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珍珠》号分别后,瓦迪姆变更航路,目的地由特利阿雷斯岛改为西尔维奥大陆的港口城市阿玛利纳。
“无论如何再不装水就没法航行了”
距离抵达阿玛利纳港还有两日,这天早晨,埃尔涅斯在检查过船舱里的粮食后,向瓦迪姆如此汇报。瓦迪姆从船尾甲板看着大家打磨甲板,他浏览了递给他的粮食一览表,不觉皱起眉头。
“还能保持几天?”
“最多两天”
“真紧哪”
本来应该在特利阿雷斯岛进行补给。《花之少女》号总是按时靠港,所以只装载一个月份的食物和水。从尼卡哥尔出发后,已经稍微超过一个月了。
因为持续北上,尽管气候还比较容易忍受,但也不能没有水啊。
“能保持到阿玛利纳吧”
“补给一个月份的就行了吗?”
“是啊……”
瓦迪姆瞪着一览表嘟哝道。
要航行20天才能到阿玛利纳的下一个停泊预定地。但前提条件是要一切顺利。考虑到暴风雨天气,而且还搭载了萨利夫,感觉应该比平时做得更慎重些才好。
“多装些”
“预定滞留几天?”
“一天”
“那样的话需要分头行动了”
如果不会读写算术,就很难去采购粮食、货物。如此一来,这项工作自然就成了瓦迪姆和埃尔涅斯的任务。平时都是两人一起来做,但这次为了尽早出港,他们不得不分头行动了。
不用说,埃尔涅斯负责粮食补给,瓦迪姆进行采购船货。
“我这边随便带几个人去就行了,可你要怎么办?识字的人……”
“我带萨利夫去。他还会算术”
埃尔涅斯瞟了一眼混杂在水手中打磨甲板的萨利夫。
“行吗?他正受人追捕吧?”
“没事。反正我都故意说要去特利阿雷斯岛了,他们如果发现我们没在那靠岸,反而向阿玛利纳行驶的话,匿藏那家伙的事也肯定要败露”
《花之少女》号自从遇上《珍珠》号之后,已经过去两个半星期了。之后再没碰见军舰。实际上,现在使用的拉因格兰特海军军舰似乎总共也不超过50艘。
“你要觉得行那就行”
埃尔涅斯耸耸肩,然后在摇晃的甲板上大步走开,去挑选在阿玛利纳港上岸的水手。
瓦迪姆看见他向正在工作的水手吆喝。最后被叫道的萨利夫停下手中的活,一边用袖口擦汗一边回头看向船尾甲板。他对埃尔涅斯说了什么,得到答复后勉强地点点头。
然后,瓦迪姆又将目光落回埃尔涅斯交给他的那份粮食一览表。
西尔维奥大陆的出口产品主要为烟草。有许多人从拉因格兰特移居过来,在此开垦土地、经营农场。
到了阿玛利纳港,瓦迪姆让副船长去添置船上的不足物资,自己则去进行烟草的采购。
萨利夫和瓦迪姆一起来到街上,他被委任了确认采购账目的工作。因为在军中常常做这种事,所以并不觉得很难。
在阿玛利纳港的街道上铺满了白色石板。林立着相同的白壁三层小楼。在沿街的楼房前露天卖水果蔬菜的摊铺栉比鳞次。
瓦迪姆和批发商谈判时,萨利夫一边眺望着城市风景,一边吹着带海水味的甘甜的风。吹过来的风摇曳着他那解开的黑发,搔动着他的脸颊。
突然,一个声音叫住了正在眺望大海的萨利夫:
“怎么了?是受到了大海的召唤吗?”
似乎已经谈完了生意,瓦迪姆很是愉快地走了回来,萨利夫向他点点头。
“海风,是从希茵吹来的”
“希茵吗……”
不知道瓦迪姆是怎么理解的这句话,他一边嘟哝一边皱起了眉。
“你怎么就那么想看它呢”
“嗜好”
“甚至到了抛弃军籍的程度?”
萨利夫顿时语塞。
“——不是,嗜好”
竟然会自己否定掉自己的话,萨利夫不禁对这样不干脆的自己露出苦笑。
“不是嗜好。我不想因为嗜好抛弃家人。不过因为你不相信有希茵,我即使说了理由也无济于事吧?”
“那就算了”
瓦迪姆虽然用了嗜好一词,不过似乎因为想起了和萨利夫相遇时的自己,他不高兴地点点头。萨利夫换了个话题。
“大概什么时候能出发?”
“明天早晨货物就能送到《花之少女》号上了。快的话白天就能出港。不,应该说最迟白天也能出港”
听了最后加上的这句话,萨利夫追着瓦迪姆的视线看去。在那里的是《花之少女》号的水手,他们一边欢笑一边在摊贩那里购买水果。因为好久不曾上岸,即使有一两个人乐得忘记了时间也不奇怪。
“时间还早,吃了晚饭再回去吧。来”
萨利夫跟在瓦迪姆后面走在阿玛利纳的街道上。虽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座港口,但却是第一次在下船后逛街。
瓦迪姆选的店名叫《黄金罗盘》酒店。涂成黄色的罗盘招牌要称为“黄金”确实有点太贱了,但却很有那种效仿先辈的船员的风范,要知道以前的人都是为了追求黄金而出海的。
船员的店里聚集着船员。而当船员聚集一堂时,就能获取各地情报。与《割弃之锚》酒店一样,瓦迪姆似乎也常常关顾这家店。
走进店门后,瓦迪姆向老板要了两杯糖蜜酒,接着选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了下来。萨利夫也跟在他后面。
侍女拿来了装满陶瓷大酒杯的蜜酒后,瓦迪姆又向她点了些吃的,过了一会儿她便端来了用磨好的豆粉烘焙的食物和煮好的羊肉。在两人默默将饭菜装进胃袋的同时,周围餐桌上的客人也变多了。
一名体格壮硕的男人在邻桌坐下,然后大叫着要服务员上糖蜜酒。他摘下了头上的帽子,抚摸着自己的大光头。他还蓄了神气的胡子。
瓦迪姆转身向那个坐在邻桌的男人搭话:
“喂,你。我有半年没踏上拉因格兰特的土地了,你有听过什么传闻吗?”
“传闻?我也常常出国呀”
接过侍女端来的酒,男人比外表更加直爽地回答了瓦迪姆的问题。他已经习惯了酒店里的这种搭茬。他向侍女点了菜,然后视线在空中徘徊了一阵,再度开口道:
“我听说国王殿下有向大主教找茬打架”
“打架?是那个吗。葡萄园的事?”
“不是不是。教会税,是教会税啦。你不知道吗?”
男人以夸张的动作挥挥手。
“不知道啊。那个怎么了?”
“被废止了”
所谓教会税,是吉涅西奥大教堂从拉因格兰特国民那里强制征收的税金。教会收入的五层都是靠了教会税的供给。
“你知道吗?”
瓦迪姆问萨利夫,他也摇摇头。
萨利夫是在大概七个月前从拉因格兰特的拉克港出海的。至少那时还没有这种传闻。
“什么时候的事?”
萨利夫问,男人喝了口酒后,答道:
“大概半年前吧”
瓦迪姆谢过邻座的男人,喝干了酒后又要了一杯。萨利夫双手捧着大酒杯,也不是有意对瓦迪姆说,只是嘴上嘟哝着:
“如果废止了强制征收的税金,教会要受很大的损失吧。大主教不会好好答应的”
瓦迪姆一听,扬起了单边的眉毛。
“那么,因为是国王的命令,即使大主教也不得不听从咯?”
“不。大主教有决定权”
“决定权?”
萨利夫将喝了一半的大酒杯推到一边,双手在桌上交叠起来。
“对于关系到整个国家的法律与税务,虽然是由国王和拥有权力的贵族以及大主教通过商议来决定的,但一定得国王和大主教两方都赞成才可行”
“就是说大主教也赞成那一提案咯?”
提案通过即代表大主教已经知道。虽然的确是这样,但萨利夫却觉得有些无法释然。
“……应该就是这样吧。但将教会独占至今的葡萄的栽培与葡萄酒的酿造许可给国民来做,这还是前不久的事吧。这样特权一一被夺,我不认为教会会默不作声”
“但是啊,葡萄的事也是没有办法的吧。教会至今独占葡萄的栽培,这已经成为民怨的众矢之的了。在与古兰迪尔的战争中被征召来的男人们虽说回了国,但却没有工作,因此教会能将其特权放手。这是近年来少见的善行啊”
但是教会仅在这一年间,就失去了两项收入来源。大主教默不作声地遵从国王的决议,这让萨利夫觉得不自然。
瓦迪姆似乎没有多做思考,他将新拿来的大酒杯举起,痛快地喝了起来。
“废除教会税吗。虽然在我们看来觉得很是庆幸,但这样一来就会被人传说国王在向大主教找茬打架咯”
“不仅仅是这样吧”
萨利夫压低声音道,对此瓦迪姆从桌上探过身来,嘴角上扬,笑道:
“要是现在的国王大人就能做得出来”
萨利夫耸了耸肩。
“自从他继位后,拉因格兰特的殖民地就不断增加。虽然好战是种灾难,削减了国库,但即便如此,这样大幅扩张殖民地、增加国家收入的手腕还是受到了赞赏。他有权利。而且国王很懂得行使的方法”
“但是选王的人就是现在的大主教吧?嘛,因为是自己选的人所以没辙了啊”
在拉因格兰特,国王要由吉涅西奥大教堂的大主教指名。原则上虽然是由国王的长子继承,但如果后嗣不只长子一人,就需要大主教来指名了。身为先王长子的现任国王当然也是受到大主教推选而获得王冠的。
他大概没料到最后会演变成自掘坟墓吧。
“是国王与大主教打架吗。教会要是能老实听从国王大人就好了,但如果因此而开始反抗的话会怎么样呢。可不要为这么无聊的事而打起内战啊”
嘴还贴着酒杯,瓦迪姆嘟哝道。
“如果开始打仗的话,海军会是国王派吧”
“当然咯,因为海军是国王的私有物嘛”
萨利夫想起了父亲、兄长和同伴。
“很复杂呢。即便是海军,如果出海也是要请求海神艾尔萨伊阿斯加护的,可这回的敌人却是他们信仰的据点”
“虽说在现在,海神信仰的中心是吉涅西奥大教堂,但这原本是产生于希茵的宗教。如果能这样分开来看就好了”
听了萨利夫的话,瓦迪姆皱起眉头。萨利夫想起他非常讨厌希茵。尽管感到不妙,但说出口的话又无法收回。
“又是希茵啊”
“这只是历史性的事实”
萨利夫如此说道,打算结束掉这个话题,但坐在他身后的男人却不让。
“喂,哥们。你们之后要去哪?”
这是个三十岁上下的汉子,喝得满脸通红,他高兴地如此说道,似乎完全没发现瓦迪姆那难看的脸色。然后在萨利夫回答之前,瓦迪姆说道:
“阿雷利亚岛”
“那样的话正好。今年不是希茵出现的年份吗。去看看如何”
“别劝我啊,大叔你自己去不就得了”
瓦迪姆的声音混着焦躁。
“遗憾啊,我必须去特利阿雷斯岛”
“真是遗憾。虽然我想让这位少爷代劳。这家伙说他想看希茵呢”
“什么啊,这边的小哥相信希茵存在吗?”
“……我想,能有也好”
萨利夫小声答道。这简直就是在断言希茵存在,对于萨利夫这样迟钝的反应,瓦迪姆讶异地在酒杯对面扬起了眉毛。
另一名醉汉发出愉快的声音笑了起来,他似乎觉得这话很蠢,说道:
“希茵什么的是不存在的,小哥。那是给臭小鬼讲的睡前故事。是梦。是虚构的。喂,对吧?”
他向酒店里的男人们寻求认同,其中半数或是小声嘟哝,或是举起酒杯,算是对他这问题的响应。但是另有一半提出了反对意见。
“但是啊,也有很多船员说看到过啊。不该一口咬定说没有吧”
“《雾之岛》啦《幻之岛》啦,因为有人说看到过,所以大概确是有什么吧”
“一口咬定说没有也太狭隘了”
“即使那么说,但在传说中看到希茵的那片海域上,实际也没有那样的岛啊”
在萨利夫就坐的桌子对面,一个靠墙的座位上传出了对这反驳之辞的反驳。
“那个,因为希茵只在十二年现身一次,一般是找不到的啊”
“谁能受得了有那种一会出现一会消失的岛啊!多危险呐!”
“那么,那些看到过的人看到的到底是什么呢!”
“只是看错了吧。那附近是锁状列岛。有许多小岛相连!”
在萨利夫头上你来我往的话语渐渐激烈起来。男人们喝了酒,就是会容易头脑发热。
一个人从席间起立,与之呼应,马上便会有两三个人也起身。一个人站出来,便会有其他人跟着站出来。
“希茵在雾中一~下子出现,然后又这样消失不见。那是艾尔萨伊阿斯所展现的奇迹”
“但是你想想看,据说希茵是出现在月蚀之夜吧。而且还被雾气笼罩着。那种岛屿真能看到吗?看不到的吧?”
“即便是月蚀,也有星星啊”
“但是被雾气笼罩啊。应该是看不到的吧?”
“在月蚀快要结束时就能看到了”
“没看过就别在那儿瞎胡扯!你这些话都是赶着说的吧!”
“你说什么!”
“别絮叨那些谎话了!赶快回家吃奶去吧!”
周围的骚乱让萨利夫皱眉。瓦迪姆若无其事地仰脖喝着酒。但是眉宇间的皱纹无疑正在加深。
周围的男人们似乎很快就要开打了。
瓦迪姆仰头将酒一饮而尽,然后把空掉的杯子扔到地上。陶器碎裂的声音日周围恢复了宁静。
“很吵耶。大伙都老大不小的了,还吵什么有没有希茵。无论是否存在,这种事情都无所谓吧。有也好,没有也罢。对我们来说,并没有任何害处”
“的确是这样!连你也是不信的吗?”
“是啊,我不信。希茵什么的都是童话故事。但是现在这也已经无所谓了。总之,你们太吵了。要打就出去打去。老爹也很困扰啊?”
瓦迪姆用下巴一指,人们看到酒店老板正在那儿皱着眉头。他是因为这种要打架的气氛呢,还是因为瓦迪姆打碎了杯子,酒店老板皱眉的理由还不能肯定。
“这样吧。那个纸牌……”
瓦迪姆指着扔在远处饭桌上的纸牌。
“把那张纸牌贴到墙上,如果我投出的小刀刺中了纸牌中心,今晚的骚动就以‘希茵不存在’为结,好不好”
其中一名男子拿起了一张牌。牌上画着两柄交叉着的剑。这是一张最容易分辨出中心位置的牌。
男子环顾店内,接着走向设置在墙上的饰架。他将纸牌靠在背景装饰华丽的那个地方,放好。从萨利夫所坐之处来看,一半也是因为光线暗,连纸牌的模样都辨不清。
男子放好了牌,看着瓦迪姆,向他确认这样是否妥当。瓦迪姆对此轻轻点头,应许了。
“能行吗?”
萨利夫不由得问道,对此瓦迪姆弯曲了嘴唇,笑了。
“哪边都无所谓吧?我只是嫌吵而已”
他起身,从裤兜里取出小刀,并在手中转了一圈。那是柄用于雕刻工艺品的小型刀刃。
“把光线弄亮点岂不更好?”
主张希茵存在的男人哼笑着说道。瓦迪姆耸耸肩,回答:
“如果你愿意,我觉得把牌放你脑袋上最好”
男人顿时气得满脸通红,正要大骂,瓦迪姆抬起一只手,制止了他。
“我都说过了吧,无论我成功与否,今天就此结束。要继续的话请到别处”
瓦迪姆从鞘中拔出小刀,为了确认重量,轻轻地向远处投了两次,然后在第三次刀柄握回手上时,他将其掷向了目标。
小刀刺中纸牌,并将牌钉到了架子的装饰部分。
似乎没搞懂发生了什么,呆立在饰架近旁的男子突然扬起脸,连带着被刺中的纸牌,将小刀拔了出来。
男子将刀放在了萨利夫所坐的桌子上。刀刃正好贯穿了牌上所画的两剑交叉的部分。
“希茵不存在。今晚就此散会。明天的事情我不知道。随便好了”
对那些不服的男人们说完这几句后,瓦迪姆拿起萨利夫的酒杯,喝干了剩下的糖蜜酒。
“回去吧。咱们回船之后再喝”
瓦迪姆将饭钱和酒钱扔到桌子上,接着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酒店。萨利夫捡起从桌上滚落下来的硬币,把它们重新放到桌上后,便追着瓦迪姆也走了出去。
萨利夫出了店门,这时街道已为黄昏笼罩,他在那些行人中间寻找着瓦迪姆。虽说已是摊贩收摊的时间了,但街道离万籁俱寂还早得很。有正在回家的人,也有为了吃饭而在找饭店的人。
萨利夫走下铺着石板的坡道,往港口而去,这时他看到了正在大步走出街道的瓦迪姆的背影。他已经领先了很多。萨利夫咋了咋舌,跑着追上了他。
“等等我啊。为什么要生那么大气呢”
从身后跑来的萨利夫抓住了瓦迪姆的肩膀。但是瓦迪姆没有止步,而是烦躁地挥开了他的手。于是萨利夫再一次、用力地抓住了他的肩膀。
“孩子气的是你吧。把想说的话说完就跑掉了”
“你说什么?”
回过头来的瓦迪姆挑起眉毛,不过在看到萨利夫的脸之后,他大大地叹了口气。
“我很郁闷啊!”
瓦迪姆胡乱搔了搔头,抛下这么一句。他再次背向萨利夫向前走去。不过这回似乎多少冷静了些,脚步放缓了几分。
萨利夫与瓦迪姆并肩而行,犹豫着问还是不问,末了开口道:
“为什么这么讨厌希茵呢?”
“因为希茵对我来说,是一个不愿想起的名字啊”
“为什么?”
瓦迪姆没有回答萨利夫的问题。他没有停下朝港口行进的脚步,反而问道:
“你啊,曾说过自己是詹提尔司令官的养子吧?”
“是的”
“亲生父母呢?”
“在我小时候就死了。我也不记得他们的长相。直到被养父领养前,都是年龄大我许多的姐姐抚养我长大的”
萨利夫完全不记得亲生父母的事。觉察到时,已是姐姐在照顾他了。和姐姐两人生活的时候也是,他身边总是有好多人。大概就是因为这样吧,失去了父母并没有让他觉得悲伤和寂寞。
“你之后就在司令官那里做了养子吗?”
“是的。父亲那时还只是区区一任舰长”
“什么时候的事?”
“……十二年前。我九岁”
“九岁吗”
瓦迪姆若无其事地点点头。
实际上,这并不罕见。仅在与古兰迪尔打仗的十年间就有许多失去父母的孩子。
瓦迪姆慢慢走着,微微低下了头。
“我的父亲是一名船员,虽然我已记不清他的长相了。在某次出海后,他没有回来。我十岁时妈妈死了,接着我被托付给教会。幸好有了个睡觉的地方,我忍耐着和开水没两样的汤度过了两年。后来我实在受不了,就逃出了教会”
“你也讨厌教会吗”
“讨厌”
萨利夫看着瓦迪姆的侧脸。他一边走,一边直愣愣地注视着通向港口的道路。
“那帮家伙自己喝着暖暖的丰盛的浓汤,然后说,你们能在教会的庇护下过活,无论多么贫穷活得多么卑贱,都是托了平等地救助众生的艾尔萨伊阿斯的福。劳动,劳动,再劳动。而给我们的食物只是不知道加没加配料的汤。在那种生活中我们没办法不饿肚子,虽然瘦得皮包骨,但听他们一讲好像还承蒙了那些大腹便便的贵族、主教多大恩德似的。神是不公平的,不会救人。我在教会生活的那两年中,痛彻地如此想到”
萨利夫无言以对。
詹提尔家系出伯爵家族。虽说不上有钱,但有作为上流阶级的地位和它所附带的军中官职。即使仅以父兄所得的俸禄,也算得上不错了。
加上在优斯迪尼阿斯海战后发给士官的奖金,使他这数年来得以过着相当富裕的生活。
萨利夫不曾为生活劳苦。没有为了钱而去做苦工,父母和哥哥们也非常温柔。
面对沉默不语的萨利夫,瓦迪姆用冷静的声音说道:
“十二年一次,能看到希茵对吧?”
“据说是这样”
“如此说来,十二年前的夏至之夜也应该能看到咯”
“是的”
看着萨利夫点头,瓦迪姆自嘲般地轻笑一声。
“十二年前,我才十三岁。总之因为需要钱和过活的地方,我作为见习水手坐上了贸易船。那船在夏至之夜从拉克驶向阿雷利亚岛。我们在途中受到大雾包围”
拉克是拉因格兰特北部的海湾港。也是通向首都拉伊兰的入口。从那里去阿雷利亚岛的航路,正好横断了传说中希茵所出现的海域。
“除了等雾散开,我们毫无办法。这时我不由得想起了希茵的故事,于是来到甲板上”
似乎回想起了当时的情况,瓦迪姆停下脚步,嘲笑般地扭曲了嘴唇。
“真是个毛头小鬼。要是不去甲板就好了”
萨利夫停下脚步,看着他,然后仿佛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他感到不舒服,别开了视线。瓦迪姆厌恶地吐露出那些话,同时露出了出乎意料的寂寞表情。
似乎觉察出了萨利夫的困惑,瓦迪姆轻声笑了。然后独自喃喃道:
“我看到了”
萨利夫再一次将视线转向瓦迪姆,只见他正盯着道路的尽头。在夜幕的笼罩下,他凝视着那片看不见的海,目光中既有怀念和眷恋,也掺杂着焦躁与嘲弄。
瓦迪姆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用脚尖踢了一下石板,再度迈开步伐。
“月蚀发生后,就在月亮即将变圆的那一瞬间,我看到在雾的对面有一座不该存在的岛”
萨利夫屏住呼吸。
“是希茵,吗?”
“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瓦迪姆答道,然后露出苦笑,仿佛是在笑话自己儿时的过失一样。他撩起前发,仰头望天。
萨利夫追随他的视线。微微不那么完满的圆月,浮现在镶嵌着闪烁群星的天空中。以前他喜欢仰望星空。但如今,每当抬头看那无数星光闪耀的天空时,罪恶感就会勒紧他的胸口。
一边看着夜空,瓦迪姆继续道:
“所以我就跟同伴说了。希茵是存在的。我看到了希茵。但是谁也不信。没那回事。希茵什么的,不过是臭小鬼才信的童话故事”
“童话故事……”
“从此我一直受到同伴轻视。他们说,相信希茵的小鬼啊,快回妈妈身边去吧”
“然后你怎么办了?”
“我这个人就是不能忍。要忍也就两年。十五岁时,我换了条船。那就是现在的《花之少女》号”
瓦迪姆的目光变得柔和了。
“原本那是条私掠船。在优斯迪尼阿斯海战中死去的前任船长,虽然做着类似海盗那样的生意,不过人不坏。总之我不再提希茵的事了。如果连在这条船上也被当傻瓜的话,那可实在是敬谢不敏了”
“但是,你真的看到了吧?”
萨利夫踌躇着,问道,瓦迪姆耸了耸肩。
“不,那是错觉”
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瓦迪姆又重复了一遍,同时用胳膊搂住身旁的萨利夫的肩膀。
“所以你也是,别再说什么相信希茵存在的话了。因为被轻视的会是你。算了,刚才似乎已经顺利蒙混过去了”
“我曾和父亲约定过不说希茵的事”
“那么,你这是破坏了和司令官的约定咯”
萨利夫想起自己对瓦迪姆说想去看希茵时的事。一开始他是对他的船名感兴趣。然后对这个用希茵语给船取名的船长也不觉在意起来,要知道对船员来说,船是仅次于生命的重要之物。
“我觉得跟你说也无妨”
“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船名吧”
“雍珐吗?”
“姐姐也叫这个名”
“将你抚养长大的那个?”
萨利夫点点头。
“就为一个名字破坏了约定,司令官也会觉得这样很没意义吧”
瓦迪姆干笑了一声。
“那个司令官是个现实主义者。你这不是在说梦话吗?”
“你错了。不是那样的。父亲不否定希茵的存在。他说过有也不奇怪,并不觉得为难”
“什么意思?”
“父亲从锁岛捡到了迷失在海上的我,并抚养长大。所以叫我别讲希茵的事”
“虽然不太明白,不过算了”
歪着头的瓦迪姆用胳膊将萨利夫的头拉了过来。
“总之、呢。一关系到希茵就不是什么正经事。在我带你到麦萨之后,你可别乱讲哟”
“知道了”
萨利夫点点头,瓦迪姆像对小孩那样,搔乱了他的头发。他似乎对于自己讲到从前的事觉得害羞,正在设法掩饰。
“好,赶快回《花之少女》号吧”
瓦迪姆大步向前走去,萨利夫默默追在后面。
从阿玛利纳到阿雷利亚岛,顺利的话航行需要一个半月。这里需要利用流向阿雷利亚岛北部的海流,以及西南风。
《花之少女》号为了粮食补给仅在中途靠港一次。而且还不许船员们下船,水手们都嘟哝着好想去陆地上走走,在出港时依依不舍地紧抱着船舷边缘。
现在《花之少女》号乘着海流向阿雷利亚岛北部驶进。再有一两天就能看到阿雷利亚岛了。水手们都迫不及待地希望马上看到大陆。
目的地麦萨港在岛的南部。萨利夫将至今为止的经验与海图对照,得出结论:要到麦萨还需五到十天。如果选择南下去麦萨的航路,就会逆流逆风,大幅降低速度。
瓦迪姆也大致赞同萨利夫的意见。没有完全赞同是因为海上开始吹起了潮湿的风。
“不妙啊”
一边看着罗盘一边操舵的瓦迪姆小声嘟哝道。
萨利夫抬起头,对拂面而过的风眯起了眼。感觉这风就好像在诱惑着《花之少女》号驶向风暴一样。
“还是改变航路为好”
瓦迪姆自言自语道,同时将船舵交给舵手,然后盯盯地看向摊开在罗经柜上的海图。他用被焦油弄脏的手指,指出从《花之少女》号可能经过的阿雷利亚岛看去,在西北以西的海峡附近。
“我觉得等到风暴过去,我们先南下避一避为好。怎么样?”
萨利夫闻着那阵晃动了他头发、渐渐淡去的风的味道。他低头瞟了一眼瓦迪姆出示的海图。
在阿雷利亚岛和伊尔玛岛之间,夹着被称为锁状列岛、连接南北的小岛。海图就是以它们为中心而画的。下面还画到了拉因格兰特的北部。瓦迪姆所指的地方在阿雷利亚岛北部海域,如果想去麦萨港的话,必须要从这里开始南下。
“你很清楚这艘船的情况。交给你了”
萨利夫将跃动在潮湿海风中的头发拢至耳后,同时对瓦迪姆道:
“向海神祈祷吧”
听了萨利夫的话,瓦迪姆不由皱起了眉。虽然船员们常常向海神祈祷航海平安,但在风暴即将来临时,这样的祈祷则有了求神保佑死后灵魂能安入冥土之意。
“别说不吉利的话。总之风暴是从这边过来的”
瓦迪姆用指尖从西南向东北在海图上画了条斜线。虽然从希尔维奥大陆去拉因大陆,西南风是不可或缺且十分难得的,但如果夹带了风暴,那可就敬谢不敏了。
“避向南边,稍微向东行驶吗”
瓦迪姆转身向舵手看去,取消了东南的指示,将航路定为东北以东。
听了瓦迪姆的指示,水手在甲板上跑动起来。他们拉起操控船帆的绳索,让帆桁、回帆斜面受风。
带来了风暴的风变强了,船帆大大鼓起,抗议似的发出了生硬的鸣响。绳索都绷得紧紧,并且咯吱作响。随着风势变强,船帆被一点点减去。
“风暴不讨厌风暴呢”
“别做无谋的挑战了吧”
萨利夫不由得停了下来,瓦迪姆朝他露出了微笑。
虽然是为了躲避风暴而选择的这条航路,但他们两人都没想过《花之少女》号能真的躲过去。
“如果被卷进去的话,首先无疑会被冲到北边”
瓦迪姆卷起刚才看过的海图,说道。目的地麦萨港正在渐行渐远。
但是自然灾害人力无可奈何。即使向海神祈祷不要遭遇风暴,但如果遇上了也只能死心。要么祈求能够幸存,要么祈求死后灵魂得到救赎。
从船尾甲板登上船尾楼,他很清楚,如果返航的话,看到的会是重重地垂挂在那儿的云层。天与海之间一片灰暗,但在那夹缝中却亮得可怕。
在萨利夫看到那黑云之前,他突然伸出胳膊。
一颗小雨滴落向萨利夫的鼻尖。他仰望天空,阻止了温柔地落向皮肤的雨滴。但是享受雨水的时间只有一瞬。开始在甲板上描绘小小水珠图案的雨滴,一下子就变了样。
大雨点不断倾注下来,甲板瞬间被水浸湿。雨滴好像石子一样打在皮肤上。
雨声响得让人耳朵发痛。海风呼啸而过,使船体发出了激烈的咯吱声。
萨利夫从船尾楼回到船尾甲板,瓦迪姆冲他微微一笑。他将身子探出扶手,高声道:
“拉起救生索!如果不想被掀到海里去,就给我使劲干!”
粗大的绳索在两名船员手中疾走,他们俩从船头到船尾拉起这条绳。海风发出激烈的声音,如同是在撞击船帆,雨水侧着从旁边打来。
“收起船帆!”
帆桁和帆柱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船帆兜揽了大量的风,简直就要撑不住了,现在也悲鸣着似乎要被撕破。
“放开操舵棒!让舵自己走!”
大雨声中瓦迪姆的叫喊传不远。于是进入房间的水手们便互相传递着他的指示。
“全员出动!堵住升降口!”
不等他去叫,在风暴来袭的时间点上,水手们便已经登上了甲板。他们在升降口拉起皮革,用木桩钉牢。木槌声淹没在暴风的呼啸声中,消失了。
大部分船员都奔向帆柱。其中一些在甲板上抓着动索,剩下的则登上了静索。
爬上帆柱移动帆桁的水手们,开始将帆收卷到帆桁上。在暴风雨中,缩帆作业比平时繁重了数十倍,而且极为危险。水手必须仅靠安装在帆桁上的绳索作为立足点,然后移动到帆桁的尽头。同时还没有救生索。
一名男子在正中间最高的那根帆柱上作业,这项工作最费工夫。《花之少女》号被风压得倾斜,进行作业的男子脚下,不是甲板而是波涛汹涌的大海。被风吹得鼓鼓的船帆,仿佛要从他手中逃开一样扭拧着身体。
“那家伙在干什么啊。谁去帮帮忙!”
“我去”
萨利夫脱下手套,从船尾甲板一路奔下,跑在不知是雨水还是潮水的风雨中,他的双眼无法好好睁开。他差点从倾斜的甲板上被抛进大海,于是赶忙抓住支撑帆柱的静索。
从风上侧登上编织得像绳梯一样的绳索。这样的话就变成身体紧压在绳索上的状态了,稍微减少了一点滚落的危险。
雨中手脚湿滑。一瞬间的失神都可能与死亡挂钩。
爬上了瞭望用的樯楼,萨利夫抬头看向船柱。《花之少女》号乘着巨浪,一下子落入海中。萨利夫立刻抓住帆柱和绳索,挺过了这阵激烈的摇晃。平时的话登上樯楼后都会感到天空很近,但眼下却觉得自己好像是站在甲板上一样,低头就能看到海面。
当船再次被风浪举起时,他抓住静索往更高处爬去。沾湿的头发打着脸颊。风在耳边呼啸,它仿佛很享受这场暴风雨一样,正在放声大笑。
萨利夫脚踩着安装于帆桁上作为立足点的绳索,在帆桁上跳行。帆桁那端,一名水手正在独自卷帆。
移动了几步后,他抓住了被水浸湿变得沉重的船帆。不只是雨水的缘故,还有风力,这些使得作业比平时多花了超过数十倍的力气。
收回的船帆用绳索捆好。一点点地移动,在勒紧了全部绳索后,他慢慢地下了帆柱。
他依靠救生索行走在倾斜的甲板上,遵从瓦迪姆的指示来到船尾。身体冰冷僵硬。胳膊和后背因沉重的体力劳动而发出悲鸣。
但是直到脱离风暴,一刻也不能走神。
“让你费事了抱歉”
卷曲的黑发贴在脸上,瓦迪姆愉快地扬起嘴角笑道。
“你好像很高兴呢”
“我才不高兴呢。眼下可是赌上了同伴的性命啊”
虽然这么说,但瓦迪姆那副表情分明是在哼着小曲。
被突然举起的《花之少女》号以潜入水中的姿势,大头朝下沉进了黑水中。
走在湿漉漉的甲板上,萨利夫的脚下直打滑,他不得不紧抱救生索。瓦迪姆虽然也抓着救生索,但却从不打滑。
“一走神就会摔倒哟”
“我知道”
“是呢。海军先生”
被放声大笑的瓦迪姆抓住手腕,萨利夫总算是站了起来。
“没有了帆,舵也不能用。《花之少女》号会漂到哪儿去,只有神知道了”
看着一派轻松的瓦迪姆,萨利夫又环视了一圈《花之少女》号上的船员们。他们靠着救生索来往于甲板之上,将断掉的绳索重新接好。
直到风暴过去,还要花多少时间呢。
萨利夫只祈祷能稍微快些。
《花之少女》号随波逐流。摇晃也逐渐平复。
暴风雨是在后半夜过去的。因为是黎明前夕太阳还没升起,所以看不到自己身处何方。如果是在正午观测天象,大约就能把握住船的位置了,但直到那时为止他们都毫无办法。
不止萨利夫,其他船员也都累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坚持值班,轮流进行看守。
萨利夫值了第一个班。风暴过去后他立即上岗,在精神紧张的状况下,身体反倒觉得很轻松。可一旦休息下来,疲劳便会一股脑地爬上来。
这次值班时间比平时短,换岗后萨利夫便卷着身体躺到了吊床上,而此刻他正由浅眠中醒来。并不是感觉到了什么。只是醒了而已。
那种时间,大体上正是海和风起变化的时刻。长年生活在船上,对自然变化很是敏感。
萨利夫从吊床上起来,环顾四周。从升降口微微射入淡淡光芒,照亮了船舱内部。从梁上垂下十几个吊床,重重地向下鼓起,配合着船的摇晃,轻轻晃动。为了不惊扰到睡在吊床上的男人们,萨利夫悄悄地离开了船舱。
从升降口探头一看,周围正被雾气笼罩。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但甲板已经朦胧地有了亮光。
甲板上还深深地残留着暴风雨的遗痕。今天大概要忙着修复索具了。在昨晚的风暴中,《花之少女》号失去了一根帆桁和一张帆。因为据说还有备用的,看来吃过早饭后就要赶紧去换了。
萨利夫走上甲板,去找值班人。可这名本该进行看守的男子却坐在船尾甲板的扶手边睡着了。舵手也仅仅摆着样子,以手压着操舵棒,正在那儿打盹。
萨利夫用脚尖踢了他腿一下,舵手猛然睁开了眼。
“对不起!”
误以为来者是瓦迪姆,水手睡眼惺忪地回答道,萨利夫一下子捂住了他的嘴。
水手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在发现捂住自己嘴的是萨利夫后,紧绷的肩膀方才放松下来。萨利夫将手从他嘴上拿开,用指尖抵在自己唇上,示意对方不要出声。
侧耳倾听,从某处传来频繁的钟声和人行动的气息所带来的微微震动。虽然并非近得触手可及,但那距离也足可让气息传递过来。温柔的雾气抚摸着萨利夫的脸颊,沙沙流过。
——有人在吗?
少女般的声音震动着萨利夫的鼓膜。
雾的声音。
不祥的预感让萨利夫将手抵在胸前。
“我们被船夹住了”
在《花之少女》号的两侧都有船。两艘船为了避免冲突正在鸣钟。因为雾的缘故他们还没有发现被夹在中间的《花之少女》号。他们没有撞上,纯粹是运气好罢了。
不知道对方是军舰还是商船,看不见也过不去。只是,直到雾散为止,他们似乎都无法争取到能够从这两艘船间离开的距离。《花之少女》号之前没有扬帆,只是随波逐流。即使现在张起帆,吹来的风要是不强,似乎也没办法迅速开走。
正在不知所措之际,瓦迪姆从船长室里探出头来。他轻轻开了门,来到甲板上。
“怎么了?”
在雾中环顾周围,瓦迪姆压低声音向萨利夫问道。萨利夫指着一脸窘迫的舵手,以及现在还在船尾甲板的扶手边睡觉的值班人。
瓦迪姆轻轻咂舌,然后凝视着雾的另一边。他似乎并没有在看应该是在那里的船,却仿佛看着别的什么。
面对这浓雾流动的景致,萨利夫感到似曾相识。
那雾让人联想到,包围希茵的雾是不是也会吸收声音呢。
萨利夫想起瓦迪姆曾说在雾的对面看到过希茵。他曾见到的希茵之雾也一定是像这样的浓雾吧。
萨利夫想着这些,然而他在雾的对面所看到的却不是希茵,而是一艘眼熟的船。
他不由得屏住呼吸后退一步,于是便撞上了站在旁边的瓦迪姆。
“怎么了?”
惊讶的瓦迪姆向萨利夫问道,同时从雾对面传来了一道响亮的声音。
“萨利夫……!?”
没看错也没听错。
浮现在雾对面的正是萨利夫之前默默离开的《翡翠姬》号,而刚才出声喊的人则是谢里尔。从渐渐稀薄的雾的另一边,能够看到站在船舷边上的身着军服的细长身影。已经不可能会看错了。虽然在两艘船间有些距离,但已经能够辨别出彼此的样子了。
萨利夫无言地呆立在那,瓦迪姆不由得问道:
“然后呢?那是同伴吗?还是敌人?”
雾气业已散去,萨利夫凝视着从对面显现出的、自己曾工作过的舰船,勉强答道:
“不知道。但,那是哥哥的舰船”
瓦迪姆盯着萨利夫的脸看了一会儿,似乎判断出没有危险,他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回船长室去了。
“因为已经起来了几个人你们就随便去做吧。我再稍微睡一会儿”
他留话让人把值班人叫起来,然后从升降口出声招呼弄醒了水手,接着回到了船长室。
朝阳升起,浓雾迅速散去。《花之少女》号被夹在了《翡翠姬》号和《黄金之鹫》号之间。
《黄金之鹫》号是萨利夫的父亲詹提尔司令官所乘坐的军舰。比《翡翠姬》号大了一圈,从《花之少女》号上仰望其甲板,尽管它停泊在相距甚远的地方,但看上去却好似一面墙一样阻挡在眼前。
即便是《翡翠姬》号看上去也是一样。虽不是大型军舰,但也比小商船《花之少女》号大了许多。
谢里尔从《翡翠姬》号的船舷边缘探出身体,俯视着《花之少女》号。他那从军帽中露出的金发反射着朝阳,使萨利夫眯起了眼,尽管是清晨,谢里尔的容貌却没有一丝凌乱。
谢里尔把手挡在嘴边说道:
“好久不见了,萨利夫。你走的是哪条航路到这来的?”
“从尼卡哥尔,经由阿玛利纳”
“嗯?那么,你有看到《珍珠》号吗?”
听到《珍珠》号的名字,萨利夫为了解读出相距很远的谢里尔的表情,盯盯地看着他的脸。
“看到了。在特利阿雷斯岛一带。约两月前”
“是吗”
正要点头之际,谢里尔被前来的士官候补生叫住了名字,他闭上了嘴。在听取完命令后,他再一次低头看向《花之少女》号。
“从《黄金之鹫》号上传来了给你的留言。一起来吃早餐如何,似乎是这样”
萨利夫回头看向船长室,发现瓦迪姆正一心想睡大头觉,没有要起来的样子。
“知道了”
萨利夫如此回答,于是谢里尔微笑着留下一句“那么,待会见”,便从船舷边缘消失了。萨利夫回头看向《黄金之鹫》号,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