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又一年过去了——他不断行走——
——咚咚咚!——
“快起来,混蛋!你要是再不起来,看我怎么用木棒敲死你!喂,快点!”
听到猛烈的敲门声,奥芬烦躁地翻了个身。虽说这间廉价旅店的床垫很薄,但对于睡在上面的他来说倒是挺舒服的。
“我好久之前就告诉你了吧!今天可是交易之日!你是想把我的计划全盘推翻吗?喂,总之,你再不出来我就杀了你啊!”
叫骂声渐渐渗入奥芬蒙了一层薄雾的朦胧意识之中。他缓缓抬起微肿的眼皮,盯着沾满油腻味噌的天花板。接着,他极其不爽地将视线移向窗外。
从阳光射入窗内的的角度来看,现在应该是中午了吧。
敲打房门的声音越来越大声了。
“混蛋!你是打死也不肯出来啊!哦?你是想死吗?很好,那你先给我出来!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由我波博鲁卡诺·博鲁坎大人送你下地狱吧!”
(出去……会被杀掉?)
奥芬神志不清地思考着。
(被谁杀掉?博鲁卡诺·博鲁坎?被那个小豆丁吗。混账——)
他甩掉披在身上的床单,只是抬起上半身喊道。
“吵死了!”
奥芬向房门那头大声怒吼,然后挠了挠自己裸露的胸膛。他又朝安静下来的房门那边啐了口唾沫,粗暴地抓起放在床边椅子上的贴身背心套在身上。最后,他拿起挂在椅背上的项链。在纤细的白银链条前端,挂着一枚缠绕在宝剑之上的巨龙纹章,同样是由白银制成的纹章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奥芬将项链握在手心,像是在与白银巨龙打招呼般轻声低语。
“他说要杀了我哦?”
他苦笑着将项链戴在脖子上。
“咚”的猛烈敲门声同时响起。
“什么叫吵死人了!你以为我是为了谁跑到这种油腻腻的地方来接你的啊!”
奥芬无视对方的喊声爬下床,注视着挂在房间一角的镜子。一位看上去二十岁左右,面容稍微有些乖戾的黑发年轻人映入其中。因为刚刚睡醒,他斜眼看着镜子。但是他稍微思索了片刻,便意识到自己看向镜子的时候,漆黑的双眸中就已经包含着讽刺的意味了。
门外的喊声越来越神经质了。
“你这混蛋要是再鬼扯,看我怎么用压路机碾死你!够了,你快点出来——”
奥芬一脸不耐烦地看向房门,伸出右手迅速咏唱。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唰”的一声响起,纯白色的闪光瞬间充溢了整个房间。奥芬的手上释放出光带般的光热波。白光的奔流撞在结实的木门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房门随之爆裂,炸碎的粉末汇聚成沙尘向四周弥漫。
被炸飞到无影无踪的房门外面,一位披着毛皮披风,身高一米三十左右的少年惊愕地睁圆了眼睛。他风尘仆仆的样子有些脏,蓬乱的黑发好像也有好几天没洗了。比起棕色更像淡黑色的瞳孔占据了少年浑圆双眼的大半部分。
奥芬面向这位少年,眯着眼睛问他。
“我出来了,然后呢?”
“……您大驾出迎——在下甚感侥幸……”
站在烟尘中的少年战战兢兢地小声说。
“很好。今后要对长辈心存敬意,记住了吗?”
奥芬说着,一脸满足地观察着少年——这位矮胖的地人少年好像是十八岁左右。他的身高一米三,就体格矮小的地人来说,也就是正常高度吧。他的身上披着地人的传统服装毛皮披风,下身还挂着一把厚重长剑的剑鞘。
少年——博鲁坎俯视着还在发出“啪嚓啪嚓”烧焦声音的木门碎片,缓缓地转头看向这边。
“呃,那个什么……奥芬大人,恕在下冒昧,在下这趟是来接您出行的。”
“我吃完饭就去,你在外面等着吧。”
“是。”
博鲁坎小声应了一句,就保持着双眼圆睁的表情,慌慌张张地跑向走廊。
听着他被楼梯绊倒破口大骂,奥芬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交易之日吗。在那之前——”
奥芬向粉碎的房门伸出右手——
“看我治愈,斜阳伤痕!”
在他咏唱完毕之时,房门的碎片抖动了一下,接着便像时间倒流一般突然飞向空中,拼成了原来的样子。奥芬无精打采地走了几步,接近复原的木门,用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接着,他轻声嘟囔。
“嗯,做得不错。”
虽然木门的中央部位还残留着些许烧焦的痕迹,他还是耸了耸肩表示无视,轻轻地扭开门把手。
奥芬从来没有见到有客人投宿这间名为巴格阿普兹旅馆的宁静小店。这间位于商业都市复杂道路系统中某条小巷深处的旅馆被打点得很好,虽说建筑物已经有些年代了,但是旅店本身还是不错的。
他从二层的客房走到一层,站在酒吧吧台的旅馆主人巴格阿普正在笑嘻嘻地擦拭玻璃杯,而他的儿子马吉克正用拖把清洗地板。马吉克本是他亲生的儿子,但是这两个人一点儿也不像。把如果居住在海滨城市一定会被误认为海盗的巴格阿普摆在一旁作对比,马吉克俨然就是一位翩翩美少年。他拥有一头金发和温顺的美目,是一位装扮整洁的年轻人。看到奥芬走到一层的酒吧,马吉克抬头向他打了声招呼。
“啊,奥芬先生,你醒了啊。”
在这家旅馆住了两年,跟巴格阿普父子早已混熟的奥芬毫不客气地摆了摆手回答道。
“可惜不是自然醒啊,我是被那个白痴吵醒的。”
“刚才的声音好大呢。”
“那是因为我把房门打破了,不过已经修好了。”
奥芬说着,坐在了吧台旁边的座位上。他向留着胡须憨笑的巴格阿普要了一份早饭。
“是工作之类的事闹出乱子了吗?”
巴格阿普按下最近刚刚安装,让他引以为傲的煤气炉开关,又将盛有麦片粥的锅子放在火上。虽然巴格阿普拥有连惊涛骇浪甚至暴风雨都无法击倒他的外表,但他的声音十分温柔,听上去就像是好好先生。
奥芬把胳膊撑在吧台上,一边叹气一边回答。
“是啊。博鲁坎那个家伙说是找到了什么赚大钱的方法。详细情况我还没问。”
巴格阿普微微一笑。
“看起来你不怎么期待啊?”
“那是当然了。那家伙找来的工作没有哪次可以顺利完成的。”
“不理他不就行了吗?”
巴格阿普饶有趣味地说。奥芬撇了撇嘴角,有些自嘲地回答道。
“你也知道的吧?那家伙借了我的钱。要是我不帮他攒钱加息,再让他把钱还了,连我都要破产了啊。”
“那你就别放贷了。”
“也是……这世间哪有人会先帮借了自己钱的人攒钱,然后才把钱要回来啊。”
“这里不就有一个吗。”
出言讽刺了奥芬的巴格阿普将热好的麦片粥倒入了餐具中,又放在吧台上。奥芬接过麦片粥,忽然回头看向马吉克。
“马吉克,以后由我来教你魔术吧,你要不要付学费?”
“真的吗?”
拖把“咣当”一声绊在椅子腿上,马吉克的面庞熠熠生辉。
“喂喂,不要引诱别人的儿子做奇怪的事啊。”
身后的巴格阿普警告了他一声,而奥芬举起胸前的项链。他一边展示着自己的随身物品中几乎可以算是唯一值钱的物品,一边说道。
“由‘牙之塔’出身的尊贵黑魔术士奥芬指导他,这可是出人头地的机会哪。”
“我可不认为马吉克有魔术的才能。”
巴格阿普捋着自己的胡须,又补上了一句话。
“更何况你自己都是在穷困潦倒的情况下说出这些话,这算什么出人头地啊。”
“别看我现在这样,曾经差点成为了宫廷魔术士哦?”
“然后在选拔赛的时候因为作弊被淘汰了对吧?我早都听腻了。”
“没事的啦。马吉克是有才能的——只有像我这样的天才才明白的某种……类似于预感的东西——”
“真的吗?”
“喂,你别把他的话当真啊,马吉克。”
巴格阿普不再抚摸自己的胡须,重新开始清洗放在洗碗池里的玻璃杯。
“这家伙怎么可能是宫廷魔术士——‘十三使徒’的候补啊?如果他是那么强大的魔术士,就算再怎么堕落,也不可能会做放贷这一行的啦。说你有才能什么的,也是他信口开河吧。”
巴格阿普说完,就把儿子赶到了酒吧的角落里,再次向奥芬强调。
“你也差不多别再戏弄我儿子了——他是个很容易信以为真的小子,刚才差点就相信你的话了。”
“太过分了,我明明就没有撒谎啊。”
奥芬用闹别扭的口气说着,拿起被擦至锃亮的勺子搅拌着麦片粥。
“马吉克真的有才能啦。他今年是十四岁吧?别让他在这种没有客人光顾的旅馆拖地板了,还是去正经上学比较好——”
“我有让他去上学啊。读书、算术、神学的初级知识——”
“我说的不是普通的学校,而是让他去上有名的魔术士教室。”
“你是想说他最终的目标就是‘牙之塔’吗?”
“我不会这么说的啦。那里……是稍微有点特殊的教室。”
奥芬一边大口咀嚼一边嘟囔,有些难堪地表示置身事外。他的手松开了勺子,再次触碰项链的纹章——这个纹章是“牙之塔”出身的黑魔术士才能得到的赠品,也是一种身份的证明。
不过,巴格阿普因为在观察儿子一脸不高兴地拖地板的样子,就没注意到奥芬的表情变化。不露声色的巴格阿普慢吞吞地说道。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觉得马吉克有魔术士的才能啊?”
奥芬也模仿着他的口气回答。
“你知道成为强大魔术士的条件是什么吗?”
“天晓得。是由处女生出来的吗?那我先提醒你一句,这小子的生母——”
奥芬张口打断了他的话。
“纯粹而真挚的热情。这就是成为强大魔术士的条件。”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巴格阿普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为了防止玻璃杯滑脱,他把杯子摆在洗碗池里,斩钉截铁地断言道。
“既然如此,那你就不可能是强大的魔术士了。”
奥芬什么都没说,只是哼了一声,就专心致志地征服他的麦片粥了。
■ ◇ ■ ◇ ■
“开什么玩笑啊,那个可恶的人类!”
博鲁卡诺·博鲁坎在巴格阿普兹旅馆前的小巷里来回乱转,他恶狠狠地哼出粗重的鼻息。
“大肆炫耀自己的力量,真是令人作呕的混蛋!”
与此同时,另一位跟他很像的地人坐在酒吧入口旁的空水桶上,无所事事地晃荡着双脚。只不过,这位地人比博鲁坎还要低上几分,年龄似乎也小一些。他戴着一副度数很深的眼镜,一个像是他的所有物,大到不行的皮背包横在水桶旁边。虽然他没有像博鲁坎那样随身挂着剑,不过从那个皮背包的大小来看,他的行装绝对算不上轻便。说不定那个背包连他自己都能装下呢。
博鲁坎忽然转向戴着眼镜的地人,征求他的同意。
“没错吧,多进?”
“……哎?”
被称为多进的少年明显没在听博鲁坎讲话,他茫然地回答。愈发不爽的博鲁坎皱着眉头再次解释了一遍。
“就是那个人类的黑魔术士啊。你不觉得他的态度太过嚣张了吗?”
多进听完他的话,有些迷茫地仰望虚空。
“可是,是哥哥借了那个人的钱吧?”
看来他们两人是兄弟。
博鲁坎勃然大怒,开口说道。
“也就是说我是他的客人啊!”
(没在期限内还款的人就不算是顾客了吧。)
多进条件反射地想到,但是他没有说出口。
博鲁坎大概是把他的反应视为了同意,继续气势汹汹地说。
“而且那家伙还把自己当成主人似的大言不惭吊儿郎当,我还以为他是要做什么呢,结果只是在浪费我好不容易接下来的生意啊!真是的,人类本来就没几个好东西,那家伙简直就是人渣。”
(平时接生意的人不都是我嘛……)
这也是没有说出口的心里话。
话虽如此,今天的生意确实是哥哥找来的。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多进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很不安——他已经听博鲁坎提过好几次说今天有赚大钱的方法。但是每次他打听详情的时候,嘴巴很紧的哥哥都绝口不谈。
从多进的经验来看,这绝对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博鲁坎继续嘟嘟囔囔。
“更何况,什么叫做长辈啊。只不过比我大个两三岁,多活了几年人生罢了。真无聊——不过就是有这么一丁点的优势,居然好意思装前辈啊——”
(那你在我面前装大哥又算怎么回事。)
多进再次在心中碎碎念。他感受着拂入小巷的春风,抬头仰望天空。俯瞰多多坎达市的天空上漂浮着几朵稀疏的白云,看上去好像随时都会坠落头顶。
■ ◇ ■ ◇ ■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在喷水池中央模仿女神像造成的时钟下部,两根如同小狗与母狗的钟摆交替摇摆,划出一道微笑的弧线。坐在装修的格调优雅而豪华的客厅内,奥芬基本上已经陷入了绝望。
暖炉中没有点火——初夏将至,现在的天气很暖和,但这个暖炉出现在这里也没有丝毫不协调感。纯白色桌布的刺绣图案精细到了快要刺痛人眼的程度。房间一角有两套空荡荡的盔甲举起相交的银色宝剑,看上去总感觉它们像是在瞄着这边一样。让人绊倒也不足为奇的厚地毯是稳重的猩红色。而且此时,奥芬坐在比同样大小的宝石可能还要值钱,雕刻着精美花纹的考尓树长椅上。天花板上的水晶灯搞不好比以前宿舍房间的那盏还要大。面对着这样的状况,奥芬脑中一片混乱。起初是由于不明白自己被卷入的事态而困惑,现在已经演变成了想从这种局势中逃走的焦躁感。
其实奥芬自己换上的正装。是他主动套上了让人憋闷的晚礼服,又把纹章放在口袋中。在他身旁并排坐着规格不同但装扮类似的博鲁坎和多进,博鲁坎从刚才起就一直在笑嘻嘻地自言自语。至于多进,从奥芬的角度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可以感觉到瑟瑟发抖的他现在一定脸色铁青。
“您说您是企业家吧,可是您还这么年轻。”
一位看不出年龄的娇小中年女性——坐在博鲁坎正对面的位置——轻轻捂着嘴说道。于是,奥芬的脊背上蹿过一道寒流。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奥芬就此语塞,而坐在一旁的博鲁坎插话说。
“是啊。在我们国家没有人不知道布鲁普鲁沃兹株式会社的大名呢。”
“株式会社?这个词好像没怎么听说过呢。”
“呃,哎。也就是说,那个——想要用一句话来概括还是比较困难的——”
忽然间,博鲁坎脱口而出。
“简而言之,就是有株。有株的那个——会社,也就是说只要有株就能触类旁通之类的吧……”(注释:日本的株式会社就是股份公司。株等于股,会社则是公司。)
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解释道。奥芬不得不轻轻抱头来克制头疼。
“话说回来,布鲁普鲁沃兹先生——”
奥芬用了好半天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名字。
“是、是的。有什么事吗,女士?”
他猛地抬起头来,说出感觉上很符合上流社会的词汇。
女性微笑着继续说道。
“您好像不怎么开口呢。不过,相亲的男男女女大多都是这样。我家的女儿平时也不是这样的——”
女性说完,轻轻地示意一位孤零零坐在一旁的年轻女性。从之前的介绍听来,这位年轻女性的名字好像是玛丽亚贝尔——玛丽亚贝尔·艾瓦拉斯汀。坐在她身旁的母亲名叫缇西缇妮·艾瓦拉斯汀。
奥芬再次把视线投向玛丽亚贝尔,而她回以微笑。虽然她从刚才起就没说过一句话,但是只从外表看来,感觉就是一位轮廓鲜明的金发大小姐。不,不是感觉,她实际上就是大小姐……
年龄应该比奥芬大吧。大概二十二、二十三岁左右。虽然是位大美女,但是就她现在的岁数而言,奥芬觉得她的行为举止看上去有点傻。
(话是这么说啦,不过真正的傻瓜是我才对。)
他在心中如此断定。
(我就不应该相信这种愚蠢的赚钱方法,还不如坦率一点担任马吉克的家庭教师。这个白痴,这个白痴,这个白痴——)
奥芬用没有表现在脸上的仇恨目光瞪着坐在一旁悠闲品茶的博鲁坎。
(简而言之,这家伙根本就是策划了一场结婚欺诈案啊!)
而且相亲的对象还是多多坎达市屈指可数——倒也算不上啦,不过也算名门望族的艾瓦拉斯汀家族。虽然不知道博鲁坎到底是怎样撮合了这门异想天开的婚事,但总之奥芬已经因为绝望而眼前一片漆黑了。
“话说回来——”
缇西缇妮没话找话地开腔。她一直在等女儿开口说几句,像是要求自己饲养的狗表演节目似的用眼神催促女儿,但最后她还是表示了放弃,亲自开口问道。
“话说回来,布鲁普鲁沃兹先生的工作内容是什么呢?”
“咦?”
受到质问的奥芬发出小孩般的声音,而博鲁坎再次直起身来插嘴道。
“栽、栽培安眠药!”
(这个白痴——)
奥芬还没来得及解释,缇西缇妮就出于继续话题的义务感提出了下一个问题。
“啊,安眠药的话……都有什么样的品种呢?”
“哎?不,这个只有专家才——”
奥芬打断了刚刚开口的博鲁坎,流畅地给出了回答。
“市面上贩卖的安眠药大多是将在高原等地栽培的药草研磨成粉状并冲服的品种。比起安眠药,通常被称为永眠药。”
“永眠药?”
“直白一点说就是毒药。”
“啊……”
缇西缇妮用手遮住张开的嘴巴,没有再说下去。博鲁坎慌忙开口。
“当然啦,我们公司贩卖的商品中没有这种东西。”
盛装打扮的地人边说边在桌下猛捏奥芬的大腿。奥芬的眉毛一动不动,只是回捏着对方的手。
(为什么是安眠药啊!)
他小声地质问,博鲁坎也一脸痛苦地回答。
(对于上流社会的妇女来说,安眠药肯定是必需品嘛!)
奥芬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是摆出布鲁普鲁沃兹应有的表情。他仔细观察着脸上浮现起淡淡笑容,一言不发的玛丽亚贝尔。
虽然奥芬知道自己没有让女人露出微笑的资本,不过他还是感觉到对方多半对自己怀有好感——不是对于从黑魔术士的地位堕落至放贷的平民奥芬,而是对于从阿邦拉玛市远道而来的企业家布鲁普鲁沃兹的好感。阿邦拉玛位于很远的地方,是这块大陆上为数不多的自治都市。即使缇西缇妮对这次的相亲怀有很多疑虑,但她暂时还是无法揭破奥芬的真实身份。从这个角度上来讲,博鲁坎的准备工作也算妥当——不过,话虽如此——
(结婚欺诈的对象一般不都是独自一人生活,默默无闻的大小姐吗?)
虽说艾瓦拉斯汀家族并非贵族,但是在平民奥芬的眼中看来,他们根本就是和贵族不相上下的商业家族末裔——在前代主人的经营已经交由缇西缇妮掌管的现在,他们的家族已从商业贸易中抽身而出,应该只是依靠过去积累的财富维持生计。但是,如果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博鲁坎的谎言很快就会被揭穿吧。倒不如说那样一来,事情可能会变得更加麻烦。
奥芬一边考虑,一边茫然地盯着玛丽亚贝尔的脸。她的脸上浮现着甜甜的笑容。
回以微笑的奥芬想到。能不能请你跟博鲁坎结婚,让那个家伙把钱还给我啊?
“你这无能的魔术士,连即兴演出都不会吗!”
缇西缇妮和玛丽亚贝尔退离到宅邸别处,客厅中只剩下了他们三人。博鲁坎忽然大声怒吼。多进由于过度紧张,软绵绵地靠在椅子上,跟即将被押送到绞刑台的犯人一样垂着脑袋。
“你说即兴演出?”
奥芬恶狠狠地反问。
“忽然之间让我穿上这种憋屈的出租服装,没有任何解释就把我带到这座大到变态的豪宅,而且名字还是布鲁普鲁沃兹?栽培安眠药的株式会社?你还能对我有什么期待啊。”
“嗯。”
博鲁坎一脸认真。
“我打算努力让你成为这家会社的社长,并且让对方不带一丝疑虑地跟你走上结婚之路。”
“原来如此,我彻底搞明白了……喂,不要这么随便地断定我的未来啊!”
奥芬在不弄乱服装的情况下掐住博鲁坎的脖子,同时用可怕的目光瞪着多进。地人的弟弟像是被人丢了石头一样猛地跳起——
“不、不是的啦。我——我不清楚这件事。这些全都是哥哥的安排……”
“真的吗?”
奥芬再次强调,而博鲁坎代替多进回答。
“没错!多进怎么可能想出这种大胆的计划?”
“大·胆·过头了啦!”
奥芬把博鲁坎——正如字面意思所示——给丢了出去。他从造型别致的椅子上站起,像是这个世界即将终结一般晃动着双手,继续说道。
“真是的,大吵大闹地把我吵醒,还以为是要做什么呢,结果居然是结婚欺诈!这也太吓人了吧!”
听完他的话,博鲁坎惊讶地抬起了脸。
“结婚欺诈?你这家伙不要乱说恐怖的言论。”
奥芬凶神恶煞般地回敬他。
“你忘了到底是谁安排的这件事啊?”
“别说蠢话了。”
博鲁坎若无其事地说。
“欺诈可是利用别人的单纯无知实施的可怕犯罪。”
奥芬不明所以地质问他。
“那你说这个怎么算交易了?你不是说是为了给我还钱而做的交易吗?”
多进一脸疑虑地缓缓贴近哥哥的脸。博鲁坎“嘭”的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这就是我的灵机一动了。也就是说,在我的周旋下,你会成为有钱人的女婿。一旦这些财产都变成你的东西,你那没什么生意的放贷账簿就可以一笔勾销——哇啊!”
博鲁坎的话还没说完,奥芬就把椅子连同地人一起踢翻了。
“你这混蛋!”
在他卷起袖子的瞬间,房门被打开了。
奥芬立刻转身,而博鲁坎也慌忙爬了起来。多进差点发出了没有意义的尖叫声。三人的视线集中在一位张大嘴巴站在客厅门口,大约十七八岁的少女身上。
“你是——”
还没等试图挽回局面的奥芬开口,少女就制止了他。
“啊,抱歉。”
房门又“嘭”的一声被关上了。
一秒之后,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请、请进——不,等一下!”
奥芬一边嘟囔,一边扶起跟椅子一起倒下的博鲁坎。他让兄弟两人规矩地并排站在桌边,然后再次向门外说。
“请进。”
房门再次打开,刚才那位少女探出脸来。她噗嗤一笑,行了个礼。
“我忘了敲门。不过,请不要以为我不懂礼仪哦。”
少女看上去跟玛利亚贝尔很像,只是相较而言更为活泼。奥芬从直觉判断她是玛利亚贝尔的妹妹。少女身上穿着比长裙更有生活气息的轻飘飘的白色连衣裙,裙子与她十分相配。少女的头发比玛利亚贝尔短,个子也比玛利亚贝尔娇小,只是声音更加洪亮。
总之,她似乎没有听到他们刚才的对话——为了确认这一点,奥芬也回了个礼。
“既然你不是不懂礼仪,那么能否请你跟我们这些客人做一下自我介绍呢?”
“啊,抱歉。我是克丽奥。”
她报上了名字,像小孩子那样伸出了小手,跟奥芬握了握手。接着,她微微皱起了眉头。
“你的手很结实呢。”
“啊——这是因为社长他也经常在田间努力劳作——”
奥芬从少女看不到的角度把突然插入他和克丽奥之间的博鲁坎踢到一边。
然后,他开口说道。
“在阿邦拉玛,无论男女只要是市民就得服几年兵役。一旦接受了两年的军事基础训练,手皮就会变厚。”
“哎——这么说来,我好像是有听说呢。”
语法明显有错的克丽奥抽回了自己的手。
(太好了。她好像没听到我们刚才的对话。)
但是,在奥芬得到确信的瞬间,克丽奥微笑着说。
“话说回来,你们不是结婚欺诈师吗?”
噗——奥芬忍不住喷了一口气,皱着眉头的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不过,克丽奥保持微笑继续说道。
“喂,你们打算欺骗姐姐吗?骗到什么程度,嗯?”
“那、那个……你是怎么……”
奥芬的面部已经开始痉挛。他向旁边一瞥,只见博鲁坎和多进正抱成一团瑟瑟发抖。试图欺骗有钱人的家伙没几个人能在今后的人生中过上幸福的生活。
克丽奥一瞬间露出了没搞清楚奥芬在问什么的表情,但她最终恍然大悟般叫了一声“哦哦”,还击了一下掌。
“嗯,我有偷听哦。从门外。”
“从、从什么时候开始?”
“嗯~……差不多从刚开始的时候起吧。”
(我说啊……)
奥芬在心中向神——之类的人物——做出祈祷,考虑着将少女拐为人质逃到城外的计划。但是,他想来想来还是觉得行不通。虽然他没有明确的根据,不过奥芬预感即使把刀架在这个小姑娘的脖子上,她也会满不在乎地说“啊,刺我一刀也可以哦”。
奥芬不禁呻吟,而克丽奥似乎是觉察到了他的反应,她抓起奥芬的手重复刚才的问题。
“喂,你们是不是打算欺骗姐姐,对她做很过分的事?”
“不,那个什么——”
奥芬思索着要找出怎样划时代的借口才能从这种窘境中逃脱——
“这个呢,其实不是那么回事啦——”
就在这个瞬间,身后的博鲁坎接下了他的话。
“不是我!不是我的计划!”
奥芬无视了他——
“也就是说呢,我——不,我们魔术士同盟的工作人员为了检查民众对于欺诈的防备心——”
“不是我的计划!是这家伙勉强我——把我拖在车子后面威胁我——”
“太过分了,哥哥!我什么时候做过那种事——”
“在这个欺诈和冒称肆虐的世道中,我们打算利用革新的系统加以应对——为此需要收集一定的情报——”
“我什么都没做错!我从一开始就持反对意见!”
“你撒谎!不就是哥哥策划了这一切,还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的吗!”
“我们每一天都在和犯罪作战!各位,请务必协助我们——”
“没错!就是这个邪恶的黑魔术士把我洗脑了!他每天晚上都用鸟的羽毛搔我痒痒,而且还在噩梦中威胁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
“吵·死·人·了·啊啊啊!”
奥芬用尽全身的力量大声吼道。光热波冲向地人兄弟的脚边。爆炸声随之响起,整座宅邸都晃了几下。昂贵的地毯开了一个大洞,发出“噗嘶噗嘶”的燃烧声。烟尘在空气中弥漫并消散,而博鲁坎和多进已经被爆风吹飞到房间一角。反正是身体结实的地人,这种程度的爆炸他们不会受半点伤。
“我说你们,我好不容易想到合适的借口,在这里做出热情洋溢的演讲,不要随便搞破坏啊!”
多进露出像是在说“这就是合适的借口吗”的表情,一言不发地翻身站了起来。他的哥哥似乎已经彻底昏厥。
奥芬一脸凶恶地向兄弟两人迈出步伐,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奇怪的声音,他停下了脚步。当他回过头来——
克丽奥在笑。
克丽奥用与缇西缇妮大相径庭,平民少女般的行为举止咯咯大笑,开口说道。
“我明白了。你们是艺人对吧。我听说过哦——突然跑出来吓人,之后再拿出牌子解释。好像是叫‘吓你一跳’之类的节目吧。”
奥芬一边想着“如果是那么轻松的交易我就谢天谢地了”,一边思考着该如何回答。不知何时站起身来的博鲁坎抓住克丽奥的手说。
“正是如此,小姐。”
“顺便一提,欺诈罪要监禁十五年哦。”
克丽奥微笑着说,而博鲁坎立即开始抱着脑袋痛哭。
“我只是上当受骗了而已!”
“……你这个人挺奇怪的嘛,大小姐。”
奥芬缓缓地向前踏出一步,像是对待垃圾一样把博鲁坎一脚踢开。
“叫我克丽奥就行了。”
“那就叫克丽奥吧。你好像不打算追究我们的责任?”
“嗯。”
少女爽快地上下晃动长有一头金发的脑袋。
“那你准备拿我们怎么办?”
“我什么都不会做。反正通知警察这种事交给妈妈她们就行了。”
“……虽说主犯是这家伙啦——不过,我们可是差点欺骗了你的家人啊?”
“可是,从你们刚才的对话听来,你好像也没打算做什么坏事嘛。只不过是跟姐姐结婚而已,对吧?”
“是倒是啦——”
奥芬皱着眉头,不由得对自己为什么非要解释这种事产生了疑问。
“你听好了,克丽奥。你的姐姐认为我是个有钱的企业家。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这件事迟早有一天会露陷——”
“我听说结婚以后会无可避免地暴露彼此的缺点耶。”
“原来如此。”
“等一下,你怎么就这样认同了啊,奥芬先生!”
奥芬俯视着靠近到他身后的多进,揪起少年的脖子,贴在他的耳边窃窃私语。
(好啰嗦啊。我改变主意了。要是能跟这个小姑娘搞好关系,我们说不定就能平安无事地逃出去了啊。)
(是、是这样吗?)
多进的声音充满了不安。奥芬也有同感。
不过,他还是转头面向少女,继续说道。
“我说——”
在这个瞬间,巨大的爆炸声撼动了整座宅邸。
咚咣!
与此同时,响起了窗户破裂的声音。坍塌的墙壁发出“咯吱咯吱”的破裂声。除此以外,还有来源不明的轻微破坏音——
爆炸让整座宅邸都摇晃起来。由于震动而无法站稳,差点摔倒的奥芬首先想到的事就是自身的安全——看来没事。爆炸肯定是发生在宅邸中的某处,但是地点离他们所在的房间很远。至于爆炸的原因——他彻底摸不着头绪。比起由于魔术而引发的爆炸,刚才的冲击声更像是有一块巨大的岩石从天而降。他最后想到的事就是应该趁这个机会迅速逃离现场。
“逃吧!”
奥芬向博鲁坎和多进大喊。但是,这两个人没有给出言简意赅的回答“哦!”——多进陷入了恐慌状态,不断地发出毫无意义的惨叫声,而博鲁坎则毫无意义地追在弟弟的身后,接二连三地殴打他。
“我说你们啊!”
干脆放弃他们,自己一个人逃跑的想法浮现在奥芬的脑海中,但他立刻就驳回了自己的意见——一旦这两个人被抓,自己的身份会立刻泄露。即使没有,奥芬也不认为这两兄弟会为了保护他忍受警察的审讯。
“喂,等一下啊!布鲁普鲁沃兹先生!”
克丽奥大喊着抓住了他的手臂。由于事出突然,刚才她脸上的轻松表情也一扫而空。
“我不是布鲁普鲁沃兹!我是奥芬!”
“孤儿?”(注释:Orphan在英文中是“孤儿”的意思,这是奥芬离开“牙之塔”的时候给自己起的名字。)
“是啊,没错。”
奥芬刚说完这句话,就为自己报出真名的愚蠢行为而自责。不过,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他用两只手分别抓住博鲁坎和多进,推开如同红色草原般的厚地毯,正打算把这两个家伙从附近的窗户丢出去——
下一个瞬间,双脚被抓的奥芬摔倒在地。脸部着地的奥芬捂着鼻子回过头来,只见克丽奥以像是要接住坠落的花瓶般匍匐在地的姿势抓住了他的脚。
“你搞什么啊!”
奥芬大喊,而克丽奥以训斥小孩的母亲口吻说。
“你用假名了吧!老师说过,用假名的人都是坏人——”
“我管你啊!”
奥芬半带哭腔地大吼,试图甩掉抓住他脚腕的纤细手指。但是,克丽奥接下来的声音忽然变成了恳求的语气。
“呐,你不会就这样一走了之吧?我们家没有男丁——刚才的声音一定是仓库倒塌了!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刮大风——”
(不可能的。刚才那声音毫无疑问是宅邸某处发生了爆炸。)
奥芬在心中如此回答,但他还是跟自己强调——现在已经不逃不行了。欺诈罪要监禁十五年?我至今为止才活了不到二十年。十五年前——五岁左右的记忆现在连渣都不剩了。那样一来,我不就得在连自己犯了什么罪都记不清的年龄还被关在监狱里嘛。
“喂,求求你了。妈妈她们肯定会让我做体力活的啦!而且她们绝对不会让姐姐做。求求你嘛——”
“我没空跟你开玩笑——”
当他挥起手时——
一个惨叫声从远处响起。那是女人的惨叫声。
“是姐姐的声音!”
克丽奥迅速站起身来,轻声嘀咕。
(混账——)
奥芬对自己说——我必须逃跑。我可不想在这种地方被监禁十五年。但是,刚才的惨叫声可能是被埋在瓦砾下方的玛利亚贝尔喊出来的。由于这座宅邸位于城内,她不会因为抢救过晚窒息而死,但还是有受伤的可能性。而且无法保证不是重伤。弄不好她甚至可能被压死。
“那女人的房间在哪?”
奥芬丢下博鲁坎和多进,质问克丽奥。
“跟我走!”
少女大声喊道,又以敏捷的动作跑了起来。奥芬跟在她的身后冲出走廊。
宅邸内出人意料地冷清,虽然到处都是豪华的家具,但在刚才爆炸的骚动发生之后,也没有看到来回奔波的佣人。爆炸似乎是在宅邸的另一栋楼发生的,客厅外面的走廊里只留有花瓶摔碎的痕迹。
“喂,你不逃了吗,黑魔术士!”
奥芬听到后方传来博鲁坎的呼喊声。博鲁坎似乎已经恢复了清醒,追在他们的身后。既然他跟在后面,那么多进肯定也在吧。
奥芬没有回头,只是自暴自弃般地回答。
“我又要浪费人生了!”
大概只有奥芬明白自己话中的含义,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回答。奥芬不顾活动困难的出租服装,只是专心致志地追在克丽奥身后,跑过长长的走廊。
“就是这里。”
克丽奥面带紧张的表情——或者说是在期待某种大事发生的激动表情,指着一扇房门。这是一扇与周围的白色墙壁格调十分相配,用橡树的木材制成的古雅大门,门上到处都雕有精密而细腻的花纹。奥芬觉得那是以森林为印象的图案。
(是指沉眠于森林之中的美女吗。不过,美女要是被埋在废墟下面,可就谈不上美丽了。)
克丽奥为了开门抓住了门把手——但是,门把手根本拧不动,只是发出“咯锵咯锵”的转动声。看来房门上了锁。
“怎么办啊……”
克丽奥向奥芬投去求助的目光。
奥芬像是在说“交给我吧”一般点了点头,静静地闭上了眼睛。接着,他集中意识,做了一个深呼吸。
不只是黑魔术士,在奇耶萨尔西玛大陆上的魔术士无一例外,都需要用咒文来发动魔术——即以声音为媒介传送魔力。所以,咒文的声音无法传达到的地方,魔术的效果也无法涉足,而且效力也无法长久地持续下去。因为声音迟早会被风吹散。
人类的魔术士据说有两类。奥芬这样的黑魔术士擅长使用光热等能量,对肉体本身施展魔术。另一类人被称作白魔术士,他们可以操纵时间和精神。后者的难度更高,也没有几个人拥有这样的资质。
在想象涌现之后,奥芬睁开了眼睛,用手触碰门把手,低声说道。
“看我踏入,禁入之门!”
这句咒文的内容其实没有任何含义。只要发出声音就行,即使是没有意义的喊声也可以附加魔法。只是咒文的用法讲究体面,太过随便的喊声会让自己丧失注意力,而且听上去也很蠢,所以奥芬通常喜欢直截了当地喊出魔术的效果。
总之,魔术发挥了作用,奥芬手中的门把手发出“咔嚓”一声轻响,门锁就这样被打开了。奥芬缓缓地推开了门。
身后的克丽奥遗憾地嘀咕了一句“这样就完了?”。恐怕她还以为奥芬会像刚才那样用光热波撞烂大门吧。
奥芬无视了克丽奥的反应,走入房内——
他为里面的惨状而哑口无言。
偷偷摸摸藏在他身后的博鲁坎嘟囔说。
“……那是什么啊?”
多进也跟了进来。
“这——这不是怪物吗!”
“……闭嘴。”
奥芬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房间里的那个东西。他的身体仿佛麻痹了一般无法动弹……
房间被损坏了大半。如同有巨大的陨石从外面飞进来一样,墙壁上开了一个大洞。从这里可以看到多多坎达井然有序的城市风景。墙上的大洞和窗户合为一体,残留在原先窗户部位的窗框随风晃动。正如克丽奥所说,今天的风很强劲。大多数家具都倒塌在地,最靠近自己的矮凳也上下颠倒破烂不堪了。靠在窗边的大床一折为二。那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坐在床上,似乎正在颤抖。
玛利亚贝尔就站在奥芬等人的面前。由于事出突然,她惊愕地呆立原地。奥芬这才明白,刚才认为她埋在瓦砾下肯定谈不上漂亮的看法确实言之过早。这位始终一言不发的美女此时几乎半裸,用看上去像是窗帘的长裙遮住了前胸,身体正在微微颤抖。看来她忽然离席是想在相亲的过程中换装。这么说来,她对奥芬的印象也许不怎么坏。
缇西缇妮站在女儿的身旁,不知她是不是打算在紧急情况下变成肉盾,她像是要挡住女儿般搂住了比自己还高的玛利亚贝尔的手臂。缇西缇妮也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缇西缇妮发出了惨叫声——这样听来,刚才的惨叫声应该也不是玛利亚贝尔的叫声,而是她的母亲喊出来的吧。一言不发的美女的确一直没有开口。
在奥芬环视房内之时,克丽奥嗖地一下把脑袋伸了进来。少女毫不顾忌地大声喊道。
“哇~好大的怪物!”
吓了一跳的奥芬身体微微一颤。
确实如她所说的怪物端坐在玛利亚贝尔被折成两截的床上。
“推测①——”
奥芬听到多进咽了口唾沫,陈述他的假设。
“腐烂的龙与灰色的熊杂种交配后从悬崖峭壁上摔了下去,被巨大的龙虾围在中央,涂上了混有十六色水彩的浑水——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吧。”
“我不是说了闭嘴吗!”
奥芬的视线依然投向那只怪物,他的脚像是撅蹄的马一样踢向多进的脸。虽然他的目标人物是多进,但他实际踢飞的是博鲁坎。
“你干什么啊!”
博鲁坎大声怒吼,位于他上空的奥芬还在凝视怪物。很像……
实际上多进的描述与实际情况相差不远。怪物的身上涂满了粘糊糊的粘液,表皮的鳞片上长满硬毛。体长大约三米左右,重量可能将近一吨吧。它的头和身体连接的部分很不明显,就像是在椭圆形的物体上随意粘上了头部和无数手脚。不,应该说脚有六只,奥芬已经数过了——不过,从它身体各处胡乱冒出的不粗不细的触手看上去很像是脚。手脚的前端附有看上去有些粗钝的钩爪,触手上没有爪子。怪物的背后有一对巨大的翅膀,让它的身影看上去愈显巨大。
确实和龙很像——那是在野外危险程度仅次于山贼的野兽。但是,这只怪物只不过是跟人类印象中的“龙”大概的模样很像。没有亲眼见过龙的奥芬也知道两者之间有几处不同。比如,龙的眼睛是绿色的。这只怪物的眼睛像是被烧过一般,眼睑遮住了瞳孔。奥芬觉得它这样根本看到面前的景象。而且,几乎融化的眼睑不仅遮住了瞳孔,甚至还垂到了它的下巴,滴出鲜血般的液体。
又比如龙是有智慧的——它们绝对不会接近聚集大量人类的城市。奥芬十分怀疑这只怪物是否还拥有理性——不,应该说是否还残留着理性。如果它还有理性,那么就应该会回应自己的呼唤——
“阿莎莉!”
奥芬大喊。
怪物一动不动。它缓缓地——像是住在沙漠里的蜥蜴一般缓缓地转动脑袋。怪物似乎在寻找什么。奥芬不禁想到,这只怪物的眼睛果然看不见啊。他再次大喊。
“阿莎莉!是我啊——不,是我!我一直在找你——”(注释:前一个自称是“俺”,一般是成年男性使用的第一人称;后一个自称是“ぼく”,一般是少年使用的第一人称。)
奥芬张开双臂,向前踏出一步。他身后的博鲁坎慌忙抓住了他。
“喂、喂,你疯了吗,黑魔术士!”
“吵死了!”
奥芬不耐烦地甩掉博鲁坎,再次向怪物跨出一步。博鲁坎向他大吼。
“喂!虽然我不知道你打算干嘛,但是现在只有你那可恶的魔法可以收拾那只怪物!你搞清楚没有啊?”
“它不是怪物!”
“那你说是什么?随便做点什么让它麻痹大意,然后再挠怪物的耳朵让它痒死吧!”
“它是——”
奥芬开口的瞬间,怪物抬起头来,面向天花板——发出一声吼叫。
那声音听上去有如犬类纯粹的嚎叫声。只不过,在这声音充斥了整个房间之时——房内燃起了熊熊大火。
“哇啊啊啊啊啊?”
虽然奥芬发出了悲鸣,但他还是在思考之前就利用自己的声音发动了魔法。火舌即将包围在场所有人之时,奥芬等人和怪物中间忽然涌现出无数光环,仿佛用铁链编织成的铠甲般阻挡了火焰——由于被火焰和光环挡住了视线,看不到怪物身影的奥芬继续大喊。
“阿莎莉!”
“那只怪物还会使用魔法吗!”
博鲁坎吼道。火焰散发出吞噬墙泥的焦臭味。
“阿莎莉!不要逃!是我啊!”
奥芬大声喊道,他举起双手咏唱咒文。
“看我退却,应鞭马舞!”
空气发出仿佛被木棒击打一般“嘭”的巨响声。下一个瞬间,光环和火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怪物也不见了。损坏过半不断冒烟的房间里只留下凄惨的残骸像是在嘲笑他一般无言地散落一地。
奥芬像以前那样跑到窗边——准确的说,应该是墙上的大洞。他仰望着头顶的虚空,寻找巨大的怪物。但是,在一望无垠的城市天空中,已经再也看不到那只怪物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