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翻译 二里头@轻之国度
“我要找经由阿雷利亚岛或伊尔玛岛返回拉因格兰特的船”
青年有一头乌黑的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辫儿,他往“割弃之锚”酒馆的柜台上搁下买一杯啤酒的钱。
待在商业都市尼卡哥尔的水手们都知道,找船的话首先就要来这儿。
青年有着曲线柔和的眉毛以及稳重的眼神,给人一种柔弱的印象。可能因为是黑发,他的皮肤显得特别白皙。衬衫上套着马甲,让他那瘦长的身形更为突出,甚至可说是纤细。
不过他晃着肩膀走路的样子倒是跟尼卡哥尔的大多数水手一样。发黑的帆布裤子上套着伤痕累累的长靴,想来这都是在上下缆绳时磨的吧。
柜台后边,正在擦拭陶瓷大酒杯的中年男子抬起了头。他是个四十多岁的壮汉。赤裸的胳膊上有个锚的刺青。可能以前也是水手吧。
看着眼前的青年,他皱起眉头。因为天热,他正用戴了手套的手擦汗。
“阿雷利亚或伊尔玛?”
尼卡哥尔位于南方高特大陆。相对,阿雷利亚岛和伊尔玛岛则是在拉因格兰特国所在的拉因大陆附近。主要出口毛织品等。
酒店的老板在店里看了一圈。
昏暗的酒店里飘散着烤肉的香气和酒臭味。这里也提供膳食,客人不少。他们围着桌子,高兴地又吃又喝又唠。其中也有人在愉快地耍色子打牌赌钱。
如果你是在白天初到尼卡哥尔,可能无法相信这竟是座商业城市。这里早晚都有很多商人往来,很是热闹,只是无奈白天的日光实在太强。为了躲避酷热保存体力,无论是当地人还是商人白天都猫在家里,相对舒畅地度过这段时间。
店老板将目光停在坐在柜台一角的男人身上。
这个男的坐在暗处,两条长腿穿着靴子,肆无忌惮地搭在柜台上。同时用刀削着放在肚子上的四棱木。
“瓦迪姆!你是不是预定要在阿雷利亚岛的麦萨港停靠?”
男人听到店老板在叫他,可是没抬头,只是不耐烦地点了点头。
“他是?”
“瓦迪姆 奥尔菲。《雍珐》号的船长。”
青年听到船名不是拉因格兰特语,便皱起眉头问道:
“《雍珐》号?”
“对。那条船参加过两年前优斯迪尼阿斯海战。当时的船长给打死了。接手这条船的瓦迪姆就给它改换了那个名字。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要问你就问他吧”
“他看起来很年轻啊。几岁?”
“应该比你大吧。二十五六。的确年轻啊,真是个一帆风顺的船长”
青年向老板道谢,从裤兜里取出些铜板作为介绍费放到了柜台上。
他向这个叫瓦迪姆的男人走去,一眼便看出他受过风吹日晒,皮肤红里透黑。卷曲的黑发在颈子上自然地扎了一个辫。
“你是奥尔菲船长吗?”
青年向他打招呼,他一边削木头一边开口道:
“听说你在找去阿雷利亚岛的船?你要去那干嘛?”
“必需回答吗?”
“因为要让你坐我的船,所以想问问”
瓦迪姆把脚从柜台上拿下来,然后把木屑从脏兮兮皱巴巴的衬衫上抖落下来。他两手托腮,眯起眼睛抬头看着青年。被胡茬包围的薄唇带着讽刺弯曲了。
重新审视青年后,他也和酒店老板一样,因为觉得青年的衣着很不自然而皱起眉头。虽说在店里有干燥的风吹着,并不是热得受不了。但青年应该是从外边进来的,可是他却连衣领都没松开,还穿着马甲,甚至戴着手套,这样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奇怪。
青年直视着瓦迪姆那怀疑的眼神。
“今年夏至会出现满月的月食吧?在这样的年份里,阿雷利亚岛和伊尔玛岛附近的海域上能看到希茵。我想去看看。”
“希茵?”
瓦迪姆的声音里混着嘲笑。
“《毁灭之国》希茵?《幻之岛》希茵?《雾之岛》希茵?那种东西,应该是不会看到的吧?”
瓦迪姆唱歌似的来回说着希茵的通称,然后放声大笑,引得酒店里的客人都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青年瞟了一眼背后的客人,发现大家都竖起耳朵在听这边的谈话。
每当瓦迪姆跟这些投向他的视线对上,他就要笑上一阵。他抓起有柄的大酒杯,大口喝干了里面的酒。
他咣当一声把酒杯放到柜台上,然后像对不懂事的小孩讲解一般,慢慢地开口道:
“好啦,小弟弟。希茵在六百年前就已经沉没海底了。说什么在十二年一次的夏至满月月食的晚上会在海上出现,这都是给小孩睡前讲的童话故事。希茵岛什么的,根本就不存在”
阿雷利亚岛与伊尔玛岛是位于拉因格兰特北方的岛屿。两岛之间有许多小岛纵横南北,叫作锁状列岛,有时也被称作“希茵的残骸”。六百年前在希茵还没有沉没时,锁状列岛曾与伊尔玛岛是一个岛。
据说,从伊尔玛岛的正南方,即锁状列岛最南端的岛屿上看去,传说十二年现身一次的希茵会在东海上出现。
“……因为你问我理由,所以我就答了”
“就不能想点正常的理由吗,小弟弟”
这反复出现的词语令青年不快,他皱起眉头。
“我不叫小弟弟。我叫萨利夫 詹提尔。第一你连年纪也搞错了”
“你几岁”
“二十一”
“还不是比我小四岁吗”
“只有四岁而已”
对于萨利夫的反驳,瓦迪姆只哼了一声。看样子是不打算再就年龄争论下去了。他眯细眼睛抬头看着萨利夫。
“然后呢?就是说你为了看希茵而要去阿雷利亚岛吗?”
“是的。然后到了麦萨港我会再去找别的船”
麦萨港是阿雷利亚岛最大的商业港口。经由麦萨港返回拉因格兰特的商船很多。
“即使到了麦萨,也没有那种会为了看希茵而出航的怪人哦”
“没有的话我就出钱雇。实在不行,我可以买条船”
听了萨利夫的话,瓦迪姆大声叹了口气。
“你呀,大概是不知道市面行情吧。你以为买条船要多少钱?再小的船也得要十枚吉尔金币啊。就为了那个不可能看到的希茵,你竟然要花这么多钱。真是吃饱了撑的”
萨利夫闷闷不乐,原本张开的嘴又闭上了。停了一下,他改变了话题。
“什么啊。还以为你会让我搭船呢”
“为什么”
“《雍珐》号。你给船取这名时难道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吗?”
瓦迪姆缄口不语。他眯细眼睛,好像是为了要窥探萨利夫的企图。
“雍珐就是希茵语中的英珐,是《花》的意思。同时也指在春天为了向海神祈祷而跳舞的少女。所谓雍珐号,即是《花之少女》号,我说的没错吧?”
“不愧是想看希茵的人,知道的真详细。你是干什么的,难道是历史学家吗?”
见瓦迪姆想要岔开话题,萨利夫又问:
“你为什么要用希茵语给船命名?”
“听着好听。就是这样”
瓦迪姆只抛下了这么一句,就又拿起四棱木和小刀开始做起雕刻来。脱去棱角的木头在他手中渐渐有了花的形状。
不等瓦迪姆再次开口,萨利夫又问他:
“让我搭船到麦萨要多少钱?”
“你啊,以前有坐过船吗?”
“有啊。我至少在船上生活过八年。”
瓦迪姆停下手里的活,略微吃惊地抬起头看着萨利夫。
“八年?这么说的话,你直接坐那条船去阿雷利亚不就得了”
他的说法很有道理,不过萨利夫摇了摇头。
“不行”
“你大概是怕说去希茵会被人瞧不起吧?”
“瞧不起我的是你。总之,那条船不去阿雷利亚。但我想去那里。所以才出来找船”
瓦迪姆把四棱木和小刀放到柜台上,点点头。
“好吧。但是,你不仅要作为水手在船上干活,此外还得付一枚十奥尔古金币当船费”
在萨利夫身后偷听他们谈话的客人都压低声音笑起来。
从尼卡哥尔到阿雷利亚岛,顺利的话要航行两个月。不只要作为水手干活,此外还有一枚十奥尔古金币,价钱真是高得离谱。说道十奥尔古,那可是比水手的一个月的平均工资还多呢。
瓦迪姆好像也希望萨利夫拒绝,他歪着嘴笑着等他回答。大概《割弃之锚》酒馆里在座的大部分水手也都希望萨利夫会垂头丧气地离开吧。
但是萨利夫却没有这样,他干脆地点头同意了。
“我知道了”
说完,便从裤兜里取出一枚他要的硬币。
“我手头只有这个。没零钱,这样也行吧?”
萨利夫用手指夹着金币递到瓦迪姆面前。酒店的客人们都大叫起来,欠起身子。萨利夫拿的不是十奥尔古金币,而是比那多十倍的一吉尔金币。
“笨……”
瓦迪姆差点骂出口,连同那枚金币,他一把抓住萨利夫的手,站起来。
“你过来”
瓦迪姆就那样拉着萨利夫穿过嘈杂的店内,粗暴地从那敞开的大门冲了出去。突然被从昏暗的店里带到太阳地底下,萨利夫晃得睁不开眼。
路上的行人都用惊奇的眼神看着这两个从店里冲出的男人,随即走开。
萨利夫有一半是被瓦迪姆硬拖到酒店旁的胡同里的。
“你干什么?”
“干什么,你还说这个!竟然在那种地方拿出这么多钱,你是笨蛋吗!太白痴了!真是个不谙世故的娇少爷!”
瓦迪姆把金币直杵到他鼻子底下,不问青红皂白地将他一顿痛骂。萨利夫不觉皱起了脸。
“不是你说要付钱的吗”
“你知道吗?要是有一枚一吉尔金币,一般来说逍遥自在地过一年都没问题。不,节约点的话两年都行。”
“这我知道”
“是吗?聚集在那家店里的可都是水手。是在拉因格兰特和古兰迪尔的战争中被征召来的。也有许多人原本是海盗。去年战争结束时,这帮家伙可都在很认真烦恼着是再去找正经的活干,还是从操旧业。我都不知道他们正想着用什么手段把你的钱卷走呢”
拉因格兰特与邻国古兰迪尔已持续战争多年。而在两年前打响的优斯迪尼阿斯海战中,有王立海军的军舰和数倍于此的商船参战。原本应该受惩的海盗也得了特赦,作为正规军出战,因而拉因格兰特打赢了古兰迪尔。
但是由于财政紧张,去年初春两国休战。虽然只是暂时,但现在的海军正在缩小军备。因此,许多水兵和士官都失去了在那里的职位。
幸运的人在海上找到了工作。但是,也有些人只能在海上生存,可却找不到工作,结果就堕落成了海盗。
萨利夫只是看着酒店外墙。
“但是现在也还有正经的水手吧?”
“即使现在,那种不忍生活困苦而投身做海盗的人也是大有人在”
“你不一样吧?”
“我是不一样。但……”
“正经的水手不是坏人”
萨利夫打断瓦迪姆的话,就此断言。
“你凭什么这样断言”
“因为至今为止我都没有遇到过那样的水手”
“我说你啊,日子过得到底有多幸福啊”
瓦迪姆有些无奈地嘟哝道,两手抓着萨利夫的肩,败兴地垂下了头。
“总之。你刚才在《割弃之锚》酒馆里……不,在尼卡哥尔已经被人看到大手大脚花钱了。像你这样没有防备、不知深浅,明天早上就要被人活扒皮。运气不好的话,还可能被沉到海里”
“这可就头痛了。该怎么办好呢?”
瓦迪姆扬起脸。尽管感到困扰的是萨利夫,但瓦迪姆也一脸为难地皱起眉头。
“你啊……”
混杂着无奈与迷惑的碎碎念没有说完。瓦迪姆疲惫地叹了口气,同时把手从他肩上拿开。
一边挠着脖子,一边看向胡同深处。那里走着一只有着茶色条纹的小猫。看到两人的身影后,它警惕起来,稍微停下脚步,接着又轻快地跑开了。
瓦迪姆不禁咂了咂舌,然后重新看向萨利夫。
“我就让你搭乘《花之少女》号吧”
无奈地抛下了这么一句,瓦迪姆用指尖弹起那枚金币。
金币飞起来,描画出一条抛物线,然后在萨利夫眼前又回到了瓦迪姆手上。
“在这座城里,作为我的客人,我不会让任何人动你。所以啊,今后如果有人唆使你拿出很多钱,你可得小心。知道了吗?”
“知道了”
听了瓦迪姆的谆谆教诲,萨利夫点点头。突然,他觉得瓦迪姆的那副样子好像在哪里见过。
“怎么觉得好像是在被老哥说教”
“把你惯成这样的就是你老哥吧?”
“老哥是个非常爱操心的人”
瓦迪姆露出好像是在苦笑一样的暧昧表情,然后皱起脸。
“一看你这样,我就开始同情你的那位长兄了”
瓦迪姆为什么要同情哥哥呢,萨利夫不禁歪着头想。但是他没有想出理由,于是便把这个问题忘掉,转而向瓦迪姆伸出了手。
“总之,今后请多关照,奥尔菲船长”
“叫我瓦迪姆就行”
“请多关照,瓦迪姆”
瓦迪姆紧紧握住了萨利夫伸出的那只戴着手套的手。
第二天早上,萨利夫向城市的高地走去。
出了街区走上坡道,在能够俯瞰港口一带的高地上有一座教堂。眼下,一条石板铺成的道路从教堂通向大海。
红顶白壁的建筑非常醒目。如果是坐船从拉因格兰特来的人,这样的颜色搭配一定会让他忆起家乡。
石阶被阳光晒得热烘烘的,白色的墙壁反射阳光非常刺眼,过去在这里建城的拉因格兰特人似乎有些拘泥于这种会让人联想起本国的城市建筑。
右手边展现的是军港,左手边展现的是商业港。
被称为商业都市的尼卡哥尔并非徒有其名,其商业港比军港大了三倍。现在在军港中只有一支将要出航的军舰,和一支作为商船护卫的小型舰船停泊。
萨利夫背对教堂,凝视着降下船帆的军舰乘着落潮驶离港口。
那艘军舰逆流经诺尔迪亚大陆的乌迪雷港归国。比起顺风顺流的前进航路,这样的航程可要难受得多。
《花之少女》号也应该是逆航。拉因格兰特的商船,大部分是从拉因格兰特本国的港口出发,经诺尔迪亚大陆沿岸南下,驶向高特大陆后再北上。这样的航路最舒服,能够不费力气就将货物运到。如果是从尼卡哥尔返回本国,则大多是沿北边的西尔维奥大陆前进,而后向东行驶经由阿雷利亚岛返回本国。到达目的地麦萨只有两个月的航程。
萨利夫叹了口气,但是心中的忧郁却没有减少半分。
他目送着军舰慢慢变小,这时从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让他转过身来。走上坡道的是瓦迪姆。
他来到萨利夫身边,也同样向下眺望港口。他看着的是挤满了帆船的商业港。
“你是来看港口的?”
“我来到教堂后顺便看看”
萨利夫用下巴指了指教堂。
教堂有一个三角形屋顶的塔,两边是细长的白石建筑,面海而立。这是祭祀海神艾尔萨伊阿斯的教堂。
海神是面朝拉因大陆西部海域的许多国家共同信奉的神明。据记载,传说中六百年前因地震沉没海底的希茵也同样信奉海神。
教堂入口是两扇高高的木门。门上雕刻着海浪。从大概是海面的部分,有两根象征着海神手臂的常春藤蜿蜒伸开,仿佛是在守护出海的船只,又好像是引导彷徨于海上的亡魂。
“你信海神吗?”
萨利夫一面看着教堂的大门,一面问瓦迪姆。
船夫们常常要直面大自然,许多人都很信神。即使不怎么信的人,遇到风暴时嘴上也会念起海神的名字。无关乎是否相信神的存在,大多数船夫都会向海神求救。
“我毕竟也是船夫嘛。总的来说也是信奉艾尔萨伊阿斯的吧?但不会特意去教堂祷告”
“这么说来,你没去过吉涅西奥大教堂?”
“没去过。你呢?”
“我也没去过”
“虽然听说是靠了教会税和有钱人的捐助而建成的富丽堂皇的教堂。不过我不是特别想看”
吉涅西奥大教堂,位于拉因格兰特北部的吉涅西奥半岛。吉涅西奥半岛虽属拉因格兰特领地,却被认可由教会最高权力者——大主教来统治。
据说,虔诚的信徒们都想在有生之年来造访一次这座标志着海神信仰最高峰的吉涅西奥大教堂。向神祈祷,以求保佑灵魂平安。
萨利夫一边想象着不曾见过的吉涅西奥大教堂的庄严身姿,一边凝视着雕刻在朴素的教堂门上的海神像。
“据说在吉涅西奥大教堂有尊用玻璃制的海神像。听说还是在四五百年前造的。”
瓦迪姆追随萨利夫的视线,也向教堂看去。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是啊,我好像也有听过。据说做得和真人差不多大,是尊像水晶一样透明的玻璃雕像?”
“是吗?我只听朋友说过非常想要那个。虽然不知道是多么漂亮的东西,不过就制造年代来看,那种技术应该是我们无法想象的。”
“那可是吉涅西奥大教堂的所有物,不是说连国王都无法弄到手吗?”
“我也是这么说的。但那家伙……”
萨利夫想起友人的脸,一边摸着戴了手套的手背,一边叹气。
“你知道李赞德侯爵这个人吗?吉涅西奥附近的李赞德地区的领主”
“是那个艺术品收藏家吗?有名的怪人、变态。不管男女老少、是东西还是活物,只要有艺术价值,无论什么都要弄到手,而且不折手段,你说的是这位侯爵老爷吗?”
“我朋友就是那位侯爵的儿子”
瓦迪姆厌恶地皱起脸,盯盯地看着萨利夫。
“你啊。既然跟贵族子弟是朋友,这么说来你的父母也是贵族了?”
“我父亲只是出身于伯爵之家而已”
“这不还是上流社会吗。成长环境就是和我这样的庶民不一样啊”
“你为什么要说得那么卑贱”
“一下子就给人一吉尔金币,谁拿了能不觉得卑屈。不过这些话跟那个有钱人的纨绔子弟说了,他也不会懂”
“我也知道一吉尔是笔不小的数目”
“那你还那样”
瓦迪姆无奈地笑了,然后将视线转向港口,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我走了,后面还有件工作得做。明天早上出港。今天晚上你就把行李都整理好,到《花之少女》号上来吧”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看你一个人到处溜达,我有点不放心”
瓦迪姆摆了下手,走下了高地。
萨利夫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然后再次望向大海。
不可能抛开过去跑掉。萨利夫不得不去面对希茵。
不论如何。
驶离尼卡哥尔的军舰,已经变成了一个小点。
《花之少女》号即使在商船中也算是小的。船头甲板加上船尾甲板,然后就是一层楼高的船尾楼,和三根桅杆。在中央的桅杆上头,装饰着拉因格兰特国旗的商船旗随风摇曳。
在从船头斜戳过来的斜樯下,装饰着一个头戴鲜花的少女像作为船首像。正如《花之少女》其名,人像面容优美,温婉而笑,凝视着前方。
船舷左右各有三门大炮,总计六门,不过似乎并没有使用。船上的人除船长外总共十八名。以这个人数,即使想用大炮,要一边开船一边操纵六门也很难。顶多也就能左右各使用一门吧。
往来于甲板上的多是年轻人。二十五岁的瓦迪姆算是年纪大的。船上的人一半跟萨利夫同龄,或者比他更年轻。最小的才十五岁。
驶离尼卡哥尔的《花之少女》号乘着顺风,在高特大陆的东海域向北行进。自出港后的这两个半星期里,没有遇上太糟的天气,顺利地走了不少路。
《花之少女》号的目的地是特利阿雷斯岛,纯粹为了补给靠岸。实际上就在一个月前萨利夫才刚离开那座岛。本来不返回特利阿雷斯岛的话,现在都差不多能看到诺尔迪亚大陆了。
“这是‘海’。这是‘陆’”
萨利夫在船头甲板上和一个比他小几岁的少年相对而坐。膝上摊放着一本被太阳晒热了的书,萨利夫正在教少年识字。少年有一头明亮的茶色头发,他正认真地看着萨利夫所指的文字。
乘着波涛,船身嘎嘎作响,缆绳发出痛苦的声响。就在这声音间隙的时候吹来了海风。这真是个读书学习的好天气。
“那,拉西。这个呢?”
萨利夫指着单词,招呼少年。拉西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一脸认真地歪着头。
“‘雨’?‘云’?”
“是‘云’。‘雨’是这个”
“喂,就以你那水平能读那本书吗”
在他们旁边拧缆绳的大胡子水手嘲笑拉西。这个男人体格壮硕,长着连毛胡子,他就是《花之少女》号的副船长。透过薄薄的衬衫,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那隆起的肌肉。这副威严的模样,让人甚至分不清他和瓦迪姆到底谁才是船长。
“烦死了,埃尔涅斯!我绝对能学会读书的!”
冲着埃尔涅斯咆哮的拉西就像是小狗在对熊吠叫。
“不过我觉得这没啥用”
埃尔涅斯用怀疑的眼光看着萨利夫摊开的那本书。书名是《海怪》,就是所谓描写大海的儿童读物。
“在船上待了这么久,我还没见过有什么大乌贼、大章鱼从晨雾里出来呢”
“但!这可是船长给的,他说要想识字就读这个吧!”
“原来如此,你也就配读这种东西吧”
看着埃尔涅斯呵呵笑起来,拉西气得皱起了脸。这时,萨利夫轻敲了一下他脑袋。
“要是你能决定有没有用就好了。不过,反正识字也没什么损失”
“就是嘛!”
原本皱着的脸一下子笑开了,少年重新看向书本,萨利夫见了不禁眯起眼睛笑起来。
实际上,少年所读的《海怪》这本书并非无用。上面说的从晨雾中出现了巨大的乌贼和章鱼,可以解释成那一时间段最易发生海难。
除非有钱人家,一般是买不起书的。然而《花之少女》号上却有这种东西,想来是瓦迪姆想教大家认字吧。
“不会还有别人教你识字吧?”
“有啊。比如说船长,还有埃尔涅斯”
拉西一脸不满地说道,同时斜眼看了看拧缆绳的埃尔涅斯。
“他们两个都是急性子。我一念不上来就生气。还用拳头揍我”
“还不是因为怎么教你你都不会”
“但是也不能打人啊!”
拉西顶撞道,然后又以求助的目光抬头看向萨利夫。
“我说,你真要在麦萨下船吗?”
“是的,说好了是到那里”
“要是能等到我能读这本书时再走就好了”
“那样的话萨利夫就得在《花之少女》号上待一辈子了”
埃尔涅斯放声大笑。虽然嘴巴很坏,但其实《花之少女》号上的人都很善良。
萨利夫看着两人拌嘴不禁露出笑容。
“你也不是一开始就会的吧?”
“这倒是。不过和你这样的少爷不同,咱所处的环境根本不会有人来教咱识字”
埃尔涅斯耸耸肩,点头同意了。拉西好像是突然想到的,他歪着头问:
“喂,萨利夫为什么会坐上《花之少女》号呢?”
“你问为什么,那当然是因为前往的方向一致,然后船费也交了,所以就上来了呗?”
“我不是这个意思。怎么说呢”
拉西的视线在空中游移不定,仿佛是在寻找恰当的说法。
“萨利夫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吗?”
“啊,算有吧”
萨利夫说得很含糊。
“船长只会捡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回来。嗯,如果他们成了优秀的水手,他也会介绍他们去别的船”
“是吗?”
听了拉西的话,萨利夫环视甲板。原来如此,所以《花之少女》号上才没有老水手。
“虽然我也无家可归,不过《花之少女》号就是我家了,所以不要紧”
少年快活地说道,他好像很高兴,然后又看向书本。
“啊,萨利夫。这个我认识。是‘雾’之‘岛’对吧?指的是希茵”
拉西看到认识的单词,不禁眼睛发亮。但埃尔涅斯却伸出厚实的手掌狠狠地压到少年头上。
“净记些奇怪的东西!”
“不许说它奇怪!不过希茵也确实是像海怪一样的东西呢。我之所以会记得,就是因为船长常常挖苦它”
“因为那家伙讨厌希茵啊”
埃尔涅斯一边将拧好的缆绳丢开,一边说道。萨利夫听了不由问道:
“为什么?”
“谁知道呢。你直接问他不就得了”
埃尔涅斯提议道。然后马上又换了话题。
“看到没,拉西。都是本大爷教你认的字。快感谢我吧”
“好啊。那我以后跟萨利夫学了”
“别这么说嘛。比起你来瓦迪姆那边好像更需要帮忙喔?”
埃尔涅斯用下巴指了指船尾。在尽头的船尾甲板上,瓦迪姆正盯着罗经柜看。
“他在干什么?”
“绘制海图。航行期间记下航路,似乎是要做一份更精确的海图,不过好像不怎么顺利。那种东西你会做吧?”
“不行……我虽然看得懂,但画不出来”
“好了,你就过去帮忙吧”
埃尔涅斯好像撵他一样挥挥手,萨利夫没办法只好站起来。拉西很遗憾地望着他,于是他说了声“下次再教你”,然后便离开了船头甲板。
萨利夫向船尾走去,登上楼梯正要上甲板,就看见瓦迪姆正在罗经柜上支着胳膊,皱着眉。
箱上摊着一张羊皮纸。瓦迪姆一边用鹅毛管笔搔着脸,一边在嘴里嘟哝。
展开的海图上,以特利阿雷斯岛为中心,描绘了北边的西尔维奥大陆和南方的高特大陆东岸。连浅滩和岩礁也都详细地记录了。
萨利夫对海图也很感兴趣。现在在港口杂货店买的海图,无论价钱如何精度总是很差。浅滩的位置暧昧不明,该有的岛没有,不该有的岛却给画上了。所以像瓦迪姆这样自己收集情报来制作的船夫也不少。
“你对这一带海域很熟吗?”
瓦迪姆转着鹅毛管笔,问萨利夫,原本盯着羊皮纸的萨利夫抬起了头。
“要说熟的话也差不多吧”
“最熟的是哪?”
“北边”
“北边吗”
“因为我在北海度过的时间最长”
萨利夫又将视线落在羊皮纸上。用戴着手套的手指划出从尼卡哥尔到特利阿雷斯岛的航路,然后又从那里向北,一直划到阿雷利亚岛的麦萨港。
“以目前的状况,再过两天左右就能到特利阿雷斯岛了”
萨利夫正要回答瓦迪姆的话,这时从桅楼上传来了站岗水手发出的那拖长的声音。
“船长——。右舷后方发现了船只——”
瓦迪姆仰头看着天空,回应道:
“是什么样的船!”
“看起来是军舰——。挂着拉因格兰特的国旗——”
一听到是军舰,萨利夫不觉肩头一紧。瓦迪姆疑惑地看着萨利夫。但他立刻移开视线看向大海。
“说不定是装成军舰和商船的海盗呢”
瓦迪姆思忖着自言自语。
追随瓦迪姆的视线,萨利夫也向据说有军舰出现的方向看去。从船尾甲板好像还看不到什么船的影子。
“你上桅楼站岗去吧”
瓦迪姆指着三根桅杆正中的那一个的瞭望台,萨利夫抬头看去,对瓦迪姆的挂虑并没有多说什么,只点点头。他毫不犹豫地向船舷边儿跑去,跳上了支撑桅杆的横桅索。
《花之少女》号作为商船,运载由雇主委托的货物。其中多是烟草。但有时商船也会装载没有国家许可禁止运输的东西。监管此事也是海军的工作。
万一军舰靠过来,可能就是要查货。比起躲在船舱里,桅楼更安全。不过一旦上了桅楼,紧急时刻也就无处可逃了。
萨利夫登上桅楼,在站岗的水手身旁坐下,缩起身子。
同时在心中向海神祈祷,但愿驶近的军舰和自己无关。
萨利夫上去站岗后,瓦迪姆从船尾甲板上确认到了不断靠近的军舰。追赶快速行驶的《花之少女》号的,那是一艘小型舰,飘着拉因格兰特的红地国旗,属于王立海军的舰船。
瓦迪姆看到它的舰尾升起了命令停船的信号旗,正当他看着这艘命令《花之少女》号停船的军舰时,副船长埃尔涅斯向他走过来。
“那小子上去站岗咯?”
长着连毛胡子的男人扬起一边眉毛。威严的容貌配上这滑稽举动,显得非常可爱。
接过埃尔涅斯递来的望远镜,瓦迪姆向桅楼使了个眼色,嘟哝道:
“那家伙,好像隐瞒了什么”
“切。你对那少爷的事一无所知还要让他上船啊?真难得”
瓦迪姆向比自己大了几岁的副船长耸耸肩。他是从前任船长时就来到这条船上的资格最老的船员。
“他太不知深浅了,不能放着不管。你知道我是非常喜欢照顾人的,对吧,埃尔涅斯”
对瓦迪姆这夸张的口气,埃尔涅斯皱起了脸。
“又不是小猫小狗。捡人回来的时候,你不是也总说要好好考虑的吗”
“要只看生活能力的话,那家伙可比许多猫狗还差呢”
“不过我倒觉得自称喜欢照顾人的奥尔菲船长,其实只捡那些无家可归的小子”
埃尔涅斯意有所指地环视了一圈清扫甲板的水手们。但瓦迪姆什么也没说。埃尔涅斯只好换上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重新把话题转到萨利夫身上。
“看起来,他像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呢”
“他说了,父亲是出身自伯爵家”
“上流社会吗。他是叫萨利夫 詹迪尔吧?好像在哪儿听过这姓”
“在拉因格兰特,这种姓氏多得是。比如说那个跟你一样像头熊的詹迪尔司令官”
“啊,是那个优斯迪尼阿斯海战中的次席司令官呀”
埃尔涅斯搔了搔脸颊上的坚硬胡茬。
“那么?你是盯上了那少爷的钱才让他上船的?”
“算是吧,我不否认是为了钱。毕竟那玩意很有用啊?”
“那是当然了。钱多了也不烧手”
埃尔涅斯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回答道。同时很遗憾地大大叹了口气。
“怎么啦”
“没什么。只不过是我们在赌你为什么会捡那个少爷回来”
“你们是不是太闲了?”
“混蛋。这只是小小的娱乐而已”
因为船上的娱乐很少,瓦迪姆一般是不禁止赌博的。如果能提高工作效率,稍微玩一玩也无妨。
瓦迪姆拿望远镜拍着另一只手,同时问道:
“你们私下里都怎么说啦?”
“第一个就是船长你看上那少爷了”
瓦迪姆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翻着眼珠瞪了埃尔涅斯一眼。
“你们是不是太闲了?想要增加工作吗?”
“别生气啊。大家都很在意你为什么会捡那个少爷回来啊”
“要说为什么……”
瓦迪姆嘟哝着,一边用望远镜望着不断接近的军舰。
“因为很像”
“和谁”
“和我”
“哪里像”
“和我年轻时很像”
听了瓦迪姆的回答,埃尔涅斯有一阵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歪着头,摸着下巴,皱起眉头,似乎在拼命回想那久远的记忆。
“你年轻时可没那么可爱啊”
“少罗嗦。我说的是在遇见你之前”
“什么啊。你也有那么可爱的时候吗”
对于埃尔涅斯的冷嘲热讽,瓦迪姆用望远镜朝他那厚实的胸口戳了一下。
“那有什么。反正他就跟我年轻时一样,看了就生气”
“既然生气,怎么还把他捡回来”
“所以说,不能放着不管”
“啊,原来如此”
埃尔涅斯抬头望向桅楼,偷偷笑了。
“嘛,那家伙虽然出身上流社会,不过意外地并不骄傲,在下甲板干得也不错。还教那些年轻的船员学习读书算术。特别是对拉西,简直像小狗一样把他搂在怀里。”
看来,在瓦迪姆不知道的时候萨利夫已经在《花之少女》号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跟船上的人也处得不错,这对身为船长的瓦迪姆来说实在很值得庆幸。
“只是,那个少爷啊,绝对不让我们看他的身体”
“……你想看?”
“他这样藏着就会让人想看嘛”
确实萨利夫在人前总是把衣服扣得紧紧的,一直到领口,而且手套被焦油弄脏了也不脱。对于平时都生活在一起的水手们来说,会在意这件事也是没办法的。
“‘实际上是女的’和‘有难为情的纹身’,你赌哪个?”
“我不赌。反正大家肯定会说是纹身”
“你这人真是无趣啊。这种时候就该赌他是女的这样的冷门啊”
萨利夫虽然容貌端正,但并不像女人,就算说他身材纤细,但怎么看也都是男的。且不说是否有什么“难为情的纹身”,瓦迪姆对必输无疑的赌注可没兴趣。
现在已经能看见在接近的军舰上走动的水兵的长相了。
“埃尔涅斯。拿账本来”
埃尔涅斯扬起一只手,随即下了船尾甲板。瓦迪姆也追着他一起下了台阶,等待军舰来提要求。
为了不妨碍彼此,军舰拉开一定距离与《花之少女》号并列停船。虽然是小型舰,但在附近一看还是比《花之少女》号大了一圈。
士官从军舰甲板上大声呐喊,勉强传到了用望远镜敲着肩膀的瓦迪姆耳中。
“《花之少女》号!有事情要向你们询问!”
一经得到瓦迪姆的登船许可,便有小船划来。登上船体的梯子,舰长带着五名部下出现在甲板上。
“我是王立海军《珍珠》号的舰长古伊纳斯。打扰你们航行实在抱歉”
“哪里。如果能帮上忙,我十分乐意”
握住伸来的手,瓦迪姆以社交辞令应答,同时对古伊纳斯报上了姓名。中年男子身穿海军的蓝色制服,并无异样。他那小心翼翼环视甲板的眼神,以及惯于下命令的口吻,都让人感到一股十足的军人风范。
古伊纳斯大略环视了一圈甲板后,将目光转向瓦迪姆。
“实际上说来丢脸,我们正在搜寻一名于尼卡哥尔隐藏行踪的士官”
“士官……是,私逃吗?”
“不,不是私逃。似乎还打算回来。但是,以我们的立场必须追问他消失的理由。所以正在四处询问经过过尼卡哥尔的船只”
古伊纳斯强调他们并不只是追踪《花之少女》号。瓦迪姆思考着他所说的任务,答道:
“不得不追踪同伴,可真是件不舒服的任务啊”
不管如何粉饰,这就是私逃。如果扰乱军规的话,等待他的只有死罪。这点只要是和海军有联系的人,谁都知道。况且还是士官私逃。
这种会成为海军耻辱的事,告诉给身为外人的商船船员好吗。
古伊纳斯同意瓦迪姆所言,大大颔首。
“正是,奥尔菲船长”
“消失士官的特征是?”
“名字是萨利夫•詹提尔。虽然也有可能使用化名。年龄是21岁。黑发、青灰色的眼睛,身为船员却是个体型纤细的青年。据说除了脸之外全身都有刺青”
古伊纳斯在找的毫无疑问就是萨利夫。但是瓦迪姆一边嘟哝“是吗”一边歪着头。
至少萨利夫身上有没有刺青,他是真的不知道。
萨利夫自从在尼卡哥尔乘上了《花之少女》号后,甚至不曾在人前放松过衣襟。厚实的衬衫也不会被汗湿透。而且他总是在衬衫之外套上马甲。这样即使有刺青,也无法看到。
他从不露出皮肤可能是为了隐藏刺青,不过实际情况就不得而知了。
“身上有刺青吗……。那还挺显眼呢”
“你不知道吗?”
“虽然和我在尼卡哥尔的《割弃之锚》酒店遇到的一个不谙世事的少爷很像。但是我没有跟他赤膊相见,所以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士官”
“他没有自报姓名吗?”
“是的。真是个无知到不可置信的少爷啊”
瓦迪姆避开危险的谎言。他和萨利夫见过面的事,《割弃之锚》酒店的老板应该记得。如果是在尼卡哥尔搜寻失踪的男人,首先就会从那里找起。
但是他不想全部坦白。
“虽然他拜托我让他乘船,但我拒绝了。他好像说过无论如何都要找回拉因格兰特的船。所以我想他会不会又去找别人了”
“你没有让他乘船?”
“嗯。这里没有什么满身刺青的男人吧?”
瓦迪姆回头,寻问附近的水手。被问到的水手点点头。
“至少我没看到”
“这样啊”
古伊纳斯盯盯地看着瓦迪姆的脸,然后环视在周围的《花之少女》号船员。
“不过我听说你在尼卡哥尔照顾过那个青年”
瓦迪姆轻轻朝古伊纳斯弯下身,像说悄悄话那样压低声音。
“就是那个啊,舰长。在道旁咪咪叫着还没断奶的小猫”
一时没跟上这话题的变换,古伊纳斯困惑地皱起眉头。
“小猫?”
“在港口酒吧人叫拿钱就哗哗地拿出金币,这样无防备的孩子如果放着不管,你觉得第二天会怎样?一定会被人整个扔到海里”
古伊纳斯似乎也在考虑那种可能性,沉默一会儿后,他哼了声点点头。
“……大概吧”
“总而言之,那家伙就是这么个不谙世事的少爷。在我看来就像左右不分,有今天没明天,在大雨中与猫妈妈失散的小猫一样。所以呢,只限于在尼卡哥尔期间,我想设法做点什么。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个喜欢照顾人的男人哟。但是呢,因为我们家的副船长已经说我好几次,别再捡小猫了,所以我就没捡回来”
瓦迪姆环视周围,在聚集的水手中找到了埃尔涅斯的身影。他的脸上长满了硬邦邦的胡子,正不满地皱着眉。
“您请看,那张脸。简直就是在说你又打算捡回来了吗”
“你觉得你已经捡回来多少只猫了,瓦迪姆”
“什么嘛。猫很可爱吧?猫”
瓦迪姆用握拳的手在空中挠起来,周围传出一阵笑声。
“就是这样,舰长。如果你想搜查船内,请让我们予以协助,如何?”
古伊纳斯看着副船长那张皱着的脸,对瓦迪姆的话露出了和蔼的笑容。
“不了。如果你没让他乘船,就请不要介意了。我再回尼卡哥尔去问问其它船吧。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
“哪里。这边才是,没有派上什么用场,实在抱歉”
互相道歉后,两人握手。古伊纳斯松开手后,正了正军帽,同时向瓦迪姆问道:
“你们去哪?”
“去特利阿雷斯岛那边”
“是吗”
古伊纳斯点点头,再次道歉后便离开了《花之少女》号。
瓦迪姆看到《珍珠》号降下船帆开始前进,它漂亮地回转过身,向尼卡哥尔驶去。然后他下令让《花之少女》号出发。
一边用指尖摆弄着裤兜里的金币,瓦迪姆抬头望着萨利夫藏身的樯楼,他想,要问的事有山一样多。
两艘船分别向南北驶离,在无法清楚看到彼此的身影后,萨利夫从樯楼上下来了。甲板上的水手们已经为了接受风力开始调整动索操纵船帆了,他们搓起伤痕累累的绳索,回到了各自的工作中。
在船尾甲板的罗盘箱前,迎接萨利夫的是,不高兴地眯起一只眼的瓦迪姆。
“你是萨利夫•詹提尔士官吧?”
被瓦迪姆这样一喊,萨利夫从他身上别开视线。
“你穿厚衣服的理由是……”
瓦迪姆抓住萨利夫的手腕,卷起了他的衬衣袖子。他看到露出的皮肤上被画了各种颜色。
为了不被人用奇怪的眼光看待,萨利夫尽可能地隐藏起这些。
“是刺青,吗”
萨利夫没有否定瓦迪姆的话,似乎也没有要挥开他的意思。
“很漂亮嘛”
虽然船员们会抽空在身上刺上船和锚的纹样,但是颜色可没那么多。
看上去,萨利夫手腕上的花纹是以鲜艳的色彩,描绘出了盛开在世界上的各种花卉。常春藤的花纹,描绘着优美的曲线缠绕在手腕上。
“全身都是啊,倒底花了多长时间刺上去的?”
萨利夫默不作声。瓦迪姆眯起眼睛,扭动嘴唇又问道:
“你是私逃出来的吗?”
至今断然不语的萨利夫对这意外的词语有了反应,他猛地抬起了头。
“我没有私逃!”
“可是刚才的舰长,虽然含糊其辞,不过感觉起来就是在搜寻私逃的你啊?”
“应该不是那样的”
萨利夫咬着嘴唇,目光看向《珍珠》号那渐渐变小的身影。
“我的确没吱一声就走了,但是没理由受到追捕。我留下了写给舰长的退役请愿书”
“是不是没有被发现呢?”
“在出航前应该就会发现少了一位士官。一定会有人到我房间来找的”
桌子上残留了一封写给舰长的信。士官的私室不大。一开门应该就能看到。
“那么,如果那人没有把信交给舰长呢?”
“即使如此,我所乘的《翡翠姬》号的舰长是我哥。哥哥应该不会把我当做私逃的士官遣人追捕的。如果那么做,不就给父亲抹黑了吗”
“你说……父亲?”
瓦迪姆独自嘟哝,忽然脸色发青。
“欧克塔利姆•詹提尔司令官”
听到萨利夫的回答,瓦迪姆一时屏住呼吸,他皱起眉头问道:
“是优斯迪尼阿斯海战时的次席司令官吗?《黄金之鹫》号的金发熊男”
“你这种说法我虽然无可否认,但你不觉得这样说人家的父亲太过分了吗?”
欧克塔利姆•詹提尔和他的儿子们都比拉因格兰特的成年男性高出许多,有着健壮的肩膀和厚实的胸膛。说是金发的熊的确非常相称。虽然《花之少女》号的副船长埃尔涅斯也有着强健的体格,但他们的身形完全不输他。
瓦迪姆似乎没有听到萨利夫的抱怨,又问道:
“就是那个让自己的儿子作为参谋参加海战的人吗?”
欧克塔利姆所乘坐的旗舰《黄金之鹫》号的舰长,就是他的长子菲尔•詹提尔。
“什么嘛。你知道得很清楚啊。对了,你当时也参战了”
欧克塔利姆•詹提尔与其子之名,大多数参加过优斯迪尼阿斯海战的水兵都知道。瓦迪姆会知道也很正常。
瓦迪姆搔乱了那头带卷的黑发。
“不,我实在没想到,你竟然是司令官的儿子。因为不太像,我还以为是偶然重名呢”
“我是养子”
萨利夫耸耸肩答道,他没有详细说明,而是把话拉了回来。
“总之,哥哥应该不会说我私逃什么的”
“古伊纳斯舰长说的也很含糊,或许是你哥哥让他来找的吧”
萨利夫左右摇头。
“哥哥绝对会隐瞒此事”
“你肯定?”
“詹提尔家是军人世家。以作军人为荣。即使我提交了退役请愿书,他应该也不会跟人说弟弟在中途抛下任务跑了”
但是如果那样,就无法说明《珍珠》号的行动了。瓦迪姆也问如此问道。
“那么,海军为什么要追你?”
“不知道。我才想问呢”
“是谁把你从《翡翠姬》号离开的事报告给《珍珠》号的”
萨利夫尽可能回想离舰时的情景。
遇到瓦迪姆的那天早晨,他说有任务,便让水兵开出了小船。晚上雇佣渡船自行回归后,摆渡人便立刻回去了。他们身为直属部下似乎完全没有怀疑上司的行动。
至少直到当晚,萨利夫都应该是被看做出门的士官的。因为不是萨利夫当班,部下没必要去找他。这样一来,察觉到他从《翡翠姬》号消失的人就不是水兵。
如果顺利,直到早餐时应该都不会被发现。考虑到出港前的时间有限,谁也不可能与外部取得联系。
“不知道。也不明白理由”
“不管怎样你被追踪总是事实吧?就是说,如果挑明我让你乘船这件事,《花之少女》号也会受到追捕了”
萨利夫朝《花之少女》号的水手们看去。他们正生气勃勃地奔走于狭窄的船内。可是如果走错一步,他们就会因匿藏私逃士官而被问罪。
萨利夫收回视线,瓦迪姆正斜眼俯视着他。
“……让我在特利阿雷斯岛下船”
“特利阿雷斯岛?在那种地方下船你要干什么”
“我不想给你们添麻烦。我要在特利阿雷斯岛下船然后再找别的船”
对于萨利夫的回答,瓦迪姆似乎想说什么。他从口袋里取出那枚一吉尔金币。用手指夹住,然后伸到萨利夫面前。萨利夫刚伸出手,瓦迪姆又反手握住了金币。
“一吉尔”
萨利夫呆呆地看着那只伸在眼前的拳头。
“还要遭受一吉尔份的麻烦啊。但是,当超出了一吉尔份时,你就给我下船吧”
瓦迪姆再次将金币放回口袋。
萨利夫在脑中反复想着他的话,他很感谢瓦迪姆这种生硬的温柔,微笑道:
“——谢谢”
这回萨利夫能说的只有这一句了。
在拉因格兰特王立海军《翡翠姬》号的舰长室,格雷乌斯•詹提尔舰长凝视着放在办公桌上的三封信。
白金色的头发在脖颈处绑成一个辫,垂在蓝色军服的背上。他是个肩膀宽阔胸膛厚实的男人。
格雷乌斯拿着写给自己的那封信,叹了口气。他一想到要如何说明并把信交到父亲手上,便感到郁闷。12年前,父亲在锁状列岛附近救起了漂流至此的萨利夫,当做亲生儿子一样抚养。
混杂在船的嘎吱声中,能够听到水兵们用磨石打磨甲板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平和早晨,不过从尼卡哥尔出发这件事却并没有让格雷乌斯心情愉快。
《翡翠姬》号在4个月前,载着特利阿雷斯岛新领事从拉因格兰特出发,前些日子平安无事地完成了领事交接任务。归途取道经由高特大陆的尼卡哥尔和诺尔迪亚大陆的优斯迪尼阿斯港向本国拉因格兰特驶去,在优斯迪尼阿斯港与同为王立海军的《黄金之鹫》号会合。
从尼卡哥尔出发后,已经有半个多月了。因为是逆流航行,虽然花了许多时间,不过现在也差不多能看到诺尔迪亚大陆了。
看着信,不禁感到有些厌烦,这时从门的另一边响起卫兵的声音。
“卡尔拉德士官,舰长”
“进来”
格雷乌斯一答应,金发青年便探出头来。
“打搅了,舰长”
《翡翠姬》号的士官萨利夫•菲因•雷•卡尔拉德走进舰长室,他身穿王立海军的蓝色制服,完美得让人生厌。
虽然受到日晒但脸庞依然白皙,看到他的脸后,终于理解到为何水兵们会盛传他每日刮三次胡子。他那柔软的带卷金发和温和的蓝眼睛,酝酿出一种优雅的气氛。
谢里尔脱帽敬礼,向格雷乌斯靠近一步。身为侯爵之子的谢里尔举止纤细优雅。他的军服与其他士官相比使用了质地上层的布料,不过这仅仅是他的个人喜好。
“怎么了,卡尔拉德士官?”
“已经能看到诺尔迪亚大陆了”
“是吗”
听到看见大陆的报告,格雷乌斯拉开桌子抽屉,把信收了起来。
“是詹提尔士官的信吗?”
萨利夫•詹提尔。他是比格雷乌斯•詹提尔小八岁的弟弟。
“是啊”
“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呢”
谢里尔以优雅的动作抚摸下巴,凝视着舰尾窗之外。
发现萨利夫从《翡翠姬》号消失的人就是谢里尔,他在早晨去到他的房间招呼他来吃饭。因为那时离出发只有几个小时了,无法派人到尼卡哥尔的街上去找他。
现在在《翡翠姬》号上的公开说法是,萨利夫因其他任务下船了。而知道他隐藏行踪这件事的,就只有格雷乌斯和谢里尔。
格雷乌斯低头看着装入抽屉的信。
在萨利夫留下的三封信中,一封是写给格雷乌斯的。另一封是退役请愿书。而最后一封虽然没写封皮,但格雷乌斯不用打开也知道那是海军士官任命书。
通过士官的任命考试后,这是只授予作为海军士官出海者的文件。如果有它在,即使在战时被别国抓住,也被认为是士官。反之如果没有任命书,即使在本国也不被承认。
格雷乌斯抚摸着那封写给自己的信。
萨利夫的信,内容很简单。
他要离开《翡翠姬》号。
希望将退役请愿书交给身为司令官的父亲。
只有这些。
格雷乌斯关上了收着信的抽屉,谢里尔用担忧的目光看着他。谢里尔和萨利夫在士官候补生时代便乘上了同一艘军舰。两人从此成为了朋友。
“对不起,信上都写了些什么?”
“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
“那家伙从小时候就是,一犯了什么错就会立刻离家出走”
格雷乌斯一边叹气一边说道,不过谢里尔却以暧昧的表情点点了头。
“哈……。离家出走吗……”
“他在10岁时打碎了母亲重要的花瓶,当时也是,他离家出走了”
“花瓶吗。然后呢?”
“正好赶上我回家。我在大院里来回寻找,终于发现了爬到苹果树上下不来的萨利夫”
格雷乌斯回想起在那黑暗的庭院树上,小弟弟心里发慌,正在抽泣的模样,不禁露出苦笑。
“这个也是。像小猫一样呢”
“当时他到底是害怕被训斥而哭呢,还是因为从树上下不来而哭,这点那家伙到现在也没有回答”
格雷乌斯双手搭在肚子上,因为忆起往事而沉静下来,这时谢里尔却一语中的:
“但是,他不是没有从家里的院子出去吗。这不算离家出走”
“你说什么啊。对于一个10岁的孩子来说已经可以了。如果我安慰他说一起去道歉,然后带着萨利夫回家的话,母亲则不会为了花瓶而是对于夜不归宿而发怒了。我现在也常常会想,结果只要老实道歉的话大概并不会惹母亲生气”
“这是10多年前的事了吧?”
“不,还有别的。大概那是萨利夫……”
格雷乌斯意欲继续讲那些往事,谢里尔干脆地打断了他。
“够了”
“是吗”
格雷乌斯摸着下巴勉强点点头。
“但是这回似乎并没有打碎花瓶,那他为什么要出走呢”
“问题就在这”
格雷乌斯同意了谢里尔的问题。想了一会儿后,他将目光投向谢里尔。
“如果要我把想到的说出口,大概就是因为你总对我可爱的弟弟纠缠不休吧”
“很过分耶,舰长。这样说来,我听起来就像是围在楚楚可怜少女身边的奇怪男人咯”
“未必有错吧”
“我才没对萨利夫有什么非分之想。我只是想把他装饰在房间里。因为只有我才真正理解萨利夫的艺术价值”
他出神地看着远方,格雷乌斯轻轻从他身旁离开,皱起眉头。
“我不怀疑你的驾驶技术和作为士官的适应性,不过我常常感到你要是没有那份美术品收集癖该有多好啊”
“很失礼耶,舰长。这可是卡尔拉德家的传统。想要的东西无论付出多大牺牲都要到手,这是我们的家训”
谢里尔的父亲李赞德侯爵也是拉因格兰特无人不知的美术品收集家。
“舰长也看到过吧?萨利夫的那个漂亮希茵纹样。那可是在锁岛之外看不到的东西哟”
“不要用奇怪的眼光看待人家的弟弟。我是不会把萨利夫交给你这样的变态的。绝对不给!”
格雷乌斯挥挥手打断谢里尔的话。谢里尔遗憾地耸耸肩。
“我只是说如果为了萨利夫我会准备满满一衣箱的金币”
“什么。你是在劝我弟弟卖身吗?”
“我只是说准备了一辈子三餐加午睡的生活”
“那是什么,这不就等于说嫁过来一样吗!”
“不是嫁过来,是观赏用”
“不行不行!”
“比起那个舰长”
谢里尔一边安抚格雷乌斯,一边改变话题。
“航向怎么办?”
格雷乌斯突然住口,站了起来。
“直接驶向优斯迪尼阿斯。我也要到甲板上去”
“是,舰长”
谢里尔答道,随即转身,走出了舰长室。格雷乌斯最后一次看向收拾着萨利夫书信的抽屉,然后以缓慢的步伐跟在谢里尔身后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