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潺潺的人类都市!”
“历史的邂逅地!”
接着两人和声道:
“美丽的阿伦塔姆!”
——马吉克和克丽奥各自用手合拼成难看的拱门状,摆着造型。奥芬在一边半睁眼地吐槽说:
“干嘛像说相声似的。”
“还不是…”
克丽奥撅起嘴申辩道。
“还不是因为闲嘛。”
马吉克脸上也写着相同的表情。奥芬叹了口气,指着排在他们前面的一排长队。
“当然闲了。再说我一开始就讲过了。来阿伦塔姆观光的人多得数不过来,要想进入市区可有的等呢。”
“哈哈。师父简直就像星期天让孩子拉着被迫做全家旅行的老爸一样。”
“随你怎么说。死小子。”
奥芬凶相毕露地对马吉克说,并把手上的行李朝他扔过去。马吉克没接稳摔倒在地,奥芬视若无睹。
马车进不了城,被寄放在城外的马棚里。因此必要的行李不得不亲手提着,特别是克丽奥的行李也落在奥芬头上,所以他心情非常差。原本就面带挖苦的脸色拉得更长,他时不时发着牢骚。
“说到底,要不是你们绕那么多路的话——”
“什么呀,奥芬。”
她一下子挨近过来,克丽奥最近喜爱的打扮是一件素色T恤配上一条干粗活用的牛仔裤。这身服装实际上是从马吉克那里借过来的,却不知为何尺寸刚刚好。马吉克觉得这实在是很巧,可奥芬知道克丽奥事先就把衣服改过。
克丽奥继续她的话。
“你都不知道享受旅行的吗?我可不想一直呆在马车里眺望沿途的景色。”
奥芬一点不领情。
“我可不认为我是在旅行。”
“……那,是什么?”
“你忘了吗?我是做放贷生意的。”
而且是无照非法的。
“不通过政府许可来放贷款吃利息。所以无论征多高的利息都没人管,也不花税金,但相对的,顾客欠钱逃跑的话也就没法去向政府起诉。也没办法借警察之手去抓捕他们,到头来只有自己亲自出马去讨债不可。”
“不就是地下商铺嘛。再说了,不花税金,那不就是逃税么。”
克丽奥不服地说。
奥芬哼了一下,继续说:
“不赶紧快马加鞭地追那个两个臭地人,我这儿可就要破产了。哪有闲工夫在这玩儿?”
实际上奥芬放出去的贷款本身也是借来的钱,若不至少把本钱讨回来,他自己也会落至被讨债的地步。
“马吉克每月的学费你收得倒勤快。”
克丽奥振振有词地说,好像是她在付一样。
奥芬用一只手梳了梳额头,回斥道:
“那多少也要收一点吧,这样你以为就能管住我们三张嘴了?——受不了,亏你还是好人家的大小姐,一毛钱不带就跟过来了。”
克丽奥偷偷朝他吐了吐舌头,奥芬装没看见。
“那,那个,要不我找点活儿干干吧?”
抱住最大的克丽奥的旅行包,马吉克好不容易站起来追上前说。
奥芬忍住没叹气,说:
“是啊。我想想看吧。”
到最后还是只能靠我一个人啊,他想。
“哇!”
一点也没受排了那么长时间队的影响,进入市区后克丽奥的心情变得非常好。特意走在人头攒动的大道上来回欣赏着左右的景致。作为一大观光都市,其入口处的广场可谓旖旎多姿——数十种色彩斑斓的彩色砖瓦铺就的路面呈马赛克图案,虽无法判别仿照的是什么,但突显出一种鲜明的几何学式纹样。纹样的中心地带有个喷水池,看上去像是一整块岩石雕刻而成的。高约三米岩石尖顶上刻有一只张开大口做咆哮状的雄狮,鬃毛威风凛凛,比身子都要长。水自狮子的体内流出,不仔细看根本不知道水是从哪里喷涌出来的。
广场上来往聚集着各式各样的人——散步的居民、观光客、搭建货台的游走商人、决定在户外度过白天的学生、卖花姑娘……
只见克丽奥回过身来,兴奋地尖声高叫道:
“喂奥芬!不得了啦!”
“怎么了?”
奥芬把视线从喷水池转向金发少女,问道。
克丽奥在路的另一边——她指着从小旅店的房顶上悠悠穿过的东西,叫着。
“有人贴在上面!”
顺着少女手指的方向一看,在离的很近的旅店的另一头,有一个高约五米的柱子,确有一个男人身体固定在上面,并单手托着双眼望眼镜全神贯注地注意着周围。那东西慢悠悠地——差不多以马车的速度前进着。
“……那个,是帆啦。贴在上面的是站岗的人。”
奥芬不耐烦地说,打了个哈欠。
克丽奥一愣,继续追问:
“帆?船上的那个?”
“废话。那栋房子对面有水路。”
“水路?”
克丽奥又重复了一遍,拍了下手,像是终于想起来了似的。
“啊,没错。这条街上有条运河。”
“正确来说是运河入口处的卸货港渐渐发展,形成了这座城市。”
奥芬小声说道,视线又抛回到房屋上空缓缓移动的帆上。嘴巴一动一动,像是背课文似的说道:
“古都阿伦塔姆,是个运河之城。算是基耶萨喜马大陆上最大的城市之一。不过有一半的面积都是无人的遗迹遗址……”
“那人口也比多多坎达要多吧?”
“是不错。但是其中的三分之一都是观光客。”
“我想去看看运河。”
克丽奥问道。奥芬开始摇头。
“不─行。要先解决住宿问题。你东跑西颠的,我可不想呆会儿满大街找来找去。”
“哼─”
克丽奥面露愠色,奥芬对她的头敲了一下。
“一会儿我来给你做向导。这座城市,我不陌生。”
“说话算话?不过──”
克丽奥疑惑地侧过脑袋。看着他。
“为什么奥芬会熟悉这座城市?”
“我离开〈牙之塔〉后找的第一个落脚点,就是这里。”
说到这里,背后传来喊声:
“师父─”
是马吉克。这位瘦削的少年不得不连奥芬的行李也一起扛在身上,脚步不稳地走来。
“什么事?”
奥芬站在原地,马吉克好不容易从人堆里抱着行李挤过来。一到跟前马上就把双手上包包之类的东西一股脑扔在原地。
“太过分了吧!”
“什么啊?”
奥芬像没事儿人一样问道。
“行李全都推给我!就因为这样让我在门口的检阅处花了三倍的时间!”
“检阅?只是随便查查罢了吧。”
“哪有那么简单!”
马吉克一脸受不了的样子跺着脚。
“我说师父,你就没有想过要爱护弟子吗?”
“没有。”
奥芬平淡地回答。马吉克“啊?”了一下,奥芬耸了一下肩。
“可爱的女孩儿就另当别论,我干啥要爱护你不可?”
“你说这个?我指的是,那个……师弟之爱啦,男人的友情啦,团结啦……”
“哟,小姐。这些花多少钱?能帮我做成花束吗?”
“啊!师父!别扔下我自己走掉啊!呜啊,而且连一件行李都不拿!”
马吉克重又抱起行李,跑了过去,正好奥芬从一个十岁左右的卖花女孩那里买了一束不知名的紫色蝴蝶状鲜花。
马吉克彻底生气了,唾沫星子乱飞地数落:
“师父!总之自己的行李你自己──”
“哦,来得真及时。拿着。”
奥芬把花束放在马吉克抱着的行李顶端。
“师父!”
无视怒叫的马吉克,继续朝前走。一直没开口的克丽奥突然看向这里。她显得很意外,研究似的看着奥芬和那束花。
“……又怎么啦?”
奥芬问道。克丽奥从马吉克抱着的行李上把花束拿起来。
“……不会吧,没想到奥芬竟然会买花。”
“我偶尔,就不能买买花吗?”
“偶尔,偶尔是什么时候?”
“看望别人的时候。”
听奥芬一说,克丽奥又愣了一下。
“什么,这个不是给我的啊?”
【插图#0059】
奥芬叹了口气。
“我干嘛要特意给你买花啊。”
说着,从克丽奥手里夺过花束。克丽奥跳着想抢回来,奥芬一转身就避开了。
接着后背一下撞上了马吉克。马吉克本身就抱着那么多东西且看不见前面,这下好了,无助地摔了个屁蹲。一阵噼里啪啦,包包全都落在了地上。
“干、干什么啊师父……”
“啊──!”
克丽奥发出不平之音。
“我的包包,别摔地上啊。衣服呀随身物品什么的全在里头呢!”
“就、就算你这样说……”
马吉克语无伦次地辩解着,克丽奥全然无视。她拎起自己的包,重新放在马吉克的手臂上,发出啾的一声,中断了马吉克的发言。
“总之,好好帮我看着哟!”
克丽奥叉着腰简单地说完,转头继续望着奥芬。微微撅起嘴,用质问的口气问道:
“那───奥芬。那些花是给谁的?”
“…………”
奥芬看着马吉克狼狈地爬起来,陷入思考。他像没听到克丽奥的问话一样低语道:
“也是啊……仔细想想看差不多应该出院了才对。我住这儿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咦,你说谁?”
克丽奥问个不停,奥芬快被烦死了,突然把花抛向了半空。
啪挲一声,紫色花束落入克丽奥怀中,奥芬对她说:
“算了,给你吧。我记得那个煮一煮还可以吃。”
说完立刻赏了她一个后背,走了起来。奥芬装作没在意,他转身前从克丽奥的表情上清楚地看到了一脸怒气。
“哼!”
他听见身后传来克丽奥把花束摔在地上的声音。悄悄向后看去,克丽奥照着刚把行李抱稳的马吉克的腿飞踹一脚。看着马吉克惨叫一声再次摔倒,奥芬觉得已经无所谓了。
阿伦塔姆。水之都市。
基耶萨喜马大陆上人类领地代表性四大都市之一。王都梅陪连斯——商都多多坎达——自治都市阿邦拉玛——接着,就是古都阿伦塔姆。数百年之前这里曾是王都。街市中央运河畅通,无数的商船或小舟穿行其中,这在整个大陆范围内是非常有名的景观。中心街——原贵族街的正中建有昔日的王城。现在那里早已对市民开放,是博物馆兼图书馆。
城市的收入主要靠观光业。事实上,每年有数十万观光客涌入这座历史之都。男女老少的观光客观赏这些传说在人类于此殖民之前就存在或不存在的城市历史,大概地感慨一下,得到满足后,会被土特产品高昂的价格吓倒。即便如此,游客仍然趋之如骛,繁荣了大街上鳞次栉比的土特产店。
“这样好吗?师父。”
抱着行李的马吉克小声问着,奥芬平静地问:
“你说什么?”
“还用说……当然是克丽奥了。看样子是赌气赌得厉害。”
说着悄悄往后一看。
克丽奥与两人保持着距离,很明显地把不满情绪表现在撅起的嘴上。
马吉克回过视线,把音量放得更低。
“……照这样下去,会越变越严重的。”
“要不送朵花?再附上卡片。”
“只会有反效果。你当她为什么会发怒啊。”
看着严肃地皱着眉头的马吉克,奥芬简单耸了一下肩。
“没什么大不了。别管了。”
“真是乐观派啊,师父……”
马吉克发牢骚的同时,奥芬环顾着四周的街道——他们已顺着大道走了二十分钟。街道出口附近的旅店大都是针对陆运的货物工人的,若没有专门的预约,普通旅行者基本不会在那里歇脚。按照奥芬的记忆,应该快走到有面向旅行者的旅店的地方了。
(好久没来了,这条街……)
奥芬心里自言自语,边走边伸了个腰。
(可能的话,根本不想来的——就因为小鬼们的任性,既然来了也没办法。)
实际上,他在这条街上没留下多好的回忆。当时对于习惯了〈牙之塔〉的集团生活的他来说在这里的生活根本谈不上快乐,不要说自己做饭了,就连选购食材也笨手笨脚。更何况——
“……好。”
奥芬唐突地来了一句。好像吞下了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似的动了一下喉头,朝一脸诧异望过来的马吉克用眼睛打了一个信号。
“旅店之后再说。先去个地方。”
“……啊?”
不稳地拿着手里多出来的行李,马吉克出声道:
“我想快点从这堆行李里解脱啊,什么旅店都行。”
“作为一个优秀魔术士的基本首先就是增加体力。”
“不要随便找借口敷衍嘛。您布置的体力锻炼我每天都有做啊。”
“要做得比布置的还要多,才会唤醒沉睡的实力。”
“……难道师父您,看我不爽?”
奥芬在充满怨念的目光注视下,不自然地咳嗽了一下。想了想说道:
“这样的话,你和克丽奥先往前走吧。我记得——这条路再走上一公里左右,有个招牌很大的廉价旅馆——”
奥芬还没说完,马吉克用近乎哀嚎的语调说:
“和克丽奥,一起?”
并指了指走在后头的克丽奥。
“和那种状态的克丽奥一起走简直开玩笑。可以说是酷刑啊。”
“那,你说怎么办吧。”
听奥芬一说,马吉克姣好的脸上笼罩起疲累的表情,叹气。
“我懂了……那,要去哪?”
“大陆魔术士同盟阿伦塔姆支部。”
“大陆魔术士同盟?”
听马吉克一问,奥芬轻轻点了下头。慢悠悠地走在人群里,说道:
“没错。说是这样说,这座城市里的,和多多坎达的比起来就差远了。”
“……这是怎么回事?”
马吉克好奇地问道。奥芬捏着下巴说:
“嗯。对从未出过多多坎达的你来说或许难以理解——说到魔术士,会因为地域不同而使得地位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地位……吗?”
马吉克把行李换了一下手,对面来的人太多不便走路。
“没错。多多坎达的魔术士同盟的势力很雄厚吧——在那里魔术士以外的人都不准入内,况且在地理上离王都有一定距离,拥有连国王也无法轻易干涉的巨大权力。再加上,多多坎达魔术士同盟的成员百分之百是由魔术士组成。”
“……那在这里,就不一样吗?”
“不止这里。甚至说,多多坎达才是特殊的存在。这个千万不能忘——把我们视作眼中钉的组织在这片大陆上至少有三家。在这些组织掌权的地盘上魔术士的地位自然而然就变得低下,严重的地方,不仅有迫害、虐待——更有抓捕亦或处刑。”
“不、不会吧。”
马吉克有些惊慌,停下了脚步。后面的克丽奥大概听到了那些话,也突然站住不动了。
包括克丽奥,奥芬笑着挥挥手帮他们消除不安。
“不过,最近像那样极端的事件已经不多见了。只要知道那些事并不是绝对没有就行了——毕竟这关系着自己的性命。”
“是……不过,视我们为眼中钉的组织,是什么?”
“其中之一,就是王室。”
奥芬竖起食指。慢慢向前走。
“王都梅陪连斯——这座大陆上规模最大的城壁都市,理所当然地将之设为据点的贵族联合体。无论是军队规模,还是财产来源等其他任何方面,都大得超乎想象,是非常强力的组织。不——组织这种说法不太合适。毕竟他们就是国家的本体。”
“哦……”
“王室那群人对我们魔术士拥有较高权力非常讨厌——这是当然的。作为统治者,本应为臣民的我们力量大增本身就是招人厌的事情,最重要的是非常危险。所以他们想尽办法要把我们的组织切断开来加以统治。”
“切断加以统治,吗?”
“王室拥有直属的骑士团……掌管着白魔术士的要塞〈雾之瀑〉。〈雾之瀑〉的位置传言只有国王和极少数的亲信才知道。当然,在王城也有被称为〈十三使徒〉的宫廷魔术士组成的军队。名为〈十三使徒〉,并不是说只有十三个人——那是近百名强大无比的黑魔术士组成的集团。和那些家伙们对上,像这样的城市一夜间就能被夷为平地。”
咕咚,马吉克咽了一下口水。接着奥芬竖起第二根手指。
“下一个,教会总部——基姆拉克。信奉命运三女神的他们以大陆北端的据点城市为首,统治者大陆全域的教会。他们的教义秘密主义浓厚,我们其他人是无法理解的——总之他们,讨厌我们这些魔术士,似乎有什么理由,但搞不清楚。他们自身到底清楚不清楚也是个疑问。”
“说到教会,我学校附近就有。克丽奥经常…”
说到这,看了一眼踢着路边的垃圾的克丽奥。
“…朝他们的窗户扔石头。”
“这丫头净干蠢事儿啊。妈的。”
奥芬也和马吉克一样看着她。
“不过,多多坎达的教会没什么实权。教会势力强盛的地区集中在大陆北部。若想珍惜生命就不要往〈牙之塔〉更北的地方走了。教会总部拥有直属的暗杀部队,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好像叫……〈死亡教师〉什么的。”
听到此,马吉克歪过头说:
“教会的人会命令杀手去杀人?这是为什么?”
“很奇怪吗?他们崇敬的女神说到底不过是命运女神罢了……”
“……为什么这么说?”
奥芬笑了一下。
“说到人的命运,死亡也包含其中吧。”
说着,他竖起了最后的第三根手指。
“那么,最后——这最后一个,也是导致魔术士同盟无法在这座城市稳固立足的直接原因。你认为是什么?”
“不清楚……是把魔术士视作眼中钉的第三个组织吗?我实在是——”
“这次不是组织。是种族——龙。”
“龙?”
“是啊。这座阿伦塔姆是历史悠久的古都,你知道吧。传说里在我们人类现身于这片基耶萨喜马大陆之前就一直存在了。”
马吉克困惑地皱起眉头。
“……不过这样说不通啊。连人类都没有,那是什么住在这座城里啊?”
“所以说,是龙啊。”
“啊?”
马吉克奇怪地反问,看了看周围。
“这种地方像是有龙存在吗?”
奥芬说,我知道你会产生误会。说着笑了一下。
“这是因为你还不知道龙指的是什么。”
“…………?”
马吉克一脸的问号,奥芬开始详细地说明:
“我来猜猜你现在脑子里想象出的『龙』是什么样吧。身躯巨大,通体鳞片,长翅膀,会喷火,还把金银财宝铺在肚子下面一脸满足状的蜥蜴大王。就像……这个一样。”
说着奥芬边走边刷地从胸口处拽出龙形的吊饰。他在进入这座城市后一直把这个纹章藏在衣服内侧……
“……不一样的吗?”
“一半以上,都不一样。这个纹章上的龙只是作为力量的象征,你所想象的正确来说只不过是大型爬虫类——恐龙而已。而且恐龙吐不出什么火,对金银财宝也不感兴趣。不过是蜥蜴罢了。”
“……但是,传说里的龙就——”
“对。传说里的龙拥有卓越的魔术能力,高超的智能,更有少数能使用语言能力。”
“传说是否可信呢?”
“当然可信。”
说着奥芬像是恶作剧般笑了。
“也不是这样说,多少会有点歪曲。龙!我们魔术士说到龙,必然会使用魔术。反过来说,只要会用魔术的,都是龙。”
“…………”
马吉克思考了一会儿,突然觉得不对劲。
“不过师父,照这样说您不也是魔术士吗?”
“没错啊。所以我——也可以说,人类的黑魔术士都不属于龙一族。”
“……我越来越听不懂了。”
“听我慢慢说。刚才说的有点乱。按顺序来说吧——我们在基耶萨喜马大陆出现之前,世界上还不存在魔术。啊——忘了说了,马吉克,从今以后关于我们使用的能力,都要统称『魔术』。”
“是。不过……为什么?”
“若称『魔法』或『咒语』什么的,意思就不一样了。关于这个有些严格的规定。简单说来『魔术』是龙使用的。『魔法』是众神的力量。至于『咒语』或『咒术』……这些就属于超端领域了。”
“超偳——什么?”
“超端领域——即未开化信仰。也就是迷信。说到底,在亘古时期存在的只有众神使用的『魔法』。以及和现在一样的大自然、兽类。人类只不过是这之中的一支物种而已。”
“…………”
马吉克像是听明白了,奥芬把纹章收回衣服里,继续往下说。
“不过在兽类之中,存在拥有狡猾智慧的六个种族。刚才广场上的喷水池还记得吧。”
“嗯。是那个奇怪的长毛狮吧。”
“那是六种族之一,真红狮子(妖精之龙)。其他还有深渊森狼(深渊之龙)等等,他们偷得了众神独有的『魔法』的秘密仪式,变成了供自己使用的『魔术』。当时的六支种族现在就被统称为龙族。所以在这座大陆上的龙族就有六种。在这六种之中——亦存在天人。”
“天人?”
“对。又叫魔女(诺尔尼)——我们俗称『古代魔术士』,是半神半人的存在。能使出超乎寻常力量的魔术。传说只由女性构成,真假不得而知。她们从外观上和我们人类没有任何不同——只有瞳孔是鲜绿色的,这点和龙族一样。不过,这样就已经够那个的了吧。天人和人类的关系变得很好。关系变好了的话——哎,就这个那个——很自然的就那个了。”
“……怎么了。好像嘴里含着东西一样吞吞吐吐的。”
马吉克一说,奥芬不说话了。步子停了一下,改口说:
“就是说,两者产出了混血儿。”
“……那么……”
“开窍了吧。没错——像我们这样的人类魔术士就是混血的结果。也就是说我们是龙族和人类生下的混血儿。没才能的人再怎么拼命也成不了魔术士的理由就在这里——遗传的问题。”
“原来如此。”
“话是这么说——”
奥芬一脸苦相地说。
“就算是血脉相连,我们现在使用的魔术和天人的魔术,有一个本质上的区别。”
“……是什么区别?”
“譬如说我们,无论白魔术士或黑魔术士,都要用声音——即咒文来施放魔术。这也被称为声音魔术。是借助声音为媒介放射魔力。所以咒文的声音传不到的地方就没有魔术效果,其施效也是暂时性的。但是——”
像是有一架虚拟的天平,奥芬的双手放在天平两端。
“天人使用的魔术,是以文字作为媒介——因不使用声音,被称作沉默魔术(维多)。文字既可以写下来,也可以刻印在金属上,其效力有时可以永久持续。而且,比起用语言来编织魔术,更复杂且更规整,所以力量十分强大。”
“有多强呢?”
对于这个理所当然的提问,奥芬显得很为难。
“……是啊。我也不可能亲眼见过天人使用沉默魔术,所以不好说——但我见过她们留下的遗产发动时的样子。刻有魔术文字〈维多字符〉的剑、戒指之类。博鲁坎那混蛋偷拿的那把月之纹章之剑就是其中之一。总之,那不是一般人能对付得了的东西。以前有数不清的人类魔术士尝试把遗产的能量用作己用……没一个成功。”
“…………”
马吉克现出一种正直的目光,说:
“就算这样,人们还是不会停下追寻那种力量的脚步吧。”
“算是吧,我也——”
他自嘲地笑了笑。
“我也没资格说别人。为了变强,或许也会做一些傻事。说穿了,魔术士就是这样的东西。”
“…………”
奥芬是否是充满自信说这些话的,马吉克还弄不明白,只是不可思议地眨眨眼睛。
(哎,这样也没什么问题)
他耸耸肩,像是等不及结论了一样,马吉克问道:
“但是,为什么说是导致魔术士同盟无法在这座城市稳固立足的直接原因呢?”
“啊,对对对。忘记说了。关于这个——直白地说,这里是龙族信仰浓厚的城市。在这块大陆上生存的六支种族的龙——妖精之龙、红之龙、雾之龙、深渊之龙、战之龙——最后是旷野之龙=诺尔尼!一般来说龙族信仰只在边境地区有少量残留,但这座阿伦塔姆算是例外。再怎么说这里也算是整个大陆龙族信仰的圣地。千年以前就与大运河一起借由天人之手诞生的古都。我们的祖先被招待进这里是数百年之前。两者间建立起友爱关系,这种合作关系将会被永久保存下去。弱小的人类向往着强大的天人,不知从何时起就成了信仰——”
“……这之后怎么样了呢?”
马吉克催促地问道,奥芬简单地进行回答。街上的行人渐少。他们走进离开观光地的一侧小道。
“就如同龙族偷取众神的『魔法』成为『魔术』一样,我们的祖先也从天人那里用混血这一方式偷取了魔术。这使得天人惊恐异常,并打算将人类魔术士自大地上完全抹杀掉。为什么她们会这么害怕人类魔术士,理由还不明。结果,在这座城市,猎捕魔术士的行为持续了近一个世纪。”
“死了多少人?”
“谁知道。不过,什么力量都没有的普通人不可能打得过魔术士。或者说,反而是捕猎不成反被杀害的人类比较多也不一定。就在这样的形势下,天人突然自地上消失了。”
“……为什么?”
“不知道。就是不知所踪了。某个早上,忽然的。这是两三百年前的事了。然后……与之一样的猎捕魔术师的风气也减弱了。现在也没有会在公众场合大声痛骂魔术士的人了。不过现在的龙族信仰中也有地方用暗示手段对我们加以指责。总之,像我这样人类魔术士的存在让诺尔尼感到失望,继而失踪了。”
“……为何天人会厌恶人类魔术士呢?”
这不是询问,而是自言自语,奥芬便没有再开口。只不过理所当然地在心里想着。
(后辈拥有的力量或许会超越自己,这样的不安比任何种类的嫉妒都要强啊)
就好像我对你一样啊,马吉克。
阿伦塔姆的魔术士同盟,实在是够穷酸的。
这条街上高楼林立——特别是街道南方的居住区,并排着五六层高的公寓楼,从城市中心向这里望一下,见到的全是笔直伸向天空的砖色四方形楼影。
“像是工厂的装配式房屋。”
马吉克说。奥芬自心底叹了口气。
“这是间废弃小学。学校要迁往新校舍,就花上一点钱买下来了。我以前在这的那会儿——比现在更惨。”
说着他转了一个身,望向远处一个人立在那儿的克丽奥。距离大概有十米。远远的,对这里爱理不睬的。
奥芬不耐烦地开口说:
“怎么还这样啊,喂。”
克丽奥不理不睬的,一下掉转身。长发一甩,如一条金色的尾巴。
“干嘛要这样闹别扭。我已经道过歉了不是吗?”
克丽奥像是无法容忍似地双眼放光,用穿着运动鞋的脚踹了一下地面。
“谁让你道歉了?不就被扔了花而已嘛。”
“说的也是……那到底我哪里惹你生气了?”
“还说哪里——”
克丽奥说到这就没再往下说了,咬牙切齿地盯着这里。奥芬露出胜利的笑容。
“你看看。总之就是一句理由也讲不出吧。只要随便摆摆架子周围人就会向着自己,这根本就是孩子气的天真思想。不要像个小孩那样任性多把脑子炼成熟一点——”
“……师父,还真是有够不留情啊。”
“有吗?”
听了马吉克的话,奥芬头也不回地回答道,克丽奥的表情变得更坚硬,怒气似在看涨。咬住嘴唇,膝盖附近的双手握成了拳头。
“好像起了反效果。”
奥芬喃喃地说:
“难不成她想立刻在这里解决问题……?”
“啊啊。”
马吉克平淡地回答,奥芬无可奈何地把脸面向魔术士同盟。克丽奥的问题之后再说吧。
他们朝着房子前进。楼房建在狭小操场的一旁,连一只猫都看不见。奥芬觉得有点奇怪——到处都见不到守卫。
“不过,来这里有什么事呢?”
马吉克依然是大包小包摇摇晃晃地跟着奥芬。奥芬骚骚鼻头,说:
“嗯……可以说是为了给不幸的回忆做个了结吧——或许说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
“?什么意思啊。”
“见个熟人。不过我也不确定她是否在这里。我最后一次看见她是在医院。”
“那为什么断定会在这里呢?”
“她是魔术士。在这座城市魔术士若想得以生存,只能选择亲属——也就是魔术士同盟里。”
走到操场正中回头望望,看见克丽奥一个人站在操场入口,左脚蹭着右腿肚子。
奥芬半开玩笑地想要不要朝她挥挥手。她大概会生气地朝这里扔石头,但以少女的力气来说是扔不到这么远的。
就在他举起右手的时候——
从背后感应到了猛烈的异样。也就是从魔术士同盟的楼里。
呜啊——!
奥芬感觉后脑勺的头发根根倒竖。这不是比喻,也不是某种感觉,而是纯物理性的——
马吉克叫嚷起来:
“那——那是什么,那个!师父!”
慌忙回过头一看,从奥芬和马吉克所在的地方起,稍微往前的地方——龙卷状的气流打着旋将楼房整个包裹了起来。与其说是一个龙卷风,更像是层峦叠嶂的无数强烈旋风。操场地面的表皮剥落,飞舞着冲向天空。操场角落里已成废墟的类似滑梯的铁骨架,就像被折弯的麦秆一样弯曲变形。磅!磅——简陋的建筑如同下沉一般开始坍塌。
不止气流。还有能量的漩涡。我们——被卷进了能量的漩涡里!
(糟糕了,这下——虽然闹不清怎么了)
奥芬快速伸出手打算护住马吉克,为了使体内的魔力能快速启动而调整呼吸。
终于——混乱的气流刮到了奥芬周围。龙卷状的沙尘徐徐蔓延开来。啪,飞来的小石块击中手腕形成擦伤,奥芬开始咏唱咒文。
“看我编织——”
——破掉的玻璃窗,细碎的玻璃片乘风袭来——
“——光环之铠!”
锵!就像在烧红的铁板上倒油一样的声音,奥芬周围出现了闪耀的圆环结成的光壁——玻璃碎片被光轮墙壁所阻隔,发出手指敲击红酒杯样的清脆声响。同时,从别的地方飞来剥落的木头看板,砸在障壁上,被击个粉碎。就算没有东西飞来,不停歇的沙尘亦持续着唦唦的细响。
在混杂的声音中,听到马吉克惊恐地说:
“……怎——怎么了?”
“我哪知道。”
奥芬边说边看向操场入口——稍稍安心了一点。这股不明就里的龙卷没有波及到克丽奥所处的位置。少女一脸哑然地看着这里,脸色苍白。龙卷把大部分的操场破坏殆尽,好像在等着什么似的不停地旋转——
“若是某种魔术的话,靠个人的力量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我的障壁也不知能撑到几时——”
“这、这个要是破了,我们会怎么样?”
马吉克声音发抖,奥芬用下巴示意操场的角落。
“就会那样。”
像是做出回应一样,操场上的铁棒连着地基石一起被抛向空中。
“不、不会吧!”
奥芬造出的光轮已经开始失效,出现缺口——就算说黑魔术不可能长时间持续有效,只要有心还是可以将光壁支撑数十分钟,无奈周围龙卷的力量太过强大。自己体内的魔力不断被抽走,这种滋味让他感到战栗。奥芬不停搓着双手。
他突然把视线向上抬——
并不是说有所注意。而是疲劳上涌,简单地把下巴向上抬而已。奥芬就这样很偶然地看见了建筑物三楼窗户上的人影——
(…………?)
那是很奇妙的景象。周围有沙尘阻挡看不清楚,但三楼的窗户里的确有一个男人。
——不,不是男人。至少说并不是人。
(那是,什么……?)
奥芬心中十分诧异。细得不像话的身体。青白色的皮肤。几乎没有毛的脸上如同被小心谨慎的雕刻家刻上的细长双眼,看不出有鼻子。嘴巴微微在动,好像在说着什么。奥芬不会专业的读唇术,只是曾经模仿着学过一点。
『hao de,bang ni men yi ba』
人影似乎这样说着。
人影举起了什么。异常细瘦的胳膊,握着一把似曾相识的古风大剑——人影用细细的手指轻轻地把剑——捏碎了。大剑就像玻璃渣一般碎成粉末状,奥芬看着,慢慢想着。
(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这么说——博鲁坎在那里?)
障壁破了。马吉克发出绝望的悲鸣。速度奇快的木片眨眼间飞临眼前——
狠狠打中了奥芬的太阳穴。
“————!”
一瞬间,奥芬像是要昏倒了,接着便站住了。他按住伤口,唾弃似的骂道:
“混账家伙!那个混蛋——不会又惹了什么无聊又麻烦的蠢事了吧!”
突然,被强风吹垮的一大块墙体向这里冲来。奥芬伸出右手,干脆清爽地声音响起: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只见右手闪光崩裂,放出的光热波在接触的瞬间,墙体在空中爆炸。奥芬不断喊着同一个咒文,震飞了滑梯上梯子部分的铁棒。突然间他的肩膀被类似滑梯部件的巨大螺母击中了,奥芬惨叫一声当场跪倒在地。受伤的右肩变得麻麻的,胳膊也无法上举。看样子是骨折了。
按住肩膀,奥芬呻吟着:
“太脆弱了。妈的……会折断的话一开始就不要连上去啊。”
他想,我有时也会说些不经大脑的话啊。
“师父!”
一看,扒在地上的马吉克抬头看着这里说:
“时间算然短暂,谢谢您的照顾——”
“烦死了!我还不想死在这种地方!”
奥芬用完好的左手揪住徒弟的胸膛,与这种心情相反,他用绝望的目光查看四周——就算要逃跑,在如此强烈的气流中随便行动一下就会被卷到天上去。若是那样,就只能乖乖等死了。
“奥芬!”
操场的远处,似乎传来克丽奥的喊声。虽说在龙卷风的中心不可能听到她的叫声奥芬还是放回视线看向那里。在视野的一角克丽奥白色的T恤如连续的残像般晃动,过了一会儿,终于看清了。看清了那个金发少女,就在那瞬间——
无声的光扩散开来。紧接着是震颤大气的冲击波,自背后——建筑物的方向如海啸般袭来。在这连一根针掉地的声音也没有的无音冲击中,奥芬直觉感到自己的鼓膜破裂了。建筑物内部破裂的爆炎射出的放射热能烧灼着肌肤……
等到回过神来,他已被暴风吹落在地面上。身体的每一处都摔在沙地上。被凶暴的主妇乱叠一气的衣物就是这种心情吧,真是够傻的想法。奥芬挣扎着想搞清情势。
——结果还是比较理想。待身子停下来,他还活着。
“疼疼疼……”
他呻吟着直起身来。折坏的肩膀就不用说了,身上到处都奇痛无比。
“奥芬!”
“妈呀!”
无视奥芬的惨叫,克丽奥一跑过来就抱住了他。她一脸惊慌,叫着:
“没事吗?到底怎么回事——啊!这怎么了,折断了不是吗!”
“折、折了——真的折了——不要拽!”
奥芬赶走克丽奥,半哭丧着脸保护着右臂。
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咦?我的鼓膜没破啊。能听到声音。难道说鼓膜破了也不影响听力吗?”
“??……你为什么认为自己鼓膜破了?”
“呀……因为,我没听到爆炸音——”
说着奥芬看向魔术士同盟的方向。看样子他被暴风一口气从操场直直地吹到了入口这里。克丽奥向前一步,不解地说:
“我也是什么也没听到啊。刚才的爆炸一点声音也没有。”
“……你说什么?”
奥芬一脸费解地观察魔术士同盟那里,发现了更奇怪的事情——爆炸就像用卷尺丈量过一样正好发生在同盟的占地内。楼房化作瓦砾,操场变作焦土,这些都丝毫没有越过操场的围墙。
不论刚才的爆炸目的为何,为了只毁掉这个房子,似乎限定了施效范围。
无论是这一点,还是爆炸威力——从各方面来说,都是人类黑魔术士绝对无法做到的事。更何况,奥芬整个人都在其施效范围内,却没听到任何念咒文的声音。
“…………”
奥芬张着嘴,就这样盯着瓦砾堆成的山。一分钟前还是魔术士同盟的建筑物,现在已荡然无存,完全被摧毁了。滚滚的沙雾和粉尘,慢慢被风吹散,看着这些,奥芬突然“咦”了一声。
“马吉克他……怎么了?难道——”
他惊恐万状地跑进化作焦土的操场中。只踏了一步,无法形容的剧痛传遍五脏六腑。忍住这些,环视操场,没有看见任何类似金发少年尸体的物体。
“那个……”
身后的克丽奥一脸复杂地戳戳他的左腕。
“怎么,你知道吗?他在哪里?”
奥芬面向她问道。克丽奥幽幽地竖起一跟食指指指天上。
“在那。”
“啊?”
奥芬聚拢眉头朝天上一看,马上就——
“啊啊啊啊啊啊啊!”
抱住头喊了起来。粗略目测一下,于半空两、三百米处,好似坏掉的气象观测风筝一样,马吉克落了下来。恐怕是被暴风吹上了天吧。奥芬心想,没有休克死吧。赶忙叫着:
“看我手中——呃嗯——啊烦死了,什么都行!”
【插图#0093】
慌乱中,没喊出什么咒文。其实咒文的内容根本无关紧要——只要喊出声音来就行了,就算是没有意义的喊叫咒文也会生效。奥芬用大音量吼着,以便能传达到马吉克所在的位置。
“帮帮忙!马吉——克!”
……总之,声音传达到了。四仰八叉摔下来的马吉克的下落速度明显降低。奥芬感觉到已经用魔力控制住了徒弟的身躯后,呼出一口气,拭了拭额上的汗珠。
几分钟后,终于接触地面的马吉克完全处于失神状态。克丽奥啪啪地击打马吉克的面颊让他苏醒,眼角瞟见奥芬又把视线放回到瓦砾山上。
“……怎么会这样。”
脑中思索着那个爆炸最后几秒看见的像人不是人的男子,奥芬发出感慨。这场爆炸是那个男人的杰作吗?若是这样,他就不会死在自己引发的这场爆炸里。应该在爆炸的前一瞬间——用某种方法逃脱了才对。但愿博鲁坎和多进那两个没多少指望的笨蛋兄弟也一起逃脱掉了……
察觉到事故的马匹,啪嗒啪嗒地出现在路上——这附近没有多少值得参观的地方,游人很少。出现的应该都是这里的住户,他们的脸上没有露出多少同情。甚至说——
奥芬叹息。甚至说,魔术士同盟的房子没了,大家都显得很畅快。
一个看热闹的人凑近奥芬。是个面相不老但有些秃顶的男人。他看见奥芬的满身疮痍虽有些瑟缩,但还是用多少含有威吓的眼神说:
“你,是魔术士?”
“……嗯。我不是这儿的人。”
奥芬用不带感情的声音回答,男人干脆地说:
“我一直都有预感,早晚会出这样的事儿。”
“……?什么意思?”
奥芬问道。男人闭上眼睛摇摇头。
“肯定会降下天罚的。就像这样的……天罚。”
“…………”
沉默。谁都没说话。只有两手捧着失去知觉的马吉克的头用力摇晃的克丽奥的声音,不知为何充满剑拔弩张的气氛。
于是——
奥芬准备张嘴冲那男人说上几句的时候,注意到了——瓦砾中,想起细微的呻吟声。他把视线转向那里的同时,起哄的人群顿时嘈杂起来。
崩毁的建筑中,有什么东西——站起来了。看着摇摇晃晃起身的人影,奥芬咽了下口水。他想起了那个清白瘦弱的『非人类』。不过——
不。是其他的东西。
“…………”
从瓦砾中直起身的,是人类。穿着最下位魔术士的简易长袍,黑发一直披散至腰际的年轻女人。二十岁左右吧。伸出的的胳膊上都是擦伤,看样子是自己挖着废墟爬出来的。左耳挂着框架受损的眼镜,脸上出血的这位魔女,看的人都觉得疼。不知她注没注意到周围的那些人,摇摇晃晃地向这里走来。
看她的样子,丝毫看不出希望有人——特别是这条街上的人——来相助。
花了十分钟慢悠悠地走到入口处的女性,停在离奥芬很近的地方,终于抬起了头——她的表情因太过惊讶而凝固了。她像看见幻觉似的,颤颤地问:
“奥——奥芬、吗……?”
“丝媞芙——”
奥芬说出名字的同时,魔女就如同气力用尽了一般,膝盖一弯倒了下去——奥芬用左手接住她的身子,重复道:
“丝媞芙——你,你果然还在这里吗!”
他的背后响起咕咚一声。克丽奥一脸不高兴似的,把马吉克的头丢在地面上。
◆ ◇ ◆ ◇ ◆
“我说过啦─、就是,所谓的性骚扰啦。说,想拿学分的话就陪我睡一晚。”
夜路上——
已过十二点,人行道上几乎没有人影。古都阿伦塔姆如一架沉稳的巨大的织布机,静静地织出阒静的夜晚。月光泼洒在路上。几层高的砖瓦楼房整齐划一,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里是平民住宅区。对不习惯的人来说这里显得很怪异,但对住习惯的人来说不值一提。数米宽的路上,走着几个学生模样的男女。
“他搞什么玩意儿啊。”
男的说。女的耸耸肩。
“就是那样─、我一来气就拿了旁边的方木椽子对准那个副教授,啪地把他鼻子砸扁了。”
“方木椽?”
“建筑系的嘛。”
男的回应一声,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
这时——他们的前方突然出现一个人影。
“哼、哼、哼……”
“……你、你是谁?”
男的抢前一步,护住身后的女性。
人影不管这些,只是站着。黑黢黢的看不清楚,人影的身高大约一米三的样子,有些矮胖。抱着肩膀,一动不动地看着这里。
人影突然开口了。
“愚蠢的家伙。”
“哈、哈啊?”
男的有点莫名其妙。
人影继续说:
“挡住我等大地支配者的去路。实属愚蠢悲哀之辈。”
“支配者?”
男女两人一起重复道,觉得对方是个傻瓜。
“正是如此!”
人影充满自信地叫起来,裹住身子的毛皮斗篷一抖——能看见一把剑鞘。人影大声说:
“我会让你们记住的——不过你们的后半生将会十分短暂了!”
“呀,耍流氓的!”
“不是!我乃——”
“斯苔娅!你在这挡着——我去叫警察——”
“等一下!反了吧?啊、还是说,你怕刀子?”
“那还用说吗!”
“毕了业就结婚,一直会守护你。说这话的是谁?”
“那是措辞需要!”
“滚你的措辞需要!啊!难道?你想扔下我自己跑?”
“我不管了!从很早以前我就觉得你这女人太没品啦——”
“不许再吵了——!”
人影拔出剑以最大音量怒号,两个人不由得停止争吵。只见人影水平把剑一挥。
“在老子面前不准如此放肆地自说自话!听好了,我的名字是——”
“吵什么吵!大晚上的!”
公寓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怒吼,下一瞬间,咚!一声,一盆郁金香盆栽命中了人影的脑袋。流氓先生一声不吭地,啪嗒栽倒在地。
“…………”
男的抖抖霍霍地盯着头上立着盆栽(奇迹般地没有碎)躺倒在地的人影。
突——人影就像装了弹簧的玩具一样跳将起来。
“妈的─!谁扔的花盆!”
“呜、呜啊!怪物!”
男的怪叫着一转身就跑走了。女性追着他,叫着,你给我等一下啦!
只留下头上顶着盆栽的流氓。他捡起刚才脱手的剑。
“混账……最近的人类全都跟打了兴奋剂一样。看我把面纸扔在马桶里阻塞死你们。”
不停发着牢骚。
街道一角,又出现了一个相似的人影。披着毛皮斗篷,眼镜反射着月光,如同两只巨大的眼睛。这个人影有气无力地说:
“没事吧?哥哥……”
“什么没事?”
“啊、那个——花盆……”
“嗯。”
不知这个‘嗯’到底是什么意思,总之第一个人影看上去问题不大。地人的头盖骨硬度本身就很不得了。
后来的人开口说:
“做这种事到底图个什么啊,哥哥。”
“嗯。你是不会明白的,要想统治世界,首先要到处扬名才行。”
“就是袭击走夜路的情侣?”
“……这只是小试身手!”
持剑的人影叫着晃晃头,盆栽落在地面上。啪嗒,培过土的盆栽一下就碎了。
“虽然只是感觉——我手上的这份力量定能征服世界。只要有这个,就可以轻易地干掉那个阴险的高利贷魔术士!”
“就现在这样,恐怕还不行吧……”
“只是还没习惯而已!”
人影叫嚷着,用剑把另一个人打翻在地。
接着踩着地上的郁金香花蕾,说:
“只要掌握那个的控制法,老子明天就是整个大陆的支配者啦!世界的霸主啦!反抗的家伙全用透明胶带粘死不可!”
就在他紧握双拳,威武挺胸之时,第二个盆栽光顾了他的头顶。这次不是土,换成了石头。
“要让我说几遍啊,吵死啦!”
但博鲁坎已经听不见了。他眼中金星乱窜,一仰头——咣的一声倒在地上。
其后,两个失去知觉的人影就这样伫在大街上。月光遍地,在这古都阿伦塔姆美丽的街道中。