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不烫,但仍然刺痛着伤口,她知道在荒野中的旅馆,得到一盆——廉价的——水本身已是幸运,也不能再奢求什么了。
尽管如此,洛特莎还是皱着眉头,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在燃烧,水盆里的毛巾渗出了一层薄薄的膜状物,是血。
她受伤了,这个想法或许显得有些愚蠢,低头看着手臂,全是淤青,浑身上下都受伤了。
或许是看到她这个样子,旅店老板才问要不要点热水。
在旅馆房间里,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擦拭着自己的身体,但身上不只有淤青,还有裂开的伤口,得注意水是否干净。
至少,应该避开那些伤口。
她抬起左臂,往下看去,立马就看到了腰部有一个伤口,这里应该没受伤,但自己好像回忆不起来今天做了什么。
「真是可怜……」
她曾经以为自己不是那种自言自语的人,但此刻不自觉地发出了抱怨,失神地望着伤口,然后——感到疲劳的胳膊垂下,手臂不自觉地环绕着胸口和肩膀。
那里的伤口已经消失了,但似乎身体上被刻下了看不见的线条,疼痛感深深地印在了身体上。
她的手指滑过自己的皮肤,咬紧牙关。
但是谁会相信她呢?如果她去抱怨,但她的身体却已无大碍,谁会相信她呢?
她之前被剑捅了个对穿,肩膀与身体差点分离。
多次摔倒在地,衣服沾满了泥土,挂在了附近的椅子上。
太累了,不想洗澡,但又不能一直拖下去。
她闭上眼睛,头向后仰。
一种疲惫的感觉在她心中盘旋。
在这种感觉中,她喃喃自语。
(也就是说,这就是——)
温热的水。
受伤的身体。
脏兮兮的衣服。
廉价旅馆。
已无大碍的身体。
血液,疲劳,皮肤。
紧紧环着自己身体的手臂,疲惫,闭上眼后所感受到的世界。
所有的这些,这一切加在一起——有一种想要杀人的冲动,是这个意思吧。
洗完后,在身体变冷之前,我应该更换衣服。
她的思绪很快转移到了这种简单的义务感上。
现在她太疲倦了,没有余力来维持愤怒。
◆◇◆◇◆
「呃……」
「……嗯……」
「呃……」
「咕……」
「……」
奥芬躺在混杂着小草的沙地上,发出毫无意义的呻吟声,不想长时间这样,很快就停了下来。
离他大概两米远,马吉克估计在做同样的事情。
不想起来,也没有将脸转向那边的力量,但奥芬还是凭感觉寻找他的弟子。
天气不好也不坏,这让他想起了纳舒沃特的蓝天。
他们下山后,天气多云,天空一片灰色,没有下雨的迹象。
风掀起地面的沙土,吹过矮矮的草丛。
奥芬缓慢地呼吸着,意识似乎也随风而去。
头发被汗水打湿,风正在将其吹干。
他慢悠悠地用右手梳理着自己的黑发,从指尖的感觉来看,头发中混了些沙子,衣服也被汗水湿透了。平时穿的皮夹克已经脱了,丢在了地上。
藏在潮湿的黑色衬衫里的是一个项链,一条龙缠绕着一把剑,这个银质项链,证明了他曾在大陆黑魔术的最高峰《牙之塔》学习过。
突然,奥芬意识到自己正在聆听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苦笑了一下。
他无意在这里睡觉,也许是身体在努力着不听从大脑的命令。
躺在地上,脖子有些痛。
「那个。」
被呼唤后,奥芬睁开右眼,狭窄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倒挂着的金发少年。
不知何时,少年——马吉克靠近了,低着头,他说道:
「我有一个想法,或许是一种取胜方式。」
「……」
奥芬没有回答,他用沉默来回应,扭动着沉重的身体站了起来——抬起头来,看到马吉克已经双拳紧握,做好了准备。
他仅仅是站起来,没有改变姿势,用视线示意着。
熟悉的沉默后,稍稍向后移动重心,等待马吉克的动作。
马吉克却开口道。
「我想了想。」
「想了什么?」
奥芬问了一句。
马吉克仍然保持着自己的姿势——这与奥芬很相似——接着说道。
「正面攻击的话,没什么效果……从侧面攻击的话,抓不住时机,很快会被你察觉。所以,我一直在想该怎么办。」
「嗯。」
说明好像就到这里为止了。
少年温柔的眼里闪过一丝坚定。
然后——马吉克开始动了,奥芬轻轻地向后跳了一步。这并不完全是跳跃,更像是快速后退。
在这个运动的世界中,他看到了一些奇怪的残留物,仿佛只剩下了他的意识。
当奥芬移动身体时,有时候有这种意识存在——就像上帝视角一样。
实际上,他并不能看到视野之外的东西,也不可能感知到他人的气息。
但是,奥芬有一种感觉,知道敌人将从哪里攻击。
这个他知道,很简单的事情,那就是经验。
奥芬经过完整的能力训练,在与弟子对战时,不需要太多警惕。
经过了一个月左右的训练,奥芬已经能够理解这个少年的速度、力量、目光的含义和战术等等大多数事情。即使是未知的事情——未知的要素总是存在的——他也能预测到。未知的事情也能预测到?也许是基于经验的预测。
(……仔细想想,这真是件奇怪的事情啊)
一瞬间已经发生了很多事,马吉克一边大喊,一边挥起手臂,发疯一样朝奥芬出拳。
由于距离已经拉开,奥芬不需要躲避。
马吉克趁机跟进。
他的另一只拳头从从下方攻过来,奥芬停下脚步,身体一侧,躲过了那个拳头。
全身闪避的好处是能移动到敌人的死角——当然,这需要有足够的勇气。
在这种情况下,这并不是什么问题,奥芬并没有抬起脚来,而是滑行,沿着马吉克的右侧滑过,而马吉克还在往前冲。
毫无防备,他轻松地成功了。如果只是这样,那就没有什么不同了。这个场景已经重复了几百次,甚至上千次。
微妙的变化发生了。
当他移动时,奥芬突然察觉到前方有障碍物——他的视线一闪,转向那边,在他左脚滑行的前方有一只鞋子。
准确地说,是脚。马吉克张开双腿,试图阻挡奥芬前进的道路。
也许马吉克已经习惯了绕路,阻碍绕路的策略成功了,奥芬不得不停下脚步。
带着欣喜的表情,试图转身面向奥芬——但奥芬默不作声,一脚踢中了他的胯下。
瞬间,他的脸绿了。
这一招效果明显。马吉克没有发出悲鸣,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了一种扭曲的声音,然后瘫倒在地。
奥芬俯视着他——
「不知所谓,居然在对手面前暴露你的要害?」
过了一会,马吉克好不容易抬起头,眼神充满了悲伤。
「你怎么能这样呢?师父大人,这太过分了。」
奥芬拍打着马吉克的背,叹了口气。
「嗯,你有自己的想法……也许该教你一些东西了吧。」
「呜呜呜……」
马吉克的表情稍稍好了一点,一脸可怜地看着奥芬,眼里含着泪水,哀嚎道:
「无论如何,这都太过分了,师父大人。」
「这就是现实。如果你暴露了要害,你就会被攻击——嗯,虽然人类的身体到处都是要害。不管是哪个关节、哪个肌肉,还是内脏,哪个部位被切开都会流血。能做的是用不那么致命的要害来防御对手的攻击。」
奥芬耸耸肩,帮助马吉克站起来,继续说道。
「如果魔术才能足够的话,魔术士本来可以用它完美地防御。」
「这是什么意思?」
马吉克问道,奥芬点头。
「因为有魔术,不用自己的身体,就可以进行完美的防御。不过……」
奥芬将目光从弟子认真的脸上移开,摇了摇头。
「但是,为了编织魔术构成,以及使其生效,即使做出任何努力,也必然需要几秒的时间。用魔术来防御魔术没有问题——通常,对手会在展开构成之后读取它,并有时间编织防御魔术。换句话说,只要魔术士之间用魔术进行战斗,对胜负就不会有什么决定性作用。那么,魔术士们该怎么办呢?」
他苦笑着,用拳头比划着。
「最初的冲突方式是斗殴。或者,更文明一点,带把武器。如果有一些比较聪明并对文明进步有兴趣的家伙,他们不会用魔术,而是会使用文明的武器,如用钱雇用第三方或搞敌人的黑料来解决问题。无论哪种方式,用魔术来防御是比较困难的……所以什么是最好的方式显而易见。」
「这就是魔术士大多接受战斗训练的原因吗?」
马吉克问道,奥芬再次点了点头。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最大的原因是,在魔术士猎杀时代,魔术士只能通过提高自己的战斗能力来保护自己。」
「为什么?」
「人数不多,也没有什么社会地位,还受到普通人的憎恨和恐惧,对于这些压迫,这些魔术士们要想提高自己的价值,就只能向社会展示他们的力量有多强大。尤其是在早期,没有像现在这样系统性的魔术构成理论,也没有完善的战斗方法,那些古老的魔术士们会利用任何能利用的东西。徒手战斗方法是最先掌握的方法。」
「……那个。」
马吉克之前都没有对奥芬的解释做出任何回应,只是点点头。
「嗯?」
「魔术士学习的战斗方式都一个样吗?」
「?啥意思?」
不明白,奥芬又问了一遍。而马吉克换了种说法。
「魔术士们都会用同样的战斗方式吗?」
「可以这么说,也可以说不是……」
奥芬仰头看着天空,喃喃自语道。
「事实上,还有许多魔术士根本没有接受过战斗训练。尤其是在现代,致力于杀戮的训练已经失去了意义。《牙之塔》规定战斗训练作为必修课,也只是一种传统而已。在《塔》里,估计也有不少人跟你水平差不多吧?」
「是这样吗?」
马吉克的表情有点出乎意料,他似乎没想到会听到这个一样,观察反应,奥芬耸了耸肩继续说道。
「嗯,各种各样的人都有。像我这样厉害的人不多,不过还是有人比我厉害,名字都数不过来。回到话题,关于《塔》,战斗方法的理论和技术都取决于教授者。当然,基础部分确实有很多共通之处。」
说完这番话后,他微微歪了歪头,到这里为止,解释都是教科书上的内容。
但是从这里开始就有些不同了。奥芬花了数秒钟的时间,谨慎地选择着他的措辞。对着那个凝视着他的蓝眼少年说:
「声明一下,我不太明白这有什么意义……但我的战斗方式非常古老。」
「啊?」
「很可能……是天人直接传授给人类的。」
马吉克愣住了,这也不足为奇——奥芬自己都很难相信他所说的话。几乎所有的内容都只是推测,而且也没什么根据。
「战斗方式这个概念非常宽泛。身体动作是其中的一部分,但这只是一方面。还有理论,有时还需要放弃这些理论的决断、觉悟等等因素。只有这些因素结合在一起,才是一个完整的战斗方式……不过这个先放在一边。」
短暂沉默后,他继续说道:
「教授我战斗方式的人有两个。一个是沃尔·卡伦教授。他是现代最出色的暗杀者之一,一开始教我的就是他,他所教授的都是《塔》最新的理论……而教我那古老的战斗方式的则是查尔德曼教授,他是我的导师。」
「我听说过那个人。」
明亮的声音传来,然而,当奥芬看着他时,很快闭上了嘴。
奥芬认为自己的表情不是那么严肃认真,不过看马吉克的反应,似乎不是这样。
他小声地接着说道:
「……那个,洛特莎小姐说过……好像是这么说的?我不太确定……总之,我听说过。」
「嗯,还好啦。」
奥芬叹了口气——不是因为他,而是自己。
仔细想想,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这些事,确实有点蠢——他苦笑了一下。
「如果你说查尔德曼的话,那我差不多就知道你想些什么了。他是大陆最强的黑魔术士,也是塔实际上的控制者。虽然他从来没有无视过最高部门的命令。」
唯一的例外是数月前——不,应该是五年前——但这个故事无需细说。
「我向他学习了战斗方式。我只懂得这一点,我能够教给你的战斗方式也只有这些了。但也许,这种战斗方式已经有点太古老了——」
「……?」
「有点太古老了。」
突然看到了什么,他停了下来,两人一直在离旅馆不远的空地上活动,这说法有点不合理,因为现在是在荒野上,到处都是空地,只是选了个离旅馆不远的一个相对宽敞的沙地,这里地势较低,不引人注意,在这里训练了几天。
不只是魔术,还有其他技巧……看到从旅馆出来的黑发少女,奥芬喃喃自语道。
「……洛特莎?」
马吉克惊讶地眨眨眼,好像在寻找她的身影。
像是忘记了什么东西一样从旅馆出来,径直向他们走来,手中拿着木剑。
马吉克低声说道,感觉很困惑。
「……她之前说要休息一下,就走了啊……」
「是啊。」
奥芬点了点头,等待着她靠近。
在之前他非常狠心地对待了她,对方的自尊心可能受到了伤害,他以为她有一段时间不会回来——至少是几天——但距离她回到旅馆还不到一个钟。
她走近了,停了下来。
「那个……」
她像是在口中排列着准备好的台词一样。双手抱着木剑,甚至看起来好像是倚靠在上面……
「我想稍微运动一下。嗯,虽然我刚病愈,但还是很有干劲的。」
奥芬知道她明显是在硬撑,但——还是无声地点了点头。
「师父?」
马吉克难以置信,以责备的语气问道。
然后,洛特莎转向了少年。
她的表情冰冷——不流露任何情感,通过这几天的观察得出,马吉克很难应对洛特莎。
尽管如此,奥芬并没有给予什么帮助,只是装作没看到,转过头揉了揉肩膀。
看不到马吉克的表情,但能感觉得到,马吉克的脸色明显变了。
他压低了声音,一种平静又恐惧的声音,向洛特莎提出了建议。
「那个,洛特莎小姐……你这太拼命了,这样下去不好吧?在纳舒沃特的道场上,也没有这种练法的吧?」
「所以——」
她本想立刻回答,但在马吉克说了几句后便沉默了下来,沉默持续了很久,只能听到她深深地吸了口气。
再次开口时,声音很平静。
「所以,我输了。」
「折磨自己的身体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们不也是这么做的吗?」
「我只是在练习,没有勉强自己。」
「那么——」
洛特莎的声音突然变大了。
并不是她的音量变了,是她转向了奥芬。奥芬回头望去——如想象中一样,洛特莎与他对视。
她毫不犹豫地说道。
「那就请你教教我吧。明明我一直都在请求,却总是敷衍了事——为什么呢?」
「我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
奥芬边回答,边考虑着其他的事情。
(洛特莎……啊。她的眼睛……)
真的这么浅吗?——他想到了这个。
那双浅浅的眼睛中,正闪耀着冷酷的光芒,嘴唇似乎也扭曲了。
是在咬牙切齿,准备说些辛辣的话?
她的回应却是十分理性的。
「……我不明白。」
「这个啊,我根本教不了你啊。剑术上你可比我厉害多了。」
「厉害?」
她的语调开始变了。
「刚才的比试,我连你一招都接不下来——」
「没错。」
奥芬举起双手,天空阴沉,他看了一会,然后继续说道:
「因为你说要进行实战,所以我才这么做的。如果是竞技比试,我会被你吊打。」
「我想在实战中变得更强!」
洛特莎握紧木剑,向前迈出了一步。只凭这股气势,就让马吉克退后了一步,本人却毫不察觉。
「不是已经说过多次了吗!要教我真正的战斗技巧!不是单纯的竞技!」
「为了什么?」
「那个……」
她有些犹豫,话到了一半就停了,没有再说出口,只是握紧木剑,站在那里。
奥芬默默地说道。
「我再说一遍。像你这样技巧完备的人,我没有什么可教的。」
似乎想要回嘴,但奥芬摇了摇头,制止了她。
「你自己好好想想,我能做的就是给你提示,其他的就得靠你自己了。如果你对刚才的那场战斗没有什么领悟,那么无论我如何解释,你也不会真正明白的,就这样吧。」
说完,他合上了手掌,示意结束。
无法判断洛特莎是否接受了他的话,看不出她是否在生气,也许在努力控制情绪,过了一会,她开始缓慢地挥动木剑。
「……」
当她转身背对他后,奥芬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对马吉克说:
「今天就到这吧。」
◆◇◆◇◆
维诺娜并没有忘记她要做的事情,这是最好的防御方式。不过,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所以她也没忘记保养武器——信任的DD今天又恢复了完美状态——此外她也在纠正自己的心态。
哪怕今天失败了,也只是这一次,人生路漫漫,后面的事多着呢。
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尽管这目光明显带有惊讶,但她已经习惯了。
维诺娜,身材魁梧,扛着一个重达三十斤、像山一样的袋子,这样干什么都很惹眼——尽管很让人烦躁,但她还是忍了下来,面对不愿意承认的事实,才是克服它们的唯一方法。
天气凉爽,但温度还没降下来,为了方便运动,也是为了对自己年龄的看重,她选择T恤和牛仔裤来进行这次远行。
印有图案的T恤有点破旧,可能更合适,如果别人觉得她是一名穷游的学生,那再好不过了。
(如果有人问我是不是在进行武者的修行,那我要揍他一顿。)
当她出现在旅馆门口时,旅店老板,一个看起来非常矮小的男人凑了过来。
出乎意料,他开口第一句话便让人感到十分非常友善。
「欢迎光临,一位?」
没有攻击性,声音让人感觉很体贴,这是她的感受。
无言地向他道歉,点了点头。
「是的。」
这是一个平凡无奇的旅馆,但旅行者似乎总是会出现,环顾四周,餐厅里有几个客人,四个男人看了过来,也许是旅行中的学生。
扫了一眼,用冷漠的眼神回应他们,然后面向旅馆老板。
「有空房吗?」
「啊,一直都有的。」
老板边笑边抓着被虫子咬过的脖子,意识到这行为,他耸了耸肩膀。
「别担心,床上没有虫子。如果你不放心,我们会提供杀虫剂。」
「谢谢。以防万一,我带了杀虫剂。」
她轻轻地举起空着的左手,催促继续。
「那么房间在哪里?要我自己去找?」
「啊,这边请。」
维诺娜没有理由去吹捧,再怎么样这个旅馆的环境都算不上多好。天花板上的污渍,脏盘子,破了几个洞的墙,地板上到处都是沙子……这并不是很稀奇,她知道,也做了准备,
她再次环顾四周,除非有什么特殊的情况,否则没有人想在这样的旅馆住两个晚上。那些到了第二天下午还待在这里的人,可能有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或者只是条懒狗。
这么一想,她看到的人似乎都符合要求。
忽略那些学生的目光和傻笑,没有忘记自己的习惯,维诺娜走路的同时也在观察着他们,判断他们是学生,因为只有学生才有时间在这种地方打发时间。
他们穿着破旧的衣服,留着胡子,故意露出肌肉发达的手臂来炫耀着锻炼的成果,其中一个戴着眼镜。
到楼梯口了,她也看不出来其他东西,他们说话的声音太小了,只能听到在笑。
突然,「咔」一声门打开了,两个满头大汗的年轻人走向了餐厅。维诺娜也开始观察他们。
其中一人身上挂着一个项链——在东部不是常见,这是大陆黑魔术的最高峰「牙之塔」的象征。
他刚才一定是在剧烈运动,所以满头大汗,头发上还有不少沙子,看上去疲惫不堪,但眼神依然锐利。
很年轻,大概二十岁左右,一身黑衣,走路时步伐吊儿郎当,值得注意的是他从未摔倒,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另一个人,一个金发男孩,要累趴下了。
「师父大人啊。」
金发少年呜咽道,看起来很痛苦,走路也很困难。
「我们不管她吗?」
「怎么管她啊?」
黑发男子有点烦躁地回答道。
「……说什么都没用,就像刚才一样。另外不知道为什么,我直觉上不想跟那家伙扯上关系。」
「啊?」
少年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维诺娜无言地从他们身边走过,上了楼梯,来到了自己的房间。等老板离开,等能听到他下楼的脚步声,她才稍稍喘了口气。
(那么……)
走进房间,从屁股口袋里拿出一张几乎变形的肖像画,看着上面的一脸凶相的黑发男子,随后点了点头,轻声自语:
「发现目标。」
撕碎了手中的肖像画,把碎片倒进桌子上的烟灰缸里。
◆◇◆◇◆
依靠奥芬是不可能的——在确认一些她已经知道的事情,这就是洛特莎的结论。
说到底,他是个男人。
太阳落下,她现在夜空之下。天上虽然不能称之为满天繁星,但仍有不少的星星闪耀着光芒。
「只有靠自己才能成功……」
声音在她空荡荡的胸膛中回响。
「我不这样做的话,那就没有意义了……」
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即使那个黑魔术士不说。她也本该知道,但自己还是像傻瓜一样尝试依靠他,这这很痛苦。
洛特莎已经不再计数了,但木剑仍然以不变的速度斩破空气,已经忘记了自己重复了多少次。直到肩膀无法动弹,才停了下来,稍事休息后,又开始了练习。
然后——
她感觉到了什么,不确定自己是否听到了脚步声,或者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什么,停止了动作,被遗忘的疲惫突然沉重地压在了肩膀上,设法忍住了,转身看去。
「……不好意思,我打扰到你了?」
提着篮子的人问道。
起初,洛特莎并不知道那个人影是谁——自己太累了,无法思考。
女孩有着金色的长发,头上坐着一只奇怪的黑色小狗。狗蜷缩着,鼻子贴在肚子上,像是在睡觉,但闭着的眼睛中似乎透出一种绿光,让人感觉到一种奇妙的错觉,也许是动物的浅眠。
少女满脸歉意地垂下头。
即使在漆黑的夜晚,洛特莎也能透过她长长的睫毛看到那双蓝色的眼睛,好像她眼中里有火炬一样……
她肯定自己不记得女孩的名字了。
但是话还是从她的嘴唇里溢出来,像是理所当然。
「克丽奥。」
「我带来了晚饭。……哇,你一直在训练吗?」
后半部分显然带着惊讶的语气。她睁大眼睛,视线落在木剑上。
洛特莎不知道怎么回答——不知所措,像旁观者一样在看自己,身体不自觉地做出了反应。
「是的。不过我也有在休息。」
「哦……」
克丽奥听起来很感动。
看到这一幕,洛特莎终于觉得自己的感觉回归了,喘了口气。
克丽奥掀起盖子,篮子里面有几个三明治,夹着蔬菜、鸡蛋和五颜六色的酱料。
仔细看,她还带着一个水壶。不过,这似乎太多了,一个人根本吃不完。
发现她注意到这件事后,克丽奥微微一笑,
「我想和你一起吃饭。」
「……嗯。」
不知道该说什么,但话刚出口,自己就苦笑了一下,这是一个相当愚蠢的回答——她应该有更多该说的话。比如道谢、表示高兴等等。
不是为了掩饰,洛特莎问了一句。
「那些人呢?」
「哪些人?」
克丽奥一脸茫然地问道,洛特莎笑了起来。
「哦,那个……嗯,为什么我不记得他们的名字呢。」
洛特莎从记忆中挖掘出了那个名字。
「叫奥芬吧。奇怪的名字,应该很容易能记住吧。」
「啊,奥芬他们在旅店吃饭呢。」
克丽奥说着,环视周围,然后面露笑容——找到了一个好地方,随意地摊开手绢,然后坐下,把篮子和壶放在身旁。
小狗还是趴在她头上,一动不动。
洛特莎走近问道。
「……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嗯,已经好多了。奥芬还专门帮我定了私人房间,我好好休息了一下。」
克丽奥回答的时候非常高兴,但表情很快就阴沉了下来——就像山上的天气一样多变。
「对不起。那个……你知道的。因为中暑、疲劳等原因,我晕倒了。在这种地方停留了好几天,洛蒂你一定很生气吧。」
「……」
洛特莎坐在克丽奥的旁边,穿着耐脏的运动服,所以静静地坐了下来。
克丽奥穿着一条在旅行期间几乎没怎么穿过的裙子——是当初她们在纳舒沃特初次见面时的那条——还有一件看起来很柔软的衬衫。
一阵风吹来,这没什么,但洛特莎不禁有种像是在约会的感觉,抬头看了看天空。
(……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才想起自己正在跟人谈话,赶忙朝对方微笑。
「……没什么好担心的。」
对着不安的克丽奥说道,同时自己闭上眼睛。
「只要不停地追,总有一天会抓到他的,他逃不了多久的。」
在闭上眼睛后的黑暗中,话语如流水般自然。
当再次睁开眼睛时,克丽奥的表情和她想象中的一样。
安心了——克丽奥好像真信了。
并不是故意撒谎,所以这是很自然的事。
洛特莎继续说道:
「而且,这给了我自己一个好好反思的机会。」
「反思?」
克丽奥反问道,洛特莎点了点头。
「停下来好好想了想,我明白现在我想做什么了——我真正想做的到底是什么。」
「嗯。」
她开心地说着,把茶倒进杯子里。闻着茶香,洛特莎默默看着她的双手,又看着她的侧脸。
天真无邪的笑容总能表达出清晰直接的感受。
「请喝。」
突然,她转身面对着洛特莎,递过一杯茶。洛特莎稍微有些迟疑,避开了她的视线,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
「……怎么了?」
这就是女孩的全部问题了。洛特莎身子坐正,面对着克丽奥。
「谢谢。」
双手接过杯子,努力回答了一句。
克丽奥并没有说更多,很快就把注意力转向了篮子里的东西,她似乎并不觉得洛特莎这样盯着她看有什么奇怪。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
低头看着杯子里的液体,洛特莎心想。
然后——她说出的话却是另外一回事。
「没错。」
她喃喃自语,仿佛在对自己说话,仿佛又是对克丽奥说。
「……如果一直追下去,总有一天能追上的。」
液体正在锡制容器中旋转。
她呼出一口气,蒸汽拂过脸颊。
突然——从旁边传来了声音。
「是啊……那种家伙,绝对要抓到他,让他吃点苦头才行!」
克丽奥握紧拳头大声喊道,洛特莎则像是从远处注视着她一样——觉得有些滑稽。
她注意到了这目光,像是做出了什么配合一样,朝洛特莎微笑着。
(……?)
有那么几秒钟,洛特莎无法确定自己的感受,然后她意识到了,刚才克丽奥的话让她不知不觉地笑了,看到这一幕,克丽奥也笑了。
不,这不对。
(她到底在说什么呢……)
洛特莎感觉很奇怪,听不懂,就像在清澈的水面上发现了令人费解的污点一样,无法理解。
报复?她并没有考虑过那种事情。
或许人们会说这没什么区别。然而这并不同。
是的,明显的不同只有一个,就像这个蒸汽一样模糊无形,温暖却毫无意义。
艾德——我要亲手杀了他。
温暖的蒸汽拥抱着洛特莎的脸,她心里感到愉悦,意识如冰一样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