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早上了,他们还是没回来。
多进觉得这与他们无关,又觉得也许有关。
这种情况并不罕见——对于一个理智的人来说,思想总是有些冲突的,不存在绝对不会与自身冲突的智慧。
当然,他正在考虑的事情也许并不是很重要。
当博尔坎伸了半个身子进抽屉,忙着乱翻东西时,多进望着他,轻声说道:
「……那个,兄长。」
「什么?」
博尔坎把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破损的玩具等等——拿在手中,心不在焉回头问道,看起来还是沉浸在工作中。
嗯,但最起码有个回答。
多进没有放弃,继续说下去。
「这不太好吧……」
「是吗?」
「我们这跟偷窃没区别吧,而且更糟糕的是……忘恩负义。」
「嗯?」
声音听起来很感兴趣,多进抬起头来,但看到他的样子后,又叹了口气,博尔坎只是发现了一个首饰盒,这吸引了他。
首饰盒上了锁,打不开。
当他的兄长试图用牙齿撬开它时,多进旁敲侧击道。
「他们说不定随时会回来啊。」
「是这样没错,但是,多进啊。」
兄长放弃了暂时打开盒子的尝试,一副为难的表情,竖起了一根手指,看上去一本正经,尽管他似乎从来没有在最适当的时候一本正经过。
「那个卷心菜,本大爷特例收了他为徒。」
——指的是那个叫莱恩的男人吧。他确实穿着奇怪的卷心菜色紧身衣,兄长根本不记得人类的名字。
「但他丢下了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师父,一个人半夜出去了,早上也不给我带过早,他才是忘恩负义啊,如果他被三角沥水篮残漏的细菌毒死,那也是活该。所以,我想干嘛就干嘛,这是英雄博尔坎的时代,他已经过气了!」
「……」
完全是不知所谓,但博尔坎自信满满地说着,试图打开首饰盒——无论如何,多进不认为在那个首饰盒里会有钱或食物。
不能说——说了就成共犯了——多进叹了一口气。
他看了看乱糟糟的房间,感到沮丧,到时候谁来清理这烂摊子呢?
教堂里没有人。黑衣人已经离开了,莱恩晚上也出去了,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这好像是被带到某个地方,然后就被遗弃了。从踏入人类世界以来,一直都是这样,好像是一种循环。
在这里继续待着只会更焦虑,多进离开了房间,把正在翻箱倒柜的兄长丢在一旁,地上全是垃圾,好不容易找到一条路走了出来。
走廊里还是阴沉沉的——太阳升起来了,应该会好点,但只有一点朦胧的阳光透过脏兮兮的窗户。
这座建筑无论哪里看起来都一样,到处都很脏,不过还没到让人受不了的地步。
房子摇摇欲坠,但还勉强撑住了,说是个教堂,除了屋顶的十字架像个样,其他地方完全看不出来。
(不,还有一个地方)
沿着走廊走,多进想了一下,还有一个地方。
多进不紧不慢地打开了走廊尽头的门,薄薄的门发出嘎吱作响的声音,那里是一个大厅。
大厅另一端可以看到两扇门——那是这座建筑物最大的出入口,尽管现在就一扇门能开。
这个大厅以前可能是礼拜堂。在多进进入的那一侧,有一个小小的讲台。
除此之外,地上有许多桌子、椅子、可能还有风琴或者神像之类的,窗户也很脏。
这景象让人想起一个废弃的仓库,或者是一个等待拆除的废弃建筑。
无数尘埃在晨光中闪闪发光,这些闪光并不美丽,也没有任何意义,但还是在闪烁。
(估计欠了不少钱啊)
多进随意猜测着,他在斗篷里缩着胳膊,怜悯地摇了摇头。
(这种建筑物的维护费用很高。一些价值不菲的椅子或者神像以前还在,但现在已经拿去抵押掉了。而且,没有贵族联盟资助的小教会本身就很难开下去……)
他突然想起了昨天不见了的黑衣人,深感同情。
(也许被强塞了一个没有信徒的教会,然后一直在筹集资金,怪不得他整个人脸色不好,搞不好之前去拜访信徒想化缘点经费时被轰了出去,唉。)
正在思考时——哐当一声。
听到这个声音,多进惊讶地伸长了脖子,门又一次被敲击震动。不是他进来的那扇门,而是另一扇门的。
透过门上装着的窗户——应该不是磨砂玻璃,但因为污垢的缘故透明度几乎为零——只能看到一个人的头。
糟了,有人回来了!多进看向走廊深处想要发出警告,但已经晚了。
无论他多快地赶过去,清理那个房间至少也需要几分钟。
多进注视着门祈祷着——门又晃了一下——有锁,虽然锁是木头做的,但锁就是锁,或许那个锁能争取点时间给他们清理作案痕迹。
在多进充满希望的时,他看到了那个出乎意料的场景。
「什么?」
不禁喊出声来。调整了一下眼镜位置,多进再次观察了他看到的东西。
门上的木条突然像被甩出去一样跳了起来——门开了。
多进感觉看到了一些细小的像是树枝的东西,但因为距离太远没法确定。
是从门缝里伸过来树枝把锁撬开了?他看着不起作用的木锁,再仰起头望着天空。教堂里没有神像,但祈求自己的好运应该没关系吧?
(……前提是还有什么好运的话。)
多进在内心里补充道。
总之,先回去找兄长,也许还来得及跑路,这个建筑物的出口很多,神会为所有人打开门,好像是这样说的,虽然不知道是哪路神仙。
也许已经迟了,逃不掉了,但是多进不在意这些,转身跑路,这时候有人进来了,他回头看了一眼。
用肩膀推开门——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的是莱恩,脸上好几道血痕,之前轻浮的脸上现在十分苍白,走路踉踉跄跄,瞬间就跪倒在地。
「啊?」
多进呆住了,停下了脚步。
莱恩这次不是撞门,而是脸砸在了地上,然后就一动不动了。
刹那间——
「呱——!」
一声突然的尖叫。
不是多进,也不是莱恩。
多进感到困惑,朝走廊另一侧看去,是从深处传来的声音,毫无疑问是他兄长的声音。
接着,匆忙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博尔坎踢开门,飞快地冲进了大厅,他睁大眼睛,两只手急切地挥舞着,哀嚎着:
「多进!出事了,是很大的事!我跟那该死的柜子翻脸了,所以我下定决心要撬开地板——」
「……你做到了这种地步?」
多进半闭着眼睛,发出了痛苦的呻吟,但他的兄长出奇地乐观,博尔坎握紧拳头,摆了个姿势,看上去非常激动。
「我做到了,虽然你对我这个完美主义者的兄长不是那么的尊重,但是,我作为富有善心的马斯马图利亚的斗犬,我分你点——」
就在这时,博尔坎似乎注意到了敞开的门和地板上趴着的那个穿着卷心菜色的紧身衣的男子。
不,应该说他原本穿的是卷心菜色的紧身衣,现在上面满是血迹,衣服都变了颜色。
「嗯?那不是我的弟子吗?」
博尔坎问道,不过看上去不怎么感兴趣,看着多进。
多进感觉气势被压制了,含糊地点了点头。
「嗯,应该是吧。」
「扑街了吗……」
博尔坎似乎有点遗憾地耸了耸肩。
「这也无可奈何。我昨天曾向他传授了攻略,那个可以消灭整个城市的强大杀招‘一见钟情’,哪怕是尝试一下都会将自己的寿命缩短七十年。我警告过他,练习都会出人命的,光告诉他这招式的名字就该谢谢我了,授课费用是七千古币,已经记在了账上。」
「那个技能到底是什么啊?」
「嗯,这是一种相当抽象的招数,只要你肯下功夫,一招可灭百万大军,不过我不喜欢具体的细节,你知道的。」
「……」
总之,暂且不管这个问题,多进冲向了莱恩。
脚步声传来,那人还是没有抬起头来,看来真的挂了。
先是当了小毛贼,又要干收尸人的活,多进不禁想哭出来,但他没有哭,这让他更难过了,好像已经习惯了。
多进蹲在莱恩旁边看着,大半头发都染着血,虽然有点感觉能分辨出已经死了的人和快要死的了人,但多进还是没法确定,如果要确定,就得用手摸摸看,这时候多进后悔了,自己为什么这么冲动?
本来就觉得莱恩很可疑,需要伸出手吗,为什么是他来做这件事?
即使如此,他还是战战兢兢地伸出了手,伸向莱恩的脖子,但他真的不确定颈动脉或其他动脉的确切位置在哪里。
不用说,血管并不是为了你能够从外面看到它们的位置而存在的——如果太明显,那很可能是一个它们已经无用的情况。
多进自言自语地说,医生这职业可能比他想的更不幸,最终他摸到了脖子。
感觉不到脉搏,但身体还是热,那么,是死是活他还是不知道啊。
莱恩浑身上下到处都是血,以至于多进无法确定伤口在哪里。
多进收回了手指,感到困惑,喃喃道:
「……那么,我该怎么办呢?」
「你……别……折腾我了……」
这是莱恩本人的回答。
多进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但莱恩继续说着,好像没有注意到他。
「如果我……保持不动的话……就不会……死了……」
虽然不知道莱恩在说什么,但这是他的意愿,多进也不打算违背。
不过多进还是不由自主地说出口了。
「可是那个……」
这感觉很奇怪,就像在和一个尸体对话。
「总之,你不如到里面去躺着,总比待这里强。」
「也、也许……是这样吧。」
莱恩颤抖着双臂,试图让自己起来。
博尔坎从一旁探出头来,以一种腐烂橘子般的眼神看着他。
「哼。你比平时更样衰了啊,弟子。」
「呵呵……嗯,是的。」
莱恩轻笑着并试图站起来,看着他,多进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他无法想象是什么力量让莱恩的脸几乎分裂开来。
尽管表皮没有撕裂,但看起来好像皮肤和里面的东西已经分离了,眼睛全是血,恐怕看不见任何东西,无法相信他还保持着意识。
然后,看着他的身体。虽然由于服装的缘故无法确定,但是某些部位的骨骼似乎不自然地变形。似乎右臂断了,他用下半身和左臂开始在地板上爬行。
「啊,啊啊啊,那个……」
多进急忙伸出手。
「不、不,不动可能更好……」
「嗯,是吗……」
莱恩喃喃自语,瘫软在地上。
多进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莱恩肯定是癫了,精神错乱,虽然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医生啊!」
不知道找谁(肯定不是他的兄弟),多进大声喊道。虽然不知道附近有没有医生,但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医生。
找不到的话,接下来可能需要找殡仪馆了,幸运的是,墓地应该就在附近,因为这是一座教堂……
(我都要蒙了)
摇了摇头,多进俯视着奄奄一息的莱恩,他与一脸茫然的兄长交换了一下眼神,试图找到能做些什么的方法,或是想到不能做的事情。
最好的情况是,尽管完全不合逻辑,医生突然出现在这里,并为莱恩提供适当的治疗。
如果这不可能的话,接下来最好的选择就是他能够在不痛苦的情况下安然离去。
多进首先看向还敞开着的大门,看到了外面的景象,教堂在郊区,周围只有一条平坦的道路延伸到远方,附近大概率没有医院——然而
「咔擦……」
有什么黑色的东西进入了他的视线,一开始,多进以为那是某种阴影——一种在物理空间中不可能显现出来的阴影——直到黑色的靴子在大厅地面的碎石上发出了咔擦声。
他很快意识到那只是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类,当他看到这个身影时,他脑海中突然出现了某个特定的人的脸。
「啊,那个,他快死了……」
不知道能做什么,多进喊道,当他抬头看过去,立即意识到站在那里的人并非他认识的凶恶放贷者,而是完全陌生的人。
那个男人面无表情,脸色苍白,他咬紧了嘴唇,嘴唇上有道伤疤,右手从黑色斗篷下露了出来,握着一个黑色小铁块,看起来很奇怪,它有着光滑的表面和简洁的线条。
这东西多进不是第一次见了,他在另一个人的手上看到的那个形状要复杂得多。
那个男人手里的东西,可以说是一个简单的有手柄的金属棒。
金属棒的末端有一个圆形的孔,深深的孔让人想起头骨标本的眼窝——尽管只有一只眼。
他把它对准了莱恩,距离大约是三四米左右。
多进意识到这个数字,他很惊讶莱恩在地上爬了这么远,男人手里的铁块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音。
随后男人的右手和铁块一起微微跳了起来。
与此同时,似乎有东西击中了莱恩的背部。他破烂的身体微微颤抖,仿佛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嗯……?」
当他不知所谓时,那人手中的武器又跳动了两次。每次跳动都能看到一个银色的圆柱体从武器的侧面掉落,带着火药味撞击地面。
事实上,他能够理解这个武器弹开的次数,是因为他一直盯着看——数秒钟后,一切停止了。
地上散落着八个小圆柱体,数完后,多进看向莱恩,随即发出悲鸣,莱恩的头已经被打碎,脑浆流了一地。
多进感觉到一股东西从他的胃中或者也许是他身体内的所有器官中涌出来,瘫坐在地上。
他知道男子做了什么,也了解这武器,那是手枪,只有王都的骑士团才能被授权使用的武器,这是他能想到的了。
之前在《芬里尔之森》的龙信仰者头目麦克唐勾也曾使用过这种武器。
但是——男子使用的明显是高度先进的精密武器。
多进胃酸翻涌,心生恶心,抬起来头,男子的身份又一次浮现在脑海中,在纳舒沃特袭击剑术道场的男子。
虽然他不记得那人的名字,也不知为什么他来到了这里。
但他杀了莱恩。
多进看着自己的兄长,显然是有几秒钟的延迟,脸上带着一种迟钝的惊讶表情。
男子——手里的枪稍稍一偏,似乎瞄向了他们,他脸上带着一种冷漠的表情,似乎在说他有能力对他们施加不合理的死亡。
多进浑身发抖,甚至无法想到逃跑的念头,也想不出要说什么。
但是——男子的表情突然变了,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向后跳开,同时脚下似乎闪现了一道光芒。
那不是闪光,而更像是柔韧的鞭子,它轻松地将地板和墙壁切裂,然后无声地并在一起。虽然速度无法用肉眼追踪,但多进还是在强行追逐着身影,试图找到鞭子的源头。
一声闷响,从天花板上掉落下了一个人影。
他穿着一件破旧的西装,金发微微飘动着——他扭头看向多进,眼睛闪耀着绿色的光芒。
「……原住民。请逃走吧。」
那个男人用奇怪的口音说道,不,奇怪并不是口音。
那是语言本身。多进几乎听不懂,就算听懂了也很难理解。
比奇耶萨西玛尔通用语还要古老——甚至比古语更久远,这是地人语。
「请逃走吧。」
那个男人重复着,好像多进听不懂一样,多进眨巴着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兄长!」
多进喊道,然后——
「快跑!往里面跑!」
他们全速朝建筑物深处逃去。
◆◇◆◇◆
对于突然出现的龙族暗杀者,他只是静静地用枪口瞄准着,由于之前的快速射击,四周弥漫着硝烟味,那气味刺激着鼻子。
自动手枪的金属感触很不错,他意识到这是危险的——毕竟这只是一件武器,并不是万能的,只剩下三发子弹了。
他用余光看着两个矮人惊慌地逃走,冷静地注视着那只龙族的面容。
看不出来杀手的表情。金发、憔悴的脸庞。深陷的眼窝闪烁着绿色。
猩红龙族,一个极为棘手的对手,尽管六大龙族任何一种都可以这么说。
总之,他只能扣动扳机了,压紧了扣动扳机的食指——就在此时,那只龙族开口了。
「……如果不把它当作工作,就做不到吧。」
「?」
男人只是回望着龙,感到不解。决定至少再等几秒钟才扣动扳机,皱着眉头嘟囔道:
「……什么意思?」
「如果你不认为杀人是工作的话,就无法做到吧?——在杀完之后,立即注意周围……」
龙族没有微笑,他只是淡淡地回答着——虽然猩红龙族可以随意改变自己的身体,却只能表达出相当平淡的情感。也许这种族根本无法表达情感之类的东西,或者甚至根本没有感觉。
他放下手中的东西,回头问道:
「你是想在我杀了他后,趁我放松警惕时突袭?」
龙族的回答再次漠然,没有点头,也没有移动。
「嗯,基本就是这样。」
沉默了一会儿,男人向后退了半步。现在他们相距约三米,这对他们两个都不利,两人都可以从这个距离进行攻击。
当然,没有人知道子弹是否足以杀死猩红龙族。
「难道你们之间的团队意识如此之低吗?你们是Doppel X吧?」
他的话能够明确传达。
果然,猩红龙族瞥了他一眼。如果说话稍稍慢了一点,可能已经开始攻击了。
「没错,我听莱恩说过,但我很难相信。你知道我们的存在……怎么回事?」
「你们从行动到现在,也就过了十年吧。」
「这样看即使你们再强大也和我没什么区别。我们是对等的。」
「对等……可我觉得并不是这样。我可不了解你……」
「只是因为我更加谨慎。」
「我认为这只是猎人和猎物之间的区别。」
龙似乎在嘲笑。“似乎”是因为除了他的声音外,他的脸上或姿势中都没有任何显示他在表达任何情感的迹象。他轻轻地抬起右手,然后继续说道: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有什么优势?我们只是些怀疑罢了,真动手可不怕你。」
「……这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当男人听到这个问题时,他首先想到的是回答会导致什么结果,如果他向对手透露信息,那么龙会从中推断出多少呢?
「……」
不,他只是默默地看着对方。
这似乎也是预料中的,龙再次说话,没有对沉默表现出不满。
「嗯,应该是跟踪我的搭档吧,他昨晚的经历应该很丰富,我还不得不出来代替他进行了他原本要做的宣言,他这幅惨样还有回到这里的力气,这已经很令人惊讶了。」
说完这些,龙停顿了一会儿,然后问道:
「我们有人监视你。你为什么能自由行动?」
「……」
这次他还是保持沉默。猩红龙族也是安静地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杰克——是个名字吧,他应该是来监视你的,没什么特别的。怎么了?死了吗?被收买了?还是他相信你还在那个房间里,一直盯着窗户?这就是我们的疑问。」
「你不回答我也能大概猜出来,弄清楚也不难,怀疑只是怀疑,害怕只有愚蠢的人才会。好了……」
龙耸了耸肩——第一次展现出人类的动作,接着,像一个魔术士一样张开双臂。
像是在随意聊天一样转换了话题。
「你觉得一个人成年的条件是什么?」
当男人站在那里不作答时,龙没有等待就继续说下去了。
「是回答问题。如果你是一个成年人,那么无论何时被问到什么,你都必须回答。」
然后他笑了笑。
「我可没有打算讽刺你。我只是解释我为什么回答你的问题。你好像对我们的团队意识有疑问。让我来解答吧。」
他的绿色眼瞳中闪现出了一种奇妙的光芒,吸引着人的目光。
「莱恩怎么样我不关心,但是——如果我真的认为他会死的话,我会阻止你的。」
「……!?」
一开始听不太懂他的话,但——他马上看向地上的莱恩。
莱恩依然躺在原地,地上散落着污浊的血液和体液。
但是——他身上穿着的绿色紧身衣上闪耀着银色的文字。
从紧身衣上长出来的树枝描绘着复杂的文字,同时燃烧着自己,那光芒笼罩着莱恩,复原了他已经被破坏的头部。
(自动复活?!)
这种状态下都能复活,看来只要穿着这衣服就无法被杀死。
他心中猛地震动,重新看向了猩红龙族。
但是反应稍稍慢了一下,猩红龙族已经不在原地了——只有一个残像留在那里。似乎是跳到了天花板上。
攻击就要来临了,他意识到了这点,必须做出反应。
但是,应该往哪个方向?他立即做出了判断,朝前方奔去。
他飞奔着冲向莱恩,同时重新握紧了枪,没有时间去寻找已经失去踪迹的猩红龙族。
反正也追不上了,背后传来巨响——显然是攻击,地板被炸出一个坑洞,无视这一切,只专注于眼前的莱恩。
经过莱恩时,他向莱恩的头部射出了剩余的子弹。莱恩的脑袋又碎了,但情况并没有改变,再过一会儿,莱恩就会重新复原。但是至少为自己争取了一些时间——和他们交谈所花费的时间一样长。
他弹出了空弹夹,装上了新的子弹。转过身去看,双方交换了位置,龙族就在入口处,离莱恩非常近。
枪口——径直对准,扣下了扳机。两声枪响,子弹击中了龙族的脸部,子弹在脸上留下了比预期更大的弹痕。发出了仿佛在水中溅起的噼啪声,目标的眉间和左脸扭曲了起来。
很快意识到子弹对他的对手几乎没有影响,猩红龙族比子弹更快的躲开了他的攻击,让自己变成了柔软的物体——更确切地说,是变成了流体——子弹和冲击力大幅度减弱了,无法致命。
它保持着扭曲的面部,将右手指向他,刹那间,手腕以上的部位大幅度伸展了出来。
右手微微颤抖,向这边猛然扑来——这个动作让人想起水管喷水的场景。
他一边后退,一边朝右手开了两枪。其中一枪似乎命中了,右手的速度明显减缓。赢得了时间,他又扣动了扳机。
新的弹孔与手腕上似乎已经中弹的伤痕重叠,猩红龙族细长的右手被撕裂飞出,重力使其落地。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因为他的头脑中又有另一个警告响起。
猩红龙族的另一只手从左侧逼近,并没有直接攻击他,而是停在几米远,在他的死角。他似乎是想从这伸出手指来攻击,五个指头变成刀状指向他。
这次避不开了——他把手枪对准了猩红龙族的身体,对方没有任何躲避动作,他知道用子弹无法杀死对方。但是……
三声枪响。几乎同时,目标的右肩、左肩和下腹都被击中了,结果和先前一样,只扭曲了对方的身体。
但是被打中的冲击力仍然足以使猩红龙族的身体大幅度摇晃,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猩红龙族的五个手指只是擦伤了他。
躲过了,他还剩三颗子弹。
消耗了子弹,但没有任何效果,当猩红龙族缓慢、悠闲地从地面上站起来时,男人把剩下的子弹全部射向他。
但是龙只是扭向一边,躲过了三发子弹——它的动作完全无视了一个人类身体的骨骼结构。
他把空弹夹扔在地上,重新装弹,但他没有再瞄准,把枪收进斗篷下的枪套里。
然后,双手放松,悬在腰旁。
「……你放弃了吗?」
杀手说道,弹痕累累的身体恢复了,轻松地说着。
「我的搭档很快就会复活……而你已经无能为力了,对吧?」
「是吗。」
他静静说着,看着微笑的龙族,脸上皱纹更明显了,男人只露出披风下的右臂,瞥了一眼莱恩,他再次被包裹在光芒中,头部的孔也正在逐渐堵住。
「……它会因使用者的死而将其复活,是吗?竟然存在这样强大的天人种族的武器。」
「难道不都是这样吗?」
说着,龙拔出了——虫纹章之剑。它有复杂的花纹,是一把无法拔出的剑。虽然不知道从哪拔出来的,但即使藏在身体内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龙漫不经心地举起剑,说道,
「如果我也使用这个,会不会轻松一点?」
他抬头看着天空,仿佛在测试这个理论,但随即耸耸肩,停下了思考。
看到这一幕,男人喃喃道,
「那把剑……」
确认对方正在听着后,他继续说道。
「我会回答你的问题。代价是,把那把剑……还给我。」
「……?」
龙的脸上没有困惑的表情,但男人确信这个生物在思考他的话的意义。
几秒钟的沉默后,他回答道:
「……你在想些什么?」
「只是我的愿望而已。」
「我不会和异端做交易。更不会进行异常的交易。」
他的话语中没有丝毫犹豫。但再次沉默了数秒之后,又改口说道:
「不过,最近我也做了这样的事情。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根据你的回答,我会考虑是否交易。首先,你是谁?」
「我在执行领主的命令。」
他立刻回答。这应该已经足够清楚了。
龙族杀手的沉默时间是前几次数倍,似乎在呻吟着。
「领主?……领主……」
他喃喃自语着,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必定是藏在记忆深处的某个地方。
「最近领的领主……?唯一的圣域敌对者……」
龙盯着他,深吸一口气,以迷茫的语气继续说道:
「他也在行动了吗……」
「他一直在行动。只是你们没有注意到了罢了。」
然后,他伸出右手。
「把剑还给我。」
「不好意思——」
猩红龙族说着,冷漠的声音回荡着,挺直了身子,微微举起手臂,这很可能是他的战斗姿态。
「真是最糟糕的回答。我不能让你活着离开。」
「……这样啊。」
那人没有收回伸出的手,轻叹了口气。
凝视着面前的眼前的男人,天生的暗杀者——猩红龙族,所有能力都能用于暗杀,都仿佛被某个存在特意制造了他们。
现在,这些能力都用来对付自己了,千变万化的暗杀者,猩红龙族对他说着……
「那么,再见了。」
「是啊。」
他翻转右手朝前方——像个指挥者一样挥动,瞬间编织出构成。然后低语着。
「我将释放…光之白刃。」
白光膨胀,淹没了视野内的一切。
◆◇◆◇◆
在黑暗中,奥芬想起了一个男人。
他知道这只是个梦。一旦醒来就会忘记,无关紧要,只是虚幻的回忆而已。
那个男人,某种程度上是他的家人。
奥芬遇到过许多人。但是,可以称之为家人的人并不多——他应该是其中之一。
他,在大陆黑魔术的最高峰——牙之塔,是最强的魔术士的弟子,也是奥芬的同伴。
但——
奥芬从未认为他是魔术士。
这有很多原因。凝视着记忆中的男人,回忆起——
(他……不使用魔术)
并不是说他不会用。但奥芬就只见过一次,只是一场普通的模拟战。
(那时,他一击就打败了蒂西。他……)
拥有足以击败《塔》中最强之一——他的姐姐——蕾蒂夏.麦克雷迪的魔力和控制力,却从不用魔术。
如果是魔术士,就要用魔术,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天生拥有特殊力量的人往往倾向于依赖它们。
这是理所当然的,如果认为依赖自己的脚走路就是软弱无力,那么这只是一种偏执罢了。
魔术士从出生就伴随着魔术,一直持续到死亡。
但是。
(如果不这么做……那就不是魔术士了吧……)
着很奇怪,他毫无疑问是魔术士。但是他却装作魔术士。
那他依赖着什么而活呢?当奥芬有这个想法时,自己又加上了一句。我依赖着什么而活呢……
Night Knocker
尤伊斯·艾尔斯·伊托·艾格姆·科尔贡。那个男人,被称为迷惑来访者的他,这么长名字,奥芬模模糊糊地加上了又一个名字,艾德。
和天魔魔女齐名,是灾厄的魔术士。
曾经有一次,奥芬对着他笑过。
那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
当科尔贡对着奥芬和其他两个同学说出自己的长名后,大家都笑了。因为那个名字听起来像个咒语。
而科尔贡只是干笑了一声。
「是啊。或许是一个咒语。但是它还不完整。」
他的笑容,无论何时想起都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在所有事情都完成之后……再念出它的话,会发生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