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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承转合〉
我,
天之下芝兰。
是女高中生,
小说家,
类似这样。
…………这个文体好累,还是算了。
我是天之下芝兰,闭月羞花的私立御伽坂学园三年级生,但本行是小说家。
三年前以‘直木!’获得直木赏、‘芥川!’获得芥川赏、另外还以‘山本周!’获得山本周五郎赏、‘野间酱’获得野间新人文艺赏,‘三岛由!’获得三岛由纪夫赏。在国外也得了几个奖,只要再得到诺贝尔文学奖就十全十美了。
这样的我当然名列在学圔的十伟人、十哲里面,而且还是前三名的三奇人之一。提到十哲耻No.1的【零流小说家】天之下芝兰,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今后我也会继续量产超越一流的零流小说。
既然称为三奇人,除了我以外,还有画痴•鹿子木鵺子与舞台痴•甘南备周参见,但论实力是我远在两人之上。我赢不过两人的地方,顶多只有身高吧。
今年也工作顺利,连载杂志有四本,一帆风顺这句成语就是为我而存在的吧。
对了、对了,三天前我才接受过杂志访问。
因为是辣妹风格的时装杂志,所以读者群里面会买我的小说的,十个之中大概连一个都没有,不过正因为如此,向这种非主力读者宣传很重要。不管是服装或举止都需要留意,我要扮演宛如高雅洋娃娃的作家。
具体例子就像这种感觉:
——最近的兴趣是?
天之下(以下简称为天)“这个嘛,我最近迷上芳疗,.特别喜欢薄荷。”
——平常创作小说时都会使用吗?
天“是的,因为不放松就写不出来。我的执笔时间一天只有一个半小时。”
——咦!这么短吗!
天“因为要兼顾学业,实在挪不出时间。而且,精神愈集中就愈能够写出好作品。所以,我真的很感谢能够提高集中力的精油。要是没有精油蜡烛,效率一定会折半。(笑〕”
真亏我说得出这种谎,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其实我并没有沉迷芳疗,一天工作时间一个半小时也是吹牛。
一下课,我就在书斋芝兰庵(榻榻米地板,八叠大〕创作两个小时,然后搭公车回鱼市场 (人口约三十万人)的家。饭后,创作一个小时。洗澡后,再创作。做学校的功课及准备考试,再创作。累了在深夜两点就寝。
这是我昨天的生活。根本没有芳疗那种奢华的东西,每天都累得不成人形。
但是,不能表现于外,那样NG,是禁忌。
因为我是明星。明星不能疲惫不堪、倒头大睡。那种“我付出辛劳、我付出努力”的资讯不符合现在的年轻世代,虽然我也才十七岁而已。
总之,我就像这样一边在背地里奋斗,一边当女子高中生作家。
正好昨天完成了新作‘新潟!’,七月也赶得上截稿日。善哉、善哉。世界站在勤勉之人这边。
我立刻要三奇人的鵺子读这篇新作。
鵺子堪称奇人等级的顽固,朋友也很少,但是她的感性大可信赖。虽然领域是绘画,但是在底层是共通的。
来,就尽量夸奖我吧!我是得到夸奖就会成长的孩子!
“差强人意呢。”
才一读完,画痴马上就一句话全盘否定我的小说了。没有半点温情或同情,就跟打死苍绳差不多的感觉。
“别开玩笑了!这篇新怍哪里不好了?故事的主线是两人甜死人不偿命的恋爱模样,所以不分男女老少都能够融入情节。而且随处穿插的奇异巧思与奇妙比喻,就连一年读五百本书的爱书人都会为之咋舌。当然在新潟居民心目中,更是马上摇身变为在地小说!”
我挥舞着整叠‘新潟!’列印原稿。
我坚决抗议。无论是现在流行的元素,还是在近五十年的小说中继承的伏流,统统都包含在这篇小说里面。
也就是这么回事——
这本小说出了一定会卖。
书会不会畅销,有几项要素。
首先是作者的知名度。比起业余作家的同人志,出过十本、二十本书的直木赏作家销量会比较好,这点不管在任何世界都一样。
接下来是书名。这个时代取‘死或艺术’这种书名根本卖不出去,因为书太多了,所以得吸引目光才行。‘新潟!’这个书名就算远看也很有冲击力。
再来是设计。世上有所谓的人气设计师,据说只要请对方操刀,销量就会增加一成、或是极有机会畅销。虽然很多时候作者无权挑人。
而最重要的是内容,不会有人想买感觉不有趣的书。
虽然每个人对“有趣”的基准不一样,但大多数人都会觉得有趣的故事是存在的。
就是情节高潮迭起,而且简单易懂。
简单易懂这点尤其重要,没有人喜欢看不懂的故事。
超艰涩的推理小说或SF有阅读门槛,历史小说则是读者平均年龄太高,年轻人很少阅读。再加上这世上很多人回避灰暗的故事,充满绝望的故事从一开始就无望畅销。
而‘新潟!’克服了这部分所有的障碍,※甲种合格。意思就是拥有马上就能上战场的战力。(译注:征兵体检符合甲种体位之意。)
可是鵺子这家伙却说,这篇小说“差强人意”。
这教我怎么服气!
〔我希望鵺子务必告诉我这篇小说不行的理由。如果这句话是舞台痴或其他路人甲乙丙丁说的,我早就不由分说地用百科全书的书角敲下去了,但你的意见,我是不会不当一回事的的。来,请说。”,
虽然,我是想听她的说法挑毛病反击。
她总是穿着猫图案的丁恤、身体被颜料弄脏、个性白目到极点,偏偏却身材出众,有着前凸后翘、高眺的模特儿体型实在可恶——但我信赖鵺子。
人称【全卫艺术家】的鵺子跟我一样,在绘画的世界持续进取奋斗。作品从抽象画、日本画、油画、到运用蒙太奇手法的拼贴作品都有,甚至曾经在漫画杂志刊登作品。
不仅探究艺术,同时也成功将艺术作为商品。鵺子可说是创作者的楷模,她的眼光也是货真价实。
而且,全能的鵺子,不需要戴着歧视或污衊的有色眼镜从偏颇的角度看作品,她能够据实判断好坏。有志成为画家的人,被鵺子说“最好放弃”的瞬间,就该封笔了。
我以三奇人之称为荣,就等于我信任同样身为三奇人的鵺子与那个舞台痴。
而鵺子竟然用“差强人意”这种抽象的贬抑词汇否定我,我无法原谅。除非她把话说清楚,不然我无法罢休。
但是,万万没想到答案竟然会是这样。
“这个嘛……以下回答的前提是我在写作方面算是个外行人,这篇小说没有半点灵魂。”
体温升高到至少五十度了。
“嗄?灵魂?那是什么,好吃吗?我呀,最讨厌那种既抽象渺茫又自以为是的意见了。你给我记牢了,不然要不要我帮你剌在背上呀?像这样自以为是评论家,令人发寒。还是你打算上电视当解说员吗?打算到处开演讲会,大捞一笔吗?我劝你先从穿T恤以外的衣服开始吧!笨蛋!我感到怒发冲冠!”
我连续发射即兴想到的语言暴力。
要是有人被批评没有灵魂,还连连点头称是,就应该放火把原稿烧了。
我也是有自尊的。
就算对方是鵺子也一样。
不如说,以我和鵺子的交情,不能置若罔闻。
我们长久以来都百无禁忌,直来直往。既然鵺子说“差强人意”,那就表示,在完全绝对不会说谎的鵺子心目中,这篇小说就是“差强人意”。
“就我看来,依照你的知名度与实力,这个故事应该可以红个五年左右都有人买帐吧。”
鵺子念念有词地说出理所当然的话。
“可不是吗?因为这是我的小说。”
“但是,从现在再过三十年以后,到底还有什么人会阅读这本小说、记得这本小说呢?”
总觉得内心的小洞渐渐扩大裂痕。”
自己的脸发青、发白,变成极近透明的青。
再也无法隐藏了。
我感觉到我的心的确。
“我从以前就一直想找机会问问看了,你所谓的【零流小说家】的‘小说家’,是指文字工作者,还是艺术家呢?如果你以写文章赚取钣钱为荣,那就没话说了。没有人有权利揶揄你。但是,如果你自认为艺术家,嘲笑文字工作这行饭,却出这种以赚钱为目的的书的话,那就太对不起所有文字工作者了!大家想必会想泼你味噌汤,大骂‘不许小看文字工作’吧!”
鵺子尽管不耐烦,依然秉持着四平八稳的口气。
就算我想要避重就轻地回避鵺子的话,她的话却确实剌中我的伤处。这也是当然的,因为我们对艺术了若指掌,就像连背上哪里有痔都知道一样。
我没办法反驳。
“因为我不想再继续这个不愉快的话题,所以我要去跟猫猫嬉戏了。期待你再接再厉。”
鵺子留下这句话,就离开芝兰庵了。
之后只剩下茫然自失的我。
我早就隐约察觉了。
现在我的小说很无趣。
这个“无趣”不是能否达到娱乐效果的问题。
就这点来说,不仅资历很长,还能够轻易理解年轻人感性的我是最站得住脚的。无论是动人揪心的恋爱、紧张刺激的战斗,还是令读者叹为观止的惊异感,我都能够运用自如。
但是,光这样是不够的。
里面没有灵魂。
没有灵魂的书也无法撼动读者的灵魂。我从书架上取下我敬爱的几位作家的出道作。
大多数小说都有缺陷。
作者的主张太过强烈,显得啰唆。
情节发展太性急,造成理解困难。
文笔根本就不熟练。
设定有致命的缺陷。
不管是哪一本,故事本身都有问题。比方说,要是更仔细描写坠入情网的两人的关系会更有趣,或是最后五十页根本是画蛇添足,感觉乱了步调。像这样看得出许多不完美之处。
但是我却将这些书宝贝地摆在书架上,而且还是马上就可以拿出来的地方。
明明有些扭曲却很有趣、惹人怜爱。
那一定是因为书里面灌注了灵魂的关系。
老实说,最近忙得晕头转向。
这一年里我就出了六本单行本,还有四本杂志连载。可是却一点也没有成果丰硕的感觉。不管写再多,都像是在生产自己的空壳。
以前虽然没有现在这么畅销,却能够笑得很开心。
以前明明能够怀着自信推出自己的作品的。
曾经因为不满意剧情高潮的一句话,一直烦恼到截稿前一刻。也曾经与作家前辈熬夜畅谈小说理论,在凌晨三点败给睡魔。
虽然像傻瓜一样,但是就像现在这样,开心得马上可以回想起来。
对,写小说本来应该是很开心的。创作之于我就是娱乐,就跟同学玩手机或掌机是同样的感觉。
那从什么时候变成“作业”了?
那从什么时候变成“工作”了?
我捏捏脸颊I然后为了转换心情,伸了一个大懒腰。
这样不行、这样不行。
我被鵺子一个人的话伤太重了。
我又不是新人,不该为了一点事就感伤。
我创作小说是为了读者。
不是为了自己。
自我满足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我面前有数以万计的读者期待新的小说,他们就宛如饿坏的鳄鱼。
所以,保持现在这样就好,这样一点也没错。
有全日本、全世界的书迷支持我的小说。
我还有什么好不满的?
这时,放在矮桌上的手机震动了。
那是水谷佳玲良传来的邮件。
要我到学园长室。
〈起【承】转合〉
先解说水谷佳玲良是何许人吧。
水谷隹玲良是担任御伽坂学园学园长的幽灵。
并不是学园被恶灵支配陷入危机,只是身为初代学园长的水谷死后依然顽强地担任学圜长而已。这还挺灵异的。
这所学园在今年迎接创立九十九周年。换句话说,就是水谷当了九十九年的学园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这个女人非常傲慢。
有部※知名女流作家的小说叫做‘跪下来舔我的脚’,而水谷感觉就是会不假辞色说出这种话的人。(译注:山田咏美。)
而且这女人也是十哲。位居十哲No.0的“水谷”,据说会处罚品行不良的学生,是类似校园怪谈的存在,而这个No.0的真实身分就是水谷佳玲良。意思就是她正是本着学园长的职权处罚学生的。
当然像她这样处罚别人还真是自以为是。真要说起来,打从第一人称是“吾”开始就不可能不傲慢。
附带一提,看过水谷真面目的学生,就只有我们三奇人加上‘当局’的足利共四个人而已。虽然是机密中的机密,大家却不怎么当一回事。就算到处宣扬,大概也没人会信吧。
而且创立十哲制度的水谷一旦失势,十哲制度也难保不会消失。我好不容易当上三奇人的,我才不要那样。
“不过,找我有什么事呢?”
我在无人的走廊自言自语起来。
我没有半点头绪。
难道是要我把芝兰庵赶快还给茶道社吗?那是我在十哲挑战赛打赢吉良云母时得到的正当奖品喔,还有证书为证。
又出现奇怪的名字了,我简单解说一下。
吉良云母是前茶道社社长,这个女人号称开创了超越表千家、里千家、武者小路千家的茶道,自称【万家茶道之祖】。
但根本没什么了不起的。
我在那家伙泡茶的时候朗读了‘Re:Q~rikyu!~’的科幻小说,结果她心生混乱,不小心打翻茶碗自灭了。我记得比赛方式是由全校学生投票决定胜负,而我得到了九成的票。
补充一下,‘Re:Q’这篇小说内容如下。
‘Re:Q~rikyu!~’
英文字母从A开始,按照O、P、Q、R、S、TX……Z的顺序排列。现在设定“某种机关”,让Q随后不是跳到R而是回到P。这么一来,Q的下一个字母会变成P,再来是Q,再来又是P……也就是说,会产生M、N、O、P、Q、P、Q、P、Q、P、Q、P、Q的回圈状态。
因为这个回圈状态是Q不断重复,于是就命名为‘Re:Q’。【Re】当然是表示“再”的接头语。不管是repeat、receive还是reuse都好,就是那个【Re】。
那么,现在就将没有Q以后的字母的世界暂称为‘Re:Q’世界,试着想像那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但是,用‘Re:Q’这个词命名并不适切。换句话说,〈‘Re:Q’世界〉从文字定义就已经矛盾。
以完全不晓得字母的人,在‘Re:Q’世界要照顺序从A开始学习字母的情况为例。
他的学习在进展到Q的阶段就会回到P,因此不得不在Q中断。他想想必就会发觉异常。至今都好好照着顺序的字母,突然变成不断重复着P与Q,简直就像是跳针的CD。
他问老师这个现象是什么。
“喔,那就是‘Re:Q’喔。”老师回答。
“请等一下。R是什么?”
他不曾看过本来应该接在Q之后的R,R以后的字母是不存在的。
‘Re:Q’是什么,光R是什么就说不通了。
从上述例子可以知道,‘Re:Q’这个概念只适用于知道Q后面接R的人。因此,如果要假设一个Q后面没有字母的世界,就需要别的名字。名为‘Re:Q’世界的想像从前提就失败了。
谢谢大家配合这个奇怪的思考实验。
接下来进入正题。
既然洲个字母在这世上是不可分割的,那么根本没必要思考这种事吧,搞不好你或许会这么想。
但是,真的能够这么断言吗?
其实Z后面明明还有字母,却因为某种制约被隐蔽起来,不让我们发觉,难道就没有这种可能性吗?
就像我们能够假设一个无法知觉Q以后的字母的世界那样。
而那个假想世界没有任何办法找到R那样。
其实Z后面或许存在称为∧(/cie/)的字母。
或许明明存在着∧Eld(/cierudo/,意为“干涉次元”的动词〕,a∧ate(/aaieito/),意为“从其他时间转移物质”的动词〕等词汇,我们却被Z后面的“巨大深奥之壁”挡住看不见。
理由很简单。只要我们使用这个字母,我们就能够从这些单字得到更高次元的科学概念、哲学概念。这样一来,本来只有这个世界的设计者才可能知道的宇宙之谜、神的存在,将会被区区人类触及。
所以,世界的设计者不让人类知道这第27个字母,为了维护自己的绝对优势。
反过来说,只要能够设法发现、取得现在世界所没有的事物,我们或许就能从根本改变世界。
千利休在点茶时冒出这个灵感。
哲学之于他,就跟茶一样。
他之所以刻意追求狭窄的茶室、朴素的茶室,也不是出于有钱人倒错的美的意识,只是因为愈单纯就愈容易把时间用来思索。
然后,他有些得意地将‘Re:Q’说给秀吉听。
秀吉命令他切腹。
秀吉杀了利休以后暂时放心,接着确认枕边的书还在以后,又松了一口气。
那似乎是来自于※宣教使的外国书,里面包含了好几个连欧洲人都没看过的“字母”。(编注:日本明治时代的官方机构。〕
虽然这篇小说本身评价不是很好,总之吉良云母自灭了。从那天起,我成为十哲,而茶道社变成芝兰庵。两样我都无意拱手让人。
我敲敲门以后进入学园长室,只见水谷坐在桌上。
不是椅子而是桌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坐姿很邋遢的关系,内裤露出来了。
虽然身为教育者这样似乎不好,但水谷在这方面非常不在意,到了难以置信的地步。是不是人死了,羞耻心也会跟着消失呢?
光看长相,是会出卖色相笼络所有上司的魔性OL。她散发出这种只存在于官能小说、像是可以玩玩的女人的氛围。
“哦,天之下,你来啦。”
但是水谷的精神差到极点。
“怎么了?亲人发生不幸了吗?”
“什么亲人,早就死光了。你要感到高兴,吾是在替你操心。”
“很可疑呀。你就不要卖关子了,赶快讲啦。”
“近期将举行十哲挑战赛,挑战者希望跟你较量。”
水谷很难以启齿地这么说了。
我浮现嗜虐的微笑。
胆子很大嘛。
“哼~居然敢向我挑战,简直是飞蛾扑火。还是说对方要求比腕力呢?对手是谁?”
这所学园除了我以外,没有其他小说家,就连职业写手也没有。顶多就是田岛老师会出儒学或医学书籍。
我刚被鵺子多嘴伤了玻璃心(我自己都觉得这个形容很丢脸正好可以出出气。我要痛宰对方!
“挑战者是——二年级的【正确演员】新发田新。”
“喔,就是那个人称学园第一美的偶像演员吧。”
虽然漫画常出现“学园偶像”这种完全无视现实的恶心设定,但新发田新的情况是实际存在的偶像就读于学园,因此自然也成为“学园偶像”。
“我记得他好像隶属于※邪兄头?其他就不知道了。”(译注:曰文发音和杰〇斯相近。〕
邪兄头是一间知名的男子偶像事务所,再来就同样不知道了。
“虽然吾早就隐约知道了,原来你真的不看电视呀……”
因为我根本没空看电视,总是忙着创作。
没有比贪图他人赞赏自己的努力更可悲的事,所以我只是没说而已。
后来由水谷为我说明了。
新发田新,二年级。目前最受瞩目的演员。
不仅外表出众,而且不管任何角色都能演,因此在电视上得到【正确演员】的称号。
新发田的粉丝通称“妹妹”,在现场演出之类的场合都会尖叫称呼他“哥哥!”。
这么说来,甘南备这个舞台痴好像说过。三、四十岁的阿姨(有些根据外表要叫姊姊)对着高中生喊哥哥的光景,根据舞台痴的说法,不管在女人还是在男人的眼里都是既惊悚又丑恶,一言以蔽之就是恶。
附带一提,他的吉他实力似乎也有一定水准,去年还在摇滚殿堂——富士狩猎旅行祭演出,在大象身上演奏。感觉好臭。
“借用舞台痴的说法,‘光会演好角色不过是二流,这种程度就被捧上天,可见日本已经完蛋了’,差不多就这样吧。”
“而你就是接到这个已经完蛋的偶像的挑战,对方要求以恋爱为主题的短篇小说对决。从立场来看,这个项目对你压倒性有利,将会直接采用吧。依照往例,胜负将会以全校学生的多数来决定吧。”
“那是什么,新型态自杀?超好笑的!”
对方是认真的吗?他真的以为能够靠小说赢过我吗?从我八岁时以奇幻小说‘MAHOHOMA’获得儿童文学奖开始,持续创作了十年喔。哪会输给外行人!
但是水谷的表情始终沉郁。
她一脸无可奈何,像是看到不懂世事的人一般这么说道:
“你真的相信会依小说的实力审查吗?”
水谷心浮气躁地继续说了。
“新发田也不是没出过书喔。”
水谷指着办公桌角落的精装书。好薄。
“那是他上个月出的自传。”
我拿起来。
看了几页。
惨到惹人同情的地步。
“我就好心不提内容了,一页就出现八次‘非常’是怎么回事?这是病吗?”
对手至少要是五等级评分能拿到国语五的程度,不然怎么跟我比。
但是,水谷说出了一句实在过于冲击的话。
“那本书累计销售五十万册。”
“呀伊!”
我大受打击,顿时头昏眼花差点摔倒。应该说我摔倒了。五十万册,是我的小说的五倍。
我一边痉挛,一边上下摆动肩膀喘气。出版不景气这句话上哪去了!难道不是国家暗中介人吗!
“新发田的全校女同学支持率是百分之七十八。这些人会只因为对方是新发田,就投票给新发田吧。”
我这时终于发觉对手的诡计。
接着脸色发白。
新发田从一开始就不打算以实力分高下。
就算他不那么做,只要采取全校学生投票的形式,他就能击垮我。
我也大约明白水谷找我来这里的理由了。
“喂,在正式告知前透露对手,甚至是比赛内容,这种事以前有过吗?”
回答是摇头。
“没有,这是首次尝试。因为那么做会让其中一方变有利。”
是吗?也就是说——
“因为我绝对会输,所以没问题是吧。”
没有马上否定,就等于肯定。
“吾也排斥透过这种人气投票选出十哲。不过要是找文艺评论家来判定,保证是身为职业作家的你赢。那样称不上较量……”
这种辩解,我既不想听,也无心听。
脑中只有一个事实不停地打转。
我将从三奇人除名。
超越才能、销量等次元,在那里我注定破灭。
“至少你要尽力奋战,写下有始有终的完美句点……”
我不把水谷的话听完,就离开学园长室了。
风光的十哲前三名——三奇人的看板也只剩几天要我写短篇恋爱小说好输掉?
这就像是要我打刀好切腹一样呀。
我脚步蹒跚地走在渐渐变暗的走廊上,要回芝兰庵。“无法重新站起来”这句话似乎不是比喻,我真的快要倒下来。
芝兰庵前面有个人影。
“你是谁?我现在没心情,要签名请改天——”
那个男人明明见都没见过,长相却很熟悉。
“幸会,天之下学姊。”
浏海盖眼的男子倚着墙壁,稍微举起右手。
身高一定超过一百八十公分。
怎么看都是新发田新。
“哎呀,学弟居然来打招呼,值得称许。”
看到他的瞬间,我不禁露出充满敌意的眼神。
我可不是连对敌人都友善的角色。
“下一场十哲挑战赛,我想我将会跟学姊较量。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短篇小说对决最好。我想那将会是一场精彩的比赛。”
这家伙到底“想”了多少?全文一律不脱“我想”。根本不懂得运用词汇嘛。去死。
因为实在太差劲的关系,本来还很沮丧的我涌起斗争心了。
“你没有弄错我的职业吗?我不是捕蟹人、不是系统工程师、也不是相扑选手。我是小说家喔。写文章赚钱的人喔!”
“嗯,当然,我会非常努力。当天要自己朗读。那个画面将会透过电视摄影机,做全国实况转播。黄金时段的平均收视率是百分之二十五。这样我新的厉害传说就要开始了。”
新发田这么说完,从口袋拿出写着“我的厉害传说”的手册,写起笔记。拜托,那又不是什么重大发言。应该说,自己的发言,记个屁呀。
我就直话直说了。
真的很恶烂。
要是我会使用即死魔法,早就连续发射了。
“我说呀,管他是黄金还是白银还是水银还是什么都好,就随便你吧。我才懒得理你!我从刚刚就被你的讲话方式搞得一肚子火。你也讲太多次‘厉害’了。还有,你若无其事地说出‘新的传说’之类的话跟自己的名字做双关,一脸‘我好会讲话喔’的表情教人火大!告诉你,我会赢的。那就公共秩序与善良风俗而言也是正确的。然后你就从此无法翻身毁灭吧!等着十年后落魄地上‘那个人现在……’的节目!”
这时,新发田敛起表情。
“很遗憾,这场比赛绝对是我赢。我想只要你稍微思考就会明白。我一向不比会输的比赛。”
呿,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这也是当然的,要不然他不可能提议这种比赛。
新发田新,这个男人不是普通的笨蛋。
虽然不管怎样都是笨蛋就是了。
“这所学园几乎没有学生不认识我。但是,不知道有几成的学生会看学姊的小说呢?至少我没看,顶多四个里面一个吗?”
这男人没有一句话不惹恼我的。
但最气人的是,新发田说的话是事实。
单纯就影响力的差距而言,我没有胜算。
小说摆在电视前面比较之下,简直一文不值。
但是,我激昂的心告诉自己,怎么可以在开战前就被劝降。
“我不会输的,赌上我三奇人之名……”
虽然这句话在新发田听来想必是认为我输不起。
“嗯,我也不会要求你认输的。我来找你除了通知以外,还有另外一件事。”
这时,新发田迅速伸出长长的手臂搭着我的肩膀。
“喂,你做什么——”
“要不要跟我交往?”
新发田充满自信地笑了,笑容很轻薄。虽然我也不想要沉重的笑容。
“只要跟我交往,我那些平常不看书的粉丝,就会买非常多学姊的书。客层会一口气扩大,会卖得非常好的。为了制造话题,这个提议应该不坏吧?”
“别开玩笑!我写作不是为了大卖!”
新发田过于功利的言论让我反弹,要逼我真的咬下去吗!
没想到新发田的手更加用力,把我一把搂过去。
这是做什么!难道他打算诉诸暴力?烂透了!
弱不禁风的我立刻有所防备。
但是,比拳头更加恐怖的东西来了。
“为什么你要说谎呢?”
在我耳边传来一声低语。
我浑身发寒了。
“我是生意人,总是留意各界畅销的东西。虽然不是我的专业领域,但是学姊对赚钱这点,散发出跟我同类的味道。希望有更多人夸奖,希望有更多人关注,希望得到更多钱,我没说错吧?”
一阵气息吹拂我的耳朵。
我本来要回嘴,话语却中断。
就好像上了麻醉一样,使不上力。
“我有让女孩子的身体麻痹的能力。你放心,应该不会不舒服才对,学姊。”
你在说什么,这个性犯罪者,给我舔拘留所的便器!
但是我嘴唇发抖,连这些话都说不好。感觉好像河豚中毒。
放学后的走廊看不到其他人影。呜哇,我居然劈头就想求助别人,真是烂透了。这种像伙,明明得一个人痛扁才行的……
“好了,你就承认你是为了赚钱吧。然后跟我一起上周刊吧,到时候销售量会翻成两倍的。反正你在媒体上的娴静优雅形象也是装出来的吧?为了生意,一直隐瞒凶悍的个性吧?”
我被新发田牢牢地搂住,无计可施。这幅假护花真恶狼与可怜小羊的构图是怎么回事。虽然我是写过这种场景,但可不曾遇过这种事。
“在我的业界,大家都是装出来的。没有半个女生露出本性。有的走清纯派、有的扮演笨蛋、有的装天然,总之所有人都隐藏真心话,所以像芝兰这种外行人演技,马上就露出马脚了。一看就知道是营业用脸孔。”
“意、意思是一切都逃不过你的法眼是吧……”
“而且事务所也一直叫我谈恋爱,非常啰唆。谁教我意外地给人诚实的印象,往往被当成是在某些方面很死板的偶像。不过,我差不多想打破那个形象了。于是我就想到,如果炒作我与学姊热恋的绯闻,或许正好。”
我一直被迫听这些过分到我想打人的话,耳朵快烂掉了。
“一直站着讲话也不是办法,来,就进那边那间和室好了。”
咦!这个男人想在和室干嘛!啊啊,耳朵被吹气以后,全身好烫……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整个人靠向新发田了。
我站不稳。头也朦胧起来……
算了,就随你高兴吧。
不管是女孩子重要的东西还是版税,全都给你!
“没错没错,渐渐变坦率了呢。那么————嗯?”
新发田的表情一沉,似乎有人戳了那家伙的肩膀。
“你想对芝兰干嘛,你这个大色狼。”
熟悉的声音传进耳朵。
“奇怪,我记得你是——”
“十哲No.3【万象演出家】甘南备周参见。”
舞台痴横眉竖目地瞪着新发田。
明明是其貌不扬的四眼田鸡,却是三奇人之一的一年级男生。虽然我认同他的演技,但他只要遇到女生就说“我爱你”,实在没有比这更恶的行为。
因为实在太恶了,我常常好心地欺负他。不是我爱讲,就拿甘南备周参见这个名字来说好了,明明就是小学便有“日本最高峰的一线女演员”之称的同名女生的名字。
虽然这么说很可耻,但舞台痴此刻看起来有点帅气。
“虽然要是没有目击者就无法上新闻,不过现在时间点不好。今天我就先走人了。”
没想到新发田很轻易就放开我了,总算得救了。
“不过,我并没有放弃喔。要是学姊输了挑战赛,能不能当场嚎啕大哭呢?我会去安慰你的。这样会非常有节目效果。”
看来这个偶像笨蛋没有反省之意。反而继续大放厥词。
我的愤怒计量表已经旋转三圈半。
“然后啊,如果下次我演的连续剧剧本的原作是学姊的小说,就会引起非常大的回响喔。故事有个一看就知道是反派的敌人,被属于正义一方的主角们历经困难打倒,毕竟连续剧还是单纯一点的戏码,收视率会比较好。”
忍耐已经到极限了。
“痴梦!”
“痴梦?”
“痴人说梦啦!你到底要愚弄小说到什么地步才甘心?不对,你侮辱了所有故事!所有故事,都灌注了作者与读者与所有参与制作的关系者的意念!岂轮得到你这种连书都不看的笨蛋批评!”
一回过神来我就已经大喊了。
脑袋也不再朦胧。
可见我有多生气。
就算我摆出这种态度,依然不改脸色的新发田也相当带种就是了。
“可是,学姊很快就会因为不看书的笨蛋们的投票而落败了喔。”
所以那又怎样?
“我才不管那种事啦!听好了?我绝对会让你感动得在舞台上哭出来。有良知的观众会认为,啊啊,天之下芝兰输了比赛但赢了胜负。三十年后大家都会当我是胜利者!”
奇怪,不知不觉间变得跟鵺子说过的话很像。
“那么我就姑且期待吧,我们比赛会场见。”
新发田装模作样地挥挥手离开了。
那家伙一消失,疲劳顿时袭卷而来。
“你没事吧,芝兰?他有没有对你毛手毛脚?”
浑身无力的我摇头回答,我竟然不小心被舞台痴救了……
“那家伙是有名的花花公子。他散发出异常强烈的费洛蒙,光看电视都会成为他的粉丝,直接吹气就会让人意志薄弱。要是被连续吹气三天,就真的会成为眼中只有他的废人了。”
“你还真清楚。”
“我还是女演员周参见时看过好几次。因为我还是小学生,所以那家伙没对我出手,不过要是再过三年,他绝对会来搭讪的。”
没错,这个甘南备周参见的真面目,就是小学便有“日本顶尖演技派女演员”美誉的甘南备周参见本人。之所以看起来像没出息的眼镜男,是因为她穿着特制的外衣。真相一旦曝光,整座学园都会陷入恐慌。
所以,就算我觉得刚刚的舞台痴有点帅,也没意义……喂喂,这个笨蛋哪里帅了?新发田的力量还没失效吗?
我要冷静、冷静。
一冷静下来,怒意就突然涌上。
“那个自以为是的混帐……我要宰了他、宰了他、宰了他!竟敢无礼害我蒙羞,我要彻底报复。忍无可忍了!”
“你忍耐过吗?”
“那边的舞台痴,给我闭嘴!”
“咿!真不讲理!”
“总之,我要打垮他、打垮他、打垮他,代替天地神明制裁他!而且,那家伙竟敢称呼我芝兰!可以称呼我的名字的,就只有我认可的人而已!我甚至想以不敬罪为理由砍他的脑袋…………啊。”
“怎么了吗?”
“没事。”我摆动手臂。
我本来打算只容许鵺子和足立同学称呼我芝兰,但我也放任舞台痴这么叫。
不过那是因为舞台痴就算被我制裁也依然学不乖的关系,所以是例外。
“好,我要让那家伙大开眼界!等着看我写出惊天动地的小说。我要把那家伙的粉丝连根抢走!”
“就是那种斗志!芝兰!”
虽然发生过许多事,但我总算可以进自己的房间了。
不过,不道谢不是一个人该有的行为。
没错,要是变成烂人就不好了。
“舞台痴,刚刚谢谢你了,要是你没来,现在就大事不妙了。”
“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因为新发田要是和芝兰相好,我会很羡慕的。当然要全力阻止,噗啊!”
我拿自动铅笔戳他了。
接着踩他。
“是哪张嘴吃豆腐的呀,是这张嘴吗?虽然我不擅长缝纫,不过我可以动手缝吗?然后让你一辈子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单字好吗?总之要不要我先用自动铅笔假缝好了?”
“住、住手啦!不要拿笔尖对着我啦。我会得尖端恐惧症的!”
“……算了,今天就先放过你。”
虽然我踩了他好几下。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可以在踩下去以前原谅我……可是,能够听到芝兰刚刚说的话,真是太好了。”
“什么话?”
“你最后不是跟新发田说,你会让他感动落泪的吗?能够听到那样有魄力的发言,我总算放心了。因为最近的芝兰好像有点迷惘。”
为什么就连舞台痴都看穿了啦!
自己什么事都写在脸上的个性真丢脸。
“哼!根本轮不到你担心。十哲不过是浮名,我只是写我相信的东西而已。”
这几乎是鵺子的话现学现卖,还是别说好了。
“嗯,抱持这种精神就对了。那么改天见,美丽的芝兰。”
临别前再度留下性骚扰发言的舞台痴也回去了。
接下来,我拿出稿纸放在桌上。
既然这样,我要写出最棒的恋爱小说,让新发田无话可说。我要让新发田打从心里后悔不该向我挑战。
我好像郁闷全消了。
我不知道战胜多数暴力的方法。
或许那种方法本来就不存在。
那无所谞。既然这样,我能做的,就只有写出不负小说家之名的作品。我就针对自己想写的东西尽情发挥吧!
我要将这纯白的稿纸染成自己的颜色。
…………
………………
……………………
奇怪。
我明明坐在矮桌前五分钟了,却什么也写不出来。
就连开头第一行都没个影。
这是怎么回事?就算没有完整构想,以我的资历,短篇应该还写得出来才对。
啊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我根本没有想写的东西。
〈起承【转】合〉
隔天,星期四。以学园长的名义,一早就公告举行挑战赛。
星期五晚上八点就是我与新发田新的决战。说到为什么在这种时间举行,是因为比赛实况要在全国电视网播出。因为这个关系,星期五破例改成中午以后到校。
不过,那种事怎样都无所谓。
其实并不是怎样都无所谓,但是就当作怎样都无所谓吧。
矮桌上搁着到现在依然一片空白的稿纸。
结果,昨天在学园一个字也写不出来,然而回到家还是写不出来,虽然抱着去厕所或洗澡或许就会有灵感的天真期待,但果然还是写不出来,最后拖到了星期四。
然后星期四这天也飞快地来到了放学后。
午休时间还是连一行的进度也没有。
理由很明白。
我没有想写的东西。
这么说来,这几年好像都是出版社拜托我“下一本麻烦照这种感觉”而写的。根本不曾主动动笔创作。
一旦要在没有任何指示的状态写自己想写的东西,腹案却是零。于是陷入这副随时会饿死的窘态。
我用手指转笔以便转换心情。用手指转、用手指转。我转、我转、我转、我转、我转。
不仅想不到任何词句,也无法转换心情。
稿纸多出茶色的水渍。
我哭了。
因为我什么也写不出来,除了哭就没有其他办法嘛。没事做嘛,既然没事做,就会满脑子都想着自己有多没用嘛。
这样下去,到了明天,我将不再是三奇人。我将黯然退出十哲,孤单地毕业。
也对啦,我根本就不记得自己谈过恋爱。因为这年头没有不含恋爱要素的小说,所以我应该已经写过少说一百对的情侣,但是其中并不包含自己的实际体验。
全部都是借来的、假造的、蒙混的,不仅欺骗读者,更欺骗了自己。
我出道是在八岁时。与其说是达到水准,不如说是拜话题性之赐,得到了儿童文学新人奖。虽然想必有许多人不满,但是能够得到创作机会,我真的很高兴。
后来我僧懵懂懂地拚命写、拚命写,找来更多别人的作品拚命读、拚命读,等到我小学毕业时,已经练就“技艺”,能够写出称得上娴熟的文章。广播、电视、杂志,我得到所有媒体的青睐。我也走遍全国都道府县举行签名会。
这种生活根本没有谈恋爱的空档。
所以,我的文章不真实。
没有任何想透过恋爱传达给读者的讯息。
还以为至少传达出创作热忱了,却是这种下场。
我是不是放弃小说算了。
再继续排放没有内涵的东西,也只是阻碍后进。我或许该老实地让贤了……真糟糕,昨天鵺子和新发田说的话默默地生效。
就在我郁郁寡欢的时候,拉门不客气地打开了。
光听声音就知道是谁。
“哦呀哦呀,那是眼泪健康法吗?还是说连作者都为之落泪的感人故事已经完成了呢?”
鹿子木鵺子。
“怎样啦,我正在创作。别妨碍我。”
“虽然你嘴上这么说,但我看你好像一直处于停滞状态不是吗?还是说,你打算发表白纸小说这种十分前卫的雄心大作?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当然是巴不得现在马上就识相地告退。”
鵺子根本无意听我说话,在脖子上所吊挂的画板上画起图来。
不理她。反正就算叫她出去,她也不会听,而且手无缚鸡之力的我也不可能赶她出去。
“我写不出来啦。一个字都挤不出来。就跟鵺子说的一样。因为没有灵魂,所以就算想写出好的小说也没办法。虽然我稍微有点干劲了,但是没有灵魂的话根本莫可奈何。唉~反正就算我写了也赢不过新发田,就算了啦。”
我自暴自弃,索性躺下来。要是写出来的东西很差,还可以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但白纸甚至没办法那么做。
“真难得。没想到你居然会说丧气话,该不会要下雪了吧?还是说要下刀枪剑雨了呢?”
“我是现实主义者。世上也是有打不赢的战争的。就算吹起神风,《B29依然不会坠落。现在我需要的,是体面的切腹方式。”(译注:美军于二战至韩战期间的主力战略轰炸机。〕
鵺子没回嘴挖苦我,专注地素描。反正【全卫艺术家】的思想本来就无法埋解。
沉默的时间让我静不下心,我编织起可悲的说词。
“因为只要帅气地输掉,就能够再度获得瞩目。而且,写小说本来就是为了生活。要是天之下芝兰的名气能够传开,那就万万岁了!”
我要不要干脆真的跟新发田交往算了。依那家伙的为人,相信一定也懂得如何应付伤心的女人。
不知道是不是困了,鵺子打了一个大呵欠。没礼貌的家伙。
可是,现在的我想必无趣得教人想打呵欠吧。
“啊~~啊,我本来打算要认真较量,破坏新发田的泪腺的。竟然连写都写不出来,真是糟透了!”
打完呵欠后,鵺子的眼睛发亮。
“看来你真的有战斗意志。你打算以发自内心创作的短篇小说来迎战新发田,没错吧?”
“那还用说吗?既然要比赛,当然想拿出好作品。这又不是商业作品,迎合大众也没意义。那是我的自尊喔。”
轻声叹气的同时,鵺子停止素描。
“那么,看来是不需要操心了。一个有心拿到诺贝尔奖的人,不可能输给一个局限在小小岛国里耍威风的艺人。这场较量,是芝兰压倒性胜利。根本不必特地看比赛就知道结果了。”鵺子在说什么?
“就算你夸我也得不到任何好处。要知道我写不出来喔?所以,连比都没得比。”
鵺子一边用铅笔作画,嘴巴一边像别种生物般开阖。
“你听清楚了,天之下芝兰是不可能写不出来的。你是不是把湖泊与水坑搞混了呢?倘若今天不管怎么舀都始终汲不到水,那并不是因为湖水干涸的关系。只是因为用到了一支有破洞的长柄杓而已,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就算是猴子脑袋,至少也懂得要换一支有底的长柄杓。”
看来鵺子正以她的方式安慰我。
因为是鵺子的方式,所以实在没什么安慰效果。
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陷入沉默。
“既然已经知道芝兰有心要做,那就够了。那么我走了,期待看到你的旷世大杰作喔。”
鵺子多嘴地留下这些话就回去了,她竟然一个劲地提高难度。
但是,我稍微鼓起一点干劲了。
至少从负面转为正面。
我不可能什么都写不出来。因为没有想写的东西,所以泻不出来。那种想法是娇纵自己。
只要动手,至少有办法拟构想。就算神不降临,我也有长年训练出来的技巧。运用拔巧并不是坏事。
因为是短篇,不适合太长的故事情节。就算照顺序描写坠入情网、交往、分手(其实不要分手〕,内容只会很薄弱。既然要写,就应该挑特定的某个场面。
比方说毕业典礼当天告白。在传说之树下……这也太偷懒了,在校门前等待某人,准备告白。明明今天就要分开了。明明即将走上不同的道路了。嗯,就场面而言无可挑剔。
再来是灵魂的部分。
内容不拘,某个强烈希望传达的讯息。
拉门再度未经许可地被打开。这次的开法比刚刚虚弱。是那家伙吧。
“看来你有在着手进行呢。因为鵺子好像来探视过,我本来还担心你是不是又陷入低潮了。”
进来的是三奇人的最后一人,甘南备周参见。
我顿时想起昨天的事,静不下心来。因为我万万没想到会是舞台痴救了自己。
“怎样啦,我可不记得要你担心了!所造成的精神折磨该怎么消解才好呢?在你继续排放更多二氧化碳以前自尽如何?为了避免带给他人麻烦,给我进树海饿死!”
“今天芝兰的‘言语攻击’依旧犀利呢。不过希望你再稍微手下留情一点……”
舞台痴就这么一屁股坐下并盘腿。
“你擅自进我房间,没挨揍就该心存感激了。应该说,你怎么当作自己家了,去死!”
之所以像这样不断使出言语攻击,是因为我是不折不扣的S。不过总不能在杂志访问时暴露这种癖好,所以舞台痴是我宝贵的宣泄欲望对象。
我露出本性的对象,就只有两个三奇人与足利同学这三个人而已。所以,舞台痴毫无疑问地也很贵重。就算内在是伟大的女演员,在我心目中,舞台痴就是舞台痴。
“动不动就说‘去死’的芝兰,真是暴殄天物~”
“哪里暴殄天物了?”
“可爱形象会稍微扣分喔。”
真不知道这家伙为什么能够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话。
“去死”这种话,我只对你一个人说好吗?笨蛋!
“讨厌的话别来就好了,又没有人叫你来。虽然今后我也不会叫你,你可别自抬身价,自以为有资格接受招待喔。像你这种人,去吃涂了淤泥当抹酱的土司就对了。然后连肚子里都布满病原菌,从人生中毕业吧!……………………啊。”
“怎么了吗?发现我的迷人之处了吗?”
“住嘴。小心我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折断你的骨头喔?”
果然还是毕业典礼的故事比较好?
既然这样,时期是三月。天气就视觉而言是晴天比较好。太阳很大,一点也不像三月。毕业生纷纷从正门出校拍纪念照。但是,在人影稀疏的后门,有一个女生在等人,每两分钟就确认一次手机的时间。很好,这幅光景如诗如画。
来了。神降临了。
点子源源不绝地浮现,这个想法行得通!
真是不可思议。本来独自一个人时卡住的瓶颈,自从鹅子和舞台痴来了以后就顺利进展。
再来只要有核心部分,就编得出故事了。因为依照规则必须朗读,所以换算成文库本只要几页就够了。
我忽然在意起视线,发现舞台痴从旁边探头看。
“怎样啦,这样我没办法专心好不好。”
“很好、很好,好像完全恢复了。”
舞台痴表情满意地这么说。又需要私刑伺候了吗?
“所•以•说,你凭什么管我的身体状况呀!你懂什么?”
“我当然懂啰。”
舞台痴自信满满地挺起胸膛。
“凡是美丽女子的心情,我都能够完美洞悉。而且对方是三奇人的芝兰,就更不用说了。”
“被我殴打欺凌到这种地步,真躬你还吐得出这种话。”
虽然整他的人是我,不过我还真想夸奖自已。
“真是的,你和鵺子还真闲。”
“因为这是三奇人的战斗啊。”
我不自觉回头看后面。
不知道是不是微光恰到好处的关系——舞台痴看起来很有男子气概。
“我和鵺子都与你一起战斗喔。既然要战斗,当然不打算输给那种三流演技。”
“一起战斗?要知道胜负是孤独的喔?我可不想说出‘每个歌迷都是乐团的第六个成员’这种羞耻的话。”
“不是的,我们三奇人是因为三个人在一起,所以才是三奇人的喔。所以,其中有人要战斗,就等于我们也接到宣战布告一样。就让我三奇人之一袒膊相助。”
这家伙居然说出这么害臊的话。
这是三奇人的战斗?
既然都这么说了,我怎么能够输呢。
“今天舞台痴这张狗嘴难得吐出象牙来呢。”
“哦,你佩服我了吗?”
“佩服两成,傻眼八成。”
“既然我都要脱了,希望芝兰也可以脱一下。”
“我的裸体和你的裸体最好等价!”
我打量着写在纸上的构想。无论如何都希望恋爱有真实感。现在这样,男方的描写太弱了。
身边的男生?说起来就只有舞台痴。
要是跟这种男人交往,会变成这样呢……蠢毙了。想这种事是白费功夫——
“你为什么脸红了?”
舞台痴喃喃地指出这点。
“啊……嗄?怎、怎么可能!为什么我非脸红不可!”
我久违地发飙了。不对,虽然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对舞台痴发飙,反正现在我就是发飚了!总之我踩、我踩、我踩!
“好痛、好痛、好痛!你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出现粗野动作?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触犯你了!超专制独裁政治!”
“我告诉你,不管是谁都有不希望别人触碰的部分。是踩到地雷的你不好,给我粉身碎骨,碎到连捡骨都没办法吧!骨折吧、骨折吧、骨折吧!变得像可动关节坏掉的人偶那样!”
“什么?脸红的处罚那么重吗?那苹果该怎么办!还是说,你终于爱上我了吗?”
有东西在我体内迸开了。
可不是什么红色果实喔。
“我要杀了你!用不可思议的魔法杀了你!连灵魂都加以凌辱!”
“等一下!你为什么举起书架!芝兰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吧?不好了,那样真的会死,会压死!”
“可恶,去死去死!你明明就是女人!明明就是人偶装!”
啊~早知道这样,当初就算是搞笑也好,应该约一次会的。
这样就不会害我现在不小心,一瞬间想像起跟这种人交往会怎样了,不是吗!
毕竟我没有实际体验,所以描写起来很贫乏。我拥有的,顶多是想约会的愿望——哎呀?
对喔!
如果是想约会的人的心理,那我也了解嘛。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舞台痴,你现在马上回去,我要专心创作了。”
“哦,你想到什么点子了吗?不过,要是方便的话,希望你先处理插在我身上的自动铅笔——”
“我要插第六根喔。我要让那个新发田知道胜负不是看数字。”
要知道胜负不是取决于制作所花费的时间,而是推敲的精准度。
“那么我就出去好了。啊,对了,房间前的这张画,要不要放到不到的地方?”
画?我可不记得摆过那种东西。
只见榻榻米上放着一张铅笔画。
题材是创作中的我的脸。
角落以潦草的字迹草草写着“别认输”。
鵺子那家伙,原来带着画板画了这种东西吗?她也真会开玩笑。
身为三奇人的一角,我就来施放最后的烟火吧。
我打电话回家,说我要留在学校。
虽然就分量而言不需要熬夜,但务求慎重再慎重,毕竟还得朗读才行。再怎么说,只有朗读是身为演员的新发田压倒性有利。我希望尽量练习,就算明知道会输,我也不想露出丑态。
首先用认识的名字完成小说。然后输入电脑,选择取代,将名字全部改成虚构的登场人物。我以这种方式,让自己写小说时能够尽量代入自己。
完成的故事绝对称不上杰作,但是有灵魂。这是一路匍匐写成的小说,有如劳动者的小说。
半夜两点,拉门打开。
我有所防备,担心是不是警卫伯伯来警告了,没想到原来是鵺子。
“我替你煮宵夜来了。反正,我猜你一定什么都还没吃吧。断食会害脑袋瓜不灵光的。”
鵺子端了热腾腾的拉面来给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连这家伙都在学校留到半夜,但那无所谓。肚子真的饿了,饿到快要前胸贴后背。
“谢谢你,我会吃的。还有,谢谢你送我画像。”
鵺子煮的鸡肉拉面已经泡到烂掉,变难吃了。
我反覆修改到三槁、四槁,终于定稿的同时,我睡着了。
那个表现得仿佛不曾流过汗的过太爽演员,我要让他知道厉害。
〈起承转【合】〉
隔天,晚上八点。
会场讲堂挤满了手持新发田新圃扇的女同学。从开始前就已经尖声嘻笑。哪里有趣了?一点也不有趣好吗?给我闭嘴。
因为讲堂容不下所有学生,所以只有死忠支持者来场。其余都在自己班上透逾蟹幕观战。不过,那些人想必大多都是新发田的粉丝。
女生有八成是那家伙的粉丝。
也就是说,全校有四成学生从一开始就会投票给敌人。
想必还有哪边赢面大就投靠哪边的人、或是被朋友要求投给新发田的人。除非发生奇迹,不然我没有胜算。
不过,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获胜,所以没关系。
在舞台后面,新发田找我讲话。
“终于要开始了,你非常紧张吗?待会我尽量帮你纡解。”
“别吃别人豆腐。笨蛋,下地狱吧,永世不得翻身吧。”
在舞台前方,担任司仪的当红播报员正在解说今天比赛的概要。看样子实况转播已经开始了。
首先,司仪叫到我和新发田的名字,两人一起到台前。
声援有九成七是支持新发田的。到处传来“哥哥”的呼喊声。
“““哥哥!哥哥!哥哥!”””
你快点被四十几岁的阿姨喊哥哥,老得像五十岁的人吧!
司仪宣布新发田先攻的同时,会场随之转暗。不愧是电视,排场很讲究。我则退到侧边的幕后。
“那么,先攻,新发田新,我要朗读了。”
我与你的三天新发田新着
雪白、雪白的世界。
这里是哪里……
“——拜托,起来吧。”
我被人叫醒,睁开眼睛了。
眼前是一个女孩。
“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群马。”
“那是什么地方?我记得我本来在TOKYO才对……”
话说我也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唯一记得的,只有我住在名为TOKYO的城市而已。
“真可怜,TOKYO已经沉没了。因为承受不住人类的重量,后来都心便迁移到北边的群马。”
女孩这么说。
“北边?TOKYO北边我只知道SAITAMA……”
“群马是在SAITAMA更北边的地方喔。”
“有那种世界吗——!”
“是的,TOKYO沉没以后,O-SAKA从西边进攻了。于是首都的人到群马避难,现在这个群马的伊势崎是南方防卫线喔。”
“情况好像很糟啊。”
“没错。因为O-SAKA使用闇之力。也就是Dark Power。”
“竟然是Dark Power!”
“没错,为了战胜Dark Power,只有一个方法可行。”
“是什么方法?”
“爱之力,也就是Love Power。”
“竟然是Love Power!”
“没错,我问你,你想得起来我是谁吗?我们在TOKYO交往过。”
“我们竟然交往过?”
“拜托你务必想起来,这么一来,我们就能使用Love Power了。我们要用Love Power回TOKYO。”
“但是,用Love Power回得去TOKYO吗?”
“没问题。只要东武铁道恢复运作,就能够回去了。”
“东武铁道吗!”
“作战计划就这么决定了。Love Power与铁道,这就是战胜敌人的关键。也就是——”
“也就是对吧。”
“你能够看穿我的心思吗!”
“是啊,因为我们交往过嘛。”
(下略〕
附带一提,后半O-SAKA空投章鱼烧型炸弹、北方的AIZU倒戈、群马危在旦夕。两人在这场危机中确认彼此的爱,故事内容就是这样。
已经不是感动或冷场的等级,这是异次元。
但是,新发田却一脸完成旷世杰作的表情。
日本国语教育应该立刻重编才对。
可是,新发田一说出“结束”,震耳欲聋的欢声顿时包围会场。
“““哥哥!哥哥!哥哥!”””
各位冷静!应该没有任何值得拍手的要素才对!
在始终不见停歇的欢声中,电视工作人员告知准备上场。
一直握在手里的列印原稿被捏得歪七扭八。
我已经在有限的时间内竭尽全力做到最好,鵺子一定也会认可的。
就算输了,我身为三奇人也了无遗憾。
既然敌人以艺人身分战斗,我就以作家身分战斗,就只是这样而已。
服装是我钟爱的黑洋装。
我要以这身姿态让大家见识【零流小说家】天之下芝兰。
我闭上眼睛做一次深呼吸。
鵺子、舞台痴,稍微借我力量。
这时,我感觉到有人从旁边接近——
原槁被飞快地抽走了……
“咦!”
这是我今天最慌张的一次。要是没有原稿就没戏唱了。而且这是实况转播,根本来不及。如果是恶作剧也太恶质了。
“喂!是谁啦!”
凶手在眼前定住不动。
虽然很暗看不清楚,但凶手似乎无意逃走。
在我开口以前,凶手以沉着的声音回答:
“我要坦搏相助喔,芝兰。”
凶手就这么来到台前。
然后,会场安静了一秒。随后掀起本日最高潮。
我看向荧幕,只见日本著名的小学生一线女演员,甘南备周参见站在中央。
习惯聚光灯的一线女演员向司仪借了麦克风,口齿流利地说明原委。
“各位观众,新发田先生是专业演员。另一方面,天之下小姐只是写作的专业而已。朗读对决,会不会对新发田先生太有利了呢?所以请允许我拔刀相助,让我朗读。”
尖叫声响起,包含会场外。
来自东校舍、来自南校舍、来自西校舍、来自讲堂所在的北校舍。
整座学园的甘南备周参见的影迷,竭尽所能地扯开嗓子欢呼。
“那个傻瓜,居然真的脱了……”
脱掉了男高中生•甘南备周参见的皮。
电视台不可能错失这种突发事件,全场一致同意周参见中途参加。这个国家不可能有电视台敢找甘南备周参见的麻烦。
假使新发田能够让电视收视率提高百分之五,那么甘南备周参见能够让收视率变成两倍。
在新发田那时应该就已经到达上限的欢呼,轻轻松松就超越之前的限度,如今笼罩整座学园。而且,那跟新发田新的声援性质不一样。该怎么说呢,很厚实。仿佛声音摺叠成两层、三层一样。
然后,演技的天才开始朗读了。
欺负吧天之下芝兰着
所谓的神明似乎意外地识相。毕业典礼当天,太阳一早就散发恰到好处的春光,照耀这校园。
正门前,亲子谈笑风生,以门为背景拍照留影。
跟喧扰的正门比起来,后门相当冷清。
就连平常从这里出入的学生,就只有今天选择正门。很少人选择在最征一天走后门唱反调。
但少归少,确实有人唱反调。其中甚至也有人从寂静中找出意义。
那就是鹫之巢八云。
话虽如此,八云并不是喜爱探访废墟的奇人、怪人。与其去人烟罕至的地方,宁愿选择车站前的KTV,是很一般的高中女生。将来也确定继续升学,进入以往属于名门,如今则是稍微努力就进得去的私立大学。典型的中产家庭的生活方式。
因为校规的关系不能染头发,相对地就在书包别上许多圆徽章。
大人或许会看不过去,但八云不在意。反正大人也不会帮助自己,不如说大人是年轻人的敌人。虽然真要说起来,在班上也一样没什么同伴。称得上是同伴的同伴,顶多就是同班的讶子。八云与这个大姊姊气质的高个子少女,放学后动不动就混在一起。虽然这也是近三个月的事而已。
而鹫之巢八云从刚刚就一直不耐烦地用手机看时间,每两分钟就看手机一次。
她当然是在等人,等待约出来的对象。
八云正在等一个叫金菱澄人的同班男同学。
对方是她欺负了一年的男生。
再重申一次,八云是很一般的高中女生。所以,她也做过类似欺负看不顺眼的同学的行为。这种事并不稀奇,毕竟,欺负人的照理说会比被欺负的人还多才对。
不过,八云的情况不一样。
八云不允许其他任何人嘲弄那个男生。甚至不允许他人接近,仿佛那个男生是凶神煞星。
然后自己一个人辱骂他、擅自吃掉他便当的配菜、穿着鞋子踹他。下雨天更是绝佳的猎物。可是,没有任何人有任何意见。就连八云的挚友讶子都完全不阻止。
金菱澄人是被欺负者常见的类型,自我主张微弱的内向人类。他从来不曾大呼小叫,那反而更激起八云的嗜虐心。假使全班都做这种事,他想必连学校都来不了。幸好敌人只有八云一个人。反过来说,在八云以外的人眼中,他就只是“被八云欺负的搭档”。不仅存在感薄弱,而且不幸。
明明付同样的学费却是这样凄惨的境遇,但是这个欺负对象依然不气馁地照常上学。就算被八云拳打脚踢,他依然有如得道高僧般,露出有些生硬的微笑打招呼说“八云同学早安”。之后换来一句“不许喊我的名字”,又被踢了几脚,才发现八云不是姓氏。
而八云此刻正翘首盼望这个欺负对象出现。
她无法接受就这么毕业说再见地结束。
尽管毕业典礼已经散场,却不是结束,这是八云的想法。跟金菱澄人的关系也得正确清算才行。
“啊!”八云发出小小的声音。
那个人稍微小跑步,一直线来到八云跟前。
随着对方靠近,八云有股想当场逃走的冲动。
虽然,八云根本没有勇气逃走。
“让你久等了。时间还来得及吗?”对方说了。
“是呀。不管是哭是笑,这都是最后一次了。”
八云为了提振气势,做了一次深呼吸以后——
“真是的,你好慢。想害我等多久呀,真不敢相信。”
八云刻意调整成盛气凌人的声调。
“哎,都要毕业了,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没有。”对方回应。
“反正依你的个性,就算到大学也没朋友吧?啊~啊,灰色的校园生活,感觉真无趣!”
对方依然动也不动地杵在八云眼前。
“所以,我跟你交往。”
八云看着对方的眼睛说了。很好,一字不差地说出来了。到目前为止很顺利,没有任何问题。
可是,对方一脸听不太懂的呆滞表情,这也在预料范围内。别输啊,自己的立场比较稳。一鼓作气啊!
“喂!你要更高兴一点啊。难道你听不懂我的意思吗?我是说要当你的女朋友,为什么你一脸害怕的表情!你到底有多迟钝?你真的相信我是在欺负你吗?高中女生可没那么闲好吗!”
八云看着对方的脸,知道自己的脸愈来愈红,目光快要移开。八云觉得是第一次碰到这种考验,所以抱住对方。这样就算她不看对方的脸,也不算逃走。
抱住的身体就像木棍一样僵硬。唯一跟木棍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听得见心臓抨咚评咚的跳动声。
“我吃了你的煎蛋卷以后,曾经把我的煎蛋卷分给你,对吧?很咸对吧?那是我亲手做的喔。我曾经拿了你的原子笔,换成女生用的笔对吧?那也是跟我成对的笔喔!然后还有,呃、呃、呃……总之,拜托你明白啦,拜托你发觉啦,我并不是想欺负你!”
八云虚弱地捶着对方的胸部。威力是零,连蚊子都打不死。早知道一开始就用这种力道打他踹他就好了,八云感到后悔。这么一来,怎么看都像是在嬉闹一样,就不会有任怀人觉得是欺负了。
只是要制造机会接近他而已,动机只是这样。
再怎么说自己又不是小学生,本来没打算做出欺负意中人这种幼稚行为的。
但是,八云这个女人不懂得照常识拿捏分寸。一回神,班上同学的视线都认定八云是欺负少年的人。等到比少年更加迟钝的八云发觉时,一切都太迟了。
无益又无害的暴力后来持续了半年。要是少年肯反抗,两人的关系或许就会改变了。但是,少年却选择坚毅忍耐一途。默不作声,脚被踹就回以笑容,就是这种非暴力•不服从。
要是他能用那张脸说“我喜欢你”该有多好。
对方一边挨打,一边始终缄口保持沉默。
“喂,说话啊,你是木头人啊?这样还算是男人吗?”
回应在隔了三秒的呼吸以后传来。
“可是,我又不是男人,更不是八云喜欢的金菱澄人。”
八云的挚友讶子这么说完,轻轻抚摸着肩膀。
她是八云的练习对象。
不如说是恋爱的师父。
“今天做得很好,这样一定能够赢得金菱同学的心。好了,加油啊。”
只有讶子知道八云的心意。三个月前被说中时,八云打从心底吓了一跳。八云要庆幸的是讶子人品高尚。
隔天起,进行向金菱澄人告白的练习。
扮演金菱澄人的人当然是讶子。
可是,内向的八云持续延后决战,不知不觉间终于来到X-Day (计划实行日〕——毕业典礼。
“要是今天你还逃跑就痛扁你。”高个子的讶子微微一笑。
八云认为这个女人真的会动手。这她当然知道,因为两个人是挚友。
“还有我会跟你绝交,再也不传邮件给你,也不会打开来看。”
八云讨厌那样。不仅不敢告白,甚至还失去挚友,当然讨厌。
就算到了明天,自己身旁依然有讶子与澄人两人在。她希望维持那样的关系。就算结果失败,她还是要说:“那我们就当朋友嘛。”要他跟在自己身边。
所以她要抬头挺胸接下挑战。
交出对得起老天爷的战果。
“我会努力的。”
讶子最后留下一句“加油”便离开。
讶子一次也没回头。既然八云发誓会努力就会努力,鸡婆与操心会妨碍八云成长。
八云在手心写人字再舔下去。
能做的都做了,再来就剩正式上场。
远处出现真正的澄人的身影了。
脚不听使唤,无法动弹,要是能逃还真想逃走。就这样结束,到最后都是欺负人的角色还比较轻松。可是、可是、可是……
八云照事前演练的内容说了。
“哎,都要毕业了,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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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的瞬间,欢声响亮得耳朵都快聋了。
周参见让我领教到,所谓的朗读是这么回事。
周参见的朗读在我们面前呈现画面。听到这个声音的人,感觉一定就像看完电影一样。魄力截然不同。
虽然我很不甘心承认,但是比起看小说,周参见让感动增加了十倍。
荧幕转播各班的情况。
不管哪个班,男同学都兴奋地表示:“甘南备周参见是神!”
另一方面,女同学好像拿不定主意。我想这就表示新发田的粉丝承认,论实力是周参见在上。
在狂热气氛始终没有消退迹象的当中——
“芝兰,成功了!”
周参见看着后面这边,比胜利手势。一回过神来,我已经冲出去抱住周参见。然后向比我还小的这家伙说了好几次“谢谢”。
“芝兰,虽然我很高兴,不过这样不公平。你也向在旁边关注的她说些话吧。”
在舞台侧边搔着头的人是鵺子。她好像没有勇气到舞台正中央来,但我明白鵺子的心情。
因为我们是挚友。
三奇人就是要三个人在一起才有意义。
我依然在中央抱着周参见不放,新发田走了过来。
“怎样,你是来受死的吗?”
我这么说,脸上洋溢着笑容。
因为那家伙的眼睛也含着泪。
不管是不是会输掉比赛,我都赢得了胜负。我实现诺言,让敌人哭了。
就算十哲宝座被夺走、就算再也不是三奇人,我都要继续自称三奇人。
可是,新发田的回应是:
“这场比赛,我弃权。我非常感动。”
新发田用麦克风这么说了。
“我好歹也是演员,马上就知道哪边比较厉害。各位粉丝,我会变得更厉害再回来的,请拭目以待!”
周参见虽然说“万岁,赢了!”,却没有真实感,可见我太幸福了。我茫然地看向新发田,就已经用尽全力。
“是我输了,毕竟都被弄哭了,实在没脸说自己赢呢。”
新发田要求握手,我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我的防卫战就此结束。
〈起承转合【余】〉
拉门发出咔啦咔啦咔啦的声响打开了,这个肆无忌惮的感觉是鵺子。
“怎样啦,我正在写稿。”
我停住拿笔的手。
尽管‘新潟!’的衍生小说‘越后屋!’的工作也进入佳境,不过这也没办法。
“没有啦,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是忽然很在意一件事情罢了。我认为,与其瞎猜半天还不知道对不对,不如直接问作者本人还比较快,于是我就冒昧前来叨扰,直接请教你了。”
“你那段话,我想只要有三十个字,就能够传达同样的意思。”
那么,到底是什么事?——没必要这么问。
鵺子手里握着列印出来的“欺负吧”。
“我可不听你抱怨喔。虽然是托舞台痴的福,但赢了就是赢了。那篇小说已经达成任务。”
“是啊,我的疑问跟内容八竿子打不着,就像冲绳与北海道那样远。根本不值得一提。”
“既然不值得一提就别过来。就算这里是前茶道社办,我也不会端茶给你的。”
“我在意的是‘金菱澄人’这名少年的名字由来。于是无论如何,我都想要问个清楚。”
“没有由来。是感觉、感觉。”
“这样啊。我总觉得,金菱澄人与甘南备周参见的发音很相近,原来是我误会了吗?”
KANABISHI•SUMITO,KANNABI•SUSAMI。
“没错,是误会,读者太过执意从小说发掘作者的意图了。那有八成是读者的妄想,反过来说,小说是在加入读者的妄想后才成立。没有人读的小说只是成排文字。所以鵺子这样误读反而值得鼓励才对。”
“这样啊……我本来还以为……这个叫做讶子的角色是不是影射我,而驾之巢这个姓氏是不是对应天之下你。不过照你这么说,好像是我弄错了。说的也是,好像是我弄错了啊……”鵺子漠不关心的表情看起来稍微透出笑意,是我的错觉吗?
“不过,根据芝兰老师的高见,读者似乎可以随心所欲地尽量误读也没关系。既然这样,我就照芝兰老师的话这么做好了。我的猜想是,这篇小说,其实是描述我们三奇人的故事。”
“啊~理论真多呢!好了,截稿日快到了,给我回去!”
我硬是把鵺子赶出去以后,上下抖动肩膀深呼吸。呼~哈~呼~哈~
不该多此一举的。
年代久远的抽屉里面装着“欺负吧”的初稿。
“要是今天你还逃跑就痛扁你。”高个子的鵺子微微一笑。
芝兰认为这个女人真的会动手。这她当然知道,因为两个人是挚友。
“还有我会跟你绝交,再也不传邮件给你,也不会打开看。”
芝兰讨厌那样。不仅输了挑战赛,甚至还失去挚友,当然讨厌。
就算到了明天,自己身旁依然有鵺子与周参见两人在。她希望维持那样的关系。就算结果失败,她还是要说:“那我们就当朋友嘛。”要他跟在自己身边。
所以她要抬头挺胸接下挑战。
交出对得起老天爷的战果。
“我会努力的。”
鵺子最后留下一句“加油”便离开。
鵺子一次也没回头。既然芝兰发誓会努力就会努力,鸡婆与操心会妨碍芝兰成长。
芝兰在手心写人字再舔下去。
能做的都做了,再来就剩正式上场。
我要交出我能够引以为傲的小说,就算比赛会输也要战胜自己
既然无法捏造故事,那么把眼前的自己写成小说就好了。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当然故事里的八云可想而知一定会向澄人告白,但现实的我不会那么做。
拉门再度打开。
这个有些顾忌的感觉,是舞台痴。
“芝兰,你还好吗?”
“怎样啦,我可是霹雳无敌忙的。去死。”
“我问你,之前朗读的小说里面的金菱澄人,是影射我吗?”
“才不是!”
我闭上眼睛踹舞台痴。
“一看就知道了吧!你的真实身分明明就是一线女演员!这部小说哪里出现这么荒谬的设定了?难道你以为我会说‘我喜欢外皮的你,请和我交往’吗?笨蛋!”
没错。现实总是比小说剧情更加严酷,所以我必须继续战斗下去。
这世上并没有活生生的舞台痴。
我必须带着这份无处宣泄的情愫进坟墓才行。
这次我要揍舞台痴,冲到他的胸前却失速了。啊啊,好不甘心。枉费我赢了新发田新认圆满地起承转合,却因为最后的画蛇添足前功尽弃。前后兜不起来了。
我虚弱地捶着对方的胸部。威力是零,连蚊子都打不死。
“笨蛋、笨蛋…………笨蛋。”
这样怎么看都像是在嬉闹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