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四年八月十六日(星期一)
1
我穿上已经很久没穿的登山鞋,再准备好登山背包。今天应该也会很热吧!得多带些水出门才行。早上因为怕太早打过去扰人清梦没礼貌,所以一直等到九点才敢打电话给佐久良且二,但是且二也不知道“谷中城”的存在。就连我问他“城山”,他的回答也跟和子差不多。看样子,为了把佐久良桐子找出来,势必得在八幡神社后面的山区进行地毯式的搜索。不过和之前完全摸不着头绪的状况比起来,已经好很多了,唯一担心的只是我自己的体力撑不撑得住罢了。
正当我准备出发的时候,移动电话响了。是半平打来的。
“啊,部长,早安。”
声音听起来就是一副累毙了的样子。
“早安……你打工打到天亮吗?”
“不是,我之前有请打工的地方帮我调整成时数比较短的班表。我是要告诉你,我已经把调查报告写好了,想请部长帮我看一下。你今天会来事务所吧?”
“已经写好了吗?这么快。那好,我现在就过去。”
“那我就出门啰!”
工作有效率是件好事,但为什么偏偏选在今天呢?间壁都已经追到八保来,眼看着就要找到桐子了。站在我的立场,就算只快一秒也好,我也想要尽快赶到谷中去啊!
不过,百地的委托也是一件很重要的工作。既然半平都已经熬夜把调查报告写出来了,我当然也得负起我检查的责任,不然对他也说不过去。间壁的事再等一下下应该没关系吧!反倒是桐子的精神状态比较令我担心。
我叹了一口气。虽然我的心里很着急,但也只能这样了。
唯今之计,只好赶快看完赶快闪人。
我坐在沙发里,一动也不动地等待半平出现。
过没多久,就看到半平伴随着呼啸而来的M400引擎声一起现身,平常总是梳得有型有款的头发全塌下来,眼睛底下一轮黑眼圈,直接穿着集货中心的连身工作服就来了。尽管如此,他的表情却很满足,把拿在手里的一迭纸交给我。
“你看这样写行不行?”
我接过来,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看。封面上的标题是“保存于小伏町谷中的八幡神社的古文书解读——主要是以江马常光的研究为依据——”。
还满厚的,我稍微翻了一下,大概有二十多页吧!第一页是目录,光看目录就觉得节章编排得还不错,也有适度地加入图表,看起来整理得还算井井有条。
“这些你只花了一个晚上?”
半平有点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所以我快要撑不住了。你看一下,如果没问题的话,先让我睡一下。傍晚再拿去给百地先生应该没问题吧!”
“你不是说你不太会写作文吗?”
“才不是不太会呢!只是很久没写罢了。实际上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啦!只不过是把昨天我给你看的那本书剪下贴上罢了。”
就算是这样也很厉害。半平真是个深藏不露的人啊!虽然有一点脱线的感觉,可是又有一些不能小看的地方。想当初,他死皮赖脸地求我雇用他的时候,我其实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可是搞不好他比我想象的还要有用也说不定。话又说回来,我本来也没有要使唤他的打算。
不过,现在说这些未免太早了点,还是等全部看完再来佩服也不迟。
可能因为实在太累,半平已经开始有点口齿不清了:
“对了,还有还有,就像我昨天说的,关于这份古文书的调查,二十年前江马常光就已经做过了。所以,我真的,只是剪下贴上而已。不只是我这么做,有一个高中生也是这么做的……啊!对了!”
“又、又怎么了?”
没事突然喊那么大声干嘛,害我吓了一大跳。半平突然变得很有精神,刚才的疲劳困顿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啊,我终于想起来了。没错没错,就是佐久良桐子。我就记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嘛!”
“这不是废话吗?”这有什么好激动的?
“她就是我正在找的那个女人,之前不是就告诉过你了吗?”
“不是啦!我是在别的地方听到的。对了,是山北高中的岩茂先生告诉我的。而且之前在八幡神社也听到过一次。她就是那个和我一样,也曾经调查过八幡神社的古文书的高中生。嗯,不会错的。终于搞清楚了,真是太好了。”
佐久良桐子和半平做过一样的事?
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缘分呢?我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的确,佐久良桐子常常去位于谷中的祖父母家玩,如果她对历史有兴趣的话,就算想要调查一下当地的古文书也不奇怪,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我从沙发移动到自己的办公桌。指着沙发对半平说:
“我很快就看完了,你先在那里瞇一下吧!”
半平小小声地说声谢谢,脱下脚上的莲动鞋,就在沙发上躺平了。
2
我做了一个梦。
那是一个非常不可思议非常罗曼蒂克非常惊险刺激非常紧张悬疑非常爆笑荒谬非常暖和舒适非常生死攸关的梦,只不过,在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就全部忘光光了。
把我吵醒的并不是绀屋部长,而是我自己的移动电话。瞥了一眼液晶屏幕,发现是不认识的号码,正想要拒接的时候,无意间瞄到区域号码,是小伏的区域号码。于是我按下了通话键,迷迷糊糊地说:
“你好,我是半田……”
“啊,喂,请问是半田平吉先生吗?”
“是的……”
“我这里是小伏町图书馆。您有一本预约的书《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已经还回来了,请问您要过来拿吗?”
我稍微有一点清醒过来了。电话那头是个女的,语气虽然很公事化,但还算客气。
“啊,江马常光的那本书吗?”
“是的,没错。”
“那本书的话,我已经从别的管道借到了。不好意思,可以请妳帮我把预约取消掉吗?”
听我这么一说,电话那头传来明显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这样吗?那真是太好了。”
取消预约有值得这么高兴吗?就算我再爱困也觉得有违常理,所以就反问回去:
“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是这样的,刚好有个学生说他无论如何都想要借看这本书,所以我刚刚先把书借给他了。当然我有要求他不可以把书带出馆外,怕万一半田先生马上就要过来拿的话……”
我想要大笑,却只能发出有气无力的窃笑声:
“啊,我大概知道妳说的那个家伙是谁。因为他也跟我说过他无论如何都想要看这本书,还叫我先借给他呢!”
“这样啊!那就好了……”
我挂上电话。
那份调查报告,部长看到哪里了呢?不管是要改还是不用改,可以的话,我都希望能早一点搞定。虽然身体强壮是我仅有的几个优点之一,但是一个晚上要不停地进行肉体劳动和脑力激荡,对我来说还是有点吃力。说老实话,我比较想抱着棉被一觉到天亮。
我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望向部长。
只见部长铁青着一张脸,表情十分僵硬。
3
半平的调查报告写得很好,一点也感觉不出来是只花了一个晚上就写好的。透过这份调查报告,就好像也亲身经历了半平这几天的调查行动。
同时,从这份调查报告里,我还发现了一件事。
以现在这个时间点来说,没有人可以找到桐子,因为谁也不知道“谷中城”的位置。不光是身为在地人的我,就连且二跟和子也不知道的话,间壁当然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所以,桐子只要像她写的一样,继续在“谷中城”里躲下去的话,间壁是找不到她的行踪的。所以,间壁应该暂时还不能伤害到桐子才对。
……我本来是这么想的。
但是,根据半平在调查报告上所写的内容,江马常光的著作《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里却清楚地描述出“谷中城”的地理位置。所以,如果半平有心要找的话,他现在就可以找到“谷中城”。换句话说,只要拿到这本《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间壁就可以找到桐子了。
就在这个时候,半平躺在沙发上接了那通该死的电话。
(啊,江马常光的那本书吗?)
(啊,我大概知道妳说的那个家伙是谁。因为他也跟我说过他无论如何都想要看这本书,还叫我先借给他呢!)
我想起来了,他昨天的确说过有个学生也在找《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那本书。
间壁今年二十一岁。要装的话是可以装成学生的。也搞不好他真的是学生。可惜我忘了问田中间壁的职业。
我翻了翻口袋,拿出一张照片。那是间壁良太郎的照片。我一直都带在身上。
“部长,发生什么事了?”
半平一脸惊讶的样子,我把照片拿给他看。
于是半平从沙发上撑起了上半身,仔细地盯着那张照片看。
“这是谁啊?”
“你对这个男人有没有印象?”
“嗯……”
半平认真地盯着那张照片,彷佛是要从已经累瘫了的脑子里榨出有关于这个人的记忆。然后,他小小声地说了一句:“啊,这不是鎌手吗?”
“……在小伏的图书馆里要找《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的就是这个男人,对吧?”
“对呀!”
半平直截了当地回答。过了几秒钟之后,可能是一团浆糊的脑筋终于转过来了,突然整个身体探出来,光着脚就站起来。
“为、为什么部长会有鎌手的照片?而且我有说过那个家伙正在找江马常光的书吗?”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回答他的问题了。
我低着头,用力地咬紧了牙关。对于自己的记性,我还有那么一点点的自信。我在脑海里回想出一个又一个的片段,然后再把这些片段一个个地拼凑起来。我那颗沉睡已久的脑袋,现在正勤快地运转着。
佐久良且二的委托、寄去他家的信件、迁户口的举动、打给“CornGooth”的电话、打给佐久良朝子的电话、从渡边那里打听到的消息、“Gendarme”、“CharingCross”、神崎找上我、在网络上和GEN的讨论、被抹去痕迹的“duplicate”、争议事件观察网站“天网恢恢”的文章、“duplicate”以前的网页存档、小伏町谷中、佐久良且二的家、桐子的笔记本、雇用田中当保镳、间壁、《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
我想,一切的一切都已经非常明显了。
间壁一定会去袭击躲在“谷中城”的桐子吧!
怎么办才好?我的手下只有一个——半田平吉,交通工具是摩托车M400。虽然还不是很清楚他的战力,不过应该还不至于是只软脚虾吧!也学过剑道,虽然很逊就是了但体力还算不错。只是昨晚一夜没睡,情况不太正点就是了。
我问他:“半平,你还动得了吗?”
半平一时之间搞不清楚我在问什么,呆呆地望着我,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一脸严肃地回答:
“还可以。只要给我一瓶蛮牛,我应该还可以再撑一阵子。”
“那好。”
我把双手撑在办公桌上。
“我简单地说明一下。那个叫做鎌手的男人,其实用的是假名,他的本名叫间壁。是正在骚扰我所搜查的佐久良桐子的跟踪狂。他之所以想借那本《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就是因为那本书上记载着佐久良桐子的藏身之处。”
“鎌手”这个假名乍听之下有点无厘头,但螳螂的手不正是鎌刀的形状吗?没想到他喜欢螳螂喜欢到这种地步啊!
突然听我这么说,半平显然有些疑惑:
“跟踪狂?鎌手吗?”
半平凝视着空气中一个不知名的点,彷佛想起鎌手的样子。
“一点也看不出来耶!”
“管他看不看得出来,事实就是如此。”
“……呃,可是,为什么咧?就算鎌手真的是间壁好了,他又为什么非得攻击佐久良小姐不可呢?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理由吧?”
半平什么都不知道。这是当然的,因为半平的工作只是调查古文书。所以他会这么问也是人之常情。只不过,现在没时间跟他解释清楚了。
“如果没有理由你就不去了吗?”
“我只是想要知道为什么而已。你什么都不告诉我,随便只用一个‘跟踪狂’的名义就断定鎌手是坏人的话,我没办法接受。”
我平静地说道:
“具有慎思明辨的能力是件好事,但是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却是最不重要的一件事。如果你不能接受的话,那我就改用命令的方式,你只要照我说的话去做就是了。”
我也知道要根本搞不清楚状况的半平跟我有相同的危机意识是很无理的要求。就算我板起脸来,用各种危言耸听的词汇来描述现在的情况有多么紧急,对于完全置身事外的半平来说,听起来比较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事吧!
另外,正如同我还没有完全相信半平一样,我也知道半平始终认为我是个做事有气无力、不值得信任的男人。虽然我并不在乎他怎么看我,但是我也十分清楚,自己之前做了那么多让人无法信赖的行为,等到一旦有事发生的时候,却要他相信我,乖乖服从我的命令,也实在太强人所难。
不知道是因为爱困还是纯粹不爽,半平斜睨着我,然后慢慢地开口说道: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只剩一句话好说。”
不想干了吗?
反正我们之间的雇佣关系在法律上本来就不具有任何实质效力。是我硬要他接下一个他不是很感兴趣的工作,而他也刚好在这个时候把那件工作处理掉。对半平而言,此时此刻正好也是辞职的大好机会吧!
半平慢慢地举起右手,握紧拳头,伸出大拇指。然后再把大拇指用力地指向自己。挂着黑眼圈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那我就把这家伙借给你了,老大。”
我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半平继续竖着他的大拇指,小声地补了一句:
“……顺便告诉你,这句话可是我自己发明的。”
“如果有时间开玩笑,还不如赶快听我把话说完。”
“啊,真没礼貌。”
虽然我还准备了其他手段要来对付他,不过既然半平这么爽快地一口答应,那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虽然我很感激他,不过还是等事情结束之后再跟他道谢吧!我迅速地做出指示:
“你现在马上去小伏町的图书馆。如果间壁还在那里的话,千万别让他踏出图书馆一步。必要的时候可以把佐久良桐子的名字抬出来。只要表现出‘所有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所以不能让你离开’的态度就行了。拜托你了。”
听完我交代的内容,半平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了。
“部长……现在是很严重的情况,对吧?”
我点点头。
半平把脱得东一只、西一只的运动鞋穿回脚上,身体一翻就走到了大门口。临出门的时候,又回过头来丢下一句:
“我会在五十分钟内赶到。”
“拜托你了。”
“还有,我还是觉得部长的案子比较有侦探的味道呢!”
4
我目送半平离去之后,马上拿出我的移动电话,打给“D&G”。以这个时间来说,咖啡厅应该已经开门做生意了吧!
“您好,这里是‘D&G’。”
是小梓。刚好我今天要找的也是小梓。
我尽可能不要讲得太快:
“小梓吗?我是长一郎啦!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非常抱歉,这位客人,本店不做外送的服务。”
“拜托妳帮帮忙嘛!”
“……没有就是没有,不然你是要怎样?”
我只好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话说清楚:
“拜托妳载我去小伏。我那辆老爷车就算操到破表至少也得花上一个小时。但如果是妳的技术再加上Copen那种车,就只需要三十分钟吧!”
想当然尔,小梓在电话那头听得呆掉了。
“啥?你在说什么鬼话啊?我今天还要上班耶!”
“人命关天,再不快点赶过去的话,真的会出现死人啦!现在是分秒必争的情况,拜托妳了!”
“……人命……关天吗?”
小梓在话筒那头“嗯……”了半天。
“非得找我不可吗?你可以搭出租车啊!还有你那个奇怪的手下呢?”
“如果他的摩托车可以双载的话我也想要拜托他啊!至于出租车,应该不肯冒着被开单的危险帮我飚车吧!所以只能拜托妳了。”
我换了口气,再补上一句:
“……如果妳死都不肯答应的话,那我也只好开我的破车去了。”
“那样的话,可能会来不及不是吗?”
“是啊!”
这次话筒那头传来“啊——真是拿你没办法!”的抱怨声。
“好啦好啦!我跟友春讲一下。”
“不行的话也请回我个电话。”
“知道了啦!先这样。”
从窗户往下俯瞰事务所前的马路。距离我挂上电话才过了短短五分钟,小梓就开着她的双门跑车出现了。但是这五分钟在我的感觉里却是无比地漫长。
翻开来的电话簿就摆在桌上,我连门也没锁,就冲出办公室,随即冲进她的副驾驶座上。小梓也还穿着她那一条印有猫咪图案和店名“D&G”的黑色围裙。不过她看起来非常不爽的样子,连正眼都不瞧我一眼,就直接把车子打到二档,也不等我系好安全带,就用力地踩下油门,两只眼睛直视着前方说道:
“说吧!你要我开多快呢?马力全开的话,大概二十分钟就可以到小伏了。”
我一边把自己固定在座椅上,稍微想了一下。
“万一被警察盯上也很麻烦……不要太暴冲,但尽可能快一点。”
“……说了等于没说嘛!”
小梓一边抱怨,一边把左手伸进围裙上的口袋里,掏出移动电话。同一只手一边要把车子打入三档,一边还能打开移动电话,音频拨号。
电话似乎一下子就通了。
“喂,小马吗?我现在有点急事要赶去小伏,你可以帮我查一下哪里有测速照相吗?”
小梓用右手控制方向盘,将双门跑车开上国道。引擎的转速显然已经超过三档应有的转速,因此发出了不满的尖叫声。
“……我当然不会告诉别人啦!下一个是在谷中的交流道吗?好,如果你还有发现哪里有测速照相的话,只要打电话来响个一声我就知道了。拜托你啰!”
挂掉电话之后,小梓马上把车子退到一档。
虽然才上午,不过已经有很多人出门了。路上的车辆也不少。国道两侧都是双线道,小梓轻轻松松地超了一辆小型客货两用车,却不打算硬超前面的轿车。还是那么酷地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地说道:
“在市中心还是不要飙得太夸张比较好,毕竟现在是大白天,你也不想招惹警察吧!”
“了解。”
“你到底干了什么坏事啊?老哥。”
“不想招惹警察的人并不是我。”
是佐久良桐子。
“哼……”小梓完全不感兴趣地漫应一声,然后正色地说:“要是我被开单的话,你要帮我付喔!要是我被吊扣驾驶的话,在期限截止之前,你都要当我的专用司机喔!没意见吧?”
正前方的红绿灯刚好开始由黄变红。一般人要在这种情况下左转肯定抓不准时间点,但小梓才不管这么多,一边重踩煞车,一边硬生生地切进对面车道的右转车流里。
“啊——”
双门跑车终于逐渐开到八保的市外,也看见距离小伏还有四十公里的告示牌了。不过,从这里开始又是一小段主要道路,所以小梓也不能太暴冲。
我补上一句:
“对了,我会把这个案子所收到的酬劳分四分之一给妳。”
可是小梓却突然翻脸:
“我才不要!我还没有穷到要跟闷在家里搞自闭的哥哥要钱的地步,如果我是为了钱的话,就不会把店里的工作丢下不管,跑来当你的免费司机了!”
闷在家里搞自闭……
我只是为了养病所以才失业而已……
算了,随便她怎么说吧!我明知道小梓没在看我这边,但还是低下头来道歉:
“……对不起。”
“店里可是很忙的耶!可不可以请你闭嘴?你愈跟我道歉我反而更生气。”
我这个妹妹还是老样子,嘴巴坏得不得了。
接下来是一条长长的大直路,本来跑在前面的厢型车也转入旁边的小径了,前面现在是一片空旷。小梓也把引擎转速拉到最高。
感觉到重力加速度的威力,我整个人又深深地陷入座椅里。
5
在隔开八保与小伏的山路上,小梓的双门跑车被一辆油罐车给挡慢了速度。由于是上坡路段,所以看不太见前方的路况。虽说路上没什么车,但也不能保证对面车道就一定没有来车。小梓试了几次想超那辆油罐车,但都因为视线被油罐车庞大的体积给挡住而不得不作罢。
“等一下就会有大型车专用的车道了。”
不知道小梓是讲给她自己听?还是讲给我听的?
我实在没办法平心静气地坐在副驾驶座上,于是拿出行动电话。也不知道先走一步的半平么时候会跟我联络,所以电话还是不要占线比较好,但如果要我什么事都不做,只是乖乖地坐在副驾驶座上等,那也实在太痛苦了。虽然我之前已经很习惯处于什么事都不做的状态上,但就是没办法安安静静地等待,这或许也是我这半年毅力衰退的证明吧!我在手机上按下了刚刚在小梓还没来之前所查到的二手衣店“MarchHare”的电话号码。
响了几声之后电话就接通了。
“您好,这里是‘MarchHare’。”
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年纪了,但感觉上是个活泼的女人。
“喂,您好,请问是‘MarchHare’吗?”
“是的。”
“可以请教您一个问题吗?”
“请说。”
“请问您认识佐久良桐子小姐吗?”
当我一说出桐子的名字,对方的口气立刻变了个样。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如果你不先告诉我你是谁,我是无法回答你任何问题的。如果你再打来的话,我就要报警啰!”
对方劈头把我痛骂一顿,就把电话挂断了。
我静静地把移动电话放回口袋里。我早料到“MarchHare”会有这样的反应。在“duplicate”的纪录里,位于八保,而且唯一一家有把店名写出来的店,据我所知只有“MarchHare”。如果间壁真的追着桐子来到八保,第一家锁定调查的店肯定是“MarchHare”吧!当我问渡边,桐子常去哪些地方的时候,她并没有提到“MarchHare”这家店,这对我来说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只是,从结果来看的话,是幸还是不幸都已经无所谓了。
间壁的交通工具是什么呢?或许这点就是决定我来不来得及的关键也说不定。在这之前他应该都是用走路的或者是开车吧!虽然他为了寻找桐子的下落而出现在谷中,但是这里的居民一眼就能分辨出你是本地人还是外来客,所以他既不能搭公交车,也不能坐出租车,就算开的是自己的车或者是摩托车,车牌号码也会引人注意。所以恐怕他的活动多半都集中在晚上吧!
但是,如果他伪装成“主修历史的学生在参加庙会之后到神社查资料”的话,那么就算是在小伏也不会显得太可疑。所以他搭乘出租车的可能性就大大地提高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间壁现在应该也正要进入“城山”了。
终于开到有大型车专用道的地方,油罐车变换了车道。小梓把车维持在二档的状态下,把油门踩到最底。等速度完全被拉起来之后,再切换到三档。尽管坡度十分地陡峭,但她还是一口气打到最高档。我才在担心的时候,引擎就发出尖锐的怒吼,速度一下子快了许多。
开到靠近山顶的时候,小梓终于放慢了速度。我知道她这么做的用意。因为前方有测速照相。通过那台测速照相机之后,就是一口气的下坡路段。这条山路不管是在靠近八保这边还是靠近小伏那边都一样,在冲进谷中地区之前几乎是没有人烟的。然而,小梓却只是轻声说道:
“再来要跟着大家的速度啰!大白天的,如果太暴冲的话,会给其他车子带来太大的压力。”
我看了看手表。从“绀屋S&R”出发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十二分钟。虽然没办法在三十分钟内到达谷中,但是比起我那辆老爷车,这种速度已经令人非常满意了。
虽然说是跟着大家的速度走,但时速还是维持在一百公里左右。
“抓紧啰!”
听见小梓这么说,我赶紧用两只手往后抱住整个座椅。小梓把车子退到二档,一口气冲过发夹弯。突如其来的减速害我整个人差点飞出去。过弯之后,马上又打到三档。接下来还有一些没那么大的弯,就直接用三档一路往前狂奔。
看到房子了。终于进入谷中地区。
“小梓,妳知道谷中的八幡神社在哪里吗?”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说得也是。这下子问题大了。好不容易进到谷中却不认识路,真是太丢脸了。我本来还以为只要到这里就万无一失了,没想到却在最后关头搞出大笑话,因为我也不知道八幡神社在哪里。虽然上次去佐久良家的时候,有稍微问了一下大致的方向……
双门跑车沿着山路顺势而下。房子虽然稀稀疏疏地,但还是有人居住,所以小梓的速度也明显地慢了下来。
“所以咧?接下来要往哪个方向?”
“……”
干脆打电话问佐久良且二吧!我正打算这么做的时候,眼角余光瞥到了白色的旗子。对了!只要跟着这些旗子,就可以找到山上的神社了。我的嗓门不禁大了起来:
“右边、右边。右边不是有旗子吗?”
“咦?哦,那个啊!”
“就往那个方向开吧!”
小梓虽然皱了一下眉头,但还是找了条适当的路右转。
村子里的路都是沿着田地迂回曲折的,没办法一下子就直直地冲到目的地。但是好在我们也没有迷路迷到死胡同里,车子完好无缺地停在八幡神社的石阶前。
我解开安全带就往外冲。
“等一下!”
车里传来小梓的叫声。我连忙紧急煞车。小梓坐在驾驶座上问我:
“那接下来我要干嘛?”
哎呀!我完全忘了这件事。
“抱歉害妳丢下店里的工作,妳可以回去了。”
“那你待会儿要怎么回去?”
“坐公交车吧!反正回去的话就不用急了。”
只见小梓叹了一口气。
“……没差啦!反正我都已经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就在这里等你吧!”
“可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耶!”
“没关系。”
而且我也不知道还回不回得来耶——本想要接这句话的,想一想还是算了。听起来太不吉利了。所以我只说了句“歹势!”就往前走,结果又被叫住了。
“等一下!”
“又怎么了?”
我一回头,只见小梓脸上堆着笑容。
“老哥,你又复活了呢!”
我礼貌性地回以一个微笑,没回答她就转头跑上了石阶。
6
我才刚爬到石阶上,手机就响了。是半平打来的。
“怎么样了?”
“不行,没堵到。我问了图书馆里的人,他们说他早在我到之前就已经走了。”
“我知道了。害你白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呢!今天就到这里为止吧!你回去好好地休息一下。”
“我也是这么想的。老实说,我就连回八保的体力都没有了。”
我看一下表,从半平接到小伏町图书馆打给他的电话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以上了。
还来得及吗……?
我环顾整个八幡神社。昨天应该有庙会吧!然而神社里却已经整理得非常干净,让人几乎感觉不到有办过庙会的痕迹。要说有什么还没有收拾好的,大概就只剩下旗子了吧!有一个老人正在把帆布折起来。本来想去问他有没有看到间壁的,但是一想到如果他反过头来问我是谁的话也挺麻烦的,所以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尽可能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近正殿,然后从旁边钻了进去。
我闻到青草的味道,这种味道,我已经好久都没有闻到过了。本来以为这个夏天一滴雨都没下,天地万物应该都已经干燥到快要烧起来了吧!没想到一靠近泥土,还是可以感觉到湿气。抬头看看斜坡上面,围绕着小伏和八保的山地全都覆盖着一片绿油油的杉树。这都拜林业政策所赐。唯独八幡神社后面的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视为神明的领域,所以还混杂着一些不知名的树木。
我从口袋拿出一张折好的A4用纸。那是半平的调查报告的其中一页。我想应该是从江马常光的《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一书里所影印下来的地图,上头就标示着“谷中城”的位置。
从八幡神社几乎是直直地往东走就可以到达“谷中城”了。以等高线来判断的话,从这里往东至少有三座相连的山,只要越过这些山,就可以进入六桑村。而“谷中城”就位在先从八幡神社的后面爬到山顶上,再往下走,然后再爬上下一座山的山顶附近的位置上。在其北部可以看到两个铁塔的符号,从我现在所站的位置虽然看不见,但只要爬上眼前这座山,视野就会变得开阔,到时候也可以比较清楚地把握住地理位置的相对关系了吧!
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变得愈来愈快。在爬上眼前的山,再往下走,然后再爬上下一座山的地方……
在那里,或许正上演着一桩杀人惨案。我来得及阻止那场悲剧的发生吗?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现在的状况和前天早上有点类似呢!虽然有点类似,但又不完全相同。
前天早上,我找的是攻击孩童的野狗.,而现在,我是为了阻止犯罪才上山的。
然而,两次的心情却相差十万八千里。在找狗的时候,就像GEN说的那样,主要是基于我的宿命论。发现渡边庆子其实是个意想不到的收获,所以我是为了要接近渡边庆子才去找狗麻烦的,充其量只不过是一种手段罢了。就结果论来说,那只狗的确是因为我才送命,但是我并不觉得后悔,也没有罪恶感。说是“必然”可能有点过分,但那的确是“必要”的。说得冠冕堂皇一点,那只不过是工作的一环。
另一方面,接下来我即将要面对的,恐怕……不是恐怕,肯定是杀人事件。虽然我在接受寻找佐久良桐子这个案件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会有一定程度的危险,也做好某种程度的心理准备。但是我万万也没想到,自己得在这种热死人不偿命的夏天,而且还是在深山里,和一个下定决心要杀人的人进行对峙。换句话说,这件事既不是“必然”,也非“必要”,甚至不在我工作的范围之内。
但是,我还是继续往上爬。
佐久良且二、神崎知德、渡边庆子、GEN,再加上最关键的佐久良桐子,他们一个一个地轮流来把我从沉睡中唤醒。这五天比我之前的六个月还要漫长。在我辞职之后,这恐怕是第一次基于想做而去做的自由意识所采取的行为。我想要阻止这件杀人惨案的发生,搞不好也只是基于一般约定俗成的社会规范。毕竟我是个胸无大志,只想要平静度日的人,是只彻头彻尾的社会化生物,所以杀人对我来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不是我杀人,或者是人家来杀我就好了。那为什么我现在又突然认为人不可以杀人了呢?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我只知道,此时此刻,自己正要摆脱宿命论的安排。
现在的我一心只想要阻止两个别说是没见过面了,就连话也没说上过一句的人类自相残杀,也许就像小梓说的一样,是因为我复活了吧!
我开始往山上爬。枝繁叶茂的杉树与橡树阻绝了太阳的光线。
突然想起自己说过的话——因为我们同样都是残兵败将的关系。
刚回到八保的时候,我几乎可以说是一副行尸走肉。所以,对于遭遇和我有点类似的桐子,我也下意识地将她归类为同一种人。而在佐久良家发现的那本笔记本更加深了我这样的印象。我在那本笔记本里所看到的,是一个伤痕累累、只能任人宰割的佐久良桐子。
但是……
当我看到半平的调查报告时,我忽然有个不同的想法。半平在报告里介绍了江马常光的作品,甚至还把《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的第四章第一节影印下来直接贴上。以下是半平的结论——根据江马常光所描绘的中世时代的形象,当时的人们为了保护自己,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看完整篇半平的调查报告之后,我不认为那个结论只是半平自己单方面的臆测。虽然我不知道这些人在历史上的定位是什么,但是至少在江马常光的笔下,这些人强悍得不得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佐久良桐子不可能不知道,谷中的人为了活下去,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们绝不会只是逃避,而是会把自己武装起来、组织化起来,必要的时候见风转舵,平常的时候就建筑碉堡把自己保护得好好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笔记本里的内容就非常地不自然了。桐子在笔记本里所描绘的自我形象非常地不自然。我记得她是这样写的——
——我以前总认为建造谷中城的那批人,都是些只晓得躲躲藏藏,既可悲又可怜的人——
——在既可悲又可怜、只晓得躲躲藏藏的弱者这一点上,我和他们其实是一样的——
——只能藏头缩尾地一边颤抖着,一边日夜祈祷这场风波早日过去的我,和他们又有什么不同呢——
根本是鬼话连篇!全都是佐久良桐子自己编造的谎言。
就算桐子被间壁伤害了,就算她被打入失望的深渊,她也不可能写出这样的东西来。
而当我发现这些全都是佐久良桐子编造的谎言时,一切的谜底就都解开了。
风都被树木挡住吹不进来,幸好山里的泥土还留有前一晚的冷空气,所以还不至于热到受不了的地步,但是额头上还是冒着豆大的汗珠,已经半年没这么操过的膝盖也开始痛了起来,彷佛是在抗议被我虐待似的。抬头一看,山顶还在好远的地方,低头一看,在杉树的树叶缝隙之间,可以看到八幡神社的正殿,比我想象的还要近。
再不快点不行了。我用力地深呼吸。在爬上眼前的山,再往下走,然后再爬上下一座山的地方……
在那里,或许正上演着一桩杀人惨案。
我来得及阻止那场悲剧的发生吗?
那场佐久良桐子谋杀间壁良太郎的悲剧。
回溯整件事情的时间顺序,一开始让人觉得不自然的点是网站“duplicate”的关站与重新开站。就如检举网站“天网恢恢”所说的,“duplicate”的关站其实是非常自然的。因为桐子对这个网站,应该还没有执着到愿意忍受莫名其妙的攻击还要坚持下去的地步。如果她厌倦这些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自然就会把网站关掉。这点我是可以理解的。
问题在于才过了一个月不到,桐子又把网站打开。而且居然还把之前引起轩然大波的主战场留言都留着。“天网恢恢”的站长也说过,明明只要把留言板砍掉就天下太平了。我非常同意他的意见。既然桐子都敢关站了,为什么不乘机把留言板砍掉呢?
我曾经想过把网站关起来和把网站打开的可能不是同一个人。但是这点怎么想都觉得不合逻辑。“duplicate”的站长从头到尾应该都只有佐久良桐子一个人。
而她在关闭“duplicate”时的处理方式,感觉上也有点不太对劲。她在每一页都写上“此网页已移除”,或许是为了不想让人利用搜索引擎抓到以前的页库存档,但是对于那些早就已经把她的网页储存下来的人根本一点用也没有吧!更何况间壁之前曾经针对她过去的发言不断地鸡蛋里挑骨头,所以这种做法对他更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吧!
尽管如此,桐子还是大费周章地把每一页改成“此网页已移除”,为什么?
我迈开大步往上爬。地面上散落着枯叶和树枝。现在是夏天,所以这些枯叶应该是去年以前就掉下来的吧!而且全都被晒得干巴巴的,登山鞋一踩下去,马上就发出劈哩啪啦的声音碎掉了。
桐子是故意要留下线索让间壁找到她的。
只要“duplicate”还存在一天,间壁就会看到。虽然桐子自己的生活可能会因此而曝光,但只要确定间壁有在看这个网站,那么桐子就可以利用这个网站把某种讯息传送给间壁。
从这个角度来想的话,桐子之所以要把已经关闭的网站又重新打开的理由就说得通了。四月初,桐子被间壁烦到受不了,所以就把网站给关闭了。四月底,桐子为了要传送某种讯息给间壁,所以又把网站打开。
也就是说,在那一个月内,发生了某件事让桐子必须传送一些讯息给间壁。
但是,到底是什么事呢?
其实只要对照后来所发生的事就不难猜了。
追着间壁来到八保的田中,在这里待了两个礼拜。他说桐子刺伤了间壁,要一个月才能康复。也就是说,桐子刺伤间壁这件事,大概是发生在七月初的时候。
“螳螂”是在六月中旬以后从“duplicate”上消声匿迹的。这是当然的。因为在那之后,他就受了重伤、住院治疗了。而在另一方面,桐子则向神崎要求分手。除此之外,桐子把户口迁到小伏也是这个时候。
所以,并不是桐子不小心让间壁受了重伤。
而是桐子根本就想杀间壁而没杀成。
四月,在网站第一次关闭的期间,间壁找上了桐子,并且强暴了她。而且在那之后还不停地骚扰她。已经和男友论及婚嫁的桐子所受到的伤害,老实说,我还真的想象不出来。
原本过着平静的生活,却突然出现了间壁这颗拦路大石,桐子只好拿起刀来与他对抗。是不是就在这种对抗的过程中,让她联想到了谷中的人们也是这样全副武装地对抗侵略者的呢?
为了埋下伏笔,桐子认为有必要留下一些线索,于是就重新把“duplicate”打开。
从田中的说辞上来推敲,桐子刺伤间壁的事件之所以没有闹上警局,不难想象冲突或许是发生在现场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密闭空间里。搞不好桐子就是利用“duplicate”把间壁引出来的,但是网页存档上并没有类似的叙述,也就是说,七月的事件可能只是一个突发的事件。
然而,不管是突发还是预谋,总之第一次的刺杀行动是失败了。间壁只受了一个月就可以治好的伤。但是后来间壁对于这个事情的处理方式,让桐子确信他的执着今后会愈演愈烈。
因此,桐子才会跟神崎提说要分手。
她已经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彻底地让间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而且她还打算若无其事地回到社会上继续生活。她死都不想因为间壁失去任何一样东西,也死都不要只是因为莫名其妙被盯上,就得放弃半辈子辛苦挣来的东西。
因此,她必须事先做好准备、拟定计划、收集工具。所以她不能让神崎去她家,以免坏了她的大事。当然,她也可能只是纯粹没空搭理神崎也说不定。
然后她又使用“duplicate”。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院的间壁,她巧妙地写下了自己将往哪里逃的暗示。桐子恐怕也是看了自己以前写在网站上的文章,发现有很多地方都隐藏着八保这个关键词。然后她又发现从江马常光这条线索,除了八保之外,还可以导出小伏这个地名。所以她在杀害间壁未遂之后的七月二日,刻意地写下了文中暗示着小伏的文章。
接着她就关掉网站,还把工作辞掉、公寓退租。
当间壁得知这些状况之后,他会怎么想呢?
他一定会这么想吧——佐久良桐子怕我怕得要死。
怕到不得不逃走……吧!
他一定会找上桐子,要她付出害他住院一个月的代价。而桐子也算准他一定会这么做吧!算准间壁为了报一刀之仇,一定会不计任何代价也要找到自己。看了间壁写的明信片,再从田中口中听到他出院之后的举动,我也知道一切发展都如桐子的预料。
对于桐子来说,最害怕的莫过于间壁追到一半就放弃了吧!如果他在东京,或者是在八保就半途而废,那她一辈子都要活在间壁的阴影底下了。所以桐子肯定得极力避免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她才会在八保到处留下自己的足迹。像是故意去曾经在网站上出现过线索的咖啡厅吃午餐、明明居无定所还跑去专门卖小东西的店、在“CharingCross”巧遇老同学的喜悦大概也是装出来的吧!因为她只是需要一个人把佐久良桐子就在八保的讯息透露给间壁知道罢了。既然看店的是一个刚好认识桐子的人,那自然再好不过。她之所以买下那个绑着红色头巾的洋娃娃,其实也有她的用意,虽然那个洋娃娃可能早就不知道被她给丢到哪里去了。她让信件全部转寄到小伏可能也是诱导的一环吧!
接下来桐子继续在小伏也留下足迹。她寄给佐久良且二的明信片就是这个用意。别说佐久良且二搞不懂她的意思,就连我也是一头雾水。但是间壁不一样,只要他偷偷地打开佐久良家的信箱,偷偷地看到桐子寄来的明信片……他就能确定桐子是真的回到八保一带了。
只不过,事情发展到这里,出现了一个就连桐子也料想不到的变化。那就是佐久良且二在收到明信片之后,居然跑来找我帮他调查桐子的去向。
来到八保一带的间壁,发现桐子到处留下的足迹,确定她真的逃到这一带来了。所以根据“duplicate”二〇〇四年七月二日的诱导,偷偷地潜入佐久良家。因为代替梯子的东西就摆在随便一找就可以看见的地方,所以马上就给了间壁灵感。只要给他摸上二楼,就可以发现桐子刻意留下的味道,然后再追着食物的味道,就可以找到那个藏在小阁楼里的房间。接着他会发现桐子的笔记本,看见桐子刻意装出来的恐惧。虽然不知道间壁到底变态到什么程度,但是桐子写在笔记本里的东西,搞不好就是为了刺激间壁,让他更紧咬着自己不放也说不定。也搞不好桐子根本就没有躲在这间小阁楼里过,她的用意只是要把间壁引诱过去,这样她的目的就达到了。所以她的笔记本上才没有注明日记的日期,可能就是基于这个理由也说不定。
……在那个当口,桐子有没有考虑到佐久良夫妇的安全呢?把一个袭击自己的男人诱导到祖父母家去,难道她都不会觉得危险吗?
如果间壁胆敢伤害桐子的祖父母,就会罪证确凿地演变成犯罪案件了,间壁从此就得过着亡命天涯的日子,那么,对桐子而言,虽然不是决定性的,但是也可以算是成功的策略。
只不过,间壁在找到桐子之前,应该不至于这么做吧!因此,佐久良夫妇的安全应该还是具有某种程度的保障。当然,这种事情没有绝对的。桐子选择佐久良家做为诱导间壁的地点,对她而言,肯定是一项非常冒险的行为。桐子把“逃到乡下的祖父母家里”这个剧本的自然性、间壁的行为模式和将他诱导到谷中的必要性放到天平上之后,还是决定以祖父母的安全为赌注赌上一把。就结果来说,她算是赌赢了。
因此,间壁在佐久良家的阁楼房间里得知“谷中城”的存在。但也仅止于此,因为他也不知道“谷中城”在哪里。不过像他这么认真的人,一定会去查吧!他一定会留在小伏,一定会去图书馆,一定会去借乡土史家江马常光的书来看吧!
但是,就算这样,他还是找不到“谷中城”。
因为在江马常光的著作里,就只有《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一书有提到“谷中城”的确切位置。但是最重要的这本书却被人借走了。
到底是被谁借走的呢?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佐久良桐子啊!
只要这本书在桐子手上,间壁就暂时找不到她。相反地,只要她把这本书还回去,间壁就可以找上她。换句话说,桐子只要透过《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这本书,就可以自由地操纵间壁找上她的时间。
这就是桐子之所以要迁户口的原因。因为要拿到那本书,就一定得把户籍迁回来。
根据半平写在调查报告上的备注……只有户籍在小伏町或者是在其近郊的居民,才能向小伏町的圆书馆借书。
桐子是为了要借那本书,才把户籍迁回来的。
但是,桐子为什么会挑上谷中呢?
是因为具有地利之便吗?是因为在那里她就有绝对的胜算吗?就只是因为这样吗?
间壁就要来了,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就要出现在桐子面前了。就像在东京的时候一样,细心地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悄悄地出现在桐子身边。
只要是为了桐子这个诱饵,就算是在人烟罕至的深山里,他也会奋不顾身地扑上前去。所以他才会那么轻易地中了“duplicate”的计、中了“MarchHare”的计、中了明信片的计、中了阁楼房间里的日记的计、中了《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的计……一步步地靠近桐子。
而桐子正好整以暇地等待他的靠近……
杀了他……
……再就地掩埋就好了。
谁都不会看见,谁都不会知道。因为被害者会主动避开所有人的耳目而来。
然后她就可以重新出发,重新回到她平常的生活里,回到她视为天职的工作岗位上。
不会失去任何的东西。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踏出最后一步。已经爬上第一座山的山顶了。
我站在山顶上,望着下坡路。照地图上显示,只要从这里下坡,再往上爬,就可以到达目的地了。可惜前方都被杉林遮住,什么都看不见。总而言之,先往下走就是了。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必须非常慎重地前进才行。
不然的话,搞不好就连我也会被桐子杀掉。
7
我小心地踩了踩地上,以确认枯叶和枯枝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每前进个两、三步,就确认一次周围的状况,以确认有没有人躲在树林之间。
就连上头,我也不忘常常抬起头来确认一下,以确认树枝之间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我的心跳愈来愈快,呼吸也渐渐变得困难。明明是前一秒才在山顶上决定要前进,却在开始下坡的那一秒就后悔了。一不小心,后悔的话就从嘴巴里溜出来:
“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回去好了……”
这还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踏进这么恐怖的空间。
我坚信自己的结论是对的,桐子是为了保住自己的生活而决定要谋杀间壁。就连她的手法,相信我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为了减少内心的恐惧,我开始像念经一样地念了起来:
“脚边OK,右边OK,左边OK,上面OK,前进。脚边OK,右边OK,左边OK……”
桐子有的是时间,在这座山的“谷中城”里,好整以暇地等待间壁自投罗网。只要她一直不把《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还回去,时间要多少就有多少。
那么,在这段时间里,桐子做了些什么?
我倒过来想,假设今天是我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盯上,假设我也决定要杀了他,那么,在那座人烟罕至的“谷中城”里,换作是我,我会怎么做?
我会做陷阱。
虽然我没有真的杀过人,但想象总是会的。如果要杀一个人,却从正面去跟他硬碰硬的话,就连自己也会有危险,因为我不知道对方会怎么反击。事实上,桐子已经失败过一次了。
如果事先就知道对方会来的话,当然会想到要做个陷阱给他跳。
最好还是一次就可以把对方置于死地的陷阱。因为如果只是让对方受点轻伤的话,可能又会让他逃脱。如果让他逃脱的话,可能又要继续活在他的阴影底下。
“脚边OK,右边OK,左边OK,上面OK,前进……阿弥陀佛,神明保佑……”
她该不会挖了一个洞,还在底下插满竹箭吧?就算掉下去没有当场死亡,插上十个钟头也差不多了。她该不会也做了落石堆吧?如果她拿得到毒药的话,搞不好还会把毒针插在软木塞上……毕竟桐子也是拼了命的。这么点化学常识,她应该早就努力地搜集到了吧!我可没办法一笑置之,认为用毒是不可能的事。
这么说的话……
我想起渡边庆子打来的那通要哭要哭的电话。她说看到一个很像桐子的人,鬼鬼祟祟地在五金行买了一条绳子。时间就在佐久良桐子出现在“Gendarme”和“CharingCross”,可能还有“MarchHare”的同一天。
渡边很怕桐子会把那条绳子套在自己的脖子上,而我当时也认为那个可能性不低。
现在我明白了,那条绳子显然是要做陷阱用的……
我一步一步地拖着沉重的脚步,把重心放低,好让自己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迅速地做出反应。但是用这种姿势下坡,我的膝盖马上就尖叫抗议。“……早知道就带只狗来了。”
而且还要是受过找陷阱训练的军用犬。
如果现在在这里掉进陷阱里,就算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吧……不对,是根本不会有人听到吧!这里可是山谷呢!不管是求救声,还是尖叫声,都被山给挡住了。
“啊!不是还有这个法宝吗?”
我拿出移动电话。万一真发生什么情况的时候还可以打电话求救。
可是下一秒钟,我就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了。根本没有讯号嘛!这也难怪,山上本来就常有收不到讯号的状况,而且也没有架设基地台的必要。
佐久良桐子真是个厉害的角色。她特地选了一个不仅求救的声音传不出去,就连手机的讯号也传不进来的地方。
这下子我只能苦笑了。
脚边OK,右边OK,左边OK,上面OK,前进。
突然,好像有一阵阴风吹来。原来我已经走到山谷里了。接下来得再往上爬。我看一下表,从我上山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我继续绷紧神经,小心翼翼地踏出第一步。
视线在四周绕了一圈。
然后,我看见了那个。
8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扯开嗓门,用响彻整座山的音量说道:
“桐子小姐!佐久良桐子小姐!妳在哪里?我是来找妳的!”
我侧耳倾听,没有反应。我站在原地,再喊一次:
“桐子小姐!我是来找妳的!并不是什么可疑的人,请妳出来好吗?”
然后等待她的回答。
从斜上方传来细微的声音:
“我现在就下去。”
接下来是一串踩在落叶上的脚步声,劈哩啪啦,劈哩啪啦……脚步声慢慢地靠过来,不疾不徐,不疾不徐……由于视线都被挡住了,只能从声音来判断她正一步步地接近我。
然后,从几棵杉树中间一棵比较大的杉树阴影里,出其不意地出现了一个人影。
眼睛小小的,嘴唇薄薄的,身材瘦瘦的,就连整个给人的感觉也都是静静的。头发有点乱,脸和手臂都沾了些泥土,就连身上的黑色牛仔裤和白色衬衫也都搞得脏兮兮。
我看过她的照片,她就是佐久良桐子没错。
她正在微笑,神情有些恍惚。
桐子停下脚步,虽然那个距离硬要说的话实在有点远,但我也站在原地不动,笑容可掬地说道:“太好了!妳没事吧?”
“你是……?”
她的声音比我想象的还要温柔。
我向她低头致意:“我是‘绀屋S&R’的人。受佐久良且二先生的委托前来找妳。”
“你能找到这里真是不容易呢!”
“真不好意思,我看了妳留在阁楼房间里的笔记本。”
我在语气里放进真心和深切的同情,强而有力地说道:
“我不知道妳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且二先生很担心妳。可以请妳跟他联络一下吗?与其待在这种鸡不生蛋的地方,还不如把妳的问题拿出来跟家人商量或许会比较好。”
“说得也是……”
桐子的声音听起来虽然很温柔,但总觉得有点轻飘飘的。脸上挂着一抹不知道该说是茫然还是恍惚的微笑,桐子回答道:
“也许这样比较好吧!”
“那就拜托妳了!”
我看了看手表。
“啊,已经这么晚啦!总而言之,能够找到佐久良小姐真是太好了。可以的话请妳尽快跟且二先生联络。到时候还请妳跟他说,是‘绀屋S&R’的人请妳跟他们联络的,这样我在请款的时候也比较方便,万事拜托。”
桐子的表情丝毫未变,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我会这么做的。”
我笑着把双手打开。
“这么一来我的任务就完成了。我还有别的事,必须马上回八保去,佐久良小姐要跟我一起走到八幡神社吗?”
“不了。”
桐子慢慢地摇了摇头,伸出食指,指着上方。
“我还有一些行李,得收拾好才能走。”
“这样啊!那么今后如果还有什么需要效劳的地方,欢迎随时来我们‘绀屋S&R’。再见!”
我再次鞠了个九十度的躬,然后转过身去,一边擦汗,一边头也不回地沿着来时路往回走。
双眼紧盯着来时路,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第七章
二〇〇四年八月十九日(星期四)
后来,佐久良且二确实有把钱汇进我的户头。也收到百地支付的酬劳,不过大部分都给了半平。
外面刚下过雨。最近已经很久没有下雨了。
我把自己深深地种在椅子里,望着窗外。虽然说是夏天的雨,但却不是那种雷阵雨,而是静静的雨声。这个城市看起来比往常还要安静。
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那天在城山看到的东西。那是一顶灰色的帽子。
帽子的内侧黏乎乎地染着别的颜色。覆盖在灰色之上的颜色,与其说是红色还更像是黑色。在那片黑色当中,我似乎还看见一点点白色的碎片。
从帽子被染成黑色的范围之大来看,我知道自己去迟了一步。
既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那也没有办法。如果是正在自己的面前上演,那还能够想办法阻止,但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也没什么好阻止不阻止的了。
所以我选择了让任务圆满达成的这条路。
“……”
我望着以“绀屋S&R”的名义所开的存折。
我之所以主动现身,并不是为了请款方便,也不是为了要取信于桐子。而是因为桐子可能早就在什么地方监视我的一举一动,而且之后她也可能会从别人口中知道我在调查她的事,既然如此,我就有必要先主动表达来意。
我把视线移回下着雨的街道,喃喃自语:
“我什么都没有看见,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一定得让桐子这么相信才行。要是像间壁挡到佐久良桐子的路一样,桐子接下来如果认为绀屋长一郎会威胁到她的生活,那我可就麻烦了。
无论如何,桐子似乎已经照着我的请求,和且二联络过了。
但是这并不代表桐子相信我所说的话。因此,我最近都把小刀藏在口袋里。
不管是谁,都有可能遭受莫名其妙的攻击。为了保护自己,抵抗是非常人性的一种行为。
就像农民拿刀砍向侵略者一样。
就像病人打针一样。
就像绀屋长一郎在把野狗送进卫生所的时候没有半点犹豫一样。
就像佐久良桐子设下陷阱来给间壁良太郎跳一样。
所以,我也得自己保护自己。
我也想过要报警。但是我又没有任何证据。就连尸体也没看见。唯一看到的,只有一顶染着血迹的帽子而已。
在那之后,确定桐子已经离开那个地方之后,我又去了一次谷中的“城山”。结果却是一无所获。只有炎热的天气跟那天差不多,除此之外,别说是凶器、陷阱、洞穴了,就连有没有人在那里生活过的痕迹也没留下。唯一的收获只有爬上“谷中城”附近的树木之后,发现从那里可以看见佐久良家的附近。只要有一副望远镜之类的,就可以从那里监视佐久良家,桐子大概就是透过这种方式来确定间壁是不是真的上勾吧!收获?哪有什么收获啊?我只是看到那里有棵树罢了。
也正因为如此,我总算可以稍微安心一点。一个连尸体埋在哪里都说不上来的证人,对于桐子而言,应该不会构成威胁吧!
可是……
在我的内心深处,无法抹去的不安却慢慢地沉淀了下来。一想到不知道桐子是不是真的这么想,就觉得口袋里的刀子实在是太小支了,一点也不足为恃。
如果这些全都是我想太多那该有多好,如果那顶帽子上的血迹只是我眼花看错、如果间壁现在也还在骚扰桐子的话那该有多好。然而,根据我追踪调查的结果显示,间壁化名为鎌手所下榻的旅馆,后来并没有任何人回去。
现在才说这种话已经太迟了——明知如此,但我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如果只是找狗的话那该有多好。”
话虽如此,但事实上偏偏就不是如此。
雨。
桐子现在也很不安吧!那个侦探到底知道多少……光这点就够她睡不安稳了吧!
雨水会不会把埋在“谷中城”那座山的某个角落里的东西给冲出来……这点也会令她吃不下饭吧!
每到了下雨天,我也开始不安。
万一埋在地下的东西出了土,我们之间的恐怖平衡就会跟着土崩瓦解。因为桐子可是死都不想因为间壁失去任何一样东西呢!
我想我会有好长一段时间都得随身带着刀子了。
不如利用这次的酬劳去买只看门狗吧!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