厅大战动物棋。听老妹说外星人在她手上连番落马,真的假的?

现在我仍会想——

如果那时——

我选择了佐佐木,会有什么下场。春日的力量落入佐佐木手中,伪SOS团正式成立。团员替换成橘京子、九曜和藤原,拥戴着佐佐木——

也许我早就没命了,而且下手的不会是别人,正是朝仓凉子。所谓三次见真章,喜绿学姐大概不会阻止她吧。届时长门会作何反应呢,说不定会跟思念体翻脸……应该是我想太多了。

不过,那种事没有发生,也不会发生。

我早就摔进SOS团这个大染缸了,要爬出来,就像不带氧气筒就想从无底沼泽最深处浮出水面般困难。

所以我选择了浅滩,和同伴们坐在海浪拍抚的沙滩上,不厌其烦地望着水平线。

我已经不想找哪个谁来问话了,就这样吧。这就是我的想法,不需他人左右。无论是春日、朝比奈学姐、长门还是古泉,我相信每个人都和我心有灵犀,抱持相同结论。

所以就这么走下去吧,能多远算多远。在我们铺好自己的轨道前,我绝不会踏上别人为我们策划的路线。

直到时间尽头。

不知是心血来潮还是哪根筋不对,团长大人在这星期一放学后便早早宣布活动暂停回家去也,朝比奈学姐和古泉也欣然接受,没绕到社团教室就打道回府。

我个人也有事要咀嚼,对这次休会的感谢自然不在话下。

可能是出于文艺社社长的责任感吧,长门仍然留了下来徜徉书海,我只能祈祷不会有哪个倒霉的入社申请人,误闯这个魔窟般的空间。哎,长门应该能用信息操纵摆平那点儿小事吧。

我在车站前的脚踏车停放处牵出爱马,略过返家路线,往另一方向前进。

目的地就是SOS团员的“老地方”——站前公园。想起来,这次的事件就是从我在那里和佐佐木、九曜和橘京子纯粹巧合般的碰面后才开始的。

不用说,我没跟任何人约好,只是抱着赌骰子的心态,认为自己有五成把握能和谁见个面而已。而这个念头,好像早就被看穿了。

“嗨。”

佐佐木站在公园前对我挥手。

“果然来这里就能遇到你,偶尔凭直觉行动也不坏嘛,有点不太科学就是了。在下还是认为什么不祥预兆或预知梦都是事后附会的喔。”

我违规停车,走向佐佐木。

她保持着沉稳的揶揄式微笑,邀我在一旁的长木椅坐下。

我一语不发地坐着,呆望车站滚滚吐出的放学部队和步入车站的熙攘人群,如过江之鲫在眼前来来去去。

先开口的是佐佐木。

“前两天真是辛苦你了。虽然整件事和在下关系不大,不过突然被丢在校门口那时在下真的很错愕,那就是所谓的闭锁空间吗?”

后来你怎么了?

“在下留下来也没事好做,就马上回家了。你每天都在那种斜坡上来回啊?佩服佩服。”

没什么啦,习惯之后走起来比大城市的地下街还轻松。

“在下向橘小姐问过详情了。”

佐佐木看着自己悬在空中的淑女鞋说。

“虽然让藤原先生听见了会不太好意思,不过情况看来还不错嘛,对在下也是。多亏有你,在下才能从‘神’的称号中解脱呢。”

我和佐佐木在国中可不是白混的,听她的口气就知道这是真心话。只有一点——

“有件事我想问你。”

“什么事,你有问过在下课业以外的事吗?在下记得你国中都是那样。”

“你来我家那天,说过不是只为了藤原他们的事来找我的,那你还想谈什么啊?”

佐佐木睁大了双眼望着我。

“啊,那个啊,竞然还记得。其实在下自认根本没说什么,还期待你能忘光光呢,看来你的记忆力实在不容小觑。”

佐佐木吐气般地呼呼笑了两声,望向天际。

“那已经是两周前的事了——有人对在下告白。”

我的所有词汇在那瞬间遭到封锁,被打入完全无言的深渊。宛如所有日文词语都从我脑袋挥发到空气里一样,什么也说不出口。

佐佐木接着说:

“他是同校男生。在下没想到学校里竞然有这种怪咖而有一丝丝感动和些许错愕。然而在下实在是被问得措手不及,所以没能当场回答他,一直拖到现在呢。”

说起来,佐佐木和春日的确有点类似。都有一张只要不开口就不乏异性侧目的姣好脸蛋,若能静静站着,就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所以在下是来作恋爱咨询的。你以为在下会只为了那种连mRNA(注:信使核糖核酸。RNA是将DNA基因信息转译为蛋白质的物质,主要分为三种。mRNA即为其一,带有转录自DNA的信息,成为合成蛋白质的模板)都比不上的小事来找你吗?不过呢,能见到你妹妹也算是意外的收获吧。”

这个……抱歉帮下上忙。

“不会啦。在那种状况找你谈这个也不好吧?况且在下已经在开口前就决定要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了,不想让你对多余的事烦心。”

沉默再次找上了我。听了这些,我明明应该耍耍蠢、吐吐槽或做做反应,但是想不到就是想不到。看来我还得加强磨练对话能力,惭愧惭愧。先读几本长门馆长的推荐书好了。

佐佐木再度为我撕破这股果冻般柔韧的停滞感,用的还是新的震撼弹。

“其实在下和凉宫同学上的是同一所小学,只是一直没机会同班。她在在下眼中总是非常耀眼,就像太阳一样,就算不同班也能感到她的光芒。”

你们之间还有这种关联啊?想不到你会在我之前就见过春日了。

“在下一直很想和她同班,只是始终无法如愿,所以知道我们上不同国中时感觉挺复杂的,有点寂寞又有点松了口气——对了,就像直视太阳太久很伤眼,一旦没了太阳在下又会失去光明和温暖……这样说听得懂吧,阿虚?”

嗯,应该懂。

“在下因为家庭问题,在小学毕业的同时换了姓氏,所以凉宫同学才对佐佐木这个姓没印象吧。在下的外观也变了不少,连模仿她留的长发都剪了。这样也好,就算她现在想起在下是谁,都改变不了在下曾自叹弗如的事实。所以这件事就先保密吧,说这些话也挺难为情的呢。”

我静静地吐了口气。

所谓的人际关系,真的会在视线范围外错纵交织。不过这也是当然的事,世上的人何其多,又会在各个角落和无数人相遇、分离、重逢,必定能谱出无数段戏曲。

到最后,我能知道的只有自己和自己周遭的人际关系。就算世界哪个角落有什么爱恨情仇,只要进不了我的脑子,就绝对无法把它视为事实。

“不能这么说啦,阿虚。”

佐佐木的笑容又明朗起来。

“你会认为电视报导的都是事实吗?的确,我们得不到人类所无法理解的知识。宇宙的尽头有什么、宇宙之外有什么,宇宙本身又是什么,对我们而言,这些问题的真相都还在遥不可及的无底深渊里。但是,总不能因为无法理解就说答案不存在吧?在下认为,要是人类这个物种末日临头也浑然不知,还有个生命体悠悠哉哉地观察这个现象,那么这个生命体就能算是我们的神了。”

把规模扩展到全宇宙只会弄得我更迷糊而已。

“我们人类拥有丰富的想象力,而那就是人类在自然界中最值得夸耀的武器,就像是一枝足以和神对抗的小箭。”

佐佐木咯咯笑着。

“阿虚,如果你想要,在下随时能替代凉宫同学的任务——说归说,在下很清楚这种念头在你心中不会比针孔还大。不对,大概是相反吧,应该说你很明白在下会怎么想才对。无论如何,可能性都无法用数字表示,连写零都嫌多,是完全的‘无’吧。”

你的话真的都满中肯的。

“结果在下还是什么也没做,真的一点儿也下适合当神呢。”

相信佐佐木一定知道,在这个总想做些无谓小事的人多如牛毛的时代里,能明辨现况决定什么也不做,会是何等可贵的美德。

“嗯,在下也不想成为让人一目了然的反派角色。在下自视虽不高,却也没低贱到能让人便宜请进门。即使是廉价的杂耍明星,让一个内涵远胜其角色的人才来扮演的话,也一定更有味道。在下不是actor‘演员’也不是actress‘女演员’,根本上不了舞台。无论好坏,在下半点演戏细胞也没有。”

我身边对演戏有心得的只有古泉一个吧。我也演不了,若是挑名编剧的剧本毛病,那还有点自信。

“这代表在下就是在下,你就是你,谁也不是。任何人都模仿不了凉宫同学,在下相信她也无法刻意模仿自己。其中没有意识能介入的间隙,智慧再高都不可能。”

这倒还挺适合当谜语的。佐佐木,你打算持续这种哲学对话到什么时候啊?

“抱歉,快结束了。”

佐佐木突然板起脸来。

“虽然看到你顺利建构出和乐的人脉,也似乎玩得很开心,不过在下深思熟虑之后,还是决定把男女放一边,把心思放在学业上。其实,在下已经无法再像国中那样,享受在班上特立独行的自己了。就连在下的说话方式,也不曾受过值得一提的侧目。我们学校几年前还是男校,现在的女学生也不多,在下能否乐在其中就算了,周围的人对在下的言行可说是兴趣缺缺,被视而不见碰点软钉子就要偷笑了。所以阿虚,在下很喜欢你。对在下不会多想并全盘接受的人,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个。对在下而言,和你并桌吃营养午餐是一天中最宝贵的时光。假如世界上有个男生会考虑在下的感受而选择沉默,并且保持距离、点到为止,之后再若无其事地和在下交谈,相信除了你不会有别人。”

她又嗤嗤窃笑。

“真是的,怎么说得和告白一样啊,被误解的话就有违在下的本意了。”

没人会误解啦,会乱想的脑子一定有问题。像国木田的脑袋就是为了念书异化过头了,才会用奇怪的方式记事情。

“说得也是。勉强记下的事,会在不必记住的瞬间忘得干干净净。像在下就把考高中的重点技巧忘光光了,相信现在这些记忆在三年后也会随风而逝。”

佐佐木大而化之地说:

“不过那也没关系,在下一定会学会新的事物,到时在下记的就会是自己想记的事了。”

佐佐木阴霾尽散似的跃然站起。

“好啦,补习时间到了。阿虚,能和你聊聊,在下真的很开心。”

佐佐木就这么迈开步伐,头也不回地走向车站剪票口。

我鼓足了气,对那细瘦的背影大喊:

“掰啦,我的挚友,同学会上再见吧!”

佐佐木连手都没举,不知是否听见了我的声音。那背影告诉我,就算在多年以后才能重逢,她的头一句话仍会是“嗨,挚友”。

于是,我和佐佐木背道而驰。不知该急该缓,也不知一个月对了结这一切是短是长。算了,就随已经敲定的事来调整吧。

再怎么说,我所走的路上,还有非得决定送什么给春日不可的日子在等着呢。

今天我就广纳谏言,只要有什么妙点子就写信或传短信来吧,我有一定能挖到宝的预感。

到了隔天,星期二。

我在爬了一年也仍会爬得一肚子鸟气的坡道上默默无语地淡然走着。

“哟!偷瞄小弟!”

有只手打蟑螂似的一把砸在背上,痛得我蜷缩起来。

一转头,学姐那双层稀有闪卡般炫丽的霓虹级笑容就在眼前。

“鹤屋学姐?啊,早安。”

“早安~阿虚,今天感觉很不错喔!”

我看看灰云密布的天空,再看看鹤屋学姐。只见她笑开了嘴说:

“不是说天气啦,是你是你,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好像烦了整个星期的事都在周末拨云见日一样耶。”

她说得像是旁观了整件事的始末一样。

就某方面来说,这人的直觉比春日还敏锐。虽然她能从我脸上看出那么多,我却为自己对此已经麻痹比较吃惊。

“鹤屋学姐,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呀~”

我走到她身旁,调整步伐。

“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啊?就学姐自己见到的来说就可以了。”

“啊?怎啦怎啦?我的感想完全不可靠喔。”

“我想听学姐最直接的感想嘛。像古泉或长门不仅不直接,还会回答一堆莫名其妙的玩笑或哲学概念。”

鹤屋学姐哈哈大笑道:

“那也不能问实玖瑠了,那丫头大概只会说客套话吧!”

这时,鹤屋学姐突然端详起我的脸。

“嗯,阿虚你嘛——对了,还算是讨人喜欢吧。感觉上,不是那么容易和你聊起来,不过要是聊了,你就一定会确实回答。不会因为听见笑话就大笑,听见无聊的也不会摆脸色,还会认真回答,像你这种人已经是稀有动物了的说!”

还有没有其它更像是夸奖的话啊?

“说起来,你还满帅的嘛。”

学姐眼力真不是盖的,就像军事观测卫星一样正确,多说一点。

“回头想想,好像又没那么帅就是了。”

才刚高涨的气势如破洞的热汽球急速瘪缩了。

鹤屋学姐笑弯了腰。

“不过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走偏,也不会对实玖瑠乱来,就这么普普通通地过完高中生活吧。”

我不觉得SOS团的活动有多普通就是了。

“那可不一定喔。”

学姐双眸灵光一转。

“对你来说已经很普通了吧。有春日喵、实玖瑠、长门和古泉学弟陪你,你还想要求什么?”

我立刻回答“没有”,这阵于连新团员也不想要。

“喵哈哈哈,有道理。”

学姐小跳步超前了我,回过头说:

“不准忘记月底的赏花大会哟,我已经准备很久了说。要是没人来,小心我把整棵树扛去找你!”

最后——

“如果需要我家那个怪机器的时候到了就说一声吧,掰!”

学姐轻快说完,眨了一眼就咚咚咚狠踏长坡而去,那背影可真有逍遥红尘的气势。

鹤屋学姐真教人望尘莫及,我一辈子都没办法成为她那种人物吧。然而这种屈服感,却在我心中注入一股令人欣喜的暖流。

才发觉学姐的背影小了许多,我的肩又被另一位熟客拍响。转头一看,不知是造了什么孽才同班的谷口和国木田正比肩而立。

“哟!”

谷口的贼脸再度复活,看来周防九曜风暴已经退去。那天偶遇之后不是觉得我的视线很刺眼吗,这么快就站起来了啦,万人迷谷口?

“阿虚啊,快介绍个马子给我吧。”

怎么一开口就是蠢话。

“听国木田说,你那个佐佐木同学好像也不错正嘛。早点认命吧,你跟她有缘没份啦,谅你也没抛凉宫食野花的胆。啊?啊?”

吵死了。谷口你听好,想要就自己去抢吧。从盘古开天辟地到现在的悠悠岁月以来,我只做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你不适合佐佐木。而且我敢立据保证,她甩你绝对会甩得比九曜还干净。保证书就写在你额头如何?

谷口像个三流演员摆出不满的姿势。

“喔?看来我身边不只没有好女人,连个象样的男人都没有。要是我认识哪个美少女偶像天团,别指望我会介绍给你。以后就抱着自己说过的话,一个人慢慢哭吧。”

哭就哭,不过应该是笑到哭吧。

“趁你还能说就尽量说吧。等到你当完高中三年的凉宫护卫,在毕业典礼上后悔自己虚度了人生仅有一次的青春就太迟了啦。”

感谢你的忠告,我一定会多加戒慎。但是,我正以现在进行式陶醉在所谓的青春当中。至于你爱怎么歌颂青春,全都是你家的事,只要别再和啥鬼外星人勾搭上就好,那只会给我添麻烦。

似乎是听不下谷口的蠢话了,国木田从旁钻了进来,表情正经多了。

“阿虚,一般来说,性质相近的人其实容易相斥,相反的人反而处得来。自然界其实有很多例子,好比磁铁的N极S极,或电流的正负两极。”

喔喔,在通学路上聊这种话题好像太沉重了点,想预习物理课吗?

“现在才算是物理啦。如果进入比分子或原子更小的微缩世界,就会发现比电磁力更紧密的力量确实存在。除了氢原子,所有的原子核都是由复数个质子和中子构成的。由于中子不带电,所以质子和质子之间的结合并不是因为电磁力或引力。那你知道应该相斥的质子,为什么会安然存于原子核之内吗?”

不知道。

“你应该听过汤川秀树吧?他是因为预测有种极小粒子造成质子和质子的结合,而成为第一个荣获诺贝尔奖的日本人。他假设,那个粒子在质子和质子间相互作用,还必定拥有比磁力或万有引力更强大的吸引力。几年后,该理论获得证实,于是汤川博士得到诺贝尔奖,成为发现夸克和强子等基本粒子之先河。”

你说这些汤川博士传和现在有什么关系?

“阿虚,我觉得你和凉宫同学的情况就和这类似。两个人都是应会相斥的正极或同样极性,我还以为你们的关系很快就会瓦解呢。你们真的很像,我到现在还是这么认为。同性相斥是相当自然的事,但是你和凉宫同学却紧得密不可分。就像汤川博士所提倡并在日后发现的核力,你们之间一定有种强大引力,足以拉住随时会弹开彼此的多个质子。当然那不属于至今所发现的强核力、弱核力、电磁力、重力四种引力之一,也许和我们所知的自然界引力都无关。”

那会是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新引力或第五元素吧。啊,这种想法已经算是幻想科学了。光从人与人的联系来看,阿虚和凉宫同学的联系之中,其它人的存在可能发挥了不少功效。古泉同学、长门同学和朝比奈学姐说不定就处于那种位置,不过这都是我随便乱想的啦。我觉得SOS团现在就像一颗原子核。大的物质虽然会分分合合,可是像你们这么小的话就会成为生命共同体,呈现紧密结合、无可切割的稳定状态。如果要让这种均衡崩溃,必然需要一种会对各要素交互反应的物质加以撞击,只是那种人并不多吧。可能做到的,我只知道鹤屋学姐一个,不过她应该选择了装傻旁观。”

这种事我早就注意到了。

“其实鹤屋学姐真的很聪明喔,她是我进入北高的理由之一呢。”

……是喔,还真是迟来的冲击性小事实。

“说起来实在很害羞,所以我只敢跟你说而已。”

国木田侧目一瞥谷口。那位轻佻的同班同学,正忙着在通学路上的女新生群中物色猎物,于是国木田小声地说:

“不能跟谷口说喔。就我所知,鹤屋学姐是个真正的天才,我真的很想多接近她一点。多亏有你和凉宫同学,我才能被她记住,真的很感谢你。因此,我稍微了解到她真的深不可测,也明白了天才唯有天才能够了解,只是这让我有点丧气罢了。”

能了解这么深奥的事已经很了不起了。

“才没有呢。我和天才差得远了,连秀才的领域都爬不出来。虽然要不断自我精进才能达到那种境界,不过光是想到要追上鹤屋学姐得付出多少努力,我就快腿软了。只是我也不打算放弃,无论要花多少年,我都要站上她目前的位置。即使她届时应该早就登上更高峰,我也会以她为目标继续迈进,就像阿基利斯和乌龟(注:古希腊哲学家芝诺(zenmo)所提出的著名诡辩。假设阿基利斯一秒跑十公尺,乌龟一秒跑一公尺,两人间隔十公尺。若两者同时起跑,两人间隔会越来越小,但阿基利斯永远追不过乌龟)。嗯,我现在觉得舒坦多了。我所定为目标的人不断前进,要追上就必须跟着不断努力,想得我都兴奋起来了。你会觉得这种心情很怪吗?”

哪里怪,有这种上进心真是再好也不过。话说回来,原来你这么能说啊,人类真的不会因为离得近就比较容易了解。

鹤屋学姐可是被古泉视为超乎常规而决定忽视的人呢,会对她这么死忠的人,翻遍整个北高或全世界都找不到啦。你应该能在这条路上获益良多吧,鹤屋学姐这个人好像也挺喜欢脑筋灵光的家伙。像我这种货色,顶多被她当小弟弟或外甥看待吧。

一到教室,业已就座的春日眼珠一转,抬眼看我。

“从今以后就要正常营运了,放学后直接到社团教室去吧。”

是是是。

我放下书包,回头就问:

“我说春日啊。”

“怎样?”

“你为什么会来北高啊?”

大概是觉得很突然吧,她像头在绿洲水塘边撞见水牛群的鳄鱼,凝视了我好几秒才说:

“直觉啦。虽说上私立高中也不错,只是我觉得这里也许至少会有一个有趣的社团,所以才来的。”

是喔。

“你在偷笑什么啊?好啦,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因为这里的确没那种社团,所以你想取笑我的直觉,没错吧?”

才没有。其实你心目中的有趣社团根本不存在吧?大剌剌举着“我们就是那么好玩”广告牌的超肤浅社团里头,想必不会有你看得上的瑰宝。

“这好啦。我也是会期待学校里会不会有哪个社团外表平凡,事实上却是私底下成立的秘密组织。唉,到最后还是没有就是了。啊,秘密要用平假名来发音喔,秘~密。”

春日发出娃娃音。我看着她的表情和唇形,点了点头。

你的愿望都实现了呢,春日。你所打造的秘密组织已在这所高中扎根,怎么吹怎么推都能屹立不摇,即便哪个未来人或外星生命体想来闹场,也撼不了半分半毫。

春日瞪了我一会儿,接着整颗头趴上在桌面交叉的手,长叹一声吟起诗来:

“币帛末带因羁旅,红叶满山持献神。”(注:‘百人一首’第24首,作者是管原道真)

先别管诗意了,我只确定这不是春天的和歌。

放学后。

“嗨啊。”

我打开社团教室门,迎接我的是扫除值日生春日外的其它老面孔。

朝比奈学姐已换上女侍装,长门在房间一角负责读书,古泉在老位置盯着象棋棋面。

长门连头也没拾,古泉只用视线代替招呼,而朝比奈学姐则难得地背对着我,独倚窗边。

仔细一看——

“唉……”

她一边替泰水送来的花换水,一边叹息。

我好不容易盼到她回过头来,只见她说:

“她真的好~可爱的说……太可惜了。还真的把我当前辈看呢……”

我这才发现,我虽称她为学姐,心里却没这么想过,也许是她看起来此我小的缘故吧。不过这样也好,朝比奈学姐就是朝此奈学姐,让实际年龄永远成谜吧。

“结果是国中生啊……难怪好像个小妹妹。”

也就是说,朝比奈学姐认识的泰水就是春日解释的那样吧。

“好想再和她聊聊喔~”

看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遥望窗外的朝比奈学姐,一个念头忽然窜起。

若是让现在这位朝比奈学姐多知道一点内幕,会不会让朝比奈(大)做出其它选择?朝比奈(小)现阶段几乎一无所知,如果将和我一再见面的朝比奈(大)跟藤原那档子事全盘告诉她,可能就足以影响未来,至少朝比奈(大)的行为应该会稍微不同吧……?

歪脑筋还没动完,朝比奈学姐已踏莲步而来。

“这是她忘在社团教室里的。”

我接过学姐递来的东西。不须特别观察,一眼就看得出那事泰水那令人印象深刻、类似微笑标志的发夹。

这是她单纯忘了拿,还是刻意留下的呢?

朝比奈学姐指尖轻抚泰水带来的兰花花瓣。

“会不会从此都没机会见到她了啊,明年我就……”

学姐没说完就抿住了嘴,而我当然不会不明白她的意思。

再这么下去,三年级的她明年就会毕业,不再踏进这里。这么说来,会牵涉到未来人的事将在这一年间结束吗?所以才和其它人不同,高我一个学年。

算了,想了也是白想。

怎样都好啦,未来事有未来人操心就够了。我是这个时代的人,和过去未来无关。只要是现在能做的,我说什么都会去做,十年、二十年后的事,就交给那时的我搞定。虽不怎么值得拿来说嘴,但我相信未来的我和现在差不了多少,有什么苦水就向他吐吧。那个时代的我应该也只会做些该做的事,其余不打紧的一概不碰吧。正确与否自然有未来的我会判断,人生不就是这样吗?不过这大概不是高中生该想的事。

就在我为自己的达观窃喜时——

“抱歉我来晚了——!”

春日挂着只会让人冷汗直流的老字号笑脸冲了进来。

再怎么看,那张连盛夏中的向日葵都会照过来的高热量闪耀笑容,都绝对是在打扫中途发奇想的产物。

春日无视不禁退身的我前往团长席,却在途中下脚步,窥探我手边。

“咦?”

她刷地一声抽走发夹,凝神打量了一会儿。

“啊,就是这个。我想起来了,我以前有戴过这个,难怪觉得似曾相识。那是小学的事了,可是上了国中就不见了,想不到那孩子也有啊。”

她感慨万千地说完,握紧发夹就从我面前走过。

我在她的背影中,见到了我所幻视的未来版春日。

当时喊住春日的会是谁啊?

她回头见到的是我认识的人吗,还是素昧平生的第三者呢?

是后者可就不妙了——发现自己这么想,我连错愕的表情都没摆就认栽了。这部分是赖不掉的吧。

但未来似乎不太安定。我可没忘了从藤原和朝此奈(大)的对话中嗅得的新信息。虽不知历史会直接改写抑或是世界分歧并立,不过未来好像是分分合合,永无止境。

我想这辈子都忘不了那惊鸿一瞥的光景,也会向往自己踏上那里的一天吧。

为此,我该做的事大概还有一卡车,例如接受春日的强制课辅之类的。高中生活还有两年不到,我不认为北高外星三妹的老板和九曜的天盖领域宇宙组织,会闷不吭声地混完这些日子。说不定,还会有其它和橘京子不同卦的类“机关”团体,像最终魔王前的中头目三三两两杀来。

管他的,船到桥头自然直。

幸好我不是孤军奋斗,我有长门、古泉和my朝比奈学姐作伴,也有傻蛋谷口、冷静过头的国木田和天衣无缝的鹤屋学姐相挺。多亏了这一路上的奔波,我才得到了相当于人生之钥的伙伴和不少知己。相信佐佐木也一样,我绝不认为她会挥挥衣袖就此退场,别以为演了一出伤离别就瞒得过本人的眼睛。她露面的机会还多得是吧,再怎么说,我想把她写进剧本里的情绪根本压不下来啊。

现在,比起那些一点儿也不想知道会不会发生的未来事件,眼下还有绝不能忘的事要做,那就是SOS团成立一周年纪念典礼和团长惊喜计划。时间还有几个星期,不必现在就忙着张罗。在这之前还得参加鹤屋府上的八重樱鉴赏会,春日也不一定完全对招新死心,这一个月还有得瞧呢。

不管有何风雨,只要我们五人一条心,没什么闯不过的。

对手是什么货色都没在怕。

然而,这些都不是最大的问题。

我手头上的最大悬案,就是该送团长什么,或是我究竞送了什么。我真的绞尽脑汁也想不到,恳求各位能踊跃提供宝贵意见。

就在我碎念着这一大串又臭又长的独白之际,春日把发夹收进团长席抽屉旋身站起,走向白板。

她什么都没说,拿起白板笔一气呵成地写出一行字。当她再度回头,唇角已进出几乎烧穿我视网膜的得意笑容。

“阿虚,大声念出来。”

既然是团长命令,我只得恭恭敬敬地无奈遵从。

“新学年第一回SOS团全体会议……喂,这个第一回是怎么回事。还有我怎么没听说今天要开会?”

“没问题,我跟大家都说过了。漏掉你了吗?抱歉,应该是我忘了。反正你现在也知道了,那就这样吧。”

我开始检查地板是不是有苦虫在哪个角落乱爬,被我找到了一定会塞进嘴巴最深处大口一咬,享受它的滋味。不知幸还是不幸,房间里当然没那种虫,我也不必去尝那种压根儿也不想吃的玩意儿。

“那你想开什么会啊?”

春日反手一敲白板。

“那还用说吗?我们受邀参加鹤屋学姐家的赏花宴了耶,纯粹去白吃白喝就太对不起人家了,SOS团的服务精神和我的矜持是不会允许的。所以啰,阿虚、古泉、实玖瑠、有希——”

古泉歪嘴微笑,长门仍顶着几近虚幻的石雕脸,朝比奈学姐两手掩口,而每个人的视线前端都是我。

不祥的预感以从电扶梯跌落下楼之势直扑而来。

“大家要表演余兴节目喔!一定要精采到让观众欢声雷动才行!”

“给我等一下。办在鹤屋家的应该是大型宴会吧?也就是说会有一海票当地士绅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来参加?”

“你对观众素质有意见吗?听好,搞笑是不分国界的,要是不能让几个政治家或企业董事都看得开心,那就称不上是表演了嘛。让在场观众不分男女老幼人种国籍全都哄堂大笑,才是表演的本质!”

要自HIGH就算了,你开的又是哪本近似辞典上新收录的玩笑啊?我敢打赌大英百科全书上根本没那条。还有,我的玻璃心早就满目疮痍了。

“让他们看看SOS团出品的余兴节目吧!不对,这已经能说是重点表演了。我们一定要做出一个让所有人捧腹笑倒,能带来世界和平的空前崭新超级娱乐巨作!”

春日大展压缩了金牛座昴宿星团的笑靥——

张开能一口气喝干红海的阔嘴——

高声宣告:

“所以,战备会议现在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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